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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呀,简直就是个当代宝玉,天生有女人缘。”何冬圃叹口气,“我和你嫂子也在背地里替你着急,总是这样形单影孤地当光棍也不是个办法。太大众化的人又难入你的法眼,按说呢,这个司小吟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唉……”
“三哥说哪里去了!好歹我是当叔叔的呢!”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脸红了。
在七兄弟中,我最佩服的就是何冬圃,他总是像先知先觉一样,洞察入微,能把人看到骨子里。而更难得的是,他又不很张扬,无论是搞艺术,经商,还是出入官场,与三教九流打交道,都能做到不卑不亢,而且宠辱不惊。为人处世修炼到这个份上,我是自愧不如的。其实我知道,在他那波澜不惊的平静表情后面,有着对人情世故的通达透彻的认识,别看他总是不动声色,心底却是明镜一般,几乎没有什么事能瞒得过他。
这不,我才往汇贤楼跑了几次,他就给我“点题”了。
“老七,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三哥是什么意思?”
何冬圃换下那身唐装,穿上一套挺括的西服,边打着领带边对着镜子说:“这半个月,你跑来三四趟了,难不成就是为了看我画这幅《西山晚照图》?”
我有些心虚,嘴上却很硬:“当然了,三哥这幅画要送去参加全国美展,那时候,小弟便可以以创作见证人的身份陪同进京啦!这份荣耀,哪能随便放弃!再说,我还要写一篇评论呢!”
何冬圃点了点我的脑门:“你写美术评论,我还真不敢看好,隔行如隔山哪。算了,别拿三哥当白痴,走吧,跟我出去一趟。”
坐上何冬圃的凯迪拉克,我们奔郊外驶去。看他的打扮,我就知道他是要到集团下边的几个部门去。在这方面,何冬圃很有原则,独居闲处时,他多是一身便装,但与部下或员工在一起时,却总是一身正装,时时体现出作为董事长的庄重与威严。
车外的景致不错,可我却没有心思观赏,虽说何冬圃窥透了我的心事,但他究竟要把我拉到哪里去,我却不好打听。
何冬圃先开口了,第一句话就提到司小吟。
“老七,你知道大哥是怎么认的这个干闺女吗?”
我说我也很纳闷,可又不好问。
他给我介绍了其中的来龙去脉。原来,昆明世界园艺博览会邀请辽安市设置一个参展园,仉笑非率团参与开园剪彩仪式,那时在西南民族学院正读大学三年级的司小吟在世博园当志愿者,被安排在辽安市展区做服务工作。那天正赶上天气很热,仉笑非脱下西服搭在臂上,不小心把钱夹甩落出来。一个游客正要捡走,被司小吟看到,索了回来,交还给仉笑非。晚上,在春城大酒店下榻的仉笑非又巧遇陪同外宾来用餐的司小吟,二次见面,两人便熟悉起来。得知司小吟来自贫困落后的滇西阿佤山寨,毕业后的去向尚未有着落,仉笑非便主动提出,如果她愿意到北方生活,毕业后可以来辽安市找他。司小吟很高兴地答应了。跟随仉笑非一同去春城的市旅游局局长开玩笑说,那你就认仉书记做干爸好了,那样他就不能不管你了,仉书记在咱辽安市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就这样,司小吟今年刚一毕业,就从云南千里迢迢来到了辽安市。
听到这里,我免不得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说:“大哥的儿子尚未婚娶,难不成是要给自己选个儿媳妇?这么漂亮的妞儿,与仉公子倒是蛮相配的。”
何冬圃摇摇头:“你们可能都是这样想,其实不大可能。大哥的儿子在英国留学,听说已经处了一个外国同学,这不,他老伴去陪读,也是为了亲眼看看那个洋媳妇。”
不知是什么心态,听到这里,我竟然有几分窃喜。
车到临岫县,开进一个很大的农场。这是何冬圃投资建设的一处农副业基地。为了保证汇贤楼的主副食都是“绿色食品”,也是为了降低经营成本,何冬圃想出了这个点子,自产自销又能保质保量。农场很大,分大田、水田、瓜果、蔬菜、禽畜、鱼塘和鲜细菜大棚几大块,雇用当地农工有数百人,还建了不少农家小屋。汇贤楼的员工也定期过来参加劳动,暑天时,还在这里举行一些消夏活动。
我随着何冬圃沿水渠边的小路往葡萄园走去。很快就要到八月中秋了,正是葡萄丰收的时节,农工们忙忙碌碌地从藤上往下剪葡萄,然后分类装筐。
令我大感意外的是,在这里我竟然见到了司小吟。
在那伙弯腰分拣葡萄的女工中,她是那样地引人注目,打老远我就发现忙忙碌碌的人群里有一个苗条俏丽的身影,虽然穿着一套相同的浅米色劳动服,裹着一块相同的花格方巾,那袅娜柔软的身段,轻盈敏捷的动作,却使她鹤立鸡群般不同凡响。只是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人会是司小吟,以至于当她转过身来,幽幽地叫我一声“七叔”时,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何冬圃却是一脸严肃,淡淡地与她打声招呼,留下我在葡萄架下与她聊一会,自己往农场办公室走去。
看着司小吟细若凝脂般的面颊上晒出的微微酡红,我顿生惋惜怜爱之情,心头没来由地生出一丝对何冬圃的怨恨,恨不得立马救美人于苦海。可是看看一旁窃窃私语的农工们,我努力抑制住内心的不满,用开玩笑的口气调侃道:
“好嘛,知识分子与工农大众相结合,你们老板可真有战略眼光哟!”
司小吟却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当,解释道:“三叔,哦,何总说了,让我先从农场干起,每个岗位都熟悉熟悉情况,增加一些感性认识,前两天,我还喂了两天猪呢!”
我拖过一个用藤条编成的成品筐:“来,我帮你干点吧!”
“不行不行,你不会分级分类,还是帮我往下剪枝吧!”司小吟忙劝止我,递给我一把长柄剪刀。
这一片葡萄,品种叫“巨峰”,以粒大而饱满、含糖度高知名,每一挂都有一斤多重。现在只是八成熟,摘下来后,汇贤楼只能用很小一部分,大多都送到市场,再过几天,正赶上中秋节,可以卖个好价钱。在这方面的精明程度,何冬圃一点也不比那些在商海里扑腾了大半辈子的生意油子们差,单是投资建设这个农场的超前眼光,就足以令人们刮目相看的了。
虽然不累,却也出汗了。司小吟看在眼里,摘下一颗红里透紫的葡萄粒,在袖子上擦了擦,悄悄地塞到我嘴里。我感激地笑了笑。
“这种葡萄有点酸,那边的品种叫‘玫瑰香’,特别甜。”她低声告诉我。
“那也没有这一粒甜。”我话里有话地说。
司小吟瞥了我一眼,垂下头又干起活来。
这时,农场办公室来人找我。我恋恋不舍地与司小吟道别,来到办公室,何冬圃坐在车里正等着我。
“三哥真够狠心的,这么可人的一个娇娃,你竟然把人家发配来当苦力了!”我路见不平一样地嗔怪道,“大哥知道了,该不会骂你吧?”
“我倒不怕大哥责怪,只怕你老七心里不定怎么恨我呢!”一向不善玩笑的何冬圃半真半假地一下子戳到我的心窝子里。
“你……”
何冬圃摇摇头,“其实我事先与大哥打了招呼,这个司小吟我也挺看好,既然要把这孩子当个材料用,就得让她好好历练历练,多吃点苦头。我也和她交过底,她倒是挺有性格的,说在山区老家,砍柴,放牛,种山芋,什么活都干过,能承受得了。这不,我刚才与农场的头头们了解了一下,对她反映都不错,过几天我就打算把她调回去,先让她给我当个助理吧!按说呢,正宗的大学生,我这公司里还是头一个哩!”
“是呀,这才叫人尽其才,用得其所呢!”我高兴地恭维道,好像自己捡了个大便宜似的。
何冬圃把胳臂搭在方向盘上,扭头望着我:“老七,你是不是对这妞儿动心思了?”
我急忙矢口否认。
“你呀,简直就是个当代宝玉,天生有女人缘。”何冬圃叹口气,“我和你嫂子也在背地里替你着急,总是这样形单影孤地当光棍也不是个办法。太大众化的人又难入你的法眼,按说呢,这个司小吟倒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唉……”
“三哥说哪里去了!好歹我是当叔叔的呢!”
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脸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