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大力和金磙子三出三进萍水城,没有找见菖蒲;而且,寡不敌众,只得撤退。
跑出十几里,二人穿过一块漫漫高粱地,便是一条大车道;半里外,疏疏落落的桑、枣、榆、槐中,掩映着一个小小的锅伙。他俩正想跑过去,歇一歇脚,喘一喘气,忽见一个头戴破斗笠的农民,牵着两头膘肥腿壮的大骡子,柳枝抽打着,从锅伙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
金磙子三步两步迎上去,作了个大揖,说:“大哥,兄弟火烧眉毛尖儿,想借你这两头骡子骑骑。”
那农民抬头一看,只见一个满身血污的大汉拦路,吓得咕咯双膝跪倒,说:“好汉爷,这两头骡子是东家存放在我这儿的;大兵来了,我扔下妻儿老小,只带它们逃了出来。”
熊大力上前把他搀起来,和气地说:“大哥,我们也是穷苦人,不是万般无奈,也不忍叫你为难。”
那农民哭道:“好汉爷,这两头牲口是东家的一双眼珠子,您们拉走,他不饶我呀!听您们说话,菩萨心肠儿,那就高抬贵手,把我放生了吧?”
金磙子起了火,一把扯住两条缰绳,吼道:“你这个人真是房顶开门,六亲不认!你见死不救,就怪不得我手黑心狠。”
熊大力的口气也硬起来,说:“榆木脑壳不开窍!你帮我们这个忙,等你遇到急难,我们也给你两肋插刀。”
那农民又跪下来,抱住熊大力的脚踝骨,直着脖子哀叫道:“好汉爷,您们一定要拉走这两头骡子,那就先把我杀了吧!免得我眼瞧着一家人遭罪。”
“大力哥,破子哥,不许违犯菖蒲的约法三章!”
高粱地中,一个清脆的嗓音断喝一声,柳黄鹂儿从天而降。
“柳妹子,你还活着!”熊大力又惊又喜,“菖蒲呢?”
“他在等你们归队!”柳黄鹂儿脸上像下了霜,“不在他的身边,你们就知法犯法,拦路抢劫吗?”
“这叫火上房,不拘礼!”金磙子怒冲冲地说,“菖蒲兄弟还活着,我更要骑上骡子赶快去找他。”
“你敢!”柳黄鹂儿一手拔出枪,一手拔出匕首,“咱们败了,更要珍重名声;不失民心,才能重整旗鼓。”
金磙子跺了跺脚,只得撒手。
一阵乱枪,大道上传来追兵的脚步声,柳黄鹂儿、熊大力和金磙子急忙钻进高粱地,趴在浓密的豆丛下。
追兵截住了那个农民,呼喝道:“看见从萍水城里跑出来的民众自卫军没有?”
“没……没看见……”那农民哆哩哆嗦地答道。
“妈的,你就是民众自卫军!”追兵拳打脚踢。
那农民疼痛大叫:“长官,饶命!我看见了三个。”
柳黄鹂儿向熊大力和金磙子递了个眼色,三人端起枪,只要追兵一进高粱地,就把他们撂倒。
“在哪儿?”
“顺这条大道,跑没影儿了。”
“带我们去找!”
“他们跑得鸟儿飞似的,怎么追得上呀?”
“你不带路,就拿你交差!”追兵动手捆绑。
那农民放声大哭:“长官,您们把我带走,我一家老小就活不成了。”
柳黄鹂儿听出,追兵不过三四个,又朝熊大力和金磙子一努嘴儿,三人悄悄往外爬,准备突然袭击那几个追兵,搭救那个农民。
几个追兵似乎另打起了主意,问道:“你在哪儿住?”
“家里都有什么人?”
“一个七十岁的老娘,还有一个老婆,俩闺女。”
“闺女多大啦?”
“大的八岁,小的还在怀里吃奶。”
“你那娘儿们呢?”
“二十一”
“虽说是残花败柳,到底还没有老掉了牙!”一个追兵嬉皮笑脸地说。
一个追兵马上说:“我们不追逃犯了,到你家去做客。”
“穷家破舍,吃糠咽菜,招待不起贵人呀!”那农民哀求着。
“我们水米不扰。”又一个追兵色迷迷地说,“还要积德行善,给你种下个儿子。”
“不能,不能,天理不容呀!”那农民哭号起来。
“给脸不要脸!”另一个追兵骂道,“不吃没味儿不上膘,打死你这个贱坯子!”枪托子像雨点般捣下来。
柳黄鹂儿气得七窍生烟,恨得咬碎银牙,嗖地从高粱地里跳出来,匕首像一道寒光投过去,结果了一个追兵的狗命;熊大力和金磙子也抽出背后大刀,削掉了两个追兵的脑壳;剩下一个想跑,那农民扑上去拦腰抱住,熊大力拧断了他的脖子。
柳黄鹂儿面带歉色,说:“大哥,为了遮掩我们,你受苦了;快牵着牲口,躲到严密的地方去。”
那农民连磕了三个响头,扑簌簌淌下泪来,说:“三位救命恩人,骑上这两头骡子,快快远走高飞吧!”
这时,熊大力和金磙子从四具死尸上摘下枪支子弹,又搜出七八十块银元,说:“大哥一片真心,我们也就实受了。东家欺侮你,我们找他算账;这点钱,留你过日子。”
那农民摘下斗笠装银元,哭着说:“老言古语:‘顺民者昌’,我们全家老小供长生牌,烧福寿香,求老天爷保佑你们一路平安。”说罢,千恩万谢而去。
熊大力和金磙子一人牵一头骡子,喜兴兴地说:“柳妹子,这两头骡子日行千里,夜行八百,快带我们去跟菖蒲兄弟大团圆吧!”
“菖蒲吩咐我找齐你们几个人……”柳黄鹂儿皱着眉头想了想,“你俩骑骡子上盘山,到挂松崖上跟菖蒲相会,我还要找到长春和小藕。”
“我们这两个一脚踢死牛的大汉子,怎么能叫你这个姑娘家在兵荒马乱里闯?”金磙子吵嚷着,“你回山,我们去找那一对小鸳鸯。”
“磙子跟随柳妹子,回山护卫菖蒲兄弟要紧!”熊大力下令,“我踏破铁鞋,海底捞针,也要把长春和小藕找到。”
“我不跟你兵分两路。”金磙子撅着嘴,“你是孟良,我是焦赞;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这是军令!”熊大力大喝道,“眼前我是你的队长,不是你的大哥,令下如山倒。”
金磙子不敢犟嘴,说:“那就给你留下一头骡子,我给柳妹子赶脚,唱一出千里送京娘。”
他们正要离去,桑、枣、榆、槐掩映中的锅伙那边,忽然又枪声四起。
刚才那个农民,身背七十岁的老娘,他那个三十一岁的女人,怀抱着吃奶的小女儿,手拎着八岁的大女儿,跟头流星逃出来。
“大哥,怎么回事儿?”柳黄鹂儿问道。
“三位……救命恩人,赶快……赶快……”那农民气喘嘘嘘,上气不接下气,“六七个追兵,包围了……草料房,草料房里……不知什么时候……躲藏着小两口儿……”
七十岁的老娘说:“花枝似的小媳妇。”
三十一岁的女人说:“那个小伙儿更俊秀。”
熊大力和金磙子说:“必是长春和小藕!”
“不管是谁,不能见死不救!”
柳黄鹂儿一挥手,三人钻进高粱地,沿着田垄,直奔锅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