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常无心,以百姓心为心。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
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圣人在天下,歙歙焉,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圣人常常是没有自己的见解与心愿的,他们只是以百姓的见解与心愿作为自己的见解与心愿。对于善良的人,需要善待他们;对于不怎么善良的人,同样需要善待他们,这样,就可以获得善良的结果了。对于讲诚信的人,需要讲诚信;对于不怎么讲诚信的人,同样要以诚信待之,这样,就能树立诚信的风气了。
圣人活在世上,小心翼翼的,为了天下而聚拢自己的心思(聚精会神),百姓们是十分在意圣人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的。圣人就像对待孩子一样地对待百姓。
这一章马上让人想起中国共产党的宣示:中国共产党没有属于自己的特殊利益,而是以中国人民的利益为最高利益。
这当然是理想的统治执政。以百姓之心为心,何等好啊,做起来并非易事。原因在于百姓之心并不是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的。百姓要求的,圣人可能以为那只是眼前利益,并不符合长远利益。这部分百姓要求的与另一部分百姓要求的可能恰恰针锋相对。还有一些百姓之心,可能被某些圣人认为是另外的伪圣人误导、煽动的结果。而另一部分圣人,可能认为这一部分圣人才是伪圣人。仅仅为一个什么是百姓之心,就够圣人们与百姓们闹个够,也许还会为这个百姓之心的定义问题杀个血流成河也说不定。
而且不能不说,圣人也是人,也可能有偏差与私心,也可能有贪欲、偏颇、发烧、糊涂??怎么样才能保证圣人真的无心,真的永远以百姓之心为心呢?这就不是理论理想愿望能解决的了。
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这更难,也更重要。原因是人们在相互的关系中,常常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常常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常常是越斗争越趋同:你既然对我不仁,就莫要怨我对你不义;你对我乱咬,就莫要怨我对你下嘴;你对我上纲上线,我岂能任人宰割?我也要把帽子棍子还击回去;你投来鸡毛,我还回去蒜皮;你投来毒箭,我射过去药矢;你对我无中生有,我对你信口开河??这样,一个污点就会染黑一片,一个野蛮就会恶化全局,一个凶恶就会改变整体气氛。
我一生中提倡用光明正大回应阴谋诡计,用与人为善对待无端的敌意,用积极投身本职本业务来回答自己干不了也不让别人干的职业骚扰、学术骚扰、创造骚扰。还要用心平气和回应气急败坏,用宁可教天下人负我、同时努力不要负一个人的姿态与目标,回应自我中心与心怀叵测??也是这个意思。当然,有时候也会碰到以恶对恶的局面乃至必要性,说实话,那是万不得已,偶一为之,浅尝辄止,见好就收,不足为训。但是总还是要避免以暴易暴,以穷极对无聊,以小心眼对心眼小,以帽子对棍子,以嘟嘟囔囔对啰啰唆唆。
以善来求善,以信来求信,以善应对不善,以诚信应对猜测与欺骗,这很难,并非事事成功。
但是我的经验,这样做的结果,化敌为友、化小气为大度、化意气之争为君子之争的成
功率当在百分之十以上,最高可以达到七分之一——百分之十四强。一时没有达到也还可以等待。
不这样,与对方趋同,与对方一样没劲,与对方两败俱伤的机会则是七分之五——百分之七十强,即使你确实更占理。
公道自在人心,人心总会有一杆秤,恶人的果实必然是孤家寡人,叫做鬼影子都见不着。而善良与诚信的果实是友谊长存,信任长存,形象长存。如果认为可以以恶来求善,以阴谋求诚信,以出气求摆平,那就更是绝无可能。
有个小问题。另一种版本叫做圣人无常心。不是说无心,而是说有心而不固定、不恒久。有的学者将之改为常无心,这也许是改得好的,易解了。有的版本作恒无心,也行。常无心,是说圣人常无先入之见,一切听百姓的听民意的。无常心呢,则是说圣人的心并非僵化与一成不变,要随时按照百姓的意愿调整充实自己的心——执政目标与执政理念。都可以,都好,没有大矛盾,相通。
不仅《老子》,中国的许多古籍,都有这种文字上的疑问,有些专家为此付出了大量精力考据立论,叫做聚讼纷纭。其实多义性与可更易性也是趣味,也是空间,不妨多元一下包容一下试试。多假设几种可能,姑妄解之,看看古人的议论抒情能有几种解法、表达法,能在哪些方面给今人以不同的启发。这不也是读书尤其是读古书的一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