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天庭原本对三界无处不达的控制早已经荡然无存。颜面,更是无从谈起。
这一时期,最开心的莫过于凡间的妖怪。
西牛贺州一战狼狈不堪落荒而逃的六大妖王火速赶回自己的领地召集部署重新割据一方,西牛贺州的战果化为乌有。
花果山的势力也在这一时期无论修为还是规模都得到极大的发展。
失去了强大天河水军的压制,在凡间,类似的案例比比皆是。
至于那些个巡天将,便是他们发现了妖群聚居的地方,也不会有大军来围剿,反倒是自己极可能被那些偶遇的强大妖怪顺手夺了性命。因为,再也不会有妖怪担心杀死天庭巡天将会引来大军围剿了。
没有谁会想到,一桩思凡案,会成就一个属于妖的春天。
天蓬案悬而不决,五日,这恐怕不是众仙家同不同意的问题,便是玉帝自己,也已经是极限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五年可以发生多少事?
五年的时间可以让猴子从凝神境一路修到化神境,修两次。
一个歌姬,一位元帅,月树上的一段姻缘,一桩数千年来天庭处理过无数次的同类案件,却让这个君临三界的庞然大物疲于奔命,折腾得筋疲力尽。
所有的兵力全部屯积南天门外,天庭的剑与天庭的盾之间的对峙,稍有不慎,便要血染南天门。如此浩大的阵势。自开天辟地起也从未有过。
时间就这么无声无息地过去了四日。
在这四日里,天河水军每日叫阵依旧。南天门守军怯战依旧。主张倒天蓬的仙家四处走动,试图将原本不出面的中立派也一并拉拢了。准备五日之期一到便逼玉帝治天蓬的罪。而玉帝则干脆不上朝,却私下密会了十余名仙家。
到了第四日深夜,天庭大牢。
灰色的地板,黑漆漆的顶,铁架上的火盆里火吱吱地燃烧,光将一切都映得昏红。
宽敞、空无一物的牢房里天蓬呆呆地跪坐着。
肩上的铁链穿过琵琶骨,渗出的鲜血将白衣衫染得鲜红,微微低垂着头,披头散发。面无表情。
铁栏的另一面,宽敞的过道上孤零零地放着一张高椅。玉帝静静地坐着,身旁守候着卷帘。
许久的沉默之后,玉帝干咳两声,轻声道:“朕两天前便想来看你了,只是手头还有些琐事没处理好,不便来。千年君臣,便是真要将你论罪,朕也该来送一送。”
天蓬低垂着脸。沉默不语。
玉帝淡淡地笑了:“你执掌天河水军,有千年了吧?”
天蓬默不吭声。
站在一旁的卷帘躬身道:“陛下,天蓬元帅执掌天河水军,到如今已有九百八十二年。”
“哦?”玉帝微微顿了顿。叹道:“九百八十二年了,这日子,过得也真快。转眼已经这么久了。”
他淡淡笑了笑,接着说道:“朕记得。你刚来的时候,看上去还很生涩。像个愣头青,也丝毫不懂得天庭的规矩。那一批,总共是二十个,李靖把相应的职位都分好了,奏报给朕,让朕批复。朕指着名字一个个问,问到你的出身,他说不出你师傅的名字,细问之下,才知道你是唯一一个非截阐二教门徒的。朕一听,便对他说:‘这个不如就分到天河水军吧,虽说是戍守部队,不足千人,但也需要些新鲜的血液。’”
说到这里,玉帝呵呵地笑了起来:“李靖看朕其他都批了,这最后一个,也不好驳了朕的意,便也同意了。你可知,朕为何想将你分到天河水军?”
天蓬缓缓抬起头,看了玉帝一眼。
“因为啊,朕想了,你一个非截阐二教门徒的小将,又不太懂规矩,若是安排到其他地方去,恐怕日子会不大好过。呵呵呵呵,没想到啊,朕当日的无心之举,居然造就了强大的天河水军,也造就了今天的局势,真是造化弄人啊。”
玉帝长长一叹,拍着大腿,微微仰起身子靠在椅背上,眨了眨眼,笑道:“没想到啊,天河水军,本是那些坐冷板凳的将领才去的地方,油水不多,地盘又大,人手还少,整日里到处飘靠不了岸。被调过去的将领,没一个不心灰意冷的。”
“你到天河水军报到三天,都没见到主将,于是你就自作主张开了战舰出去巡逻,发现也没人管你。干脆,你就带着人马下界打妖怪去了。还记得你第一次取回五十个妖怪首级要领赏,请赏的折子里是怎么写的吗?”
玉帝低下头来,看着天蓬。
天蓬也睁着眼睛看他。
“你写:‘末将巡视天河,于,天河畔遭遇妖众,追至凡间,斩杀之!’”
天蓬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玉帝也笑了。
“后来这种事,一件接一件,朕就纳闷了,怎么天河里那么多妖怪?这还是朕的天河吗?于是啊,就把天河水军的主将叫来问问,结果他也不知道。被朕一逼问,才知道原来他连将印都交给你了。呵呵呵呵。”
“可,陛下没处罚他,反倒让他升迁了。”天蓬开口说道。
“对。”玉帝抿着嘴,点了点头:“朕不罚他,没意义。他们都说朕历一千七百五十劫,耗时十二万年才当上的玉帝。说实话,没那么久,开天辟地都没那么久。不过啊,也不短啦。朕这一世一世走过来,什么人没见过。便是把朕放到那样一个死气沉沉的位置上,怕是朕也不比他好多少,所以,朕,不处罚他。倒是你,朕很有兴趣知道你能折腾多久。所以,朕给了他个机会。升迁,调走。让你当主将。”
天蓬深深吸了口气,苦笑。
“后来。你确实很能折腾,偷偷下凡打妖怪,打了十次八次也就算了,你一直打,而且把拿来的奖赏都扩军,朕不给你军饷,你就养私兵,胆子越来越大,什么妖都敢打。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这在天河畔遭遇妖怪追下凡间的谎还真就撒得脸不红心不跳了。要治你的罪,那时候就可以治你一个欺君之罪!”
“当时朕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了,怎么有人这么拼命,什么硬骨头都敢啃。在凡间给妖王打得七零八落带着满身伤回来,本想着你该就学乖了,没想到你伤一好,立即纠集人马又去了。”
“所以,陛下早就知道臣和霓裳之间的关系了?”
玉帝缓缓闭上眼睛,默默地点头:“就你这样的人。不查清楚底细,朕真不敢用。”
“可陛下却不道破?”
“当玉帝,得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玉帝蹙起眉头,眨了眨眼。淡淡道:“朕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只是不方便说出来罢了。明争暗斗,勾心斗角。要扳倒政敌,不都得到朕这里来告状吗?真的假的。朕该知道的不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谁忠,谁逆。朕心里清明着呢。谁没点事儿?就你前几日殿上说的那几句,朕派了人去找了镇元子,他倒是很爽快,把所有账本都给送来了。还给朕托了句话。”
天蓬抬起眼瞧着玉帝问:“说什么?”
“说他都快看不下去了,让朕好自为之。”玉帝撑着膝盖,哼地笑了,摇摇头道:“你说这叫什么话?下次蟠桃会不请他了,说话口无遮拦地。”
想了想,玉帝又接着说:“就,就不能说得委婉些吗?朕容易嘛?”
看着天蓬,玉帝呵呵地笑了起来。
天蓬却没有笑。
稍稍沉默了一下,玉帝长长一叹,说道:“你真是难煞朕了。那日灵霄宝殿上,当真是过了。那些个账本翻出来,你让朕怎么做?牵连如此之广,虽说神职,也不是非他们不可,可说难不难,说易不易,一时间,你让朕上哪找那么多人来替代?朕是三界君王,可朕也是别人扶上来的,天庭,也不是朕一个人的天庭,三界框架一旦打乱,你让朕如何是好?朕知道你忠,可就是太直了。”
“天蓬只求一死,还请陛下成全。”天蓬缓缓叩首。
“死?”玉帝哼地笑了:“你死了,朕怎么办?南天门外的事情怎么办?朕的盾与剑,正为了你在南天门外对峙。朕派了人去调停,圣旨直接就给烧了。见不到你,他们是不会罢休的。”
抿着唇稍稍顿了顿,玉帝低着头,抬起眼皮问道:“想看看天河水军的奏折吗?”
天蓬沉默不语。
“那奏折写得……朕怎么看怎么像最后通牒,也不懂得委婉一点。真是什么元帅带什么将领啊。脾气一样直。有空,也别总顾着军武,文事也该抓一抓了。”
想着,玉帝无奈地摇头,叹息:“那帮子仙家,还在灵霄宝殿上争吵,要逼朕处死你,却也不想想,你死了,局势就无法收拾了,到时候,朕一下断了左膀右臂,该怎么办?没有了天河水军,就算赢了,南天门守军也是元气大伤一时半会回复不过来,到时候拿什么去压制妖?兵临南天门的是天河水军还好说,如果是妖军呢?他们还笑得出来吗?”
“到时候,南天门是攻不破,但这三界,还是天庭的三界吗?怎么就没人帮朕想一想。”玉帝啧啧苦笑了起来。
沉默了许久,玉帝淡淡问道:“怎么样?出去,重新当天蓬元帅,如何?”
天蓬微微楞了一下,却是摇头,叩首,依旧是那句话:“天蓬只求一死,还请陛下成全。”
静静地盯着天蓬,玉帝捋着长须,缓缓道:“朕,用霓裳仙子永世的荣华幸福,换你永世为天庭效力,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