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波甚至在一种下意识里,感到罗维民似乎正处在凶险和危难之中!
市局刑警队队长魏德华从古城监狱回来,立刻来到了地区公安处处长何波的办公室。
听完魏德华的汇报,何波呆呆地靠在椅子上,好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看来事态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这个几乎跟模拟画像一模一样的犯罪嫌疑人,尽管近在咫尺,你对他却只能是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因为你根本就接近不了他!之所以接近不了他,是因为他被关在我们的监狱里!这个犯罪嫌疑人竟然严严实实地被保护在我们的监狱里!
这里头的原因和秘密,惟有他们自己最清楚。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感到了罗维民的难!
难怪罗维民会在凌晨两点把电话打到公安局里来。
所以当时何波就给罗维民说了这么一句,我们不仅需要你的帮助,而且很可能会让你做出牺牲……当时所说牺牲,无非就是会引起监狱领导的不满和恼火,这种不满和恼火说不定还会波及到他以后的工作,从而给他带来一些不便和困难。然而现在看来,罗维民的处境要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困难得多,艰辛得多!
何波甚至在一种下意识里,感到罗维民似乎正处在凶险和危难之中!
怎么办?何波向自己问道。
古城监狱是省管监狱,直接受省监狱总局管理,属于省劳改局的管辖范围。如果他们真的要跟你来这一套,作为公安系统,你还真的是毫无办法!别看这个监狱就在你这个地区所在地,但这个地区却管不着它,地委行署管不着,地区的公安司法更管不着。纯粹的条条管理,你这个块儿管理对它根本不起作用。它几乎就是在这个地域之中的国中之国,你甚至连起诉都不能起诉它!你若要想对它施加压力,只能通过你的上级,再由你上级的上级向更高一级的上级呈报,才有可能把你的想法和要求转达过去:等到意见达成了统一,然后再由对方的上级的上级逐级往下传达,才会把你的想法和要求通知给它。这还得看它同意不同意你的想法和要求,同意了还好说,如果不同意,它自然还会有它自己的一套理由和说法,它自然也还要向它的上级呈报它的想法和要求。于是那又将会是一轮漫长的转达过程。就像足球场上的长传高吊一样,一来回一来回的,可就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去了……
然而偏是这个你一点儿也奈何不了它的国中之国,对你所管辖的这个地区却有着极强的辐射力和影响力。你影响不了它,它却影响得了你。
这就是国情,你还真的奈何它不得。
……
“何处长,让我说,古城监狱的这帮家伙肯定有问题。”魏德华看着何波愁眉不展的样子,有些愤怒地发泄道。“难怪咱们抓住的那些死不悔改的罪犯头头,一个一个都是提前获释的劳改犯。你说说,像王国炎这样罪大恶极的犯罪分子,他们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地保护起来,还有什么样的事情他们做不出来?何处长,要不咱们就这么办,马上给省公安厅打报告,干脆就说我们已经破获了1·13特大杀人抢劫案,已经找到了1·13一案的元凶,然后再通报给省委省政府和省政法委,通报给省司法厅和省监狱管理局,等到把声势造起来了,看他古城监狱还交不交出这个王国炎。”
何波轻轻地站了起来,一边在办公室里踱着步子,一边慢慢地说道:
“……如果真是有了这么一个声势,真的迫使古城监狱不得不交出这个嫌疑犯王国炎,这样一来,到了我们手里的王国炎,那还会有什么价值?岂不是早已打草惊蛇,让这个王国炎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这可不是在同犯罪分子较量,你想用什么手段办法,就能用什么手段办法。现在你面对的是自己阵营里的人,所有的手段办法在他们面前几乎全无用处。
何波说:“在我们抓到王国炎时,就算这个王国炎真的是1·13杀人抢劫案的主犯,在丧失了所有旁证的情况下,究竟还有什么实质的意义?我们这样做,其实是等于过早主动地把案情,把你的想法,把你掌握的东西一古脑儿的通报给了对方。从现在的情况看,对方的力量一点儿不弱,脑子也一点儿不笨。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盯上了咱们,咱们的一举一动他们都想知道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对于咱们现在所掌握的东西,他们更是想急于知道,而我们要是这么做了,岂不等于把自己的想法和做法自动送到了人家门口上?”
看着何波困心衡虑,思前想后的样子,魏德华顿时感到了自己的鲁莽和草率。像这样的问题,老处长也一定想过了,但老处长比自己想得更多,也想得更深。一时间,也不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这可不是在同犯罪分子较量,你想用什么手段办法,就能用什么手段办法。现在你面对的是自己阵营里的人,所有的手段办法在他们面前几乎全无用处。可以说,这比同犯罪分子的较量要困难得多,阻力也大得多得多。
“你看罗维民现在的处境怎么样?”何波突然问道。
“好像不太好。”
“怎么个不好法?”
“具体的说不上来。”
魏德华又显得有些气恼地说道:“像这样的事情,还需要说得多么清楚?换了任何一个领导,只要稍稍一提,只要他还有起码的常识,还有一丁点警惕性,都会立刻行动起来,马上组织起所有的力量把这起案件侦查清楚。就算这个案子跟我们公安没有任何关系,对一个监狱领导来说,破获一起这么大的案件,那至少也是一份突出的政绩,也是一个巨大的荣誉,也是一个获得功勋的机会,哪会像他们那样无动于衷,满不在乎?让我说,在这件事上,要是他们没问题,那才是活见鬼了!”
对魏德华的这些牢骚,何波不予置评,也没有制止,一直等到魏德华不再说了,才接着问道:“依你看,罗维民现在还能不能像平时一样工作?”
“……我看够呛,肯定会受影响。”
“罗维民后来又跟你联系过么?”
“还没有。”
“他说过什么时候再给你联系?”
“没说,他只说让我转告你,说他有一个想法,让咱们马上想办法到省里去暗暗调查一个人。”
“是一个女的,名字叫莉丽,第一看她是不是犯人王国炎的妻子,第二如果她真的是王国炎的妻子,那就查一查她是不是在外面好上了一个男人,第三如果她真的在外面好上了一个男人,那就查一查这个男人的舅舅,看看这个男人的舅舅究竟有什么背景,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他说这很重要?”何波凝视着魏德华的脸问道。
“他说很重要。”
何波久久地陷入沉思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说道:
“你想办法尽快跟他联系一下,看他能不能来我这儿一趟。如果他抽不开身,那就看他能不能给我来一个电话。你就说,我有几个要紧的问题想问问他。还有,你再问问他,看他眼下有什么困难,或者有什么要办的事情,只管提出来就是,我们一定尽力帮他解决。”末了,他又特意嘱咐道:“我们一定要多多关心他,时时刻刻同他保持联系,对我们来说,他现在的位置太重要了。而他目前的处境肯定比我们要困难得多,危险得多,所以一定要像保护我们自己一样来保护他。”
其实还有一句话何波没有说出来,他们为了这个罪犯王国炎可以把人民币从省城一直铺到古城监狱,而我们为了对付他们也一样会不惜一切代价!
打发走了魏德华,何波一关住办公室的门,就急急忙忙地走到电话机旁,连想也没想就拨动了一个电话号码。
而现在他之所以如此急迫地要给辜幸文打电话,主要是想了解了解监狱目前的情况……
接电话的是古城监狱的副政委辜幸文。
何波同辜幸文是多年的老相识,文化大革命期间曾在一起挨过批斗,蹲过牛棚,文革后,又是公检法恢复后的第一批骨干力量,曾在一个宿舍里学习过半年之久。即使是在80年代初,公安劳改分家,他们仍然在一个大院里办公吃饭,其实他们真正分开的时间,是在1986、1987年以后了,那时公安处和公安局都盖起了新的办公大楼,先后都搬走了。而原来几家办公的地方就只剩下古城监狱一家了。
在这分开后10年多的时间里,虽然见面碰头的时间少多了,但两人之间的联系并没有中断过。
今天上午派刑警队魏德华他们去古城监狱时,本来想给辜幸文打个电话的,但想来想去又觉得这样做,说不定会给他这个副政委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当时的想法实在是大错特错了。早知这样,他就是磕头作揖也会去找辜幸文让他想尽一切办法也要把这件事情办了。
而现在他之所以如此急迫地要给辜幸文打电话,主要是想了解了解监狱目前的情况,第一是监狱领导对这起案件的态度,第二是监狱领导对罗维民有什么看法,第三是监狱领导对公安机关的介入有什么想法。其实何波最想了解的是,监狱的某些领导是不是真的在王国炎这个案件里陷得很深?当然,他还想探探辜幸文的态度和立场,是不是在这起案子里,他也把手脚伸了进去?
辜幸文在办公室里。
“我早就知道你会给我来电话的。”辜幸文接电话后的第一句话就让何波大吃一惊,原来辜幸文早就在等着他的电话。
“……可你就是不给我来电话。”何波竭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也像往常一样地调侃着。
“我给你打与你给我打,这里头的差别可就太大了。”辜幸文咬文嚼字地说道,“有时候,这种差别能要了人的命,我的老处长,干一辈子公安了,连这个也还没悟出来?”
何波又一震,这家伙可真有点老谋深算到家了。“惭愧惭愧,好人变坏容易,坏人变好可就难啦?要不咋就让我干了公安,让你干了劳改?”
“乌鸡掉到滚水锅里了,浑身都软了,就只剩下嘴硬是不是?”
辜幸文步步紧逼,何波只好讨饶了。“好了好了,我缴枪了还不行?几十年了,我什么时候说得过你。”
“这才是,猪八戒倒打一耙,想讨别人的便宜还要卖乖,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还能硬到什么时候。”
“这回是真投降,好了好了,咱们言归正传。”何波赶紧把话音变了过来,“老辜,我真的有要紧的事情要找你。”
“你没要紧的事情还会给我打电话?”
“嗨,事情真的很紧急。你们那儿有个犯人叫王国炎,很可能是我们追踪了10多年的特大凶杀嫌疑犯,现在我们必须得到你的帮助……”
“好了,我知道了,“辜幸文打断了何波的话,语气顿时也严厉了起来,“我这儿现在有几个客人,我们以后再联系好不好?”
何波愕然,辜幸文的办公室里有客人!什么样的客人?竟然会妨碍他和他之间的讲话?事态真的会有这么严重?
“老辜,这件事非常紧急。”
“我知道。”
“如果不方便咱们找个地方也行。”
“你的电话没变吧。”
“没变。”
“好了,需要的时候我会给你打电话的。”还没等何波再说什么,辜幸文便径自挂断了电话。
何波茫然地听着电话里的忙音,好久也没有把电话放下来,看来真的是犯在这帮狗东西手里了。你听听这个辜幸文的口气,都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他们要是真的都陷了进去,等到哪一天被查出什么蛛丝马迹来,一个也别想从我的手心里钻出去。
何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他的一些不祥的预感似乎开始得到证实。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复杂了,而复杂就意味着可怕。
何波僵直在那里好一阵子,然后像猛然想起了什么,捂在耳朵上的话筒并没有放下来,摁了一下挂断键,便又拨了一个电话号码。
就在此时,他办公桌上的内线电话突然铃声大作,他像吓了一跳似的下意识地猛然抓起了电话。
市公安局局长史元杰。
“何处长,有新情况。”史元杰一接上电话,照直就这么说了一句。
“什么新情况?”史元杰的突兀,竟让何波感到一阵紧张。两个话筒都捂在耳朵上,一时竟不知道放下哪一个来。
“喂,喂!找谁?”另一个耳机里突然传来询问。何波愣了一下,稍加犹豫,赶紧压下了电话,然后又对史元杰问了一句:
“什么新情况?”
“有关1·13一案的新情况。”
“说清楚点好不好!”何波的话里明显地带上了脾气,好些年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过。想到这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又放缓了语气,“1·13一案的什么新情况?”
“昨天晚上一回来我就布置了调查,刚才已经有了些结果。何处长,古城监狱这个王国炎确实非同一般,他好像同我们市里的几个地方都有关系。”
“……哦。”何波不禁皱了一下眉头,他的一些不祥的预感似乎开始得到证实。要真是这样,事情可就复杂了,而复杂就意味着可怕。
“何处长,如果这几个地方的情况都是真的,问题可就严重了……”
“好了,”何波打断了史元杰的话。“以后尽量不要在电话上手机上说这些事情。你马上过来一下,咱们见面再谈。”
放下电话,还没有从这些糟糕的情绪里缓过劲来,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市局刑警队队长魏德华。
“何处长,我刚同罗维民联系上,罗维民说他老婆病得很重,他现在在医院里。”魏德华急急地嚷道。
“……他老婆?什么病?”
“心脏病,好像很严重。罗维民说本来早就应该做手术的,一直拖到今天,这一次犯得特别重。”
何波的心突然往下一沉。“一直没做手术,是不是经济上的原因?”
“他没说,我想大概是。”魏德华的情绪显得有些沮丧。
“你立刻准备车,再尽快想办法弄些营养品,20分钟后咱们一起去医院。还有往院费的问题,看能不能暂时不交或者少交,如果他们要担保,让咱们公安部门担保问问他们行不行。”
“何处长,我担心的是,咱们这个地区一级的医院,怕是做不了这种大手术。”
“那没关系,根据病情需要,只要罗维民愿意,他想去什么样的医院,咱们就帮助他去什么样的医院。我刚才说过了,现在再给你说一遍,在罗维民身上我们要不惜一切代价。”
“何处长,我明白了。”
“准备好了就叫我,我就在办公室里等你。”
何波想,以现在的情况来看,罗维民只有马上回到监狱里去,才能让自己对监狱里的情况有所了解,至少也不会让那个叫王国炎的在押犯就像消失了一样突然间变得无影无踪。虽然这个在押犯近在咫尺,但因为没有人能知道他眼下的举止和去处,所以这也就比消失了还让人感到可怕,万一要是有个什么闪失,比如有什么人同意让这个在押犯出去看病甚至保外就医,那后果可就真的不堪设想了。
谁也保不住这个在押犯出去后究竟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真的像预料的那么复杂,这个在押犯突然失踪,或者由于什么医疗事故,抑或是车祸什么的突然在这个世界上永久的消失了,这也决不是没有可能。
就在何波听到办公室门外的汽车声时,他正好拨通了他刚才要打的那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省城市局刑侦处处长代英……
省城市公安局9处处长代英接到何波的电话时,是上午11点整。
代英没想到会是老局长何波打来的电话,以致当他听到何波这个名字时,好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何波是代英的老师、老领导和老上级,不仅是代英当民警时的第一任局长,还是给代英讲授侦破技术的第一个老师和入党介绍人。可以说,这是一个铁得不能再铁的铁关系。这种关系在一个特殊的部门里,如果坏可以坏到摧毁一切,以至什么样的坏事都干得出来;而好则可以好到阻止一切,即便是死亡的威胁和天大的诱惑,对它也只能无可奈何。
十多年了,何波很少给他打过电话,即使是打电话,也绝不会在白天的工作时间给他打电话。而一旦打来电话,就绝不会是小事情。
所以当代英一听出来是何波打来的电话时,立刻便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情,或者是有了什么大问题。
“何处长,是不是有了要紧的事情?”代英开门见山,没有任何寒暄便直奔主题。
“很要紧,你一定想办法尽快帮我办一下。”何波的口气就像是在求代英办一件什么事情。
“没问题,你只管说就是。”代英几乎连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了下来。老实说,是老处长说话的口气一下子就征服了他,在代英的记忆里,何波还从来没有给像他这样的一个老下级用这种口气说话。一定是有了天大的难事,老处长才会这样几乎有点低声下气地求他。
“有个案子你马上帮我查一下,这个案子3年前发生在你们那儿,案发地点好像是在省政府宿舍区附近,是一起抢劫汽车杀人未遂案,案犯是一个曾经在部队受过处分的技术性罪犯……”
“案犯的名字叫什么?”代英急忙问。
“这个罪犯已经被逮捕法办,经审讯后被判为死缓,现在就在我们这里的古城监狱服刑,这个案犯的名字……”
“是不是叫王国炎?”代英接过话题问道。
“对!就叫王国炎!这个案子你了解?”何波突然感到一阵说不出的兴奋,如果代英熟悉这个案子,那可真是太棒了。简直可以说是老天有眼!
“太了解了!”代英用一种说不出的口吻振振有词地说,“那案子当年要是一直让我们审下去,说不定他根本就到不了古城监狱。到现在我还怀疑那小子肯定还有什么案子没给查出来,还有,这小子也不知有什么背景,当时给他说情的人两辆大客车都拉不完。何处长,这小子是不是又犯什么事了?”。
“小代,你可真的给我帮了一个大忙!我真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案子这么熟悉。”何波竭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缓而冷静,“我告诉你,小代,这个王国炎说不定真像你说的那样,在他身上还有没有挖出来的案子。不过现在我告诉你的还只能是一些怀疑。我手里截至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就算这小子还有天大的余罪,我现在对他也无可奈何。所以我现在非常非常需要你的帮助。第一,你马上调查一下,在王国炎现在的家里,哪些人跟他的家人经常有联系。第二,你一定尽快暗中查访一下,看王国炎的妻子,就是那个叫什么莉丽的女人,平时都跟什么人有密切的来往。密切的来往,你懂不懂我的意思?尤其是要注意她跟什么人有特别密切,甚至是三暧味的关系。”
“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什么吗?”
“还有最最重要的一点,这件事一定要保密,如果有可能的话,就你一个人知道最好,能不让第二个人知道就不要让第二个人知道。小代,你明白我的意思吗?”隐隐约约之间,代英已经感到了何波所嘱咐他的这件事情的分量。
……
“何处长,你放心好了,这件事我马上就去办,就是再难,我也尽快给你一个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