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死了。
金莲一辈子都认为老大的死应该是老二一手造成的。
老大死后许多事情都在一夜之间不是原来的模样了。老二终于如愿以偿地当了他的治安室主任。
刘街改镇的事也有了长足的进展,据说批文上所需的14个公章已经有了11个,其余3个都在地区的3个部门里,只要那3个公章盖到村长庆藏地契似的藏着的那些报告和批文上,刘街就不再是刘街了。刘街就要更名为镇了。眼下,刘街上下都为刘街改镇努着力,村长庆的嘴唇着急上火,燎泡白烂烂长了一层儿。村民们虽不能替村长出把力,但所付出的激动和兴奋,却是一点儿不比村长少。就是这个当儿的一天夜里老大从武汉回来了。老大回来的前一日,老二的裁缝朋友给老二通了一个电话。
——老二,明天你哥坐火车到洛阳。
——病好了吗?
——能不好吗?让你嫂子等着享受吧。
——真这样,我老二记住你的恩。
——你别记住我的恩。你把咱事先谈好的那笔钱给我寄过来。
时候已经临秋,老大共去武汉医病两个半月。这两个半月金莲没有开过一天时装店的营业门。她回娘家去了。那一夜她和老二的风波之后,天色不亮她就回娘家去了。因为老二已经是村里治安室的主任,因为西门路和乡都路上的繁华及各条经纬胡同中的经济都需要老二的治安,所以嫂子走了,他也不消做饭,只是走到哪儿,治安到哪儿,也顺便把饭吃到哪儿。
然现在哥要从南方回了,他不能不去接嫂子金莲了。
村委会买了一辆桑塔纳,村长把吉普车淘汰给了治安室。老二开了治安室的吉普车,两个小时后到了嫂子家门口,将车上的苹果、梨搬进嫂子家,然后站到正喂猪的嫂子身后,说嫂子,我哥病好了,他今夜儿到家哩。金莲不回头。金莲说我不是你嫂子,我也不认识你的哥。老二说,两个半月都过去了,你还生着我的气?金莲说你也配让我生气呀。老二说就是离婚你也回家跟我哥见个面,跟我哥办一下离婚手续嘛。话到这儿,金莲就不能不回婆家了,加之娘家爹说,我日你祖宗你这姑奶奶,小叔子说饭不好吃你就再烧嘛,哪能一气之下就回娘家住上两个月,现在你男人要回了,小叔子来给你赔不是了,你要再不回婆家我就打断你的腿。娘把她从婆家带回的衣服行李已经收拾进包了,已经先自提放到村头的吉普车上了。
娘把她拉到一个屋里说,再不回家你就没理了,男人病好了,兄弟来接你就等于给你赔礼了,你去村头看一看,村里人看见老二开着小车来接你,看见老二把梨和苹果一箱一箱往咱家里搬,谁的眼睛不红呀,谁不说你嫁了一个好婆家。各家各户都是来客人了,才去村头给客人的孩娃买一包方便面,可老二这一来,就给咱家带了一整箱方便面,你说你还有啥理儿不回婆家去?
金莲说,娘,你这么想吃苹果、梨和方便面?
她娘说,不是东西,那是情意。
金莲呸地一下,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液,在娘还怔在呸中时,她转身从家里出来了。
山脉上的大道,已经在金莲出嫁之后,被各村的人们分段修了一遍,新铺的沙土路,在山梁上随形而弯,遇物赋形,宛若一条起伏荡动的布带在一架又一架的梁上飘逸不止。吉普车在那沙路上急速地开着,路两边的槐树、杨树一路被抹杀着倒往身后去。旷野如落在地上的天一样,无边无际,呈出深红色。刚出土的玉蜀黍苗,细弱在田地里,嫩黄稀疏,一棵棵都翘首望着梁路上的车,和车里的老二和金莲。
老二说,嫂子,你看我学会开车了,这车是先前村长坐的那一辆,现在村长把它给我了。
给我就等于咱家的私车了。
老二说,没想到当治安室主任的好处比我想的还要多,有车坐不说,街上那些开饭馆的,你不去吃人家的饭,人家说是我当官了,有架子了,不白吃人家一顿还得罪人家哩。
老二说,嫂子,你给我做个垫子放到我这车座上,让我靠靠腰,城里有卖的,可我还是想要你给我做一个。
老二说,嫂子,我看透了,眼下这社会有了地位肯定就有钱,有了钱你却不一定有地位。
可你有了地位以后,钱要不足,你的地位不仅上不去,还不一定能保住,这年月钱和权双胞胎样分不开,如鱼儿离不开水,水又离不开鱼。
老二说,嫂子,我只给你一人说,连我哥我都不会说,我想先当这治安室主任,等村改镇后,我无论如何得当派出所所长,派出所所长肯定是党委委员,当上了镇党委委员,我再当副镇长。当了副镇长,再设法把镇长庆给弄下去,等我当上镇长这镇就是咱们家的镇子了,想干啥咱家就能干啥了。老二说,嫂子,你说我凭啥这样一路往上爬?凭咱家的时装生意肯定不行哩,再说以后我也没功夫去洛阳、郑州进货了。我想把西门西街的四川酒家承包下来,我已经和那外地老板谈妥了,他知道我老二不是先前的老二了,得罪不起了,我把它包下来你就去当老板,兼管着财务行不行?
老二说,等我当了派出所所长,我得给咱们家弄两个商店、三个酒楼、一家歌舞厅,当了镇长,我要让凡是来咱们这儿做生意的人,无论啥儿营生,都得有咱们武家一份儿,要让钱像水一样往咱武家流。有了钱我的官就越当越大,权大了钱就越多了。钱离不开权,权也离不开钱,这两样东西像人家形容的绿叶和红花,相辅相成哩。等我钱多了,权大了,那时候你说你想要啥吧金莲嫂,你要汽车我给你买,你要城里人住的别墅我给你盖,金银首饰,只要你看上,不出三天我就派人去城里一串一串买好送给你。
老二说,嫂子你咋不说话?我说一百句你总得接一句。问着他把车速减下来,回头望一眼,看见金莲坐在吉普车的后排上,抱着她的衣服包,脸上平平淡淡,隐凝着一层浅青,而她的双眼却是始始终终,都望着窗外的山脉和世界,似乎对老二的话,压根没有听,或者听了却压根儿没有听进去。
老二把车停下了。停了车,金莲就真真切切地看清,秋庄稼已经齐了小腿的深,瘦的浅黄,肥的乌青,齐齐整整队伍似地站在一块连一块的田地里。天是深蓝色,云彩和白絮一样洁净地飘动着。天地间那股腥浓的青气,在山脉上烟雾一样流动不息呢。有行人从他们的车边走过去,金莲去看那看她的行人时,看见刘街就在她的脚下边。
连各家房上落的柴棒,树叶上的土灰,大街上赶集人的草帽,都在她的眼皮下。因为是集日,西门路和乡都路上涌满了从四面八方走来的赶集人,因为耙耧山脉男人女人都戴着草帽遮日头,刘街上游晃的灰灰白白的草帽就如无边的帐布,把刘街的大街小巷遮得不见了,仿佛那是草帽的街儿了。金莲从车上走下来,朝路边上吐了一口痰,独自从车旁擦了过去。
老二从前门下来拦住了她。
嫂子,老二说,我站到那儿一米七八高,好坏也是村里的干部呢,治安室的主任了。你要我咋样儿,还让我再给你跪下一次吗?
金莲说不用哩,抬头瞟着老二的脸,就像冷眼看着一面挡了去路的墙,说你不就是要让我对你哥好吗?不就是你哥今晚儿要到家,他病治好了,成了一个男人了,接我今夜回来和他睡觉吗?金莲说我陪他睡觉就是了,我在床上侍奉他就是了,用你一路不停地给我许愿灌那迷糊人的汤水吗?
老二说,嫂子,话不能这样说。
金莲说,那该咋样说?让我说谢你了老二,你给了我一生一世的好日子?
老二说,那你说咋样儿,老大是我亲哥,你能逼我和你不伦不理吗?
金莲说,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要提过去的事儿了,我金莲懂事了,我能看人认人了,我已经知道你老二其实不是男人了。说到这儿,她冷眼寒目地斜了一眼老二,从老二的肩下挤着走过去,往刘街走去了。老二朝前追了几步,说你上车呀嫂,金莲没有回头说,你走你的老二,用不着对我低三下四,我是老大的媳妇,你放宽心,我到夜里像别的媳妇一样打发你哥如意就是了。
金莲就走了。
果真如别的媳妇侍奉男人一样侍奉老大了,老大就死了。
老大死在金莲的身子上。
死后的脸上还隐有喜洋洋、快活活的笑。
老大是在这一夜更深时候回来的。因为坐了末班汽车,车又坏在路上,回到家刘街已经睡得梦聚梦散。白日逢集留下的狼藉,如卖猪留下的腥粪,卖鸡蛋垫篮的麦秸,卖青菜丢的菜叶,裁缝剪衣裳丢下的布条,百货商店门口的塑料袋儿,化肥农药店前的破瓶,七七八八的东西,在街上绊人的脚脖和裤腿。老二去接了老大。老二一直在王奶的茶屋门前等老大,王奶和郓哥睡后灯熄了,他还坐在王奶家的凳子上,直到来了一辆灯光如炽的车,老大从车上走下来。
——哥。
——老二呀,还没睡?
——接你哩。你夜饭吃没有?
——车坏在半路了,车坏时旅客都吃了,我吃了一碗热干面。就是你一人来接我?
——我嫂她在家等你哩。病,咋样?
——你答应给人家一笔钱,那钱是多少?
——你别管。
——在那儿每副中药我都给了钱,他凭啥再要你一笔钱呢?
——我当上治安室的主任了,钱算狗屎呀,日后挣钱容易呢,给他妈的就是了。
这是老大和老二说的最后几句话,他们沿着西门大街,踢着集日残存的零乱,到家时金莲已经睡下了。金莲从娘家回来就躺倒在床上,吃饭时她既没有起床烧饭,也没有下床吃饭。
老二一回来就去忙他的治安了。从外地来的一个乡痞偷了刘街一户人家的自行车,老二领着民兵去抓了那乡痞,关在治安室的一间铁窗小屋,狠狠揍了一顿,就被那丢了自行车的人家请去吃饭了。喝的是正宗的汝阳县的陈酒老杜康,直到月挂梢头才从酒桌回到家,进灶房揭开锅盖,伸手到锅里摸了摸,出来对着上房说嫂子,你没吃饭呀?见金莲没回应,又说那我上街到汪家大酒楼让大厨师给你烧一碗,你是想吃鸡蛋面条还是炸酱面?这当儿金莲在屋里说话了。金莲说我不饿,我啥儿也不吃。老二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哪行呀。金莲说你是觉得我没给你哥准备夜饭吧?心疼你哥你就上街去给你哥准备吧。
老二既窝火又无奈地站在院内的夜色里。
嫂子,我对不起你,我一辈子在你面前输着理,可有的事你别把我哥牵进去。
金莲又从屋里传出半是平静半是气恼的话。
老二,你哥有你这样好的兄弟是他命好哩,说千道万你就是怕你哥到家我给你哥脸色看。
放心吧老二,从今往后你是我兄弟,你哥他是我男人,我金莲死了都不会喜爱你这样的人。
在院里呆了一会儿,老二便出门去接老大了。
老二把老大接到家,把行李放到屋子里,给老大端了一盆洗脸水,听见金莲在床上翻身时床铺那干柳裂杨的吱咔声,说我去睡了哥,就回了自己的屋。
老二像拉开了大幕样把哥嫂推到台上,自己走出去了。老大洗了脸,洗了脚,洗着时叫了一声金莲,说我回来啦,听不见应声,想也许金莲睡着了,就如两个多月前一模样儿,到房檐下轻轻倒了洗脚水,借着月光浏览了院里他走前挂在墙上的镢头和锄头,看了插进墙缝的镰刀,还有临走时倒在地上由他扶靠在墙角的锨。他看见一切都是原样儿,连爬上窗台的月色,树根边的蛐蛐的叫声,都和他走前没两样,这才微微地怀着心安回到了屋子里。他把屋门关上了。
当他把水亮亮的月色关在屋门外,将自己溶在屋里的墨黑时,慢慢就有些心慌意乱了,胸膛里充满了和前妻、同金莲初人洞房那一夜没有二色二景的心慌和激动。在汉口那平房小院住了两个半月,大包的中药喝了72副,堆起来药渣如一堆牛草了。吃着那些药,大夫就河弯路直地问他们病咋样,夜里想女人时男人的东西硬不硬。问东西硬不硬就像问夏天热不热,冬天冷不冷,大夫的脸上没有半点羞怯和不适,还说我的药治愈率是百分之九十多,吃够三十副你们可以让你们的爱人来武汉旅游三五天,试试你们的病好没。说路远的可以睡到半夜把你们爱人的照片拿出来,看着照片想想那号事,如若还是举不起来,我不收你们一分钱,连收过的药钱也退回去。果然就有人让媳妇去汉口旅游了,旅游了几日,夫妻俩就欢天喜地地说,大夫,病好了哩,我们回家了,要生个孩子就认你做干爹。有人就在没人时掏出女人的照片,看着看着脸上桃花灿烂了,不久也跟着出院了。
还有的男人,既没有拿照片,也没有让媳妇去旅游,人家夜里到哪个旅馆去住了,拿钱找女人试病了,回来说他妈的,还真行哩,我该出院了,就兴致勃勃地走掉了。老大没有金莲的相片,老大也不敢说让金莲去武汉由他试试病,老大就那么在那平房小屋和另一个从湖南湘西赶去的农民住在一个屋,那么一住就是两个多月,直到有一天大夫给他送了一张电影票,躲在影院一角看了一场外国电影,他才去找了那总是一脸冷色的大夫。
——我该出院了。
——病好了吧。
——外国的电影,一点儿都不懂。
——你懂那电影干啥儿,能硬能传宗接代就行了。
——大夫,没想到你也是实在人,都不知道该咋样谢你哩,待我家里的怀上孩子,我来给你磕三个响头吧。
老大是看见电影上的男女在床上翻腾时,发现自己病愈的。发现自己病愈的那一刻,他恨不得转眼之间就回到金莲的身边去,可眼下果真到了金莲的身边时,他反倒有些恐慌了,有些不知所措了,有些害怕旧病复发了。摸着黑色他朝金莲走过去,他的心跳声如油锤落在地上一样响。他在屋子中央立下来,待适应了屋里的黑,便看见金莲侧身睡在床里边,后背一如往日地对着他。他想去叫她,想去摸摸她,他看见她露在薄毛毯外的肩头在月光中像卧在那儿的一只兔,有一股粉红香烈的女人的味道从那儿飘过来,如被热水烫了的花香飞进他的鼻孔里。他又慢慢朝她走去了。他已经觉得他的下身有一股力气要裂要炸地胀在那,然却因为她一动不动地睡着,使那力气无法集中到一处炸裂开。
他过去站在了床下边,死死地盯着金莲裸在外边的肩头儿。
金莲在床上动了动。
他说莲。
金莲睁了一下眼,扭头瞟了他一下。
他忽然蹲下来,把手放在两腿之间做了一些事,仍还蹲着朝床前挪了挪,说金莲,我怕是真的病好哩,大夫让我看那外国电影时,我真的和别的男人一样哩。
金莲拉上毛毯把她受凉的肩头盖上了。
他猛地就上前抓住了金莲的手,像抓住一只生怕飞走的鸟样把她的一只手捂在他的双手里,说金莲,夫妻一场,你给我说几句温顺的话,哪怕只一句也许我就又和看电影时一模一样子。
金莲翻过身子盯着他。
他说我下身就和想要炸开一样儿。求你给我说一句温顺话,就说老大,你是个男人哩。
金莲乜了他一眼,停了片刻,说老大,你不用来求我,你那好兄弟已经替你求过了,不就是想和我睡觉吗,想和我睡你就上床吧。
老大怔了怔,就把金莲的手放掉了。
金莲就势把手缩进了毯子里。
老大说,金莲,你忘了咱俩是夫妻。
金莲说,我忘了你就别想碰碰我。
老大说哪一家的夫妻都得生娃儿,都得传宗接代呢,不传宗接代还要夫妻干啥儿?
金莲说那你就生娃传宗接代嘛。
老大说传宗接代就得有那样的事。
金莲说想有你有嘛。
老大说金莲,说这话你不是生气吧。
金莲说生不生气你别管,你只要记住今儿是你兄弟把我从娘家接回的,是你兄弟求我让你今夜看在夫妻的份上侍奉你,不是我金莲下贱,不是我金莲不要脸,不是我金莲离不开男女的事才从几十里外赶着回来侍奉你。
老大不再说啥了。
老大不说啥又蹲了一会儿,起来坐在了床沿上。
坐-会儿老大把手伸进了金莲的被窝里。
老大伸手时又慢又迟疑,然当他的手触到金莲的身体时,仿佛被烫了一样缩回来,借着窗光看看仰躺着的金莲的脸,见她虽没有激动和兴奋,甚至连他没去看病前碰摸她时的那种半羞的热切都没有,可毕竟她没动,没有把他的手扔到一边去。于是间,他的胆壮了,拿手去她的身上抚摸了,捏抓了,晃动了。当他的手从她脸上朝着她的身上叮当哆嗦着下移时,刚才摸黑进屋的那种欲炸欲裂的力气又回到了他的身子上,又回到了他的下半身。他感到了热躁不安,心跳如雷。他开始忙忙乱乱地解着扣子脱自己的衣裳了。脱着衣裳他呢呢喃喃说,金莲,我脚也洗了,脸也洗了,身上也洗了。在洛阳火车站那儿,一下车我就去城里的浴池洗了一个澡。说城里的浴池没有大池子,都是淋喷的水龙头,不能泡身子,还不如咱耙耧山这儿的温泉烫池子,可我满身都用了香胰子,你闻见了我身上的香味吗?我身上光得滑手呢,摸上去就如摸一条热鱼儿。他说着拿起她的手去他自己身上摸了一把,然后就掀开了那毛毯钻进了毯窝里。就在这一刻,就在他的身子滑溜溜地贴着金莲的身子时,他听见了他下身骤然炸裂的轰鸣声,听见了他浑身血液滚动的山洪声,听到了他的心跳从胸膛里弹出来被他压瘪在金莲的两乳间,像被砍掉还依然活着的蛇头在他的皮肤之间窜动着。他知道在看电影那一瞬间的情景又回到了他身上。他的东西胀鼓起来了,突然间硬得如烧热的一截儿铁,兴奋和激动如被子样包满了他全身。从窗里透进的月光,温暖明亮地照着他的脸。空气中有一种嗡嗡的声音如汽车轧着他的耳膜开过去。他浑身颤栗着把金莲压在身子下,双手勒着金莲的脖子仿佛要把金莲勒死在他怀里。他说我硬了,我硬了哩金莲,天呀我和别的男人一模一样了。
他把他那坚硬的东西朝着她的水处引过去,呢呢喃喃说着我行了和别的男人一样了的话,就借着月色看见金莲的脸哗哗啦啦变形了,恐慌的苍白和冬霜一模样,整个五官都在扭动着响。
他知道她被他突来的坚硬吓着了,知道她的恐慌扭动是为了躲着他,他说金莲你别怕,好坏我们是夫妻,是夫妻你就得让我这样儿,不这样再好的女人也不会生娃儿。说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一夜,好不容易才这样,我知道我不配你哩,可你成全了我我会如牛如马一样侍奉你。
说你答应过我今夜侍奉我,还对我兄弟说会像别人的媳妇侍奉男人一样侍奉我一夜。他像要捆住一个羊样在她的身上找到了她的手,把她的手按在了她的两个肩头旁的枕头上。他还想用别的动作把她钉在床上让她顺了他,然当他这样动作着说完了话,他就发现她的扭动猛然没有了,人像一瘫儿泥样在床上不动了。她把她的脸扭到了一边去,一切都任由他去了。他不知道她是想到了啥,还是他的话把她打动了,总之她就那么泥一样任他捏摆了,任他梦里梦外地云雾了。
这当儿,事情砰地一声发生了。
天空如一面新砖墙壁样压在窗子上。月色挤入窗缝的声音如水从山缝挤出来。时空呈出粘状的黑色凝在金莲的眼前。一切都不是原来的模样了,在恐慌的隐疼中,她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息从她的身下漫上来,整个世界就在她眼前消失了。只有汗水如湖一般浸泡着她,只有老大炸裂的喘息和兴奋呢喃如雨滴冰雹一样落在她的脸上。她感到她是死将过去了,感到一辆汽车从身上轧过去,又倒着开回轧过来,就那么反反复复轧着她,直到她成了血浆浆的一片那辆汽车还在来回疾驰着。就这样那辆车也许开动疾驰了上百年,也许就那么一会儿,那辆汽车停下了,如飞奔中突然熄火了一模样。
她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儿事,就在一息时候她从昏死中灵醒过来了,明白那浸泡她的不是一湖水,而是从老大身上如雨样落下的汗,那汗滴在她眼里,她想擦汗时,举起手,发现如疯如癫的老大在她身上不动了,脸压着她的脸,仿佛一块石碑压在她脸上。
她不明白发生了一件啥样的事,用力把他的脸推到一边时,才感到她推的不是一张脸,而果真是一块断石碑,可那石碑被她刚推走就又弹回来贴到了她脸上。她又一次有些厌恶地用力去推他的脸,脸却又弹着压回来。
心里咚地响一下,她把床头的电灯开关拉开了。她第一眼看见的是老大快活地笑着,然那笑却是扭曲着,犹如画在一块布上的一张笑脸,本来灿灿烂烂的,可那布却被揉得皱巴巴无法伸开展平了。
她说老大你咋了?
又说你咋了?老大。
连问了三声,老大都那么扭曲地笑着不答她,且压在她身上沉沉重重,山一样不知比往日重了多少倍。
她知道事情不好了。心里一紧,轰然一声,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喷出了冰凉的汗,并跟着生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要把老大从她身上推下去,自己立马躲开这间屋。就在她用力撑着胳膊想坐起来把老大从她身上推下时,她又躺下了,又让老大如停开的车样压在她身上,让老大的脸断碑般压在她肩上。
她知道,老大死在了她的身子上。
她把脸挣到一边,扯着发紧的嗓子,对着门儿叫。
——老二
——老二
——你快些儿来看看你的哥。
她一连叫了几声,直到听见了厢厦那边的开门声,才停止了她的嗓子。
老二就立在了静夜的院落里。
——嫂子,你叫我?
金莲说,
——你来一下,你赶快来一下。
老二说,
——有啥事,你说吧嫂。
金莲说,
——你赶快进屋里看看你的哥。
老二没有动,
——嫂子,半夜三更,有事你说就是了。
金莲默一会,更大着嗓门道,
——你哥死了,你进不进屋来?
老二也默了一会儿,压了嗓儿说,
——嫂,我敬重你,你也要敬重你自个。
金莲说,
——老二,你不进来就算了,可你不进来你不要怪是我害死了你的哥。
老二就迟疑着推开了上房的屋门,叫着哥、哥,试着脚步往北屋里边走,当掀开窗帘,看见老大赤身裸体地爬在金莲的身子上,笑曲的脸半青半紫地面对着门口时,老二哐地一声站下来,脸色噼啪一下青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