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傅尚良的安排.沈天涯接手了徐少林那一摊子工作。沈天涯在预算处呆的时间不算短了.业务熟悉,不到半个月就把工作上的事情理得顺顺当当。处里人员的分工基本不变,自己主要负责徐少林管过的机动财力、周转金以及预算收支编制和调整等。这样丁是丁卯是卯,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既分工又合作,处里工作很快步入正轨。
说实话,工作再多再繁杂,有章可循,有惯例可参考,都好办。不好办的还是跟上下左右关系的协调。财政局是政府的综合部门,一个地方的各项经济指标,什么投资规模,一二三产业结构,国内生产总值和人均匡内生产总值等等,说一千道一万,最终都要落脚到财政收支水平上来。也就是说,其他的数字再漂亮,增值比例再大,税收上不来,财政金库里没钱,都是一句空话。说白了,其他经济指标都好注水,而且注得越多越好,要向上级汇报,要在大会小会做报告.或要登报上电视,数字响亮,说的有面子,听的看的也不会深究.究也究不出名堂。惟独这个财政收支注起水来确实有些麻烦。并不是财政就不注水,比如公安部门的罚没收入,昨天交到财政,今天全额返回,用行话说叫做空转一番,财政数字大了,政府却没增加一分钱的可用财力。这实际就是一种注水方式。只是这种注水法,得体现在具体数字上,因为账上发生过这样的资金.必须向市委市政府说清楚,让领导们心中有数,同时还得接受人大常委会的审核,以体现人民当家作主,人民的事情人民办的民主精神。这就够财政应付的了,每一个数字你必须做得像模像样,市委看着舒服.市政府看着高兴,人大看着也要气顺。而真要做到这一点,光有业务水平还不够,还得有政治头脑,叫做数字就是政治。市委市政府领导就常常用这句话告诫财政局领导,财政局领导转而又告诫财政局的干部,沈天涯他们早就耳熟能详了。
这还是面上的,还有背后的,鲜为人知的,那就是各路领导都想到财政来插一手,财政局或者说预算处的人必须玩得转摆得平。马如龙住进医院后,预算处长为什么空了这么久确定不下,就是有权威的领导都想安排自己的人,一时形成不了共识。领导各有自己的工作职责和权力范围,想要把自己的职责发挥得淋漓尽致,将自己的范围经营得有板有眼,说得好听些叫做办实事出政绩,为官一任造福一方,在如今市场经济条件下.没有两个钱那是不行的,财政有自己的人当然就好办事。别说从本级财政弄好多钱出去,至少想方设法从上级有关部门或别的途径弄来的钱从财政经过时,财政有自己的人及时提供信息,早点把钱拨付到位,于公于私都是有好处的。
所以财政局有人形象地说,一个地方就是一张密密的网,网是由人财物等一个又一个结扎成的,财政局算是其中一个很重要的结,受着各路领导和部门的牵制,你这个结必须扎得有艺术有弹性,该松时松,该紧时紧。如果不该松的时侯太松,一牵一扯会散掉;如果不该紧的时候太紧,你来拉我来拽终会成为死结。可见扎好这个结得有些水平。就说徐少林吧,掌管资金大权没多久就败下阵来,灰溜溜离开了预算处,就是没有把握好这个结的松紧度。这是沈天涯接手他分管的工作后才体会出来的.原来他败走麦城的真正原因并非仅仅是那幅字那篇文章的事。
沈天涯因为要熟悉徐少林管过的工作的详细情况,把小宋做的台账和部分存档资料拿出来翻了翻.发现有几笔拨款领导签的字挺有意思。外行人对这些签字自然看不出什么道道,内行的人多少可以窥见徐少林当时的处境。
比如市财政拨给劳动局的那三百五十万,劳动局打的报告上既有贾志坚和傅尚良的签字,还有欧阳鸿的签字。欧阳鸿是不会在报告上签署具体意见,只签转某某或请某某阅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字眼。但昌都机关里懂内情的人知道,欧阳鸿在报告签的字不会有什么区别,但报告的处理方式却各有不同。如果是当事人拿着欧阳鸿签了字的报告送往有关部门的,有关部门完全不用理睬;如果是市委秘书处的人送达的,得酌情处理;如果是欧阳鸿的秘书郭清平送上门的,那就意味着非解决不可了。
欧阳鸿签在劳动局这个报告上的字也跟过去一样,只有转尚良同志几个冷冰冰的字眼。但报告是郭清平特意送到傅尚良手上的,而且傅尚良也参加了研究劳动大厦的常委扩大会议,所以他的意见一点也不含糊:“根据欧阳书记意见和常委会议决议,同意拨付三百五十万元,请贾市长审批。”偏偏报告上贾志坚没有具体意见,他只在报告标题与正文中间空白处写着贾志坚三个字。三个人签字的日期,欧阳鸿最先,傅尚良次之,贾志坚最后。
沈天涯知道,贾志坚是主管财政的常务副市长,财政局具体说预算处必须有他的签字才能开具拨款书到银行去拨款,因此他的意见一般是很具体的,比如“同意拨付多少”之类,预算处要据此作账,以后审计和纪检等部门来审查时都要以此为准。这里贾志坚只留下一个名字,没有任何意见,看得出他对这事是有异议的。沈天涯一问小宋,果然对这笔拨款,贾志坚和欧阳鸿意见不太统一。
原来为了弄到北京那两千五百万元,贾志坚曾亲自陪那位唐老板去北京跑了两趟,后被欧阳鸿在市常委会上一句话把资金拿到了不是贾志坚分管的昌东开发区去了,贾志坚虽然要维护欧阳鸿的威信,不好在常委会上跟他顶撞,心里却有些不服。所以欧阳鸿通过常委会决定由市财政出三百五十万元,并要贾志坚当场表态,贾志坚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不得不表了态,但会后却以财政要保工资发放为由,一直拖着没让预算处把这笔款子拨走。
事实是当时昌都市税收连续三个月下滑,财政连工资都没法保证,而省政府又向地市政府下达了财税收支目标考核指标,各级政府如果不按时足额将工资发放到干部教师手中,要在全省通报批评,市政府一把手和管财政的领导要到省政府去说明情况。在这样的形势下,贾志坚自然不愿分散资金,影响工资发放,没立即按欧阳鸿的意见在劳动局的报告上签字。
市委常委定了的事没办成,劳动局当然不会善罢干休,多次找徐少林,要他无论如何想个办法早点把钱拨走,因为劳动大厦资金缺口太大,工地快停工了,一停工损失不可估量。徐少林就给他们出了一个点子,要他们先找欧阳鸿签个字,这样贾志坚想挡都不好挡了。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高明的主意,但劳动局当时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贾志坚那里碰壁后更是昏了头,就是没想到这一招,经徐少林这么一点拨,转身往市委跑去。
欧阳鸿得知是贾志坚拖着没给劳动局拨款,心里就生了毛毛火,提笔就在报告上签了那几个字,还叫来郭清平,让他把报告送到了傅尚良手上。得了傅尚良的字,劳动局才去找贾志坚。见报告上欧阳鸿和傅尚良都有了字,贾志坚也只得屈从,很不情愿划上自己的名字,连具体意见也不肯写,还将劳动局的人狠狠训了一顿,要他们以后再不要找他,有什么直接找市委好了。
劳动局拨到款子后,像打了一个大胜仗似的,别提多得意了,难免要向人吹嘘他们光辉的战斗历程。这些话传到贾志坚耳朵里后,他听说是徐少林怂恿劳动局找欧阳鸿签的字,就对徐少林有了想法,又恰逢那篇《作秀癖》的文章风传一时,徐少林就在贾志坚那里完全失宠,最后贾志坚连徐少林送的那幅字也退给了他。
而有些话传到欧阳鸿那里后,又走了样,说是郭清平拿着他签的字跑到预算处,徐少林不肯买账,说预算处只认贾志坚的字,其他人就是省委书记也没用。欧阳鸿自然也不高兴了,加上财政厅预算局曾长城又在他前面推荐过沈天涯,他正不知怎么扒开徐少林,这下还不有了借口?当即给傅尚良打电话说,这个徐少林尾巴是不是翘得太高了点?
听小宋说出这段过节,沈天涯并没有因徐少林的倒霉而幸灾乐祸,相反心情都有些灰灰的。是呀,别人都说预算处是个有权的好地方,殊不知有权就有矛盾,有些矛盾如果回避不了,绕不过去,就会碰个头破血流也未可知。
沈天涯初掌预算处大权的那份兴奋和激动,很快就被这份灰灰的心情所取代了。他没法预料自己占住徐少林这个位置后,会是什么结局。
不过不管怎么样,沈天涯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虽然暂时还没明确为预算处长。而且现在跟徐少林当时的情况不尽相同,当时徐少林旁边还有一个沈天涯,有些事情徐少林不得不考虑沈天涯的存在。现在沈天涯则毫无顾忌了,老张是个正处级科员,小宋小李连副处级还不是。也就是说,整个预算处也就沈天涯是个处领导,正处长是他,副处长也是他,老张小宋小李几个只有办事权,没有决策权,大事小情自然都得听沈天涯的,全由他说了算。
看这来势,预算处长的肥缺也就非沈天涯莫属了,财政局的人这么以为,外面包括市委市政府那边的人也都这么分析。
不过沈天涯自己没这么乐观,机关里的事,一定要下了文当众宣布之后才算数的。沈天涯见得也多了。三年前行政财务处长退休,局党组研究决定将时任行政财务处副处长的钟四喜提为处长,连文件都已印好,只差在全局干部职工大会上宣布了,突然市委主要领导给财政局打招呼,有一位县委书记进了市委常委,行政财务处长的位置必须留给这位新贵的夫人,结果钟四喜只好跑到研究室做了主任。财政局的人知道,行政财务处负责全市行政事业单位财务支出,天天人来人往的,含金量很高,而研究室却是清水衙门,难得有人上门。钟四喜自己并不想去,局领导怕他跟新来的处长配合不来,反复做他的思想工作,要他先到研究室去上了台阶再说。钟四喜觉得上台阶不容易,领导要你先上台阶你就先上台阶吧,扛着算盘去了研究室。
沈天涯把期望值放低了许多,那份急欲早日扶正做预算处长的心情相反没有马如龙刚得病时那么迫切了。沈天涯知道徐少林走是走了,却并不表明他会善罢干休,更不能说没有其他人觑觎这个位置了。财政局是个挺复杂的地方,一般角色是进不来的,既然进得来,就有一定的能耐。沈天涯掰了一下指头,有些是像他一样早几年大学毕业分配进来的.有些是确有工作能力财政局又急需主动要进来的,有些是有背景上面打招呼硬塞进来的,有些是自己打通关节削尖脑袋钻进来的,一句话,财政局没有一个是吃素的,想在这样的地方出人头地,像沈天涯这样没有后台,只会干革命工作的人确实还不太容易。
有了这样的想法,沈天涯倒坦荡起来,懒得天天去操心提拔的事。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不强求,沈天涯脑袋里无端冒出这么一句俗语。这样的俗语宿命色彩太过严重,早就过时了,可人在前途未卜又不能自己主宰自己的升降去留的时候,拿来聊以自慰,平和一下焦躁的心情,还是挺管用的。
脑袋里冒出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的时候,沈天涯不知怎么的会常常想起马如龙来。不是马如龙得了那个大病,哪来这样的风云变幻?哪来自己这难得的机遇?沈天涯就生出去看看马如龙的念头,上了一趟医院。
马如龙已勉强能够下床,状况好的时候还能让他老婆扶着,在病房里走上几步。也说得出话了,只是语速缓慢,好几秒钟才说一个字。医生说马如龙能够保住性命,不做植物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竟然可以下床走上几步,的确是个小小的奇迹。不过还不能说是万事大吉,他的心脑血管很脆弱,不小心会再度破裂,这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完全康复的顽症。
沈天涯去看马如龙的时候,他刚在地上活动了一会儿,正由马妻扶他回到床上。这天马如龙精力比较好,跟沈天涯说了不少话,虽然节奏很慢,慢得像一部漏油的老爷车。马妻高兴地告诉沈天涯,这可是他恢复说话能力以来说得最多的一次。
马如龙似乎对财政局里发生的许多事情都清楚得很,其中包括徐少林住院的事。沈天涯告诉他,徐少林主要是前一段工作任务压头,积劳成疾引出来的病。马如龙就死死望定沈天涯,慢吞吞道:“这-可-给-了-你-机-会。”
马如龙说话的神情很有几分怪异。沈天涯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说:“什么机会?做事的机会。马处,你知道我今天是到医院里来干什么的么?”马如龙艰难地摇摇头。沈天涯继续说道:“我是来看你恢复得怎么样了,徐少林没在处里,我一个人是独臂难支啊,想请你早点回去主政处里工作。”
马如龙腮边的肌肉动了动,呆痴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沈天涯脸上,有些不太认得他了。
来看马如龙,沈天涯是怀了感激之情的,所以这天他说的话也多,而且铁了心要让马如龙高兴高兴。沈天涯又说道:“看到你的情况越来越好,我感到非常欣慰。你是知道的,处里至今没有安排处长,也没有工作主持人,为什么?我仔细分析过了,你是市里领导点头定下的预算处长;这几年工作成绩突出,上面领导满意,各预算单位叫好,局里干部职工无不称道,这样的预算处长确实难找啊!所以别说我沈天涯了,上下左右哪一个不想着你早日出山,再创我预算处辉煌?”
这天是沈天涯陪马如龙说话说得最久的一次,等他从医院里出来时,天都已经黑了。回到家里,叶君山已经做好饭,等了他许久了。吃饭的时候,叶君山说:“你的手机怎么不开?我下班一进屋,家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都是祝贺你的。”
沈天涯这才想起,是进马如龙病房前,怕吵了他;特意关了手机的。于是开了手机。立即收到好几则短信,都是祝贺他成为准预算处长的。沈天涯自哂道:“这些人真有意思,看来他们比我本人还看重这个预算处长。”
接下来的几天,沈天涯的手机一直就没停过,亲友同学的电话和短信一个接着一个往他手机上打,只差没把手机打爆了。好多平时并没打什么交道的人,也找了来,自报家门,不是说在什么什么地方跟他吃过饭喝过酒,就是说在什么什么时候跟他坐过车开过会,或者说是在什么什么场合跟他见过面握过手,反正总有充足而好听的借口,看上去仿佛不是沈天涯前程看好,而是他们自己做了大官一样。
财政局里面也是这样,好多人有事没事就爱往预算处走走,跟他说说话,套套近乎,好像跟沈天涯已是多年的老朋友。有些处长还专门请沈天涯吃饭喝酒,打牌钓鱼,畅叙跟沈天涯有过的交往和友情。有些人还要给沈天涯看相,说他印堂发亮,双目生辉,唇含丹砂,不日即有长进,以后更是大有出息。
连车队里的司机也对沈天涯另眼相看起来,沈天涯只要从大楼前的坪里经过,他们就会跟过去,主动问他去哪里,以能接送他为荣。
最有意思的是那位姓陈的司机,他跟沈天涯住在一个院子里,只要不出车,每天早上都把车停在门口,要沈天涯坐他车去上班。偏偏沈天涯想趁上班的时候走走路,不肯上车,陈司机就开着车在他后面慢慢跟着,逼得沈天涯不得不就范。下午下班后,陈司机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也要把沈天涯喊上车一同捎回家。
一连二十多天都是这样,沈天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局里除了傅尚良有廖文化的小车接送外,其他的副局长都没有这样的待遇,自己哪担当得起?估计陈司机一定是有什么事要求他,才以这种方式向他进攻。有一回在车上,沈天涯就顺便试了试陈司机的口气,陈司机连说:“没事没事,顺路要沈处坐坐车就要有事么?”沈天涯知道他是觉得时机还不太成熟,不肯道出实情。也就不逼他,只说:“有事你只管说,只要能办得到,我尽力而为。”陈司机说:“那是,有事我一定请沈处帮忙。”
果不其然,这天晚上陈司机带着他老婆敲开了沈天涯的家门。
陈司机手上还提着两瓶酒,竟是三百多元一瓶的五粮液。沈天涯说:“老陈你们到我家来玩,我和君山热烈欢迎,也非常高兴,可你们提着酒,就不够朋友了。”陈司机说:“也不是什么好酒,是我那位在四川宜宾当兵的侄儿回家探亲时特意送给我的,我当司机的,又不能酒后驾车,怕违反交通规则,加上经常跟领导在外吃饭吃出了脂肪肝,医生嘱咐不能沾酒,想起在财政局里最好的朋友就是沈处您了,只好请您替我排忧解难,把这酒对付了,免得我犯错误。”
别看这位陈司机,说话还真有些水平。五粮液的产地在四川宜宾,他说酒是他在四川宜宾当兵的侄儿送的,说明这两瓶五粮液来历正宗,不会有假;司机的职业和他的身体不允许喝酒,把酒送给沈天涯,显得顺理成章;送酒不是巴结,是因为彼此是朋友,请您排忧解难实属正当。这样的话谁听了都会感到舒服,听了一遍还想听一遍。沈天涯不禁暗想,这位陈司机如果是干部的话,他混得肯定不比自己差。
陈司机又开了口,话题还是这五粮液。他说:“正宗的五粮液酒厂也就宜宾一家,外面还有不少分厂,我那侄儿说,五粮液瓶底都标着数字,如果是十以内的,就是宜宾生产的正宗五粮液酒。”
这话等于是说这两瓶五粮液酒的瓶底的数字都在十以内。沈天涯本来没有看酒瓶的想法,陈司机这一说,不看看好像辜负了他一腔热情,就装着饶有兴致的样子,把酒瓶拿出来瞧了瞧,果然瓶底都写着八。陈司机就故作惊讶道:“八发八发,沈处一定要发达了,以后沈处当了大领导,你的专车可不要让别人来开,我先预订了。”
沈天涯笑笑,知道这是陈司机事先预设的一套程序。却不点破,掉转头跟陈妻说了几句话,陈妻这才有意无意透露了她扫大街的工作。沈天涯明白了陈司机的意图,也不要他开口,主动提出第二天陪他去环卫局走走。就感激得陈司机只差给沈天涯下跪了,很不好意思地说:“沈处您工作这么忙,怎好给您添麻烦呢?”沈天涯说:“工作再忙也是可以调剂安排的嘛。”
陈司机见两瓶五粮液已经达到了预期的效果,不便过久打扰沈天涯他们,给老婆使使眼色,两人起身离去。
第二天沈天涯就让陈司机开车陪他去环卫局跑了一趟。沈天涯这才知道,徐少林原来就跟环卫局的领导打过招呼,只要他们让陈司机的老婆到环卫局机关做事,来年做预算方案时就将他们局里的收入基数往上调调。沈天涯知道徐少林这是给他们开的空头支票,哄环卫局和陈司机的,并不是真心要给陈司机解决问题。近年财税收入状况越来越差,不往下调就不错了,哪有往上调的道理?何况调整单位收入基数也不是预算处能做得主的,还得傅尚良发话,贾志坚认可,市常委市政府市人大通过。
沈天涯直接把这个意思跟环卫局领导说了,还跟他们讲明了今天的财政形势。从刚刚出来的前三季度的财政收入看,今年财税收入别说不能按年初人大通过的预算安排达到增长百分之八的目标,恐怕还会短收三到五个百分点,所以想在这个时候增加基数是绝对不可能的。沈天涯出了一个主意,他们打个报告,他回去跟非税收入处商量商量,让环卫局征收卫生费时,适当增加收费比例,这恐怕是目前惟一可行的办法了。
环卫局见沈天涯说得实在,不像徐少林话虽说得大,却并没有可操作性,于是打了报告,让沈天涯出面,很快到非税收入处办妥了相关手续,在不违反政策的前提下,增加了收费标准,得到了实惠。与此同时,把陈司机的老婆调入了环卫局机关。
在徐少林那里拖了那么久没办成,沈天涯却用变通办法给解决了,陈司机心里自然感激不尽,接送沈天涯的积极性更加高涨。沈天涯在享受着陈司机的优质服务时,免不了要想,财政局处室里的干部手中多少有点权,办什么事情可以拿来交换,司机没别的门路,也就手中握着一只方向盘,这是惟一可以跟人交换的条件了。那么方向盘可以交换的时候,是不是也成了一种权力?由此道来,权力并不仅仅是各级领导手中那支签字的笔,或是只有领导才能支配的印把子,原来权力无处不在啊。
这段时间沈天涯上下班几乎都由陈司机小车接送,有些人心里不平衡了,背后说沈天涯是财政局第二局长。这话传开后,大家见厂沈天涯,就叫他沈二局长。开始沈天涯并不知道这话里的含义,只当成一般玩笑,没往心里去。这让心里不平衡的人更不好受了,又指着他的背说,这小子把持预算处才几天,就不知天高地厚,真把自己当成二局长了。
后来连谷雨生都打来电话,说:“天涯,大家都喊你沈二局长,咱们组织部好像还没研究到你的头上嘛,你这是不是自封的?”沈天涯说:“人家笑话我,你也在一旁乐?”
一般人就是不平衡,背后说说闲话,说了也就说了,不会太当真。财政局那几个副局长却没有这么超脱了。他们本来就对傅尚良专车接送有些不服气,只是傅尚良究竟是一把手,而且工作确实比他们忙,不好说什么。现在位置比他们低,连正处长还不是的沈天涯上下班竟有司机主动接送,而他们还得亲自走路上下班,要他们怎么想得通?
为此,有两个副局长还专门跑到傅尚良那里,说沈天涯都有了专车,他们也要享受同等待遇。傅尚良不相信实有此事,找来办公室主任问了问情况。办公室主任耳朵里当然早已灌满了那些闲言碎语,他为此还特意问过陈司机。陈司机说是跟沈天涯住一个院子,上下班同路,顺便喊沈天涯坐坐方便车而已,局里也没规定干部上下班不能坐局里的方便车。
主任把陈司机的话跟傅尚良一说,傅尚良觉得司机主动让干部坐方便车,这是干部职工团结精神强的表现,他们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不过傅尚良是聪明人,当即意识到副局长们一半是冲着他来的,不免有些逆反,嘴上不说,心里就想陈司机做得好,就是要刺激刺激他们。这一来,傅尚良也就不再过问此事。
傅尚良不说话,副局长们对沈天涯又无可奈何,说多了也甚觉没趣,自动缄默了。
倒是有一个非常关注沈天涯的人,觉得这样对他多少有些影响,究竟他是正在往上走的时候,遭人嫉妒不是什么好事情。又见沈天涯总是陀螺一样整天转个不停,昨天向市委常委汇过报,今天又要给政府汇总数字,明天还得应付省厅来人,有些不太忍心打扰他。
这个人就是罗小扇。
恰好这天下午沈天涯忙完自己的事情,难得地有了点空闲,忽然想起好久没跟罗小扇说话了,就拿手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其实桌上就有处里的电话,可每次沈天涯都愿意拿手机给她打电话,当然手机要自己出话费。
罗小扇一看是沈天涯的号码,说:“你还记得打我的电话?”沈天涯说:“我怎么没记得?只是接手徐少林那摊子事以来,一直没停没歇过,我是心中所有,语中所无啊。”罗小扇笑道:“说的比唱的好听。”
说了两句闲话,两人约好晚上找个地方坐坐。
没到下班时问,沈天涯就借故出了预算处。他怕冷不丁又来一拨人或接到什么电话又走不成。来到楼下,恰好陈司机车在人不在,沈天涯就加快步子往门外走去,要避开他。跟罗小扇相聚,当然不好让他插足。
不想出大门不到五十米,沈天涯正想邀部的士,陈司机的车从后面开过来,停到了他脚边。沈天涯说:“你忙你的去吧,我到前边不远处办点小事,正想走走路呢。”陈司机说:“没什么要忙的,闲得无聊极了,你就给我点事做吧。”沈天涯没法,只好上了车,等一会再找理由支开他。陈司机觉得很有面子,说:“沈处你不知道,我们这些当司机的,跟车子打了半辈子交道了,半天不摸方向盘就觉得有些难受。”沈天涯说:“这就是职业习惯。”
陈司机揿揿喇叭,哄开站在路中说话的两个妇人,回头对沈天涯说:“也不知那些掌权的领导有没有职业习惯。”沈天涯说:“怎么没有?天天握着印把子,有一天手上没有印把子可握了,就跟你不握方向盘一样,那是很难受的。”陈司机说:“我知道了,我们手中的方向盘跟领导手中的印把子,其实是没有本质区别的。”
说着话,沈天涯给罗小扇发了一个短信,要她打个电话过来。陈司机笑道:“沈处给那位发信息吧?”沈天涯说:“那位是哪位?”陈司机说:“沈处您别在我面前假崇高,我们都是男人嘛,男人不坏,有点变态;男人不骚,是个草包;男人不花心,绝对有神经;男人不流氓,发育不正常。”沈天涯笑道:“你们司机班的,没事时在一起就拿这些段子取乐吧?我听说你们那里正在流行这样的口头禅,叫做五个司机十个嫖,我这人文化太低了,数学没学好,这样的口头禅听都听不懂。”
陈司机故意卖个关子,说:“这其实是小学一年级的数学题,比你们算财政收支账容易多了。”沈天涯说:“五个司机成了十个,如果我们金库里的资金五千万能变成一个亿,那昌都市两个亿的赤字早消化掉了。说说看,五个怎么成了十个的?说不定这套办法拿来搞财政预决算还真用得上呢。”陈司机说:“车上还坐着一个领导,这样不就是五个司机十个嫖了?”沈天涯说:“原来你们把领导也培养出来了。”
这一下罗小扇的电话打了过来。沈天涯并不接听,悄悄关掉,却把手机捂到耳边,大声说:“是郭秘吗?好想念您哪?什么事?到市委大楼里再说?好好好,我这就去就去。”
沈天涯的手机还没放下,陈司机立即掉转车头,直奔市委。沈天涯说:“老陈你送进大门就先回去,郭秘这事一下子也弄不完的。”陈司机说:“我等您,您们几时弄完,我几时接您回去。”沈天涯说:“你的心我领了,让你久等我心不安。”陈司机说:“沈处您这话就生分了,我老婆调工作那样大的事情您都给解决了,我等等您这样的小事算什么?”沈天涯说:“这样的小事,老陈以后可不要老挂在嘴上。”陈司机说:“好好好,以后不说了。”
到了市委楼前的坪里,刚好罗小扇又打来了电话,大概是搞不清刚才沈天涯要她打电话又不接,到底是要做什么。沈天涯又关掉了电话,对着手机大声喊道:“已经到了,晚上还要搞活动?好吧,听老婆的话,跟领导走。不会犯错误。”喊完,沈天涯觉得有些好笑起来,想不到为了摆脱这个陈司机,得费这么大劲。沈天涯心中有数,陈司机对他如此殷勤,一半是感谢他解决了他老婆调换工作的问题,另一半也是感情投资,他大概是看准了沈天涯以后多少会有些什么出息吧。只是殷勤也不能殷勤得蚂蝗一样叮住你不放呀。
沈天涯只好编了个理由,对陈司机说:“你也听到电话了,估计是郭秘来了些私人朋友,要我去买单,他那些朋友不想跟太多的人接触,所以你还是不要在这里等我了。”陈司机这才乖乖开着车走了,同时留下话,沈天涯随时用车随时打他电话。沈天涯终于松了口气,转身退到市委大门外,上了的士。
这一折腾,赶到约好的店子时,罗小扇早到了。
酒和菜很快就上来了,酒是干红葡萄酒,菜是几样家常菜。两人碰碰杯,浅抿一口。罗小扇说:“刚才打短信要我给你打电话,可两次打过去,你都不接,在搞什么名堂?”沈天涯就把如何支走陈司机的过程说了。罗小扇说:“看你好神气,陈司机是不是真的把你当成了二局长?”沈天涯说:“你就别挖苦我了,我还不知道大家是在笑话我?”罗小扇说:“其实预算处长跟二局长也没什么区别,财政局要做的工作不就是实施人大通过的预算执行方案么?谁去实施?一是傅局长,二是沈处长,其他的副局长哪个插得上手?”
罗小扇说的倒也是实情,沈天涯笑笑,说:“可我连处长都不是的,头上还顶着一个副字呢。”罗小扇说:“你虽然是副处长,可预算处既没有处长,又没有别的副处长,你都成独裁了,什么时候预算处权力这么集中过?”沈天涯说:“什么权力?我不过给人家看看羊而已。”罗小扇说:“可那羊都是肥羊啊,不是谁想看就看得到的。”
说到这里,罗小扇举杯跟沈天涯碰了碰,说:“你的待遇问题交由局党组研究讨论去吧,今天我们可是来喝酒的。”沈天涯喝口酒,说:“也是,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尽说些俗事,太辜负这良辰美景了。”罗小扇说:“那从现在开始,不说与财政局有关的人和事,谁说罚谁的酒。”沈天涯非常赞成这个观点,跟罗小扇碰杯为约。
可不说财政局又说什么呢?两人都在财政局工作,认识的是财政局的人,知道的是财政局的事,人说三句不离本行,天天跟财政打交道的人,这一下要避开财政两个字,一时竟找不到别的可说的话来。
沉默片刻,还是沈天涯提出听几支曲子。罗小扇也赞同,喊来小姐,开了音响。
一支舒曼的轻音乐响起来,包厢里顿时溢满那随意荡漾着的旋律。两人孩子一般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里。偶尔相视一笑,举杯轻轻一碰,喝一口葡萄酒。沈天涯暗想,美酒美乐美人,这是一份多么绝妙的组合?人生有这三美相伴,其复何求?
沈天涯这么痴着的时候,罗小扇忽然站起来,走到包厢中间的空地上,舒展了修长的腿臂,悠悠转了一圈,然后回到沈天涯身旁,摆摆手,向他做了一个邀请的姿势。沈天涯不免有些紧张,说:“我笨手笨脚的,哪里跳得了?”罗小扇说:“不会跳就放谦虚点,跟我好好学嘛。”
沈天涯只好站起身来。一触及罗小扇的手,沈天涯身上不自觉地便颤了一下。罗小扇当然感觉得出沈天涯的悸颤。她浅浅一笑,把他另一只手捞到自己腰上。沈天涯更是无所适从了,那腰虽然隔着衣服,却把风情万种的柔韧传导到了他感觉的深处。
其实沈天涯除了叶君山以外,并不是没接触过别的女人。在预算处这样的地方,哪个单位不想跟你搞好关系?请喝请玩的多得很,沈天涯也跟着去过一些娱乐场所,接受过异性洗面按摩什么的。有时甚至也有过小小的短暂的激动,可那仅仅也只是激动而已,是不可能让他心动的。只有揽为之心仪的女人在怀,那份感觉才真叫美妙绝伦和不同凡响啊!
这么心猿意马着,步子难免就有些乱。罗小扇在他耳边提醒了一句:“把注意力集中在音乐上,踩准节奏。”沈天涯点点头,看着罗小扇那轻轻巧巧跃动着的步伐,往前迈了一步,却鬼使神差踩着了她的鞋尖。好在踩得并不狠,罗小扇笑道:“你是以为节奏在我的鞋尖上吧?把头抬高一点,全身放松。”
沈天涯听话地抬起头来。他看见罗小扇那美丽而白净的脸上浮起两抹红云,鼻尖上已冒出细细的汗珠。看来他这个徒弟并不好带,她用的劲不比自己小。只有那两片红唇微张着,洁白的牙齿时隐时露,显示着她的自信和从容。还有那双妩媚的眼睛含着温情,承接着沈天涯的凝视,仿佛千言万语尽在其中。
也是怪,不再朝下看,相反步伐变得收放自如,进退有度了。也不再会踩到罗小扇的脚尖了,两人慢慢合上了节拍。原来跳舞不仅仅得用脚,还得用感觉和悟性,究竟这是两个人一起跳,必须相互默契才是。罗小扇也就松了一口气,说:“你进入角色还蛮快的嘛,以前跳过舞吧?”沈天涯说:“好多年前昌都市大兴跳舞之风,那时你还没到财政局来,局里置办了音响,一到周末大家就聚在一起学跳舞,有时男的跟女的跳,有时干脆男的跟男的跳,女的跟女的跳,我就是那时候跟局里人学的,现在还是拿着这点功底来跟你跳。”罗小扇说:“有这点功底挺不错了,我们不是很协调了么?”
受到罗小扇的鼓舞,沈天涯跳得更轻松了。他说:“中国人什么都是一阵风,舞风一下子吹了过去,后来大家改唱卡拉0K,搞得街头巷尾到处都是卡拉OK,0K时兴了一阵没多少人感兴趣了,大家打起麻将来,打得昏天黑地的。”罗小扇说:“麻将看来要经久不息了,多年来大家仍然乐此不疲。”沈天涯说:“这是因为打麻将的套路跟中国人的习性太相近。”罗小扇说:“可不是?打麻将要技巧要定力,同时要点手气,命运在可琢磨不可琢磨之间。四个人各霸一方,各人一手,相互保密,只能暗中算计,不可众人共谋。摸得好牌,恨不得马上摊牌,早早把人家兜里的钞票掏出来。摸得差牌,和牌无望,就专打臭子,自己得不到好处,也要让人家占不着便宜。”沈天涯说:“你对麻将还很有研究嘛。”
一曲终了,两人回到桌边。因提到麻将,沈天涯给罗小扇说了一个麻将笑话,说是儿媳跟公公一起打麻将,两人都抓了好牌。公公运气好,几圈下来就大牌落听,只要把幺鸡抓上来就可摊牌了。公公是个牌精,推断出下面还有三张幺鸡,所以信心十足。可一连出了两张幺鸡,不是被上手抓走了,就是到了对家手里。公公还是不急,因为他知道还有一张等着他。坐在下手的儿媳见刚才两张幺鸡一出来,公公脸上就放光,就知道他是要幺鸡了。正好她也落了听,也想和牌,见两张幺鸡公公都没抓到,开玩笑说:“公公,另外那只鸡鸡藏在窝里睡大觉,恐怕不会出来了。”公公说:“会出来的。”依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只是几圈下来,那张幺鸡始终不肯浮头,倒是一连抓了两张两粒,对家和上手就笑他说:“你真大方,把两粒都打了,你岂不一粒都没有了?”说得儿媳掩嘴而笑,伸了手抓进一张牌。正好是那张幺鸡。公公和不了牌,儿媳的希望也就更大了,她得意地把手心的牌摊开给公公看,说:“公公看见没有?你的鸡鸡被我抓到手里了。”
罗小扇忍俊不禁,一边格格笑着,一边挥了拳头向沈天涯捣去。正好另一支舞曲倏然响起,沈天涯顺手接住罗小扇的小拳头,往上一拉,两人又一起旋到屋中间。却不再说话,只合着节拍移动着碎步。两人的身子越靠越拢,沈天涯全身都涨起浪潮.手上不自觉地加大了力气。两人就这么相依相偎,在包厢里缓缓摇晃着。沈天涯尽情体会着怀里女人的温软和丰腴,体会着从生命的纵深悄悄渗透出来的激情和欲望,真想和这个女人一起融化掉。沈天涯觉得他们是两片浮在海面的叶片,仿佛已失去了知觉,任凭音乐的海潮托举着,推拥着,向没有边际的海之纵深荡去。
后来沈天涯低了头瞧了瞧怀里的女人,只见她微合着双眼,正沉浸于深深的梦幻之中,仿佛永远也不会复苏过来了。只有那两片性感的红唇还醒着,宛若清晨待绽的花蕾,痴痴等待着沈天涯的占领。沈天涯读懂了这支花蕾的含义,悄悄低下头,将自己的两片唇一点点一点点覆盖下去。
可就在此时,那音乐戛然而止,好像轻漾着的海潮突然往下降落,两片叶子一下子失去平衡,往下斜去。罗小扇顿时睁开了双眼,这才感觉到了沈天涯那粗重的气息和强大的力量。她稍事犹豫,就往里一缩,躲过了沈天涯的进攻。
离开酒店,已是晚上十点了。沈天涯要去邀的士,罗小扇却不肯,要沈天涯走着送她回去。沈天涯知道她是想多跟自己呆一会儿,两人并肩走向一条偏巷。
这条偏巷白天人都不多,晚上更是寂静无比,只偶尔有一两条影子从身旁匆匆晃过。头顶昏暗的路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像在偷看他们。他们没有多说话,语言此时已经变得过于苍白和多余。也仿佛感觉不出身边这个世界的存在了,任缓缓的足音随意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扣击着街面。
快望得见罗小扇家那栋宿舍楼了,罗小扇这才抚一抚有些散乱的头发,浅浅一笑,说:“我们该分手了。”沈天涯点点头,示意她先走。罗小扇没有立即走开,低了头望着自己的脚尖,说:“还有一句话要对你说呢。”沈天涯说:“你说吧,我听着。”罗小扇望着沈天涯的眼睛,低声说道:“你现在碰上了好机遇,人一辈子难得经常有这样的好机遇,如果不出意外,局里很快就会将你这个处长的职务明确下来,所以这段时间你得处处谨慎才是。”
沈天涯也一直看着罗小扇的眼睛,说:“感谢你提醒我。”罗小扇把头偏开了,望着远处的街影,说:“你知道人家为什么喊你二局长吗?这可不是什么美称。”沈天涯说:“这我也意识到了。”罗小扇说:“意识到还不行,还得拿出行动,最好不要再坐陈司机的车了,这对你有百害而无一益啊。”
沈天涯一震,一下子明白了罗小扇的苦心。他真诚地说道:“小扇,感谢你的提醒,我呢总顾忙去了,也没好好想过坐陈司机的军会有什么恶果。”
第二天早上,沈天涯按时出门,来到楼下。陈司机仍像以往那样,早早将车停在了楼道口,见沈天涯出来了,连忙开了右边的车门,打响了马达。沈天涯站在门边,没往里钻,对陈司机说:“老陈我得走走路,不能老坐你的车。”陈司机一脸的惊愕,说:“为什么?”沈天涯笑道:“也不为什么,昨晚跟郭秘他们搞完活动回到家里,脊椎骨疼得不得了,叶君山给她医院一位老医生打了一个电话,说可能是腰椎盘突出,分析是坐办公室坐的,平时走路走得少了,嘱咐我多锻炼多走路。”
陈司机有些将信将疑,说:“平时怎么没听你说有这毛病?你的身体一向都挺棒的嘛。”沈天涯说:“过去处里有马如龙徐少林他们挑着重担,我没什么压力,现在处里的大事小事都得由我操心,一进预算处就出不来,再好的身体也承受不起啊。以后看来得劳逸结合,多走路多活动才是。”陈司机的口气不太坚决了,说:“平时你注意锻炼就是,坐车并没什么大影响的,还是上车吧。”沈天涯示意陈司机先走,说:“走路是最好的体育锻炼,让我从现在做起吧。感谢你这一段对我的特殊照顾!”
陈司机只好将小车开走。沈天涯这才从容挪步,朝前走去。经过大门口时,门卫蒋老头刚放走陈司机的小车,回头见这一段天天坐着陈司机的小车进进出出的沈天涯有车不坐,甚是不解,问道:“怎么不坐陈司机的小车了?”沈天涯说:“天天坐办公室,走走路好。”蒋老头说:“走路哪有坐车舒服?这么高级的车,如果是我,白天黑夜都坐在里面才好呢。”沈天涯笑笑,出了传达室。
也许是这一个多月来,几乎天天坐车上下班,这一下忽然要走路了,竟然有些不习惯起来。比如坑坑洼洼的路面,扑面而来的灰尘,坐在车里完全可以视而不见,走在外面却不得不有所顾忌了。尤其是那些摩托车和的士,像是刚吃了药的老鼠,失去了控制,横冲直撞,不可一世,时常让你心惊肉跳的。沈天涯暗想,怪不得当领导的上下班都要小车接送,在小车里面除可以一心考虑国家大事和革命工作之外,既可省去走路的担惊受怕,还可让自己与众不同和高人一等。
一个人看来还得有权,有实权,有权有实权和没权没实权,那完全是两码事啊。
脑袋里正被这样的念头充斥着的时候,后面有人追了上来,说:“沈处今天怎么不坐专车了?”沈天涯回头,是嘻笑着的钟四喜。沈天涯说:“你给我配了专车?”钟四喜说:“你不是每天都坐陈司机的车么?”沈天涯说:“我这人没福气,腰椎有毛病,医生嘱我多走路,少坐着不动。”钟四喜说:“那我俩不是病友了?我也腰椎盘突出。”
沈天涯想起有人发在他手机上的一则短信,说:“现在有人说机关干部有四大特点,叫什么做饭糊,炒菜糊,打麻将不糊;血压高,血脂高,职务不高;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政绩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椎盘突出。”
钟四喜忍不住笑起来,说:“那有点像说我,不过我得说明一句,我的前列腺可没发炎。”沈天涯说:“现在正是改革开放的大好时机,你的前列腺此时不发炎,更待何时?”钟四喜说:“改革开放前列腺就非得发炎不可?”沈天涯说:“那不是?前列腺不发炎,说明你也太落伍了一点:”
说着话,不觉就到了财政局。进得预算处,正要去拿抹布,跟小宋他们一起搞搞卫生,门口来了一拨人,说要向他汇报。沈天涯只好坐到桌前,有问必答。这拨人还没走,另一拨人又来了,缠住他不放。翻来覆去离不开个钱字,不是请沈天涯快把工资拨过去,就是上级财政戴帽资金到市财政两个月了,预算处再不拨给他们,上级主管部门弄不好要把指标收回去了。沈天涯只得脸上堆笑,耐心解释,要他们再等等,告诉他们这几天税务局过渡户头上的钱就要划入放财政金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