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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长秘书前传》3.应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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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过晚饭后,我想静下心琢磨张副市长的硕士毕业论文,我是一个抓住机会就不撒手的人,为此,我从进入市政府那天起就开始做准备,尽管我觉得自己准备得够充分了,但是机会却从来未垂青过我,不过,这次不同,我有一种机会终于来了的预感。我正在书架上找着适合参考的书,家里的电话响了,杨娜接完后告诉我朱达仁和陈东海请我喝酒,车已经在楼下了。
  朱达仁是市房产局房政处处长,由于大学是学哲学的,因此,言谈举止很有点大智若愚的味道;陈东海是市公安局法制处处长,由于是全市公安系统唯一的科班法学硕士,因此说起话来很有点大律师的味道,朱达仁经常说他入错行了,应该留在大学法律系当教授。
  自从我当上了市政府办公厅综合四处的副处长,晚上的活动便多了起来。盛情难却,我简单地与朱达仁通了电话,便穿上外套下了楼。
  “少喝酒,早点回来!”杨娜随后紧叮一句。
  我下楼一看,朱达仁正站在一辆白色本田车旁抽烟,旁边站着陈东海。朱达仁长得很像幽默大师班尼黑尔,但是并没有那么多幽默细胞;陈东海中等身材,身体结实,浓眉大眼,气质既精干又儒雅,是个美男子,别看是学法律、搞公安的,比朱达仁幽默多了。
  我和朱达仁、陈东海是市委党校处级干部培训班的同学,在党校学习时,朱达仁、陈东海就已经是处长了,有专车,而我当时只是副处级调研员,所以当时我们仨的关系并不像现在这么紧密。后来,我任市政府办公厅综合四处副处长后,关系才日渐紧密,俨然老同学了。
  我们简单寒暄后上了车,我问他们俩去哪儿吃,陈东海说,兰京大酒店的老板请客。
  兰京大酒店地处繁华商业区,在东州市是赫赫有名的娱乐场所,进这里消费不揣个万儿八千的,谁也不敢轻易进去。大约二十分钟,车停在了兰京大酒店门前,说句心里话,我还是第一次来。
  下车后,我随朱达仁和陈东海走进大堂,心里暗叹,这哪里是大堂,简直是金碧辉煌的殿堂,既有典雅风情,又有王者风范。这时,一位胖乎乎的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人满脸堆笑地走过来:“这位一定是雷处长吧?达仁和东海常提起你,我可是久仰很长时间了。”说着胖乎乎的手伸了过来。
  我知道这位肯定是兰京大酒店的老板,但还是用探询的目光扫了朱达仁和陈东海一眼,意思是问:“这位是……”
  “这位就是兰京大酒店的老板张怀亮,也是我大学同班同学。”朱达仁自豪地介绍道。
  “这么说,张总也是学哲学的啦?”我用钦佩的语气问。
  “马马虎虎,”张怀亮儒雅地说,“我们在大学学习的不过是空洞干瘪的冒牌哲学,除了像木乃伊一样的教条和范畴,什么也没有学到,其实哲学是学不来的,哲学只能创造。”
  一开始我以为张怀亮不过是一位精明世故的商人,想不到一开口竟这么有见地,我立即肃然起敬。
  “哲学的本意是‘爱智慧’,知识可以传播,智慧却无法转让,怪不得张总的生意做得这么红火,一定是智慧过人!”我恭维道。
  “怀亮可是名正言顺的儒商,讲的是守正出奇,大商精诚啊!”陈东海插嘴说。
  “不过是托朋友的福,混碗饭吃,哪敢称一个儒字。雷处长,请!”张怀亮将手一让,然后引领大家沿着汉白玉环形楼梯上二楼。
  走进包房,我一下子被包房内独特的氛围吸引了,这是一间独具情趣的包房,面积足有七八十平方米,有餐饮区、会客区。餐饮区有一个高档酒柜,里面放着十几瓶世界名酒,每瓶酒在小射灯照射下,像液体宝石一样熠熠生辉;会客区除了意大利真皮沙发外,还有一个精致的书柜,我缓步走过去,用欣赏的目光浏览,大多是哲学名著,帕斯卡尔的《思想录》、蒙田的《随笔集》、《尼采全集》、罗素的《西方哲学史》、丹纳的《艺术哲学》、黑格尔的《法哲学原理》、休谟的《人性论》等等,唯一与这些书不同类的是一本黑皮的《圣经》。
  我欣赏一番之后,张怀亮非常热情地请大家入座。刚坐下,我发现餐饮区不仅墙上挂的是世界名画,连天花板吊挂的也是世界名画。
  趁领班上菜之机,张怀亮介绍说:“雷处长有所不知,这间包房从来不对外,是我专门会朋友的地方,因此摆了书柜和酒柜,书不过是附庸风雅摆摆样子,酒可是相中哪瓶喝哪瓶。”
  一看朱达仁和陈东海就是这里的常客,陈东海二话没说就从酒柜中选了一瓶轩尼诗XO。这时,张怀亮向领班挥了挥手,领班心领神会地开始上菜。
  一碗鱼翅下肚,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张总,我见你的书柜内几乎都是哲学名著,为什么还有一本《圣经》?这可是宗教类的,莫非张总信仰基督教?”
  张怀亮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淡雅地笑道:“我一向把《圣经》看做是拯救灵魂的哲学著作,我觉得中国的经史典籍很多,但唯独缺一本拯救灵魂的书。中国知识分子一向讲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物质条件一旦满足了,带来的结果往往不是进步,而是堕落。为什么会这样?就是因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只考虑拯救人民大众的肉体,救世主救出了人的肉体,但并没有拯救人的精神,甚至相反,将肉体救了出来,却让精神戴上了桎梏,真正的信仰应该是提高人的自由水平,而我们的自由水平两千多年来一直停留在温饱的层次上,我觉得非常值得深思。”
  “中国人有信仰吗?”陈东海质疑道,“别看我们有‘儒释道’,但我觉得中国人好像什么都不信。”
  朱达仁接过话茬儿,用沉思的口吻说:“没有真正的信仰只是表象,很多人信仰物质,即使信仰精神,也是物质化的精神。”
  “达仁说得有道理,”我赞同地说,“气、天理、天道都是物质化了的精神。信仰被物质化了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很少有真正的个人,个人被物质取而代之,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内心独立的精神生活和精神需要,全被物质上的需要取代了,知识分子虽然有精神上的需要,但是往往被物质上的需要压倒和覆盖了,甚至被排挤了。人人都生活在群体意识当中,强大的群体意识从来都是占主要地位的。”
  张怀亮深有同感地说:“其实原始社会是真正的天人合一,人类最初是群体的,没有个人意识,是儒家使中国古代社会脱离了原始状态,这是儒家的大功劳,儒家使天人分开破除了迷信,但有一点没破除,这就是群体意识,儒家不仅把群体意识保留下来,而且通过大一统的制度,使中国人自觉沉没在群体之中,因此天人合一变成了人人合一。儒家使人类社会群体有了秩序,这样一种制度化了的群体对个人更加压抑。”
  陈东海有些不解,他浓眉一挑问:“那么中国人的精神是什么?”
  张怀亮笑道:“中国人的精神还是一种气,叫做浩然正气,是制度规定好的,也是一种群体意识。”
  “张总,”我若有所思地问,“北宋张载有几句话很有点气魄,叫‘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你怎么理解?”
  张怀亮点了一支烟,洞若观火地说:“这纯粹是群体意识催生的一种救世主思想。有些中国人有点本事就要代他人立言,代他人说话,来决定他人的利益,来拯救他人,梦想使自己成为圣人、救世主,还是儒家的立德、立言、立功,并没有独立的精神,并没有真正的思想。关公是圣人,老百姓都崇拜,但关公内心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没有人研究关公思想,所以圣人、救世主不过是对老百姓有恩的人,对老百姓的民生利益有贡献的人,但圣人是怎么想的,并不需要老百姓知道,你享受太平就行了,这才是老百姓的本分。圣人的思想你不知道,你就觉得很神啊,所以有些中国人是最热衷于造神的。”
  陈东海惆怅地说:“不管怎么说,中国人是最讲感情的人,我是搞法的,我深有体会,情大于法在中国可谓根深蒂固。”
  “这倒不假。”朱达仁半开玩笑地说,“我们的外交辞令就是严重伤害了中国人民的感情。”大家笑后,朱达仁接着说,“但是中国人讲的感情是规定好了的,感情是建立在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三纲五常基础上的,所谓天就是天,人就是人,天是什么?就是君君、父父,人是什么?就是臣臣、子子,所以天人合一其实就是权人合一,如果硬说成人人合一也对,第一,个人是圣人,是救世主。因此,我们的感情不是自然感情,不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的感情,而是用礼教和血缘规定好了的感情,看起来很重感情,但是做起来并不很尊重感情,只是道义上规定怎么样就是怎么样,这大概是中国人最聪明的地方,因为我们就是这样被凝聚起来了。”
  “重感情是我们的文化传统,”我卖弄地笑道,“我们却常把这种文化传统当做传统文化宣传。”
  “雷默,”陈东海拦了一句问,“听你的口气好像文化传统和传统文化不是一回事?”
  “怎么可能是一回事呢?”我提高声音强调道,“中国的传统文化博大精深,可继承的颇多,但是文化传统是意识形态,是皇恩浩荡。我们许多问题就出在把传统文化与文化传统搞混淆这一点上了。”
  朱达仁一拍巴掌说:“精辟,精辟!来,为雷默的观点干一杯。”
  众人响应,觥筹交错,无不痛饮。
  餐桌正上方天花板上吊着一幅世界名画,画面上的青年男女正在纵情狂欢,饮酒作乐,载歌载舞,好像在庆祝什么节日。我虽然不懂画,但一时被画面的欢乐气氛吸引住了,仰着头一边欣赏一边问:“张总,这幅画是什么寓意?”
  张怀亮淡然一笑介绍说:“这是提香的《酒神的狂欢》。描绘的是希腊神话传说中的酒神狄俄尼索斯与众仙女狂欢的情景,画家借画上诸神的醉酒生活,表达出一部分人的心理欲望,形象大胆而放荡,色彩丰富多变,气氛十分热烈,它是对神学所宣传的宗教观念的挑战。”
  朱达仁插嘴说:“提香借神话题材表现人生的欢乐与享受,充分表现了人在长期神学思想禁锢下产生的逆反心理。”
  “怀亮,”陈东海凑趣地说,“怎么不给我们找几位仙女?让我们哥仨也当一回酒神。”
  “东海,”张怀亮开玩笑地说,“我这儿没有仙女,你要是想享受,还是吃完饭到桑拿中心享受吧。”
  “张总,”我义气地说,“既然我们有缘相识,如果你瞧得起我这个小官僚,就不要称雷处长,喊老弟好了。”
  张怀亮似乎等着我说这句话,兴奋地抱着拳说:“托达仁、东海的福,我就高攀老弟了,不过你也别张总张总的,叫大哥怎么样?”
  “张大哥,老弟我也高攀了!”我也高兴地说。
  朱达仁、陈东海叫好,哥四个又干了一杯。
  说句心里话,我与张怀亮确实有一见如故之感,更被张怀亮儒商的品位所吸引,由于谈话投机,轩尼诗当啤酒喝,我们四个人竟然喝光了两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