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魏东参加的中青年干部进修班提前结业,当天晚上他便乘火车回到A市。突如其来的大地震把一切都打乱了,在这种情况下,正常的事变得不正常,而不正常的事则是正常的了。本来按照正常进度,他们这一期班要在7月中旬完成最后一个阶段的培训任务,还要参加由中央高层领导参加的结业式,可是现在却一切从简。离开北京时,他连结业证都没来得及拿到。班主任伍老师告诉他们,结业证随后会寄发到每个人手中。当然这个证书并不特别重要,重要的是校方给每个人所做的鉴定,而这份鉴定本人是看不到的,会直接发到学员所在省的省委组织部。
A市原先的工作部署也被完全打乱了,“经济隆起”的总体规划现在要让位于抗震救灾,这是当前最大的政治。魏东深谙其中的道理,身在首都,他对中央当前最关心的是什么深有感悟,所以这两天一直在电话里遥控着市委围绕地震这个中心做出一系列安排。其实在这般重大的突发事件面前,他也没来得及完全消化上头的一些精神,但有一个原则对他来说却是坚定不移的,那就是,要讲“北京话”,也就是“跟党中央保持一致”。二十多年政坛摸爬滚打的经历告诉他,有时候是不是真正吃透上级精神并不重要,能不能在第一时间把上级精神宣传出去、贯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而宣传、贯彻的标志是什么?那就是要抢在别人之前学会说上级最新的提法,喊出上级倡导的最新口号,即使暂时还不理解这些提法和口号,也要先打出这个旗号。这使人不由得不佩服当年林彪那句名言“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在执行中慢慢理解”具有何等的政治智慧。或许领导高明于部下之处,就是体现在这些方面。
魏东回到市里时已是地震后的第三天了。向灾区派遣医疗队,调集各种抗震物资,动员全市各行各业为灾区捐款捐物,市直机关和各企事业单位都在没日没夜地忙碌着,意想不到的是,正在这节骨眼上,毓岚县发生了一起重大的矿山事故,几乎给了魏东当头一棒。
得到消息时已是晚上10点多了,一接到电话,魏东的额头就冒出汗来。毓岚县玉石矿在起吊一块数百吨重的璞玉坯料时,因为临时搭建的天吊轨道架倒塌,导致吊车倾倒,石料坠落,将在下方作业的三名民工砸在底下,起吊机具也报废了。
打来电话的是毓岚县委书记孙冰暇,早些年给魏东当过两年秘书。大概这种事他也是头一次遇到,在电话里还能听得出他说话的声音直打颤。魏东脑子里急速地转着圈。最怕在这一段时间里出现什么大的纰漏,可这个孙冰暇恰恰就捅出这么个大娄子来。不过也怪不得他,谁愿意在自己管辖的一方天地里出这种事?魏东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这件事会给自己的前程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他的下一步举措必须服从于这个考虑。
他问孙冰暇,现在事故的知情范围有多大。孙冰暇回答,他已经下令封锁矿区,并严令不得将消息外泄。那三个人已经确认死亡,所以矿上也没叫救护车。魏东松了一口气,暗想这小子还算有点头脑。
稍稍沉吟一会儿,魏东觉得应该先给孙冰暇吃颗定心丸,于是放缓口气说:“这是不可抗力作用造成的后果,就像地震一样,属于天灾,没有办法的事,你也不用惊慌。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做好善后,我相信你会妥善处理好这件事的。”
“谢谢魏书记,谢谢魏书记。您这样说,我这心里就有底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把善后工作做得严丝合缝,绝不会给市委带来不必要的影响。”
聪明的孙冰暇立刻明白了魏东的意思,半是感激,半是高兴,连连表态。魏东一想,也不能让他过于轻松了,还得加点压力,何况这种事弄不好就会造成后遗症,于是补充道:“主要是得尽快找到家属,做好他们的工作。这三个人都是本地人吗?”
孙冰暇说,都是外县的民工,不是本地人。魏东心里又宽慰了一些,这就更好办了,处理起来麻烦会更小一些。他明白,这事是发生在国有矿山,还有人出面承担责任,如果是个人开办的小矿点,那些黑心老板根本不会上报,偷偷地把尸首一裹,随便找个坑就埋掉了。既然都是外地民工,估计能好应付一些。
“还是要注意以人为本,以保持稳定为优先考虑。有什么办法啊,花钱买平安吧!”魏东叮嘱道,“当前正是抗震救灾的关键时刻,不能让它妨碍抗震救灾的大局,所以要抓紧处理,别拖得时间太长。”
“我马上就去和矿里说,多给点钱。魏书记放心,一定按您的意思办。”孙冰暇心领神会地说。
“不是按我的什么意思办,这是县属企业的事,县里完全可以自主处理。”魏东意味深长地说。
孙冰暇喏喏连声地放下了电话。
052
今天一天连续跑了两个县去检查下面支援灾区的准备,魏东本来感到很疲乏,想早些休息,可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他把床头灯调低,半倚在枕上想着心事。这场大地震来得太不是时候了,毓岚县的事故发生得更不是时候。通常情况下,从中央党校进修回来的省级后备干部会很快进入省委组织部拟提拔的预案中,如果不出意外,顶多有个一年半载的就会往上再走一步。魏东自认为这次赶上的机会很好,从卢雅宣那里讨得的口风是,明年年初省党代会和省政府换届,会腾出一大批位子,只要平平稳稳地度过这半年,弄个副省级职务应该说没有多大问题。当然这里的前提是这半年不能出现任何大的变故或是差错,而且要尽力争取多出政绩,同时还要精心筹划私底下的运作。可是地震一来,各方面的工作都要往后推,在全国上下全力以赴迎战这场罕见灾害的情况下,很难想象省委还有精力来考虑人事变动的事。按说这倒不至于从根本上影响自己的仕途,抗震救灾毕竟是应急性任务,迟早要画上句号的,怕就怕夜长梦多,拖得时间越长,不确定性因素就越多,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这个后备干部身份的“保鲜度”便会渐渐稀释,明年新一茬的后备干部一出炉,就等于又多了一批竞争对手。
在这种情况下,毓岚县矿难无异于一枚突然嵌进飞速旋转的车轮上的钉子,轻则令轮胎泄气,重则导致车覆人亡。这样的结局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它出现的。这便是魏东下意识地决定不能让这场事故曝光的原因。
刚才在电话里说的话虽然隐晦,但意图是很明显的,魏东知道孙冰暇一定领会了自己的想法。都说秘书是领导肚子里的蛔虫,如果连这点悟性都没有,那自己可真是白白培养他这么多年了。当然魏东也明白,这样做是有风险的,隐瞒、漏报重大事故,要承担政治上、道德上、行政上、法律上的多重责任,这是有前车之鉴的。如果不是处在眼下这样一个关键时期,他真不愿出此下策。但是总不能让十多年的努力因为这点小事而功亏一篑吧?那样未免也太委屈自己了。唉,没有办法,只好求那几位死者家属“理解万岁”吧!当官有当官的难处啊!但愿孙冰暇能不负所托,把这出戏唱得圆满,千万别穿帮了。
卧室的门无声地开了,许隽如穿着一件真丝睡衣款款走了进来。魏东抬头望了望,顿觉眼前一亮。一看可知,这是一件价值不菲的高档睡衣,顺滑的布料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白底带着淡淡的鸭蛋青色,上面隐约有几条红尾鲤鱼在轻轻浮动,手工镶绣的蕾丝花边和精致的丝绦束带搭配得相得宜彰,看上去令人赏心悦目。魏东不由得伸手摸了摸,手感很好。
“怎么样,好看吧?”许隽如得意地问。“黛安芬,世界上最著名的内衣品牌,玛丽莲-梦露穿过的。”
魏东皱了皱眉头:“在自己家里摆的是什么谱?这要花多少钱啊?”
许隽如本来想给丈夫带来一点惊喜,不料却被迎头泼上一盆冷水,不禁噘起嘴来:“这怎么叫摆谱?你没看见,这次出去旅游,那些女人哪个不比我穿得排场?好歹我还算是A市‘第一夫人’呢,没有比我更寒酸的了。”
“你拉倒吧!”魏东正色道,“这‘第一夫人’只可以咱两口子说着过过瘾而已,在外面可千万别认这个账!现在一言一行都要格外小心,别被人家抓住把柄。”
见许隽如脸色沉下来,魏东觉得自己有点过于严肃,想想女人最大的爱好不就是花点钱修饰自己吗,这些年在自己的严格限制下,老婆也确实没添置过什么像样的衣服,心里不禁有些软了,于是带点讨好地撩起许隽如的睡衣下摆,在手里搓弄几下,顺势在她大腿上掐了一把,笑着说:
“不过这件衣裳倒像是给你量身定做的,我老婆这一穿上,立马换了个人,蛮有诱惑力呢!”
许隽如的表情当即转阴为晴了,在魏东身边躺下来,揿灭床头灯,汇报说:“其实我哪舍得花这么贵的钱,这是子送给我的,说是去年他老公去欧洲考察带回来的。你还没看见子穿它,衬着她那身材,才叫绝呢!我这腰身,唉!”
许隽如很有自知之明地叹着气。魏东转过身搂住她,黑暗中却想象着刘子轻灵柔曼的身姿穿上这款睡衣一定是别有一番韵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