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桂平县大堂桂平县虽是山野小县,知县也照例不忘在背后悬挂一面正大光明的巨匾,不知经历了多少年,金漆熏得乌黑,已没有什么光明可鉴了。
洪秀全背着一把雨伞,与洪宣桥一路潇潇洒洒走来,到了县衙门前,洪秀全拿了一张名片,叫洪宣娇递给门房。
门房打量他们几眼,疾步跑到一个衙役旁耳语了几句,自己跑了进去。
衙役警惕地向洪秀全靠近。
洪秀全忍不住暗笑。
洪宣娇说:“我看你此来凶多吉少。人家抓还抓不到你呢,你却送上门来。我看,还是叫各级人马会齐吧,该拼就要拼了。”
洪秀全说:“七年之功岂可毁于一旦!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不必为我担忧那王烈断不敢把我怎么样,你千万叫杨秀清他们不可轻举妄动,哪怕我也身陷囹圄,也要忍耐!现在不到时机,贸然举事,会坏了大事。”
洪宣娇望望桂平县大堂,说:“这狗官,什么时辰了,还不升堂理事?”
洪秀全笑笑:“一方民众之父母嘛,岂能不摆摆架子!”
洪宣娇说:“哥,你心里不怕吗?”
洪秀全说:“义乃胆之源,有大义在手,何惧之有?”
2.王烈书房拿着洪秀全名片,王烈紧张极了,在与刑名师爷商讨对策:“这洪秀全会这么傻吗?自投罗网?”
刑名师爷说:“不管他,先抓了再说。”
“不可莽撞,他是来者不善啊。”王烈皱着眉想了一下,说,“要抓,也要弄到里面来诱捕,听听他说什么再定,你把人准备好,大堂见,给他个下马威。”
刑名师爷领命而去,王烈站起身,戴上了他的顶戴。
3.县衙门外洪秀全兄妹正在门外等待,刑名师爷一摇三晃地出来,问::“哪位是洪先生?”
洪秀全儒雅而大度地说:“在下便是。”
师爷说:“王大人有请。”
说着请洪秀全从侧门入。洪秀全却站到了紧闭的中门台阶下,说:“我虽没有功名,也是经过县试、府试的读书人,岂容如此轻慢?叫你们的县太爷开中门来接!”
“这个……”师爷被洪秀全的气势震住了,呆了半晌,“这个我做不了主。”
在堂上的王烈听到了,只得下令:“开中门,请洪先生!”
中门吱吱呀呀启开,洪秀全迈步昂首而入,仍语带讥讽地说:“看起来,王大人从无鸿儒登门呀,这中门久不开启,门轴生锈,你听,多难听?”
4.县大堂上王烈离座拱手:“洪先生请坐。”
衙役上茶后,见洪秀全不坐,便问:“先生有站着的习惯吗?”
洪秀全说:“我是王大人的客,不是阶下囚,何故在大堂上谈话,难道你是要审我吗?那最好先下拘票。”
王烈突然变脸,惊堂木重重一拍,厉声道:“你说对了。洪秀全你听着,本县正要通缉你呢,你识趣,送上门来,可算你自首。来人!”
堂上一呼,堂下百诺,衙役们发一声喊,持水火棍从两厢齐出,把洪秀全团团围住。
洪秀全毫无惧色,大笑起来。
王烈有点发毛,问:“你笑什么?”
洪秀全说:“我笑你是个不识时务的蠢材,大祸临头,尚且不知,反倒想欺世盗名。来吧,你不后海就抓我吧。我既敢上你的大堂,岂有胆怯之理?”
这一席话令王烈摸不着头脑,他毕竟心里有鬼,不得不软下来:“你不必色厉内茬……”
“这正该说你自己!”洪秀全平静地说,“还不屏退左右,听听我要说什么?”
王烈对刑名师爷挥挥手,刑名师爷带众衙役退了出去。
王烈又硬了起来:“本县倒要领教一下你有什么诡密之术!”
洪秀全把一张纸从袖中抖出,在眼前一亮,说:“我是给足下送这个来的。”
王烈打了个寒战。
洪秀全手一松,那张纸飘然落地。
王烈不得不屈尊哈腰拾在手上,他一看,手抖了起来,洪秀全嘴角露出讥讽的笑。
但马上王烈又恢复了常态:“你休想讹诈本县,这是何人敢冒本县手迹,栽赃于我?”说罢掷纸于地。
洪秀全冷笑道:“足下心里最明白。你与你的堂弟王基勾结不法劣绅工作新,居然蔑视朝廷,鱼肉乡里,走私鸦片。你给厘卡写的亲笔放行信,你如何能抵赖?你方才看的,是抄本,你的真迹在我手上。你胆敢抓我,你的官也当到头了,我已预先吩咐停当,有人会拿着你的手令真迹到巡抚、桌司那里去出首。”
王烈的气焰荡然无存了,他呆了片刻,有气无力地否认道:“这是有人陷害本县……”
洪秀全说:“是抓我呢,还是请我到足下的书房去谈啊?”
王烈换成了礼贤下士的面孔:“先生不愧为能收罗上万教众之首领,果然异于常人。好吧,请先生到本县书房,总不辱没先生了吧?”
洪秀全说:“足下所作所为,早已辱没斯文了,但愿你尚不至于厚颜无耻。”
王烈一边被洪秀全所羞辱,一边没奈何地引他到书房去,并一迭声叫:“上好茶!上时鲜水果!”
5.县令王烈书房二人分宾主坐定,侍从上了茶果,纷纷退去。
王烈说:“先生胆子真大,尽避你百般威胁,本县仍可抓你,那时你百口莫辩,难道没想到这一层吗?”
“想到了。”洪秀全谈笑风生地说,“你看,你的书房里摆满了圣贤书。”他指了指一幅条屏道:“足下这不是录了老子的话吗?‘天网恢恢,疏而不失?’对民、对官,皆如此。足下是代圣贤立言,代天子巡狩的父母官,想没想到,你头上也是天网恢恢呢?”
王烈被他奚落得十分狼狈,解嘲地说:“请品茶。先生很擅辞令啊。”
洪秀全喝了一口茶,先发制人地问:“大人能猜到我是为何而来的吧?”
王烈点点头。
“好,明白人。”洪秀全说,“他所犯何罪?还要请教。”
王烈拿出一本他们伪造的小册子,递给洪秀全说:“在冯先生住处翻到了这个,一派反清边言,本县不好庇护。何况抓冯先生,本是劳中丞的指令。”
洪秀全随手翻翻那小册子,扔在了一旁:“造一本假书,就该造得像些。写这小册子的人连起码的上帝会的道理都不懂,居然说我洪秀全是上帝,这岂不是笑话?”
王烈说:“这且不论,这本《原道救世歌》总不是伪造的。”
洪秀全又接过来翻翻,说:“这是真的,有什么违法之处吗?”
王烈说:“劳中丞发下话来,说,他们拜的是什么上帝?纯是邪教,本县只知西洋人崇信上帝,怎么把洋人的神仙搬到我们这来了?这怎能不叫人疑心你们是在教唆民众与朝廷分庭抗礼呢?”
洪秀全笑笑,说:“贵县不是两榜出身吗?想也是读过经史的吧?”
王烈分明被他的傲慢口气激怒了,他说:“还轮不到先生来教训本县。本县自幼熟读经史百家,却不知有什么上帝。”
洪秀全一笑道:“读书而不求甚解者太多了,难怪时下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原来读书人的心并不在书上。”
王烈道:“你们所说的‘世道乖离,人心浇薄,所爱所憎,一出于私’,要人‘跳出邪魔之鬼门’,这不是劝人造反是什么?你说的这个上帝不是邪教又是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反对洋人用鸦片害我中华,你却从洋人手里弄来个上帝来愚弄百姓,先生能自圆其说吗?”
洪秀全又轻松自如地笑起来,似乎全不介意。
“你笑什么?”王烈说,“理屈词穷了吧?”
“我是笑你,”洪秀全说,“你是有功名的人,我却是个屡试不中的人,可我替你害臊,你读书远没有我上心。”
王烈的脸拉得老长,说:“我只要把冯云山一案上报,就一目了然了。”
“你未必敢把本案上报,”洪秀全仍面带笑容地说,“万一碰上有才情的上司,知道的比你多呢?先生岂不贻笑大方?”
王烈的脸一红一白,他说:“你且举出一二,我来听听,你是不是胡说?”
洪秀全喝了一口茶,用居高临下的口气对王烈说:“先生自然是读过《诗经》的了八大雅。文王》不是有这样的诗句吗:”维此文王,小心翼翼,昭示上帝,幸怀多福。‘这不是有上帝吗?“
王烈一时没回过味来,在紧张思忖。
洪秀全又说:“《书经》先生也是在启蒙时必读的吧?你的老师不会不教你。《汤誓》里有‘予畏上帝,不敢不正’之句,你不怕这上帝吗?”
王烈有点坐不住了。
洪秀全又接下去椰榆他:“《孟子》你一定读过,为官者都自称是孔孟弟子呀那么先师说‘惟日其助上帝宠之’,这上帝总不是我洪某人所造吧?”
王烈的脸色十分难堪,半晌才说:“巧言令色。洪先生,我不想难为你。不过我还是好言相劝,不要走邪门歪道,读书人本本分分以攻读为根本,求取宝名是正事。你们读孔孟书,却到处啸众闹事,砸孔庙,令斯文扫地,这是很危险的。”
洪秀全说:“先生恰恰是被孔孟之书教坏的,才变得如此虚伪、贪婪,儒家推勘妖魔作怪,你知道吗?孔丘跪在天兄基督前再三讨饶,哀求不已,你们却仍执迷不悟。”
此语说得王烈瞠目结舌,无言以对。
洪秀全站了起来,说:“我可以把冯云山接回去了吗?”
王烈愣了愣神:“你说什么?”
洪秀全说:“你没能指出拜上帝教的危害,朝廷也无禁令,你只有放人的理由,没有扣押他的理由。”
王烈说:“这个……本县不好擅专,还要申报劳中丞,想洪先生能够理解。”
洪秀全说:“怎样向劳巡抚申报,那是你这县太爷的事。我只给你三天时间,三天你不放人别怪我不讲交情。”
王烈惴惴不安地问:“倘本县放了人呢?”
“我会派人把你的手迹送还给你。”
王烈似乎放了心。
洪秀全站了起来要走,临行又用挖苦的口气说:“如果王大人想抓我,机不可失,现在还来得及,我一出了你的门,你后侮可来不及了。”
王烈笑笑:“先生多心了,我真想抓你,也不在此时下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嘛。”
洪秀全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这倒像真话。王大人有长进。”又一阵大笑。
王烈喊:“送客。”自己送了出来。
师爷凑过来小声地问:“抓吗?”
王烈瞪了他一眼,师爷只好退下,这一切为洪秀全看见,反又轻蔑地笑了。
6.山路上洪宣娇陪着洪秀全走来。
洪宣娇说:“真吓死人了,没想到你又从虎口里出来了。”
洪秀全自得地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是胸有成竹才闯去的。”
洪宣娇折了一茎草,在手中晃着,说:“看你这个高兴劲,冯云山表哥没事了?”
“用不到三天准放人。”洪秀全说。
“那大好了。”洪宣娇拍了几下巴掌,丛林中立刻跑出一些拿武器的人来,为首的是罗大纲、苏三娘等。
洪秀全说:“哈,你们是准备劫狱的吧?”
罗大纲说:“这是宣娇妹妹的主意。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马上把桂平县踏为平地。”
洪秀全笑笑:“杀鸡焉用牛刀?我只是舌战一腐儒罢了。”
苏三娘由衷地说:“洪先生真天神一样的人啊,逢凶化吉。”
“谢谢!”洪秀全不由得多看了苏三娘几眼,对她说,“上帝既派我来引导大家进人天堂,上帝必在暗中时时佑我。像苏三娘这样的人品,能让我日伴左右,也是上帝所赐呀。”
苏三娘不愿再对答下去,走过去与洪宣娇搭汕了。
罗大纲说:“杨秀清已传了话来,为了洪先生安全,不让你再回金田村,你就住在我们这里吧。”
洪秀全高兴地说:“求之不得。”
苏三娘却说:“过几天我们也要归过去了,这里远离教众,不便留洪先生。”
“你这人——”罗大纲不明白苏三娘何以这样说。
苏三娘给了他一个眼色,罗大纲虽不懂,却也没有再坚持。
洪宣娇说:“你去花洲山人村胡以晃那里吧,最安全。”
洪秀全点点头,说:“注意打探,冯云山一出来,马上送到山人村去。”
罗大纲有些信不过:“万一县太爷不放人呢?”
洪秀全说:“那你找我要人。”
7.崎岖山路上洪秀全和洪宣娇、罗大纲等人在翻越大山。从山上俯视,山峦密布如奔马,山上绿树重重叠叠,瀑布成群,只有一线小路从山岭中穿过。
洪秀全不禁驻足叹道:“紫荆山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
洪宣娇说:“我查过浔州方志,上面可是说这里地僻而险,久为藏污纳垢之地。”
洪秀全以鞭敲马鞍朗声笑道:“那是贪官污吏写的方志。岂不知穷乡僻壤,民生维艰,百姓不堪欺压,揭竿而起,易成功,官府来围剿也不容易奏效。”他又伸出马鞭指着起伏的山峦和密林说:“你看这百岭千回的瘴病之乡,若藏他十万甲兵,能看得见吗?”
罗大纲说:“确有眼力,紫荆山虎势龙形,合该是我们的发祥地。”
洪秀全问:“你方才说杨秀清在干什么?”
洪宣娇说:“他在降童请神,几千教徒都去了。”
洪秀全皱起眉头,自语:“怎么弄这个?”言语之间流露出对这种民间巫术的反感。
洪宣娇说:“冯云山表哥一被抓起来,会众人心惶惶,大概想用此法稳住众人吧。”
“巫术邪道岂能与上帝同日而语!”洪秀全稍显气愤。
洪宣娇问:“这降童术就是巫术吗?”
罗大纲说:“差不多。杨云娇就常用降童术给乡人治病驱邪。广西大山里到处都流行这种降童术。”
洪宣娇问:“也是请神驱鬼?”
“对。”曾水源说,“诸神者口中念动咒语,神灵便附于人身,这时真神借人口能说出种种预言,也能为病人驱邪治病。山里人都特别信降童术。”
洪秀全上了马,说:“走,去看看。”
8.圩场上在金田村里,有一处树木环合的圩场,是初一、十五赶集贸易的场地。今天这里坐满了信奉上帝的信徒。
洪秀全带人来到圩场时,几千人的场上鸦雀无声,男女老幼尽皆双手合十,十分虔诚地屏息静听。临时搭的木板台子在词堂前面,杨秀清正襟危坐,双眼紧闭,浑身瑟缩抖动,杨云娇在一旁以手击鼓,青烟缭绕。
洪秀全悄悄站在人丛后蹩眉而观。
杨秀清如疯似傻,作举臂呼天状,他大声念道:“三八二一,禾乃玉食,人坐一土,作尔民极。”
洪宣娇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问洪秀全:“此是何意?三八二一是什么?”
忽见洪秀全眉头舒展,已面现得意之色。
杨秀清又重复了一次,萧朝贵赶紧让坐在一旁的韦昌辉提笔记录在案。石达开半闭着眼,始终似笑非笑的神态。
又一阵鼓响后,杨秀清站了起来,手舞足蹈,一边大声宣布:“朕是上帝,尔等小民听着!”
底下民众又惊又喜,全匍匐在地。
杨秀清煞有介事地宣称:“朕诏尔众日,当今妖魔当道,蛇鬼横行,信上帝者可免天灾大难,尔等勿疑,虽时下冯云山有难,乃是劫数,不久当逢凶化吉,只有定下心来共度艰难岁月,才能进人小天堂……"底下的听众虔诚地叩头。
洪秀全居然也跪了下去,极为虔诚。
洪宣娇低声问:“你也信?”洪秀全不语,也扯她跪下。
石达开、韦昌辉、萧朝贵这些人都看到了洪秀全跪下,杨秀清更是看在眼中,跳得更起劲了,口中念念有词:“众尔小的们,朕派次子洪秀全下凡,带你们营建小天堂,尔等不可违拗洪秀全,有他在,什么风浪都会过去,不可不听他的,违他就是背朕……”
众皆高呼:“一切听从天父旨意……”
9.回山人村的小路上洪宣娇说:“你当时一跪下,吓了我一跳,我以为你会说,降童术也是妖邪之术,在扫除之列呢。”
洪秀全道:“这是上帝天父托降啊!我岂能不信?”
洪宣娇说:“杨秀清是在用上帝来收拢散了的人心。”
洪秀全瞪了她一眼:“不要再说了。”
洪宣娇噘起了嘴,两人在崎岖难行的山路上默默走了一程,洪宣娇还是忍不住,她挽住洪秀全的胳膊说:“后边的我听懂了,前面的我怎么不懂?”
洪秀全说:“天机不可预泄。”
洪宣娇说:“什么天机!杨秀清疯疯癫癫地又唱又跳,这和民间的巫术有什么两样!”
“你不能低估了巫术,”洪秀全说,“这地方的人信,信则灵。杨秀清这人脑子灵活,用降童术代天父传言,比我们讲十天都管用。”
洪宣娇说:“可那三八二一是什么?”
洪秀全说:“这里藏着玄机。三八二一是个洪字,禾乃玉食是秀字,人坐一土不是全吗?作尔民极你该懂啊!”
“洪秀全为王!”洪宣娇兴奋得叫了起来。
洪秀全嘘了一声:“嚷什么!”
洪宣娇说:“我一定守口如瓶。”
“不要张扬,”洪秀全说,“不等于不可以向拜上帝教的人传扬。”
妹妹会意,点了点头。
10
杨秀清家人夜,紫荆山远山近岭都渐次隐人夜幕中。几点灯火亮在山间错落的民房里,像与天上的星星连成了一片。
半山腰杨秀清的家里,油灯多点了几支,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几个核心人物在一起议事。
杨秀清说:“桂平县知县已经答应放人了,明天我打发人去接冯先生。”
韦昌辉说:“洪先生真神人啊,只身闯公堂,把县太爷震得六神无主,立即化险为夷了。”
萧朝贵说:“总算渡过了难关,可以松一口气了。”
“不然。”洪秀全说,“这是一个危险信号,王烈虽然抓不住拜上帝教有什么越轨之处,他们却已疑心我们蓄意谋反,富绅大户办团练,磨刀霍霍,是冲我们来的,不能不防。现在水到渠成,我们该打造兵器,准备起事了。”
杨秀清说:“很对。这几个月来,官府和团练常找碴儿,拘捕和杀了我们的教徒卢二,又以谋反为名把教徒黄为政、吉能胜投入了监狱,教众已经忍无可忍了。”
“这正是好机会。”洪秀全说,“下一步就着手准备。”
11
曾天养家西厢房洪宣娇走进为她准备的卧房,见灯已点了起来,被子也铺好了,椅子旁摆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洗脚水,旁边搭了布巾,小几上摆着时鲜水果。
洪宣娇四下看看,开始洗脚。
曾晚妹走了进来,手里拿了个香袋之类的东西,径直走到床前,掀开被子塞了进去。
洪宣娇问:“你把什么东西塞到我被子里去了?”
曾晚妹顽皮地挤挤眼:“一只蝎子!”
洪宣娇当然不信,她边洗脚边说:“蝎子我也不怕,我这人五毒不惧。”
曾晚妹又从被窝里取出香袋,凑到洪宣娇鼻子底下让她闻。
“好香!这是什么香呀?”洪宣娇夺过香袋,说,“我怎么从来没闻过?”
“这叫太平香。”曾晚妹说,“紫荆山里有一种树,长在悬崖上,没本领的人采不到,要舍命才行。把树皮采下来碾成末,就行了。”
“谢谢你,晚妹。”洪宣娇说,“往后,洗脚水都由我自己来打。我可不是侯门千金啊。”
曾晚妹扑一下笑了,那双细长的眼睛笑成了月牙,她说:“热水不是我打的,被窝不是我铺的,这太平香袋也不是我送的。”
洪宣娇诧异地问:“那是谁呀?谁对我这么好?总不会是你爷爷吧?”
曾晚妹神神秘秘地说:“我不说,人家不让我说。”
洪宣娇故意板起面孔来:“你可别后悔。”
“我有什么怕你的!”曾晚妹说,“我又没短处在你手上。”
“是吗?”洪宣娇拧了她脸蛋一下,说:“你是个假小子,真丫头!”
曾晚妹急了:“这个你可千万别说,除了我们家人,没人知道,我从小就穿男孩衣服,我跟爷爷学武艺,你若说破了,我就当不成大侠了。”
洪宣娇笑了,说:“好,替你这个大侠守口如瓶。”
曾晚妹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洪宣娇说:“那你就别管了。你告诉我吧,到底是谁为我打洗脚水,放香袋?”
曾晚妹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呀!”
洪宣娇用布巾擦着脚,说:“保证守口如瓶。”
曾晚妹这才说:“是萧叔叔,萧朝贵。”
洪宣桥大为惊讶,而且不好意思起来。
“你脸红了。”曾晚妹指着洪宣娇的脸说。
“别瞎说。”洪宣娇问,“他是这样一个细心的人吗?可不像个山里的烧炭工。”
曾晚妹说:“我也奇怪。他平时不爱说话,说出一句话来能顶死一条牛,是个直性子,但谁都喜欢他,他在那帮烧炭弟兄中间,说一不二。”
洪宣娇笑了笑。
曾晚妹要抢着给她倒洗脚水,洪宣娇踩着瓦盆沿儿不让。曾晚妹说:“你的脚好大呀!”
“天足嘛!”洪宣娇有几分自豪地说,“我小的时候,妈要给我裹,唉呀,疼死我了,我偷着放开了,妈就追着打我,央求我,说不缠小脚,将来嫁不出去。妈就让大哥二哥来绑我,我三哥,就是秀全哥给我出主意,一到缠脚的时候我就往井台上跑,说要跳井。头几回他们以为我吓唬人,有一天我真的跳下去了,妈大哭,说再也不让我缠足了,嫁不出去就剩在家里吧……”
“你敢往井里跳?没淹着?”曾晚妹眼里流露着敬意。
洪宣娇狡黠地一笑,说:“秀全哥哥头一天雇人把井掏干了,里面堆了几个沙袋子,又铺上了厚厚的草……”
曾晚妹咯咯地笑起来,露出一颗小虎牙。
洪宣娇看了看曾晚妹的脚,说:“你的也没裹呀!”
“山里不时兴。”曾晚妹说,“客家人也有裹的,我怕,才女扮男装。脚那么小,风一吹就倒了,活着多没意思!”
“这是实在话。”洪宣娇抬起自己的脚,自我欣赏地说,“怎么样?看我这三寸金莲,不过得横着量。”
逗得曾晚妹咯咯直乐,眼睛不停在她脸上打转转。
“你总盯着我干什么?”洪宣娇问。
“你长得真好看。”曾晚妹说,“我们大冲家没有你这么好看的。你有婆家了吗?”
洪宣娇说:“我厉害,又不会做女红,没人要我。”
“我才不信。”曾晚妹说,“说媒的不挤破房门才怪!找举人啊、状元啊也不难。”
洪宣娇说:“什么有顶戴花翎的,酸溜溜咬文嚼字的书生,我都烦。”
曾晚妹眼一亮,突然冒出了一句,说:“那,萧朝贵怎么样?他人可好了。”
望着天真的曾晚妹,洪宣娇纵声大笑起来,笑得她直捂肚子。
曾晚妹忽闪着长长的睫毛,问:“你嫌他长得丑吗?嫌他是橘子皮脸吗?”
这一次洪宣娇反倒不笑了,她似乎觉得有认真对待的必要了,她拍了拍曾晚妹的头,说:“你以为是拿把刀去砍香蕉吗?砍哪串都行?”
曾晚妹似懂非懂地望着洪宣娇。她明白洪宣娇的意思——她并不喜欢萧朝贵。
窗外,正有一个影子离去,那是萧朝贵。他的脚步越走越快,消失在大门外。
12
山间田畔这是山谷中一条河畔的田亩中,正是晚稻扬花时节。
这里聚集了很多人,原来是一个赤脚佝背的老头吊死了,曾水源带领人们把他从树上卸下来,个个同情地打着唉声。
一个矮个长得很结实的青年农民跑来了。曾水源大叫:“朱锡锟,快来,你爹叫财主逼得上吊了。”
朱锡锟跑过来大哭:“爹呀,你怎么想不开呀!地不能种,我们去逃荒啊……”
这时洪秀全沿着田埂荒草小径向人们聚集的地方走来。
曾水源看见了他,叫了声“洪先生”,默默站到了一边。
洪秀全一见树下的死尸,就明白了几分,他问:“又是叫财主逼的?”
曾水源说:“可不是!本来打不了几斗粮,财主非逼着佃户交租,我们现在吃野菜都填不饱肚子,哪有钱交租呀!”
干活的农夫们都在水壕里洗了脚,不干了。人们用芦席把老汉尸体盖上,朱锡锟叫上几个人,说:“儿子不孝,总不能让我爹黄土盖脸啊!这可怎么是好?”
洪秀全掏出半吊钱,交到朱锡锟手上,说:“快拿去,发送了老人吧。”
朱锡锟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我还不知道先生是谁呀。”
“同是天涯沦落人,不必问了。”洪秀全说。
曾水源道:“这就是你们都想见的洪先生,洪秀全啊。”
人们肃然起敬,全都站了起来。
朱锡锟趴下去叩了个头,说:“谢谢洪先生,葬了老父,我朱锡锟从此鞍前马后跟洪先生走。”
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死者抬上了田头一辆小独轮车,朱锡锟叫上几个人把老父尸体运回村里去了。
地头的人们也就无心思再干活了,纷纷围坐在大树下,把洪秀全围在了核心,谈起天来。
一个叫曾锦谦的农夫把自己抽着的水烟袋用手抹蹭了一下,递给洪秀全,洪秀全接了过去。
曾水源手拿着铁锨,说:“他不吸烟的。上帝也不让人吸烟。”
可洪秀全却吸了一口,咳嗽了一下,说:“吸这东酉没好处,吸烟、饮酒都是邪恶。”
曾锦谦说:“戒不掉呢。”
洪秀全说:“今年的禾苗长得不错呀!”
曾锦谦说:“好也没用,到了秋天,没有几粒米能到自己肚中。”
曾水源说:“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一年,去了官府的、财主的,到最后我们自己得挨饿。”
一个叫汪一中的壮汉说:“没听紫荆山里的民谣说吗?‘难啊难,缺少钱粮哪里搬?借人谷米要加五,借人银两要加三,官府一天一样捐,穷人三根肠子闹着两根半。’”
洪秀全说:“百姓没法活了。去年广西抚司道府各衙门合伙贪赃谷捐八十二万两,等于全省一年赋税的两倍半,若不是一个小偷偷到了他们分赃的底账报了官,咱们哪里知道!”
曾锦谦说:“这小偷会偷,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洪秀全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官如此,那不清的赃官呢?官府征劳役,修城、修公署、修刑狱、修路,全逼百姓出钱出力,连石灰、砖瓦都叫百姓自己出。”
曾水源说:“这差役下来更加如狼似虎,差役中有总头、都总头、都都总头,下来一回就勒索酒饭、鸦片、行脚费,一次几千文。”
正在锄旱田的农夫黄文金这时停住了锄头,用力在干土上顿着锄头说:“我这锄头下去,多是给别人干的。一锄供官二锄吏,三锄甲差四锄隶,五锄六锄人把事,七锄才到自己家。”
洪秀全感叹而同情地说:“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信上帝呀!人了上帝会,跟这些贪官劣绅斗才有饭吃。鸦片战争后,大量鸦片流人中国,廉价布帛充斥市场,咱们自己的织布工人失业,全从广州流人广西,人多地少,怎么活下去。广西本来是个穷省,一年税收才四十万两,可是兵响就要四十二万两,从哪出?还有官府的钱呢?鸦片战争打败了,给洋人赔款,哪里出?羊毛出在羊身上,全是榨百姓血汗啊。”
曾水源用手一指前面水湾处的稻子,说:“你看,这一块稻谷长势好不好?”
他指的这块地绿油油一片,比周围的长势旺,秧苗高出半尺。
洪秀全说:“看来这块田肥足土沃,明显好于别的田。”
汪一中说:“你想不到财主心有多黑。这就是县太爷王烈家的地。他用这两亩最肥的地当标尺,我们租他的地,说好是收六成租,可今年要按他这两亩好地收我们六成!”
洪秀全说:“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到秋天,有八成谷子得交租了?”
曾锦谦说:“正是呢。一家人只好去讨饭,这地也没法租了。”
洪秀全走到地主那块“样板田”边看了看,沉思了半晌,问:“那么他这块田减产呢?是不是也按减产的六成收?”
曾水源说:“是这样。”
洪秀全眯起眼来向远山看了好一会,然后笑眯眯地对曾水源说:“你找一根绳子来,越长越好。”
曾水源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真的到堆放农具的小棚里找来一根绳子。
洪秀全把绳子抖开,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递给曾水源,说:“你从田埂走过去。”
农夫们不知他要干什么,全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洪秀全和曾水源现在分别站到那块样板田的两侧了,洪秀全说:“把绳子拉低,贴着扬花的稻穗走。”他边说边弯下腰去,绳子拉直了,从稻子身上重重地刮过去,稻花纷纷扬扬地扫落下来。
给洪秀全水烟抽的曾锦谦看明白了:“哈!打禾花!”
曾水源也笑了:“稻花给他打一遍,到秋一多半是瘪谷子,咱们交六成也没有多少了!”
人们都为这发明喜笑颜开。
曾锦谦问:“你怎么想出这主意的?”
洪秀全说:“这是上帝教我的。上帝最见不得人间的不平。”
江一中说:“就冲这,我也人拜上帝会。”
黄文金也说:“也算我一个,不知洪先生要不要。”
“不怕人多。”洪秀全说,“天父上帝盼望每个儿女都进人天堂,那时你们都会有自己的土地了,再不用受财主的气了,咱也不用想出这打禾花的主意了。”
曾锦谦说:“这可是祖祖辈辈做梦都盼的大事,种田人盼的就是有自己的几亩地。”
汪一中说:“拜上帝会能叫人人有地,有饭吃,天下人没有不跟着走的。”
曾水源从稻田水渠里提了一瓦罐清水过来,环视一圈说:“这里有五个人已经人会受过洗了,今个要新人的,请洪先生亲自洗礼,这机会不可多得呀。”
洪秀全笑容可掬地接过了水罐,先净了自己的手。
按照老教徒曾水源的安排,十几个农夫跪在田头,跪在青天与黄土之间,十分虔诚地望着洪秀全那仪表堂堂的脸。
洪秀全依次用水罐中的清水往每个人的头顶浇下,同时说:“洗净从前一切邪恶滁旧生新。”
然后洪秀全问:“愿不拜邪神否?”
众答:“不拜邪神。”
洪秀全问:“愿不行邪事否?”
众答:“不行邪事。”
洪秀全问:“愿遵守天条否?”
众答:“永守天条。”
洪秀全说:“起来吧,每人用清水自洗胸口,以示洗净内心。”
农夫们于是用水浇洒裸露的前胸。
这时,洪宣娇沿着田埂小路走来了。
洪秀全问:“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洪宣娇说:“云山表哥放出来了。”
“在哪?”洪秀全急不可耐地站起来。
“在胡家。”洪宣娇说,“人瘦了一大圈,快回去看看吧。”
洪秀全向众人拱拱手,说:“改日再会。”
汪一中从水潭中拉出一条水牛来:“洪先生骑了去吧,省脚力。”
人们都笑了。
洪秀全说:“那我不是成了骑青牛过函谷关的老子了吗?”众人又笑。
13
乎南花洲山人村山人村要比金田村更为荒僻,人迹罕至,在胡以晃的家,洪秀全与冯云山相见。
洪秀全握住冯云山的手说:“叫你受了牢狱之苦,代兄受过,我心实在不安。”
冯云山说:“你这不是说远了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落第,又一起创办拜上帝教,本来应当肝胆相照的。”
洪秀全拿出一条幅展开,上面有一首怀念狱中挚友冯云山的诗,他念给冯云山听:“东北西南兮,同予者何人?云龙风虎兮,聚会者何辰?天道不溜兮,上帝岂无亲?始终一德兮,何日得腾身?”
冯云山卷起条幅笑了:“你这样看重小弟,令我心里不安。不过,我看腾飞之日已不远了。”
这时胡以晃走了进来,他头戴葛巾,黄脸高鼻,短胡,天生武人相貌,却是一副绅士打扮,他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
胡以晃亲手给他二人斟了茶说:“我这山人村,山高蔽日,是皇上遗忘了的地方,尽可放心,只是粗茶淡饭,怕慢待了你们。”
洪秀全说:“你还让我们吃什么?莫非吃天上的琼浆玉液?”
冯云山说:“杨秀清、萧朝贵把我二人送到这里,可有与世隔绝的感觉。”
胡以晃说:“安排了传令人,每天快马来去,二位下什么指令,当天就可到金田村、平在山各地,误不了事。”
冯云山说:“多谢。”
胡以晃出去后,冯云山问:“听说杨秀清用降童术了?”
洪秀全说:“我正好赶上。这地方的人笃信。”
冯云山问:“你默认了?”
“现在看,有益无害。他虽借口上帝临凡附身,可所说的法语,都是对我们有利的。”洪秀全说,“我还给天父跪下了呢!”
冯云山说:“我知道了。现在教众中正在流传三八二一的话,都说上帝让洪秀全为王了。”
洪秀全看着冯云山冷漠的脸色,问道:“你好像有些忧心忡忡?”
冯云山摸着他那稀稀拉拉的胡须,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岂可只看眼前?既然上帝附在他身上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倘日后杨秀清有异心,他借上帝附身来制服你,你怎么办?你敢不服吗?你可是口口声声尊奉上帝的呀!”
冯云山无疑道出了洪秀全心中的矛盾和隐忧,他拍拍冯云山的手,说:“知我者云山也,不是同胞,胜似同胞。你说的何尝不是,可现在怎么办?我难道能够出尔反尔,去拆穿他,说上帝附他身是假的不成?”
冯云山说:“弄不好,人们连上帝也会认为是假的了。看起来糊涂庙、糊涂神,只好糊涂下去了。”
洪秀全说:“为了大局,只能这样,我不去计较了。杨秀清这人有韬略,不能小看他,他在炭工中一呼百应。他不识几个字,办事却有章法,有威慑力,又有萧朝贵为臂膀,如他功大,日后我让位都无所谓的。”
冯云山钦佩地望着洪秀全说:“他与萧朝贵虽然有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的势头,可他们的势力毕竟局限在紫荆山、平在山一带。他们还有一弱点,都没有读过书。我意在把石达开、韦昌辉、陈承瑢、胡以晃这些人重用起来,他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又都拥有一方教众,让他们也执掌机密,对杨、萧会有个制衡的作用。”
洪秀全击掌道:“我正有此意。”
冯云山在窗前踱着步,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放开手脚。古往今来,在同甘共苦打江山的日子,都能同舟共济、共赴苦难,一旦大业成就,就会兄弟反目,自相残杀。为的是权利之争,古今概莫能免。”
洪秀全说:“我们也会重蹈覆辙吗?”
“这是后话,”冯云山说,“眼下绝无这样的忧虑。”
14
白沙渡林凤祥家明烛高挑,林凤祥在灯下看书。外面不时传来江涛拍岸之声,声如裂帛。
林凤祥时有所悟,便在沙盘上用木棍勾画,或用围棋子摆出军阵。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
林凤祥从墙上拔剑在手,厉声喝问:“谁?”
门推开,是洪宣娇笑眯眯地站在门外。
林凤祥又把剑挂在墙上,说:“夜半三更,我还以为是妖狐、孤鬼化成美女来引诱我呢。”
洪宣娇手扶门框,说:“我若真是千年妖狐化为人形来敲你的门,你怕不怕呢?”
林凤祥说:“我才不管是鬼、是孤,只要我看中了,我就敢。”
洪宣娇看了他一眼,拾起他刚看过的兵书,问:“是《孙子兵法》吗?”
林凤祥说:“不是,这是一家之言,毫无名气之作。我是卖杂货的,我想用兵也该像开杂货店一样,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叫对手摸不透你的阵法。这叫用兵奇诡。”
洪宣娇说:“将来你一定是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从今往后,我和你一起学兵法。”
“卖杂货呢?”林凤祥问。
“也跟着。”她从货担上抓起两面鼓,顺手摇了几下。
林风样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带你,那算怎么回事?人家以为你是老板娘呢。”他一直盯着她眉间那颗好看的红痣。
“你占便宜,真够坏的了!”洪宣娇操起货郎鼓在林凤祥背上打了几下。
林凤祥说:“这可够冤枉的了。我怎么叫占便宜了?叫老板娘,又不是真的。”
洪宣娇又打了他一下。
林凤祥说:“你站没站相,坐没坐相,一双大脚,你怕是难找婆家,我替你犯愁。”他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睛。
洪宣娇说:“那不怕,万一将来嫁不出去,就嫁给你,也省得你再为我发愁了。”
林凤样哈哈大笑后拿起那把剑,说:“来吧,我教你剑法。”
两人走到门外,面对腾起白雾的江面,在月色下,林凤祥舞起剑来,越舞越快,少时只见一道旋转的白光了。
洪宣娇在一旁直看得如醉如痴。
15
全田村韦昌辉家韦家正在开家庭会议。
父亲韦源玠、叔父韦源珧、弟弟韦俊、妹妹韦玉娟,以及族中子弟韦以德、韦以邦、韦王方等,男女上百口人齐聚韦氏词堂。
韦昌辉待父亲在列祖列宗神主前上过香,他也上去拜了几拜,然后转过身来对族人说:“自去年我韦氏一族人拜上帝受洗以来,无不心诚,现拜上帝教已现异兆,真主下凡,我韦氏家族要拥戴洪氏真主去营建小天堂。我已同家父商议,韦氏一门要追随上帝而动,决定毁家纤难,我已令账房清点金银、细软,房产土地尽行变卖,各房各户的体己也要捐出来,将来小天堂人人有吃有穿,不用有小份子钱。今吾意已决,有不愿从者可自便。”
在座的人异口同声地说:“愿意!”
16
韦昌辉家门前一连造起十二座大炉,韦家人和所雇来的工匠在打造兵器,炉火熊熊,铁砧叮当,打造好的兵器刀槍剑朝俱全,蘸水淬火后,又一捆一捆地浸入湖水中。
这时一差役从村外骑马而来。
守在村口的韦玉娟和小伙伴们吹起了牛角号。
牛角号音传来,坐在府门前的韦昌辉向韦俊摆摆手,韦俊立刻下令:“打造农具喽——”
立刻,所有炉前都把兵器坯子藏起,等差役走近,每个砧子上都在打造锄头、镐头等农具了。
差役多少有些奇怪,对韦俊说:“四少爷,你家莫不是把桂平县的地全买下了?不然也用不了这么多锄头啊。”
韦俊说:“不瞒你说,我们打造农具是为了卖。听说去年柳州、全州市上买不到农具,一把锄头长到了半两银子,你说吓人不吓人?”
差役吐了吐舌头说:“够吓人的,那你家可要发大财了。小的今个是来收路捐的,二十两。”
韦俊叫人:“去账房拿二十五两银子来。”又转对差役说:“多余的五两你拿去喝酒吧。”
差役满脸堆笑地接下银子,一边上马一边说:“你们这样的积善人家,还要大发,你不想发都不行。”
差役的马一走,铁匠们立刻从火塘里抽出兵器的毛坯,叮当地锻造起来。
17
浔江上一条大货船开来,石达开和族弟石样祯等人伫立船头。
船上堆了很多麻袋。
石祥祯说:“这东西真够贵的了。咱石家几千两银子的家私,就换一船黑糊糊的东西。”
石达开说:“这些火药,打下桂林、长沙都够用了,我们石家人这点家底换两个省城,还不够本吗?”
弟弟侄儿们都乐了。
18
花洲山人村胡以晃家大门前洪宣娇在练马术,她骑着一匹枣红马,忽上忽下,有时来个镫里藏身,一些围观者在叫好。
洪秀全与冯云山站在胡家门口观看。
萧朝贵骑一匹沙青马冲上去了,很快与洪宣娇并马而驰。两个人都使出了兵器,洪宣娇仗剑,萧朝贵使流星锤,两个人一招一式打得难解难分。
忽见萧朝贵一夹,把洪宣娇轻轻夹过来,横到自己鞍前。
冯云山说:“萧朝贵真是一员猛将啊。”
洪秀全说:“他的本事还不在这。前天鹏隘山里炭工闹事,他只写几个字,立刻平息了。他是个不比杨秀清逊色的人物。”
冯云山忽然笑着说:“听曾晚妹告诉我,萧朝贵这员虎将在洪宣娇面前是一只驯服的小猫。”
“这不是风马牛不相及吗?”洪秀全说。
冯云山说:“一物降一物嘛。晚妹说,萧朝贵连洗脚水都替宣娇打好,还自己爬到悬崖上去为宣娇采什么太平香放在被窝里。”
洪秀全没有笑,他渐渐眯细眼睛,陷人沉思之中。一个潜在的计划正在他心底形成了雏形。
19
洪宣娇的住室洪宣娇脚泡在水盆里,悠闲地在看兵书,正是林凤祥曾经看过的那本。
洪秀全敲敲门走了进来,一见她看兵书,坐下来说:“看来,我妹妹要当巾帼将军了,研究起兵书来了。”
洪宣娇娇喷地说:“不信,将来你给我一支劲旅,看我能不能斩关破阵。”
洪秀全认真地说:“上帝告诉我们男女平等。将来我们要开女科,取女状元,还要设女馆,有女官,有女将,你是当文状元啊还是当武状元?”
洪宣娇说:“文状元不好,又得背书写文章,烦死人了。我干脆领女兵,梁红玉能行,我怎么不行?”
“有志气。”洪秀全夸了妹妹一句,就煞有介事地抽着鼻子问,“什么香味?”
洪宣娇也唤了嗅,就爬到床上,翻开被子,果然又找到了太平香袋,她扔到了地上:“又是萧朝贵捣的鬼!什么太平香,我不稀罕。”
洪秀全拾起香袋闻闻,说:“难为一个大男人这么细心。宣娇,我问你,你看萧朝贵这人怎么样?”
洪宣娇说:“有勇有谋。”她是不假思索地不带感情成分说出来的。
洪秀全面露喜色,说:“他在炭工、矿工中举足轻重,不亚于杨秀清,是未来立国打江山的帅才呀。”
洪宣娇却突然冒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看林凤祥这人如何?”
洪秀全一时没有回过味来,有几分敷衍地说:“哦,也不错呀。”
“你不了解他。”妹妹带几分神秘色彩地说,“文韬武略,他样样行,为人更好,跟他在一起,你永远不会有发愁的事。”
洪秀全当然对林凤祥的话题毫无兴趣,他看着地上冒着热气的泥瓦盆说:“听说萧朝贵悄悄地为你打洗脚水?”
“谁这么快嘴?”洪宣娇从盆里抽出脚来,有些气恼。
洪秀全说:“这样的男人不好找啊!”
洪宣娇似乎听出了哥哥的弦外之音,把书本往桌上一扔,说:“莫非哥哥有意把我嫁给萧朝贵?”
洪秀全一时摸不透妹妹内心的活动,便不置可否地笑望着她那憨态可掬的脸。
洪宣娇抢白洪秀全道:“为什么?就因为他给我打洗脚水献了殷勤?我最看不上眼的就是这种男人。若是我看中的人,我倒乐意给他打洗脚水。”
洪秀全用开导的语气说:“外刚内柔才是好丈夫。难道天天打老婆的人才是真正的男子汉?”
妹妹真有几分诧异了,她一双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着,问洪秀全:“听哥哥这口气,好像真打定主意要我嫁萧朝贵?”
洪秀全收敛起笑容,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是的,正是这样。我想你自己也会愿意的。”
“我不愿意!”洪宣娇反抗地说。
“这就奇了。”洪秀全说,“白天我看你们俩练马术,很是亲密无间啊!”
洪宣娇赌气说:“我跟拜上帝教的人亲密无间的多了,难道我都嫁一回?”
“又上来你这不可理喻的劲了。”洪秀全用兄长的口气教训她说,“我是你哥哥,我有权决定你嫁什么人;从拜上帝教来说,我是教主,我也有权命令你干什么。不过,你是我最喜欢的妹妹,这你心里知道,哥哥不会把你往火坑里送。”
洪宣娇意识到这不是好玩的事了,见洪秀全叹气连连,一副愁眉深锁的样子,她又心软了,自然是想起了从前任性的她曾得到慈爱兄长的百般庇护的往事。
洪宣娇问哥哥:“哥哥,你不是为我的终身想的,你是出于你的拜上帝会,是吗?”
洪秀全沉默了半晌,他说:“不,为兄是为你想的,我觉得萧朝贵是百里挑一的人物,不会辱没了你。”
这更加助长了洪宣娇的疑虑,哥哥不是为她的幸福着想,她也许只是他那“江山梦”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她一脚踢翻了地上的洗脚盆,哭着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