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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析心理学与梦的诠释》五 心理治疗的基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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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过去已经发表的医学文献中,在“治疗”这个题目下,除了可以找到一串的治疗过程与药方外,还可以读到“心理治疗”的字眼,不算是太久以前的事。心理治疗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中我们不解之处含义深远,表示什么呢?催眠、感应、“说服”、内心净化方法、精神分析、阿德勒的教育艺术、肌肉松弛训练等等?所列举的这些各种不明确的意见、观点、一般原理和方法,都可以冠上“心理治疗”的名称。

如果有一个无人居住的新大陆被发现了,那儿没有海陆上明显的标志、没有名字、没有街道,每一位新踏上这块土地的拓荒者,都会带回一些故事。当医生第一次踏入“心理”新大陆的时候,也会发生类似的情况。这先驱之一,我们尤须感谢他提供明显信息的,就是帕拉塞尔苏斯。他罕见的学识偶尔触及充满预兆的深层,却用与十六世纪精神有密切关系的语言来表达,这种语言不仅出现在以魔鬼学和炼金术观念发表的长篇大论中,还以帕拉塞尔苏斯独创的华丽词汇造成一种神秘的自卑感,符合其创造者无与伦比的虚荣心也呼之欲出,二者互补。自然科学时代始于十七世纪,即使当时大环境杂乱无章,也从帕拉塞尔苏斯的医术里拾到了珍珠。直到两百年后,一个新的帝国兴起,即梅斯梅尔(Mesmer)[1]的生命磁学学说,一方面基于我们今日可以归之为暗示现象的实际经验,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古老炼金术的教材,对梦游症有兴趣的浪漫心理治疗师在这个领域内潜心研究,因此奠定了医学上发现歇斯底里的基础。再过不到一百年,马丁·沙可(Charcot)[2],以及他的学派(院)为这个领域创造了一些坚实的概念。关于歇斯底里现象进一步的知识,我们要感谢让内(Janet)[3],以及两位法国心理治疗师利贝尔特与伯伦汉关于有系统的研究及描写感应现象,他们的学说与瑞士的福雷尔(Forel)[4]相呼应;关于精神性症状因果关系的知识,布罗伊尔(Josef Breuer)[5]—弗洛伊德视之为对于这个症状感情之泉源,在心理学这个领域造成轰动。这个事实,意识上已遗失的记忆图像,以及感觉色调是歇斯底里症状的基础,直接促使心理事件潜意识层面的基准。后者并不如以前的学院派心理学家所揣测的那样,表现在肉体上,而是心理上的不适,如果潜意识心理等表现得也具有心理功能,这个功能正好被意识抽离了,也就是与自我之间的联想给抽离了。如同让内与弗洛伊德差不多在同一时期分别证实的,这些也会修正歇斯底里症状。正当让内揣测某种特殊弱点中的意识被抽离,是造成歇斯底里的原因时,弗洛伊德指出,病源的记忆图像其实是一种不甚愉快的感觉色调,从意识上消失,简单说来就是压抑。弗洛伊德因此理解到,病源内容与意识的倾向并不相容。这个假设有此事实为根据,即压抑的记忆在许多方面挑起了道德审查的对象,而且为了其心灵创伤或有失体统的本色之故。

弗洛伊德将这个压抑理论扩展至精神性的官能领域,获致了颇具启发性的成果;没错,他还继续向前冲,直到他找到了文化现象的解释为止。于是,他进入了截至目前为止信任于哲学系的一般心理学的范围,除了文字上的概念,以及一些方法上的观点之外,哲学对心理治疗师的实用心理学来说,鲜有可资借鉴之处,所以,一开始便巧遇潜意识心理的医学心理学,果真扑了个空。除了少数几个值得赞赏的例外,潜意识的概念为学院心理学悍然拒绝,只有作为心理研究的意识现象被保留下来,医学心理学与居优势的一般心理学短兵相接也就变得十分可观了。另一方面,弗洛伊德的发现,在面对以纯粹身体为方针的心理治疗师时,也同样扔出引起争端的石头。这情形一直持续到之后的50年,需要由美国引进的所谓的心身医学,才为这幅新的图画添加新的特征。一般心理学始终无法从潜意识的事实中做出必要的结论。

在新大陆上跌跌撞撞当然有危险,拓荒者在进行探勘时很仰赖他的知识与技能,但这些可遇而不可求;在我们这儿就是他身体医学方面的训练、他的一般教育及世界观,而这些主要以他主观的、部分性情的、部分社会的为先决条件。他的医学先决条件使他有能力对经验素材的身体和生物观点做出正确的评价;他的一般教育使他有可能进一步了解压抑原因的特征;最后,他的世界观有助于他将特殊的知识一般化,成为一个更开阔的整体。若所研究的是一个至今未被开发,因而不熟悉的领域,拓荒者就要有心理准备,在这个新大陆的另一个地方,有另外一个人,带着不同的装备,也踏上了这块土地,也将勾勒出一张全新的图。

弗洛伊德也碰到这种事情,他的学生阿德勒研发出一个观点,赋予精神官能症一个全新的面貌。占据于图上的,不再是性欲,亦即性满足原则,而是权力欲(虚荣心、“男性的异议”、“希望高高在上”)。一如我从具体的个案上所获悉的319,这两种理论运用在同样的个案时都能奏效,关于这点,根据一般心理学,我们知道这两种欲望的重要性不相上下,正因如此,其中必有一个经常要屈居下风。阿德勒和弗洛伊德一样主观,两个人的看法一致,那就是他俩不仅要弄清楚精神官能症的真相,也要了解人,并且从道德的自卑感造成的阴影中来了解。

这个情形与个人一致、主观偏见的存在大致符合,而这个论点并未受到任何批评。这两个人对自己所抱持的见解十分固执,无疑是在补偿一种隐秘的不安全感,以及一个心中的怀疑。两位研究者所描述的事实,其正确性都受到限制,可以用这个或那个方法来分析这件事实,这就表示两种方法都有一部分是错的,说得明白一些,二者相互截长补短。我们从其中得到一个原理,那就是如果碰到这种情况,当然不妨两种见解都参考一下。

心理治疗师找不到一个已经钻研过的田野,而一般心理学根本不提供给他们事实的土壤,这大概也是造成医学心理学第一个困境的原因。心理治疗师们只好依赖自己主观前提的工具,于是我听命于直接的必然性,研究一般来说与客体人的那些立场态度(大体而言)邂逅是在那些态度下的问题。我因而列出一串这个或那个意识方位功能之主宰所建立的类型,且试着草拟出一个有不同的经验立场态度并入的一览表出来,由此产生了至少八个理论上可行的观点。若我们再把其他的个人前提列入考量,所产生的可行观念简直数不胜数,而且每个观念都有它主观的理由。所以,有必要对理论建立起每一个心理前提的批评,可惜这尚未被普遍了解,否则不会顽固且盲目。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想我们正在观察何谓主观预先判定:大抵指个人整体生命经验细心扩建的产品,它源于个人心理与周遭条件的碰撞,通常会营造出一般经验中的主观变数,因而需要缜密的自我批评,以及广阔的比较工作,所下的判断才会更具普遍性。也就是为了要符合意识原则,付出的心血愈多,危险也就更大,用它的意思来分析经验,事实被理论化的同时也会被滥用。我们的心理学经验尚属青涩,发展得还不够,不太可能研发出普遍的理论,在我们只想着要组成通用的原理之前,做研究首先需要大量照亮心理本质的事实。我们必须严守规则,即如果当事人承认自己错乱的话,才能使每一个心理学原理都能提高意义的要求。

个人,以及世界观的偏见虽在最先与最可疑的方式下,成为心理学判断建立所遇到的阻碍,但这些可以借由良好的意志与洞见予以消除。弗洛伊德已经接纳了我的建议,每一位以当事人的潜意识为治疗目标的心理治疗师,应该先行自我分析,所有明智、认同有必要建立潜意识病源事实之意识的心理治疗师,都会赞成这个看法。这个道理明白易懂,而且业经几百次的经验证实,一个不了解自己的心理治疗师,不可能了解当事人,要不然就是反应过度,用来激励当事人的,想必是他自己无节制的倾向,而他斥责自己的,则拿来诅咒一切。就像我们有权要求外科医师的双手要保持无菌,那么我们应该再三强调,心理治疗师要多进行自我批评,也就是说当事人顽强抗拒,显然有一定的道理,他面临这个关头,就必须有随时审视自己的准备。当事人就在那儿,等着接受治疗,而不是要验证某一个理论;换言之,在心理学实务这块广大的土地上,其实没有哪一种理论从头错到底,除非当事人的抗拒怎么样都说不通,才完全不采纳。抗拒也可能表示治疗所依据的先决条件根本就不对。

我要再三强调自我分析这个题目,因为最近的趋势是重整心理治疗师权威,根据专家的看法,开始只采用一种心理治疗方法;一个与老旧、有明显缺失的方法难以比拟的计划(在此绝对不是在说不是一种治疗)。

聪明的心理治疗师早就知晓,呈现在每一个复杂的诊治中的是一个独特、辩证的过程,心理治疗师以个人名义参与的程度不亚于当事人。这类的深入探讨会凸显出一个问题,那就是心理治疗师对他自己心理的认识,是否与他希望了解当事人的一样多,尤其是在所谓的相互关系上,即信任的关系,这往往是影响治疗成果的关键。有的情况是,唯有透过他与心理治疗师可靠的私人关系,才会赢得当事人内在的自信心,心理治疗师的权威大概可以唬住容易上当的人,面对挑剔的眼睛却处处缺点。基于这个理由,作为心理治疗师的前身,他也就是僧侣,至少面对有教养的当事人时,要极力丢开他的权威。严重的案例对当事人或心理治疗师而言都是一次人性证明的考验,因此,心理治疗师可以借着认真的自我分析学说把自己武装起来,自我分析当然并非阻止幻觉和投射的既理想又绝对可靠的方法,但至少可以把自我分析的必要性演练给准心理治疗师看,并且为此做好准备。分析不可能把所有的潜意识都永远排除,我们学都学不完,而且应该铭记在心,每一个案例都会抛出新的问题,因此引起目前为止不曾定位的潜意识前提。每一种深入治疗差不多一半是以心理治疗师的自省为依据,这样说并不算太夸张,因为只有当他能适度地修正自己时,也才有办法让当事人恢复正常。如果当事人让他觉得惊愕而且心痛,这可不是出了什么差错:唯有他自己的感情适度地受了伤,他才有能力治愈当事人。希腊神话中情感受创的心理治疗师说的正是这个320。

可以说,与此相关的问题,不在出现在这个所谓的“小型”心理治疗的范围里,一个暗示、一个好的建议、一个一语中的的阐释就足够了。相反,一个复杂和聪明的人其精神或心理的边界情形所要求的,经常是我们称为“大型”的心理治疗,也就是辩证的程序规章。为了让后者露出一些成功的曙光,不仅相宜的主观,还要有世界观的先决条件最可能被消除才行,人们如果以基督教的前提讨论伊斯兰教徒,以犹太律例讨论帕西人(Parsi)[6],或者以古典异教徒哲学讨论基督徒,则很难避免类似异物侵入身体中一样的危险。当然这些东西都很稳定,不会每次都失败,但是它们所呈现的实验的合法性的确启人疑窦。我认为保守的治疗方法值得推荐,任何并非直接有害的价值,我们都不应该摧毁,以唯物主义来取代基督教的世界观,依我看来,与费尽心机辩倒唯物主义一样错谬。这些是传教士的使命,不是心理治疗师的。

现在有许多心理治疗师与我迥然不同,根本不把世界观的问题引进治疗过程,他们以为病源因素无一例外是个人心理学的问题。如果我们仔细端详这些因素,会得出一个完全不同的图像,让我们以弗洛伊德理论中占重要地位的性欲为例,这个欲望与每一个欲望一样,都不是个人悉心经营才获致的,而是一桩客观且普遍的事实,与我们个人的愿望、意志、理念与决定一部分边也沾不上。它是一股完全非个人的力量,我们的确可以依据这股力量试着去探究客观及世界观的判断。后者只有主观的前提(也仅一部分)属于个人范畴;我们从一般传统,以及环境影响中取得大部分的世界观判断,很微小的一部分才是个人自行增建,或者有意识的选择而来的。一如我受到外在、客观社会影响的形塑,也受到内在、首先是潜意识事实的陶铸,这个我简单地称之为主观因素。其中一个是个性外倾,主要由社会关系构成;另一个则为内倾个性,主要植基于主观因素。外倾的人对他的主观坚定大多不察,以为微不足道,没错,他甚至有点儿顾忌;内倾的人对社会关系兴趣缺缺,宁可漠视,觉得那令人厌烦,甚至让他敬而远之。关系世界对外倾的人来说是根本、普通,也值得追求,内倾的人却把内心的坚定,以及与自己协调一致放在首位。

分析个性时得出,外倾的人运用主观潜意识,即通过对他自己的幻觉,把自己融入关系世界;内倾的人正相反,在把自己的个性卷进社会时,因他毫无概念而犯下严重的错误,以及荒唐的笨手笨脚。这两个大家熟悉的典型态度姑不论克里奇默(Ernst Kretschmer)[7]所描写的典型生理学性情显示出治疗人及其精神官能症,仅凭借唯一的一个理论是不够的。

通常当事人对这些主观的前提一无所知,遗憾的是心理治疗师更是陌生,以至于经常被误导,跳过了以往的事实;只准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要不,对某人好的,却对另一人有害,所以,应该关起来的门打了开来,要打开的门却关了起来。就像当事人最高程度牺牲了他的主观前提一样,心理治疗师的理论亦同,虽然程度轻得多,因为心理治疗师的理论至少是比较了许多案例,过于摆脱了个人的变数之后才产生的。这只以极有限的程度影响从事理论创作的心理治疗师个人的前提,通过比较,前提多少会柔化一部分,赋予心理治疗师的任务的某一种色调,划定某一些界线,视这个或那个欲望及概念来设界限,再将之阐述为一种似是而非的原则,作为研究的结束。在这个框架中,一切可以被正确地观察,且与主观前提相呼应,理所当然地被指出,这些即是弗洛伊德与阿德勒对此深信不疑的情况。然而,或者正因如此,所产生的观点却南辕北辙——天马行空——如同我们所见,几乎不可能统整。要找出个中原委并不难,就在那些每个主观的前提之中,它聚集适宜的而消除不恰当的。

诸如这类的发展在知识的历史上绝非例外,而是常规,因而谴责现代医学心理学的人,连与自己的理论意见一致都做不到的人,完全忘了若是没有分歧的理论观点,任何知识都不可能有盎然生气。这些矛盾会为新的问题制造出口,一向如此,这里情形亦同。弗洛伊德—阿德勒所遇到的困境在认可不同的原则态度立场中找到了解决办法,这些立场每次都强调整体问题的明确观点。

在此衍生出许多继续研究的可能性,先验观点类型及作为其基础之功能的问题特别吸引人,首先推动的是罗夏测验(Rorschach Test)[8]、完形心理学[9],以及其他的列出典型差异的尝试。另外一个——对我而言——同样重要的可能性是研究世界观的因素,如我们所见,它在选择与决定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要找出世界观的因素,并非观察精神官能症的病源学就足够了,还要充分运用分析的结果。弗洛伊德自己就再三强调,道德“审查”功能是构成压抑的一个原因,他甚至觉得豢养出幼稚愿望产物的宗教,有必要视为引发精神官能症的因素之一。顾及于“纯化”而重要的共同影响,世界观的前提也是病因;换句话说,这些都是以世界观为基准的价值范畴,对分析潜意识所揭露出来之倾向一会儿鼓励有加,一会儿又碍手碍脚地并入当事人的人生计划中。不仅考虑到病源学,还要——重要得多——就治疗,以及不可避免的重建人格而论,研究所谓的世界观因素意义非凡,这也是弗洛伊德(不过是负面的考量)业经他晚期的研究获得证实。前提的一个重要部分是弗洛伊德称为“超我”的那个东西,也就是一切意识转达的集体信念与价值的总和,就像《摩西五经》对信仰正教的犹太人而言,他表示是一个置于自我之上、巩固的心理系统,引起自我冲突之作用就是起源于这里。

此外,弗洛伊德也注意到有时候潜意识会制造产品,对之除了称为古老,我们找不到更好的说法,我们尤其会在梦中及幻想时与这些产品邂逅,而且已经为寻求这类象征的“历史”解析或详述而努力,譬如和达·芬奇寻找一个梦境中的两个母亲的主题一样。321

大家都知道这个事实,把所谓的超我都组合在一起的东西,符合集体表象,这概念是把“集体表像”列维-布鲁尔为原始民族心理学所创造出的概念,将原始民族的心理及社会生活规律化并塑造的,还有以神话原始动机为基础的一般观念和价值范畴,一如在我们这儿行之有效的一般信念、理解与伦理价值,我们受这些教化,在世界上,以及生活中确定好了方位。众所周知,这些东西简直是自动干涉我们的抉择、判断行为,包括我们见解之养成。几经考虑,我们几乎可以确定,为什么我们要这么做,判断,以及决定又是基于哪些普遍的条件。由那些原因而致病所导出对精神官能症的错误结论与判断,通常源自一个与前提有关的冲突。能在此前提中活得相安无事者,像一个把家训当绝对准则的人,单纯地完全融入我的社会。

现在出现了一个可能性,因为偏离的个人倾向(无论如何形成),个人便不再遵守集体理念的公式,所以不只与他的社会发生冲突,除此之外还陷入与自己的矛盾之中,因为超我也在他身上呈现出一个心理系统。在这个案例中会引发精神官能症,也就是说出现了人格分离,其立于人格变态乃至于涣散的基础之上,也就是其可能导致疯狂,即精神分裂症。这个案例呈现出个人精神疾病的模型,其个人主义的解说就足够了,因为如经验所示,除了撤除主观的错误结论及决定之外,就不需要更好的治愈方法。在成功地订正他的错误立场之后,当事人可以再度融入社会。与生俱来或者后天导致的“缺陷”,是造成他生病的主要原因,此外无它。碰到这类的案例,若希望稍加改变一般前提,即集体表象的话,就错得离谱了;果真改变,当事人会跌落于社会更大的冲突中,由之这对他的病理缺陷只有推波助澜的效果。

临床观察精神分裂的患者,可以得出两个不同的类型,一为衰弱型(因而产生法文术语“精神衰弱”),二为紧张、爱争斗型。同样的分类也适用在精神官能症(Neurose),第一种类型可导致为纯粹个人主义来解释的精神疾病,它呈现出以个人的衰弱为基准的不适应性;第二种类型正好相反,由个人所表现,而个人没有困难,也可以证明他的能力。他不能或因为信念而不愿适应,不然就是不了解为什么他的“适应力”无法让他过正常的生活,在此地应该有一个按照他的意见,一切都行得通的地方。精神疾病似乎肇因于一个平均之上、目前没有运用的可能的超额。从这类的病例可以找出对世界观的前提有意识或者大部分潜意识的批评,弗洛伊德仿佛也有相似的经验,否则他不会萌生试验的动机,以心理治疗师的立场抨击宗教是世界观预先判断的本质。虽然各方对其实施的方式及方法意见不一,以心理治疗师的经验观之,在某种意义上前后一贯;但宗教本身并不只是当事人的敌人,而是心理的康复系统,一如基督教的语言使用很清楚地表达一样,而且这也是《旧约圣经》极力强调的一点322。

精神疾病正好是上述的第二种类型,心理治疗师要与这一类的问题周旋,但是不是只有这样的当事人,也有不具有临床上可以表达的精神疾病,也可以称为所谓的当事人的人,因为心理上的冲击,以及其他生命中的困境向心理治疗师咨询,把问题通通摊开来,回答这些问题直接就导入讨论原则性的问题。这样的人经常很明白——精神当事人很少或不曾知晓,他们的冲突与观念的根本问题有关,而这些问题取决于某些原则或一般观念,也就是一定的宗教、伦理或哲学信念。感谢这些案例,心理治疗才从身体医学的框架延伸至精神疾病学,到达以前神职人员和哲学家工作的范围。在这个今天神职人员及哲学家都不再涉足,或者群众已经否定他们的能力范围内,看得出来有那些洞需要心理治疗师不时地补一下,也就是要与心理相照应,此其一,其次是哲学与生活现实疏远。我们指责神职人员,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他要说什么;我们责怪哲学家都不说从实务开始的东西。两者都很怪异——暂且置微不足道的例外于一旁——这里提出来的心理学,特别不讨人喜欢。

现在,在世界观的前提下,宗教因素的正面意义不会造成阻碍,接下来时代、社会环境,以及与之相连的意识发展发生了变化,使得一定的解释与观念失去了它的现实性,因而过时了。作为宗教最后着力点的神话元素,至少以我们的理解力而言,是内在心理事件与经历的表达,通过崇拜的“既往病史”,使得意识与再三令人联想起原始图像的潜意识有了密切的关联。这些用语及图像有意识地表达到潜意识中,它本能的冲动可以顺利地传达给意识,所以后者永远也不会失去它本能的根源。如果某些用语显得老旧过时,失去了当下意识可以理解的关联,于是选择和判断行为就会适当地脱离它们的本能根源,因为确定及安全感的判断,以及决定缺乏情感的力量,首先会形成一种局部的混乱。使原始部族与预感或与祖先及其生活紧密联系在一起的集体表象,也为文明人搭起通往潜意识的桥梁,虔诚的人视此潜意识为神圣的本质性世界。这些桥梁至少有一部分已经倒塌了,心理治疗师不认为自己能够为蒙受损失的人不幸负责,他知道这与心理整体状况异于平常的改变有关,历史上屡见不鲜。

这是同一个拯救者形象的几个偶然性伪装。通过许多这类经验,我得到一个结论:在人性当中最个体化的,也许是他的意识,而非他的阴影,也就是说他的潜意识的某层浮面,并不是那么唯一独特。要区辨一个人的特性,从他的德行会比从他的恶习来得更容易些。潜意识在它最主要且颇有影响力的现象中可以是一个集体现象,到处都适用,因为它看起来不会与自己不一致,也许可以建立起一个奇异的统一,而统一的个性上漂浮着一大团模糊阴暗。另外,今日我们有个叫做形而上心理学的东西,它的客体会构成与潜意识有直接关联的显露,医学心理学尤其不能忽视的,是其中的超暗示—现象323。如果这个现象证明了什么,那就是对时空的心理相对性,它对于集体潜意识的单位显示。先前的确只有两个事实团体,其一为个人象征与神话元素之间的协调一致,其二为超暗示现象,分析这个现象的工作保留到未来。

心理治疗师只能试着去观察,弄明白大自然会尝试哪些治疗与修复的方法,经验早就告诉我们,意识与潜意识之间存在着一种补偿的关系,潜意识不断地试着借由增补所欠缺的,把心理中意识的部分修补臻至完整完备的境地,才好预防危险的失衡。现在,潜意识如我们所期待的一样,制造了补偿的象征,这些应该取代坍塌的桥梁,但也只有在意识拔刀相助的情况下才办得到。为了要达到效果,潜意识制造出来的象征必须被意识所“了解”,也就是被融入与一体化;一个未被了解的梦充其量只是一个事件,但是了解却使它变为一个经历。

因此,研究潜意识的表达形式,了解它的语言,我认为是我主要的任务。一方面是因为世界观的前提意味着一件杰出、有历史意义的事,另一方面是因为潜意识制造的象征,源于心理的古老功能、方法,所以研究时首先要掌握大量的历史资料,此外还要收集等量以经验为根据的观察资料,然后再进行探讨。

在深入了解潜意识的产品时,实际上确有其必要,因此我继续弗洛伊德曾经选过的每一个方向,当然要尽量避免先入为主的形而上学意见,宁可遵守直接的经验,不论形而上学的信念赞成与否。我不去想象,妄想超越心理学或站到它的另一边去,以便从超验的“阿基米德”点去评论心理;我知道自己受到心理的束缚,而且除了描述与在心理内的邂逅之外,我做不了什么事。譬如有人研究童话世界,那么这个印象就难以磨灭。虽然穿着装扮都不一样,但一定的角色经常反复出现。从这一类的比较得出民俗学称之为动机研究的东西,潜意识心理学只能处理出现在梦境、幻想、幻影,以及妄想中,如传说、童话、神话与宗教里的心理现象。在心理学的领域中有所谓的典型现象的动机,这些现象可以远溯及历史,甚至史前时期,因此又可以称为原型(Archetypal)324。以我看来,这些类型属于人类潜意识的结构成分,因为假使换了一个方法,我无法解释为何这些类型在各地都以同一来源的面貌出现,救赎者究竟是一条鱼、一只兔子、一只羔羊、一条蛇或是一个人。

【译注】

[1]梅斯梅尔(Franz Anton Mesmer,1734—1815),德国心理治疗师。

[2]马丁·沙可(Jean-Martin Charcot),法国精神心理治疗师,弗洛伊德的老师。

[3]让内(Pierre Janet,1859—1947),法国心理治疗师。

[4]福雷尔(August Forel,1859—1947),瑞士心理治疗师。

[5]布罗伊尔(Josef Breuer,1842—1925),奥地利心理治疗师暨哲学家。

[6]帕西人(Parsi),为逃避伊斯兰教徒压迫而自波斯移居印度的琐罗亚斯德教徒的后裔,他们并不是一个种姓,但明显地自成一个集团。

[7]克里奇默(Ernst Kretschmer,1888—1964),德国心理学家。

[8]罗夏测验(Rorschach Test),要人解释墨水点绘的图形来推论个性、智力、精神等,属于投射测验的一种,其中以瑞士罗夏(Hermann Rorschach,1884—1922),最为有名。

[9]1920年德裔美籍的柯勒(Wolfgang Kohler)在柏林创立之学派,以科学方法研究观察人的思维、意志与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