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刚要再说什么,那人趁着他诧异的功夫突然出手挡开了沈放手臂,并非是想要逃离,而是打算再次举枪对准沈放。沈放连忙出手格挡,步枪太长一时间无法瞄准,接着两人徒手搏斗起来……
都是军方出身,身手不会太差,那人见三两下制服不了沈放,便打算从怀里摸出匕首。沈放此刻瞧见他手上缺了两根手,并且趁机一把将他的手锁住。
那人自然不服输,身子还挣扎着,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嘈杂人声,算着时间,应该是军统的人追过来了。
形势明确,沈放冷冷说:“想活命就别打了。跟我走,我带你出去。”
噪杂声越来越近了,那人一愣神的功夫,沈放不由分说拖着他离开巷子。
两个人在巷子里左转右转,终于摆脱了追上来的人。这地方地形复杂,走来走去巷子依旧,最后在一个角落里沈放停步,将身靠在巷子角落,两人均上气不接下气。
就在这时,杀手趁此机会突然打飞了沈放手里的枪,从怀里里拿出匕首要挑断沈放的咽喉,却不想沈放表情冷静从容,像是一早便猜到了他会有这么一出,快速从后腰又拿出一把微型手枪顶住他的脑袋。
像是取胜后的得意,沈放冷笑着歪着脑袋,目光打量着那人的眼睛。僵持之后,沈放伸手摘下了那杀手的面具。
那面具之下,一张近乎毁容的脸跃然于眼前,正是当日在金陵兵工厂里遇到的陆文章。
陆文章瞧沈放一眼,下意识将头微微低着,目光正好扫了一下自己的靴筒。
沈放即刻便察觉,将手里的枪往前推了推,试图取得信任:“你最好老实点儿,我知道你靴子里还藏着刀,不过你想想,如果我要杀你,干嘛带你跑这么远。”
他虽说好奇,但依旧面带不屑,语气冷冰:“为什么救我?”
“为什么杀我?”
这样一问,似乎有那么点意思,沈放是一副玩世不恭的语气。
“你做过汉奸。”
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前杀的所有人都是,所以沈放并不惊诧。
陆文章桀骜不驯,继续说了一句:“如果不是我病了,你早已经死了。”
好大的口气,只是沈放这才知道,原来消失的那段时间是这般缘由。看着他笃定而又张狂的模样,沈放笑着反驳他:“不一定,反正我现在还活着。”
两次动手接连失利,他已经有些慌了。沈放看着他,觉得他此刻全然没有被捕的慌张和恐惧,反而是一脸的淡定从容,视死如归。
“想干掉我趁现在,否则我还会杀了你。”
“干不干掉你我来定,现在先听清楚我干嘛救你。”
陆文章一愣,看着沈放没有说话。
“你杀汉奸,所以你是好人,我救你,是因为好人不该死,起码不该这样死。”
“就算你救了我,你依然是个汉奸。”
陆文章倒是倔强,似乎根本不领情。
沈放不顾他插话,继续说下去:“方才我一直在想,我跟你哪儿那么大仇,可就在方才,我想明白了。”
自打那次重新见到他他装作不认识自己的时候,沈放便已经派人对他进行了调查,可是遗憾的是,并没有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可当他再一次见到面具下的那张脸的时候,他忽然记起了这个人和他唯一的交集。
“陆平川,当年我审问过你。”
当年陆文章在苏北打仗遭友军陷害,不幸所在的部队几乎全死光了,他也身负重伤后被日本人俘虏。
就在那个时候,作为汪伪政府的情报处的处长,沈放参加了对他的审问。
“所以你恨我,恨所有给日本卖命的人。”
并非是国仇,他做着一切,更多的是自己的私人恩怨所起。
陆文章对沈放嗤之以鼻,这样猜出来,也省的他说下去。只是他还不忘骂着:“当然,你们这些汉奸走狗跟日本人一样该死。”
这样的误会,可不是一般的深。
沈放隐隐嘘了一口气,枪依旧不敢松懈,语重心长地解释着,试图挽回这一切。
“有些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我告诉你,当年我曾想办法救过你们这些被抓的伤兵俘虏,你信吗?”
无凭无证,说什么是什么。
陆文章显然不信:“就凭你一句话?”
沈放闻话心情沉重,他冒险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到头来竟还没办法说清楚了。
“那好,我问你,在审讯时,你的手差点被钉了钉子,是谁进来换了一个审讯的方法,保下了你的一只手?你被押送的时候,车翻了。车是怎么翻的?你认为真的有那么巧的事?还有,在你逃跑跳河的时候,又是谁在追捕你,以你当时身体状况,能逃得掉吗?日本宪兵的枪法就那么差?”
这些话说的头头是道,不仔细想他还真没有发觉。
陆文章开始思考着,没有说话。
沈放继续开口:“这是你第二次
杀我。如果我和你杀的那些人一样,我会把你留到现在?别忘了我的身份,除掉你并不难,起码在兵工厂我就可以对付你,就算我杀错了,也不至于让自己再冒险。而这次,我还是没有把你交给军统,你觉得我是疯了么?”
他情绪激动,恨不得在脑门上刻上几个大字,我不是汉奸。
只是陆文章却没想到是个油盐不进的主儿,思考之后依旧倔强:“不管你怎么说,只要我活着,我就不会停下来,我要杀掉那些当过汉奸对不起自己兄弟的人,等到杀完这些混蛋之后,我就去自首。”
沈放无奈,好话说尽了,却丝毫没有改变他的态度,他想着或许是因为眼下这个环境,叫他防备心太重了。
“你倒是够执着的。那这样,我给你三天,你自己想是不是可以相信我,三天后晚上八点我在这等你,如果到时候你还是不信,那么这里就是我们决斗的地方……”
说完话,他随即收起了枪,像是已经十分笃然陆文章不会再向他下黑手,径直回走着。
才出了那个巷子口,有两个军统特务便冲了过来。沈放迎面走了过去,表现的极其焦急,大声吼道:“你们俩怎么那么慢,看见人了么?”
“没看到。”那俩人将脑袋微微一低,实现根本不敢看沈放的眼睛。
沈放模样故作烦躁:“这儿没有,去那边看看。”
特务们喏喏地朝另一个方向跑去。他再回头时候,背后是空空的长巷,陆文章人已经离开,随即他冷冷地笑了。
相约的三日对沈放来说不过是转瞬即逝,而对于陆文章来说,却是难熬至极。
他不敢轻易相信沈放的话,可将这一切细细想着,却又似乎真的像沈放说的那样子,沈放根本没有那个必要饶自己一命,因为这根本对他不不会有任何的利益。
就这样半信半疑做着斗争,陆文章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三天之期当晚,月儿高悬,乌云浓厚。他早早地就到了相约的巷子里,来回徘徊着等待着沈放的出现。
灯光照在陆文章的脸上,沈放看得清清楚楚,这一次陆文章像是前几次一样,并没有戴面具,而是以那张真实的面目来面对自己。。
“你很守时,三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怎么样,还想要我的命么?”
沈放直奔主题。
“我没带枪来。”
陆文章也像是学他,既保持了他的态度,答案也一目了然。
沈放笑了:“既然这样,那你最好以后听我的。”
这是他想象得到的结果。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陆文章凝眉,不杀他也不代表是臣服于他。
“你想报仇就得换个法子,现在国民党上下因为接连的暗杀早就严加戒备,再这样蛮干,你早晚会暴露自己。“
这就是他的良言?
陆文章瞧着一边眉毛,有些诧异道:“就这些?”
沈放摇头,对他的态度很是无奈,但还是继续说着:“对那些贪生怕死、祸国殃民的汉奸,一枪嘣了是不行的,得想想是谁让这些人还能这样逍遥自在,把纵容他们的势力除掉,才能真正的报仇。”
陆文章略迟疑想了想。
“让我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
沈放脸上随即露出一丝微笑。
因为沈放放弃了离开的机会,田中的计划再一次被搞乱了。
事情归根究底最后算在了一通电话上,可那通电话最后查明是附近的一通公用电话,所以到底没有什么大的用处。
就在田中毫无头绪的时候,那晚在街口喝茶的杜金平却称偏偏亲眼看见了沈放的车出现在了现场。
田中喜出望外,闻讯之后,由此又去见了一回沈林。
办公室里,沈林正在整理资料,瞧见田中的脸,随即停下手里的动作望着他。
“你又来了,这次你要汇报什么?”
上次他说的话作数,不过田中往这儿跑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了。
“针对钱必良和周达元的行动报告沈处长应该看过了。”
依旧是老毛病,他先铺垫着。
沈林配合着点头:“当然。”不过转而又说:“可惜你们没有找到跟钱必良接头的人。”
田中接着便讲了他此行要将的要紧话。
“在监视钱必良使用的秘密信箱的行动中,沈放似乎在现场附近出现过,紧接着警察就来了,搅乱了监视行动,这,您怎么看?”
前因后果说的颇有关联且笃定。沈林知道他擅长捕风捉影,也懒得跟他玩儿猜谜游戏。
“我怎么看不重要,我要的是证据。”
这话一说,田中脸上依旧露出了那张令人讨厌的笑容来:“沈处长应该明白,我有了足够的证据,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
见他态度如此,田中也颇为识趣不再继续下去,像是故意做以威胁一样。说完愤而转身出门。
屋里头,一脸淡定的沈林眉
头狠皱。
为了这个足够的证据,很快的,田中便又有了新的动作。
清晨,沈放在军统一处的走廊上碰到了江副官。
江副官笑着向他问了早,然后忽然记起了什么,向他传达着:“对了,有一个人一大早就过来了,说是找您,叫马子睿,在中统局工作。”
陌生的名字,他摸不着头脑,又怕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想了想只好道:“带他来我办公室。”
只是没想到过了一阵子,推门而入来的人竟然是田中。
今日的田中跟以往不同,他本就是一张与国人差不多的面容,换上一身中山装后更显得本土了些。
迈步走进来,田中脱下了头上的礼帽,与沈放点头示意。
沈放愣了片刻吗,随即示意江副官出去将门带上。
“没有想到是你。”
他竟如此狡猾,怕自己不见他么?
还是几年前的那副态度,田中表情诡异:“沈先生,我说过,我随时会来和您叙叙旧。”
沈放却是丝毫不客气:“没交情,有必要见面么?”
“当然有,从40年到现在,我一直有些疑惑,但最近我突然有些想明白了,所以特意来请教你”
从汪伪政府开始,加藤便对沈放有所怀疑,田中跟在加藤身边,那个时候就开始注意沈放了。
“我对你的问题没兴趣。”
沈放摆过头不看田中,自顾地把玩桌上的茶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品着。
这态度还是算好的,总没有再赏他一杯茶。田中苦笑,一副十分怀念当年的模样:“1945年以前,沈先生和本人还称兄道弟,如今就不喜欢跟我说话了……”
“那是我在执行任务,你那么喜欢谈论失败可以自己回想,我没有时间奉陪。”
田中话说到一半,沈放耐心被耗干了,砰地一声将茶杯往桌上搁下,出言打断他的话,语气生硬。
可这样到底无济于事,再瞧田中,神色依旧是泰然处之,一双眼神打量着沈放,忽然变得严肃。
“但今天的事儿你必须听。”
他说着往前迈了一步,开了口:“三年前,我们曾经一起处理过一个关于共产党的案子,经你调查后当事人死亡线索断了。为什么你沈先生参与的事情,结果都很不好呢?”
沈放不屑搭话,被质问之后似笑非笑。
接着他转头看向田中:“那只能说明你们无能。”
“我们无能?”
田中眼神意味深长,随即表情轻松下来。
“以前我跟加藤都疏忽了。但现在我不会再放过任何一丝一毫的证据,日伪资产分配委员会的周达元,交通部公路局调配处处长钱必良,浦口码头的郭连生都是和汪洪涛联系的共产党,而汪洪涛与你也有联系。”
“我见过汪洪涛也是问题?”
沈放每说一句话都要在心里思量一阵子,这个人狡猾极了,说不准就套出什么话来了。
“知道你会辩解,但更早的事儿呢?三年前有个叫张依帆、代号为“蒲公英”的共产党被捕,在你的手里被审讯致死,不过就在半年前,重庆又出现了一个叫张一凡的共产党,代号也是“蒲公英”。代号一样,难道是死人复活了?我很想听听你是怎么想的。”
他特地去找了各地被捕共产党的资料,又托吕步青去查了沈放在汪精卫政府潜伏时期的所有审讯档案。
沈放冷冷地看着田中:“这跟我有关系么?你怎么知道他们是同一个人?”
三年前的按那个人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什么都是由他说罢了。
田中见他笃定,想必是就是借着这一点。
“这两个人的体貌特征非常相像,只可惜现有的资料照片太不清楚了。虽然我可以证明一些情况,但这样随意的对待沈先生很不好。”
沈放没说话,冷静的看着洋洋得意的田中。
当年代号蒲公英的那位同志的确是被他放走的,难道之后又去敌后行动了?
他还思考着,田中却突然将话一转:“不过还好,所有的原始档案都在,我已经去电重庆,要求他们尽快把蒲公英的完整档案调过来,加上汪精卫政府的审讯档案,对比一下一切就会水落石出。资料明天就会送到我的手里,如果他们就是同一个人,那就需要沈先生好好解释一下了。”
他忽然扬手改正:“哦,不过不是对我,而是对中统。”
此刻的沈放表情不改,但垂着的手不由地握紧了。
这两个人究竟是不是一个人,连沈放自己也都不清楚,但若是真的,那他眼下的情况很是危险。
田中说完这一切似乎很是满足,看着沈放依旧冷冽,但隐隐有些皱眉的神情笑容不改:“答案明天就会揭晓,我觉得沈先生需要回忆事情应该有很多,没关系,慢慢想,还有时间,你可以想想该怎么做,但你知道是跑不掉的,最好跟我坦白,我随时等着你。”
说完,田中转身离去,沈
放立在原地愣愣地,陷入沉思。
田中葫芦卖的是什么药,他又该怎么办?万一这是田中的圈套在试探他,那他稍有疏忽就会被抓住破绽。
为防万一,他还是去向任先生求助了。
玄武湖边上微风清气,水面泛起轻微涟漪,坐在湖边上本该是十分惬意,可沈放却满脸愁绪,神色不欢。
“田中认定在重庆被抓的蒲公英就是当年我放走的人。”
两次的撤退都以失败而告终,如今想要走已经变得约来越困难了。
他方才已经大致解释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任先生听完思考片刻,却又摇了摇头:“可这不可能啊,按你所说,我们的同志应该受了很重的伤,甚至会落下残疾,组织上不可能再派他去重庆执行任务的。”
他也并非是参与者,这一切也都还只是猜测罢了。
“能确定么?”
沈放稍微比方才激动一些,他带着期待的目光看着任先生,却见任先生沉吟道:“这要跟老家求证。”
“要多久?”
“给我三天的时间。”
三天时间?到时候恐怕他早已经横尸街头了。
沈放蹙眉:“不行,我等不了那么久,田中明天就能拿到重庆的档案。”
任先生想了想,似乎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干脆说:“要不今晚就跟我一起走,先离开再说。”
这个时候走就说明了他心里有鬼,而且不管田中是不是用话诓他,现在都必定设已经下了哨卡,他想走也没有那么容易。
沈放摇了摇头:“那样就算是暴露了,他们必然等着守株待兔来抓我。可如果他真的拿到对我不利的证据,他一样会通缉我。”
进退两难,同样是死路一条。
任先生跟着蹙眉,脸上表情复杂,想了好一阵才说:“那我现在就去想办法,不管你想做什么明天等我回来你再行动。”
沈放无可奈何,点了点头,似乎已经不抱希望。任先生却还是坚持着:“到时候我给你办公室打个电话,如果证实了他在设计圈套我就说你要的书缺货了。”
他说完话,沈放低头沉默了一阵子,仰头模样严肃:“如果明天老家传不来消息,你必须赶快离开。”
任先生疑惑地看着沈放。
沈放微微一笑:“你应该明白我意思,你走了才是最安全的。”
“不。我不会放弃你。”
任先生说完话迫切地离开,沈放没有转头去看他,而是盯着看着整个玄武湖的湖面,吐了一口长气,微微有些释然,接着又陷入沉思。
与此同时,回到中统大楼的田中再一次找到了沈林试图交涉。
办公室里,沈林正看着资料,田中敲门后径直推门而入。
沈林一抬头功夫,田中微微一笑,已经站在办公桌的对面,直言道:“我刚才去见了你弟弟。”
沈林放下资料正身,没有表现得十分有兴趣,但还是下意识仰头看着田中。
“你发现什么了?”
声音慵懒,不想开口。
田中讳莫如深:“现在还不能说,不过沈放自己会说明一切的。”
他那副神色,已经有了几分把握。
“什么意思?”沈林不解。
田中将身子撑在办公桌上微微前倾着身子,目光与沈林相距很近。
“沈处长只要耐心等待就好了。来找你只是想提醒你,如果我证实了你心里的想象,你该拿什么跟我交换。”
之前他凭着单纯地怀疑沈林自然不会许诺他什么,可他倒还真的不信,证据确凿之后,他还能泰然处之,任由沈放被发落。
沈林目光有些木然,见他盯着自己,也便直愣愣与他对视,语气徐徐缓缓,情绪没有一丝波澜:“我说过,你只能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其他的你别无选择。”
田中一笑,接着悠然起身。
“沈处长,一直以来,你可能忘记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