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是不当丈夫我也不求他了,吹吹,看谁舒坦。"
"你简直不通气,爱情里就没有平等的事儿!"
"不愿把命运连在一起,算什么爱?"
"爱就非得那么沉重?爱不过是爱。"
"你等着,我就不信,非找着不可。"
"走着瞧吧。"
"我的时间到了吗?二十块够吗?"
"得了,咱们都是哥们儿,免了。其实我自己还想找个人咨询咨询呢。我就告诉你一句话吧:甭信什么心理咨询,想怎就怎,不能怎就不怎,怎了又怎?"
小哈哈:
真想你呀。······
和你商量件事:有人给我和你大表姑介绍对象,对方一个是退休老红军,一个是流过学的老学者。前者向我求婚,后者向你大表姑求婚。你是不是觉得很可笑?人家都说是媒人搞反了。······
我和你大表姑都向征求你的意见,因为你在这种事上开通、有想法,而你哥哥坚决反对,说是为了"黄"家······
儿行千里母担忧。你要保重。
妈妈
"孔子在这里只是让子贡去试试那女人是否贞洁,让子贡假装和她调情,然后看她的反应,没想到那个妇人正颜厉色把子贡回绝了,于是孔子才表示羡佩那妇人。在我看来,孔子不公平。"大学里的古文老师说。我们快毕业那年,他讲课愈来愈"走板儿",讲着讲着孔子让子贡去试试"彼妇人其可与言矣乎?"就讲起西方性解放来。他说如果以了性解放的观点,子贡和那妇人交谈应该是真调情而不是去试人家贞操的,"按西方人的观点,"老师说:"女人如果对调情没感觉,无疑只是木头一块了。"
谁也不知道他那些"西方人的观点"是哪儿来的,学"西方哲学"的学生说他试"胡潲",学"中国哲学"的说他试"乱攒",反正他的课愈来愈多地把"遍一切处但不入一切处"和"阴阳既接精气遂通"放在一块儿讲。有时还把他自己和外国电影明星往一块儿拉。
古文老师给我们开了个别批改课,每星期一个小时除了批改我们的作业他还天南地北地给我们讲些课外常识,本来这是节轻松课,可后来我们就不那么自在了。在我眼睛里,古文老师好像在和他墙上贴的"清静无为"四个大字儿叫碴儿,清静的时候他就冲着墙上的字点头,不清静或不想清静的时候他心里肯定要和它们争一番了。当然,老师看的书多,争起来肯定比那四个字善辨。那不过是四个字,生了气把它们摘下来撕了它们也没辙,但彻底撕了它们万一又需要它们定定神呢?那四个字是不要钱的清凉油,最便宜的心理医生,看一眼,身体就凉一半儿。
我上个别课的时候,正面对那四个字坐着,边听课可变体验大哲学的根本,可古文老师因为是背冲那四个字面冲我,他的心就乱了。
"我们中国人总是把男女授受不亲当成中国的传统精神,其实《金瓶梅》、《玉蒲团》也是中国人非常重要的文化,说明性文化在中国之发达,根本是世界性文化的鼻祖,我们有悠久的性文化历史,但为何如今还是如此之压抑如此之怯懦如此之偏见?"他说到这儿就嘴唇发抖,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一本《金瓶梅》的原版本给我看:"看过此书么?性文化的经典,性文化也是中国非常重要的文化。"
我当然不敢说我十年前就看过,万一他告诉校领导我就被开除了。
"听说过,老师。听说是本好书。"我说。
他把书打开,翻到一页,那给我看,那上面写的是潘金莲和西门庆怎么交欢怎么快活的技术问题。
"写得精辟、精辟!"老师说。他的手是早期衰老的象征,不停的抖。
"是,老师。"我其实真看不大懂,十年前看的时候光弄懂了我出生的原因,没细琢磨其中的"文化",而现在面对这个手发抖的男人,我也不敢去探过头琢磨书上的字句。
老师是四十几了我也闹不清,要不他五十了也没准儿,他长了一副老实像,像地道的中国画上的"书生"。他的脸从来没有过度的表情,哪怕他说的话干的事都够吓人的,连还是一副平和样儿,只是手不停地抖。他是校方重点培养的人才,大家说他"年轻有为"。
"中国的春宫画也是世界上最早最丰富的春宫画儿。"他又起身去拿出一张春宫画的照片来。我面对"清静无为"坐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
"中国的文化伟大呀……"他看着画儿自言自语。
我冲着春宫画儿使劲做出一副讨论文化的表情。
"最近看了些西方哲学、文学,他们讲人性,尊重人的需要,用科学的眼光去分析性……当然,你这篇《混沌中的有与无》写得很妙,这就像对整个文化的理解一样,似有非有,似无非无,所以对于性来说……"他三句话不离"性"。
"老师,下次再请您多指教。"我赶快站起来。
"当然当然。"
我收拾好书包往外走。
"你有男朋友吗?"他突然问。
"有。"
"你们的关系好吗?"
"好。"
"你们发生过关系吗?"
"没有!"我不打算跟他有认真的"性"讨论。
"唉呀太可惜了。"
"我得走了。"
"两个人的关系是种享受,人生最大的乐趣之一是两性的交往,那时天堂。很多哲学和宗教都主张通过性达到最高境界,性交还可以治病。"
"……"我向门口退。
"等等你先别走,有件事我想问问你,因为你们年轻人总是有更开化的想法,我想向你请教。"
"······"
"我有个女朋友,照你们现代人的说法是情人吧?跟你差不多大,可能更年轻,长的有点儿像你。"
我真想骂娘,谈"性"先他妈谈"文化",谈"情人"先他妈把我往一块儿拉!
"请别告诉我夫人,我女朋友太美了,腿之长,乃美国电影女明星之形象,穿不穿衣服都极美。"
"……"二十年前他不会有这种"审美观"。
"这种姑娘照西方说法是性感,照东方的说法是……咳,东方对这种姑娘没有好叫法。"他的表情仍是温和老实像。
"我每星期都去看她,她拼命要我,噢顺便说一句,我夫人也拼命要我。我一边对付夫人一边对付情人,比电影上那些西部牛仔强多了。"
合着他满脑子都是美国电影。
"你别误会。希望你懂我,知音难觅呀。我的同代人不理解我,其实他们不过是虚伪罢了。我们这代人惨得很哪,两人在街上散散马路拉拉手就不得了了。结婚后的性生活跟发的工资一样合理。自从这两年我看了歇息访问学书后才发现这辈子竟白活了,像个机器似的!想想中国文化,其实老祖宗们都会享受生活,可惜失传了,到了这一代,什么事都是供给制!别误会。
"以前哪儿想这么多?一心读书,在大学里也不和女生说话的。有个男生因为给个女生看《红楼梦》,写情书,让团支部狠批了一通。我老婆是组织上介绍的,她是模范共青团员,都说我们是一帮一,一对红,结婚前我只亲过她脸一下,吓得她呀,嘿,你看,我这辈子,四十多岁,刚知道什么叫浪漫。嗨。······
"现在我那个女朋友就开化多了,完全符合现代标准……我吻她的全身,到处都吻遍了,包括……她兴奋的时候……"
我戴上手套。
"有时候我站在……"他还在说。
我打开门。
过了两天,有校方的人来找我调查古文老师。
"你是他的学生,你能说说他在个别课上都讲什么吗?"
"讲孔子、老子、庄子、孟子、荀子、墨子、王子、太子……"我开口胡说。
"还有什么?"
"子贡、子路、子胥、子期、子明、子白、子孙、子弹……"我又胡说。
"肯定还有什么别的课外的内容。"
"这都是课外内容。"
"一些不该讲的。"
"什么叫不该讲的?"
"比如西方性解放、性开化、弗洛伊德、《金瓶梅》······"
我怀疑古文老师跟所有的人讲过他的浪漫史。
"他讲西方哲学是为了比较中国古代哲学。"我说。
"他怎么说?"
"反正比来比去还是中国伟大。"
"关于性解放呢?"
"忘了。"
"好,我提醒你,我们发现在他的手提包里有黄色照片。"
"真的?"古文老师真疯了。
"外国的。"
"不知道,没见过。"他又换节目了。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好,你再好好想想,如果想起什么来,随时向组织汇报,相信你们年轻一代是最有辨别能力的。"调查结束。
古文老师的浪漫史成了最大新闻,听说为此要开除他的党籍,古文课也停了。我说:"我们活得这么乱也没人来调查,怎么古文老师这辈子刚浪漫一下就闹得鸡犬不宁的?"小博说:"他就是要得太多,又想当重点提拔对象,又想不断给自己的行为找好听的词儿,活该。"
毕业后,一走到街上看见书摊上那些各种关于性爱的书就想起古文老师来。也不是他一个人不正常,大家都在抢购《金瓶梅》,哪怕是再版删节本删得什么都没了,还是在黑市上值一辆自行车。书摊上愈来愈多的摆着《性医学》、《人类情爱史》、《妇女的性与性高xdx潮》、《青春期的性》、《坚决杜绝手淫》……我在一大堆新杂志里还翻出一篇古文老师关于道教的研究文章,那本杂志的封面是一个穿游泳衣唱民歌的歌星,翻到第十九页是老师和他妻子的合影。编者前言中专门提到古文老师是个谦虚勤奋的学者,生活朴素注重精神,研究课题广泛,思想开放,外加好丈夫好党员。
他那张温和老实的聪明练在杂志上微笑。
哈哈:
······
难道你会同意妈妈和大表姑去嫁给两个不认识的老头子吗?那咱们"黄"加怎么办?我儿子现在也不姓"黄",而姓我老婆的姓。因为我丈母娘非要讲"民主"、"尊重女性"。这叫他妈的什么民主?大家都骗我说将来政策变了,再生一个姓"黄"的,政策什么时候会变?"黄"家算是完蛋了。
从"老家"来的那个小姑娘跟着一群乡下来的年轻男女"私奔"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自从她走之后,咱们家的那本"红与黑"就找不着了······
······
伦敦天气怎么样?
哥哥
我怎么就不是一只蚂蚁?
"我看你还是另外找人当丈夫,我看不出来丈夫有多重要,可既然那是你的必需,只好找别人。我这辈子也不会当那玩艺儿。"杨飞看着他的画儿说。我们俩同居了十年,在他妈妈的掩护下,别人都以为我们是住在同一个单元的两间房子里,我和他妈妈睡。
我妈和大表姑都以为我从此是他家的人了,睁一眼闭一眼只等我完成学业成家生子,没想到杨飞来了个"艺术的"。
"画儿是我的老婆,你是我的情人。"他深刻的说。
什么呀?
我立刻回家让大表姑和妈妈给我介绍对象。
一个星期之内我有了未婚夫。
"杨飞,我可要结婚了。"我吓唬他。
"结吧,祝你幸福!"他笑着说。
"杨飞,你不怕我会自杀么?"我又吓唬他。
"说自杀的人全都不会自杀。我祝你幸福,真的。"他还是笑。
一气之下我想尽了方法去自杀,找到方法后又觉得不值,于是去结婚登记处登记结婚。
我结婚了。
丈夫的妈妈是妈妈的老朋友,她俩在一块儿比我跟我丈夫在一块儿有说的。
"这小伙子长得亮堂,你们俩匹配。"大表姑说。
婚礼那天我穿了一件红缎子夹袄,妈妈和丈夫的爸爸妈妈一起唱歌。
"打老蒋,大老蒋,打跑了老蒋吃蜜糖。"他们边笑边唱,好像那天是"打老蒋"纪念日。
"咱俩相好手拉手,咱送哥哥参军走。"丈夫的妈妈走着调唱。
"鸡娃子叫来狗娃子咬,当红军的哥哥回来了。"丈夫的爸爸唱,他是爸爸的老战友。
"五月的鲜花开遍了原野,鲜花掩盖了志士的鲜血。"不知妈妈是想起她那个"darling"来还是想起爸爸来,唱得大家要哭。
那是革命历史回顾节,结婚的是过去的人们。
哥哥酒一喝多了不是哭就是笑,不是要杀人就是要杀自己。他自从十六岁时因为当了两天"联动"被抓起来关了一个月后,就开始驼背了。后来他去插队,抽烟把牙都给抽黑了,喝酒喝得浑身臭烘烘的,到工厂去干活儿又让火星子把眼睛烫坏了一只。
"明月……嗝……几时有……嗝……把酒……嗝……"他打着嗝儿念念有词。
"大表姑,你给咱们唱个歌儿吧。"我建议。
"哎哟,我会的可都是老掉牙的。"大表姑说。
"嗨,老大姐,现在是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没什么老不老的,新的老的全行,只要有利于四化。"丈夫的爸爸高声说。
"我爸爸是傻帽。"丈夫小声说。
"小时候听那些媳妇骂丈夫不守规矩就唱这个:你要是今夜不回家,去你妈了个瓜搭搭。"大表姑唱。
"哎哟,这太不文明了。"丈夫的妈妈捂着胸口说。
"唱得好!"我和哥哥及丈夫全笑。
婆婆狠瞪了我一大眼。
"提起那宋老三,两口子卖大烟……"哥哥故意唱。
"留分头得有希望呼儿嗨呀!"我唱。
"去去去,都去厨房帮忙去!"妈妈轰我们。
当天晚上,闻着新家具的油漆味儿,我躺在床上和丈夫讨论"离婚"。
"离婚?怎么可以?出了什么事儿?"妈妈第二天喊起来。
"什么事儿也没有出,我们俩全觉得这么下去没劲。"我说。
"太轻率了,啧啧啧,不成规矩。"
"我保证——"
"什么?"
"我保证——"我想像小时候她打我屁股之前我都说一句:"我保证下次改了。"她就不打我了。可这回我没法说"下次改了。"怎么改?
杨飞对了。婚姻使人大惊小怪。
我丈夫最可爱之处是他不爱我也不伤我,他为尽孝道和我结婚——那是他妈妈的主意,又为尽人道和我离婚——他也有他自己的生活。他尊崇女性又同时是女性的宠儿。
我离婚后自己住,妈妈和大表姑一看见我就浑身上下打量我,她们认为我是辱没了"单身"的贞洁,既不是"处女"又不是"遗孀"也不是"王宝钏",而是个打离婚找情夫的"流氓","这哪像是我的孩子?"妈妈用"安娜"式口气说。
小学语文老师在我那篇关于苍蝇的作文中批改道:"……让火把我们烧死吧!让下水道把我们冲走吧!让苍蝇拍把我们拍烂吧!……"哎哟喂。
我往回找杨飞,杨飞又有了新女朋友,这回他老实了,同意当丈夫。刚同意了当丈夫又觉得不如当初当我丈夫。
我的狗"傻蛋"赶走了杨飞后,他结婚了,结完婚又在电话里给我唱爱情歌曲。
"你生下来以后专门在医院做过各项检查,医生说你在各方面都别的孩子长得全。"妈妈在我临出国前又拉着我的手重复几十年前的谈话。
我知道她对我干脆没抱什么希望了,只不过说说这个安慰我也安慰她自己——她生我的时候没把我生坏。
她再没精神跺着脚说:"你是黄家的女儿,你做什么都想想爸爸和我!"
黄家有什么和别人家不同的?我细细的调查了一番,发现早八辈子有一位先人是从军队里开小差和一个美女私奔的。于是给黄家生了无数风流种子,只是到了爸爸这代,才出了爸爸这一个"人才"是正儿八经干"事业"的,可爸爸又自杀了。黄家的男人都一脸书生气,能歌善舞善骑善猎,但因气质风流一事无成。算命的人曾说,这家人有"衰"像。唯一的英雄是爸爸,但他"自绝于人民"。妈妈想振兴家族,可哥哥只是喝酒骂人多愁善感,我又"晕头晕脑,没有主心骨"。最后妈妈只好发着庞坐在单元房子里抽烟,和大表姑聊家常,她俩能了的愈来愈多,妈妈教大表姑"辩证法",大表故教妈妈"迷信"。
"文革"时,黄家的亲戚都纷纷"划清界限",声明和爸爸"脱离关系"。"文革"后,又开始走动,"亲"的"表"的"堂"的又都找上门相亲相敬,互帮互助。有年发大水,老家一个远亲送来个小姑娘,说是从小没了爹娘,发达谁又没吃的,想让妈妈在城里给她找个出路。小姑娘十七了,但看起来更小,妈妈就让她在家住下了。说起老家的事,她问:
"大奶奶,你不知道咱家有人杀人了吗?"
"什么?!"妈妈差点儿没蹦起来。
"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是咱家不知谁的儿子,我叫他堂舅舅的。"小姑娘跟我们家到底有什么血缘关系谁也闹不清,她只是一口一个"大奶奶"、"咱们家",那个堂舅舅就更不知是哪儿来的了。
"怎么回事儿?"
"唉呀,好惨,他杀了一个女的,说是同学,因为借了钱,不还,就把她杀了,还分了尸。"
"因为借钱不还就杀人?"
"不是她借他的钱,是他借她的钱。"
"谁借谁的?"
"男的借女的,不还么。"
"多少?"
"不知是几十。那女的逼他还,逼急了,就把她杀了。"
"把谁杀了?"妈妈被小姑娘的说话方式弄糊涂了。
"他把她杀了嘛。男的杀女的。"
"啧啧啧。"
"分了尸还不算,还……不说了。"
"怎么了?"
"还把尸体给……不说了。"
"说吧。"
"给糟蹋了!"
"怎么糟蹋了?"我问。
"这你还不懂?农村人管强xx叫糟蹋!"妈妈责怪我。
"嗯,就是,强xx了。他杀她之前就想这么干,她不干。"小姑娘说。
"谁不干?"
"女的不干嘛。"
"后来呢?"
"后来就被杀了嘛,杀了以后又……"小姑娘又说。
"怎么发现的?"妈妈问。
"他不是把她给糟蹋了么?然后又把尸体用刀切碎了,仍在河里,让人发现了捞上来,呀,真惨。"小姑娘说。
"太坏了!"妈妈说。
"就是。尸体捞上来时我看见了,唉呀,可丑了。本来那女人就长得丑,这么一泡,一切,唉呀更丑了。"小姑娘说。
"这孩子,你怎么说话没有个立场?"妈妈说。
"啥叫立场?她就是丑么。以前人家都叫她"蛤蟆嘴",不知道我堂舅舅怎么要跟她借钱还要跟她干那个?"
"他真是你堂舅舅?"妈妈想不承认这种莫名其妙的亲戚。
"谁知道?管他呢,让我教堂舅我就叫堂舅,哪怕他杀人呢,还是我堂舅。再说,我们都不服气。"
"为什么?"妈妈瞪大眼睛。
"我堂舅长得多么美!他被公安局拉去枪毙时真像个英雄,跟电影上的人一样。"
"他长得什么样?"
"跟我大舅舅一样!"小姑娘指的是我哥哥。
妈妈差点儿没气昏过去。
"哎呀,活着,没劲。"小姑娘不管她"大奶奶"怎么想,还往下说。
"哎,这家人完了。"妈妈说。
"什么完了?"小姑娘问。
"瞧你说话这么傻,哪像上过小学的?"妈妈想冲她发脾气。
"行了行了,上什么学都一样,家里发大水时你怕么?"我把话岔开,问小姑娘。
"发大水时可好玩儿啦,什么都淹没了,一片全是水,白茫茫的,可好看啦。"小姑娘兴奋的说。
这就是我的家。
"大米饭、炒鸡蛋,吃了一碗又一碗,吃了一肚肚、拉了一裤裤,上河边、洗裤裤,蛤蟆钻了一裤裤,钻裤裤、咬屁股。"
亲爱的哈哈:
自从我回国后打算一切重新开始,但又不知怎么起头······
人走了又回来,回来了又走。
农民们盖起了楼房,但仍不盖厕所和卫生间,还是在外面挖个坑儿冻着屁股。
我有时想生孩子,可听说生孩子跟下地狱差不多。我有个朋友刚生下一个女孩儿,生的时候大夫用产钳把她的脑袋给拉成茄子状了。
你想知道现在这儿是什么样?给你开个单子吧:
超级大厦、超级宾馆、超级市场、超级公司、快餐店、快速传染病、快变式政策、特异功能、现代画展、大明星、小商贩、包办婚姻、模范夫妻、流行音乐、人肉包子、私人汽车、私奔、黑市小说、黑市美金、暗娼、进口补牙术、被杀的女婴、外国旅游者、兑换券、大小广告、战争、没地位的丈夫、被拐卖的妇女、武器、工厂、可口可乐、"肯塔基烤鸡"店、女博士、女作家、女厂长、女模特儿、女演员、电器化、暴发户、得奖电影、游行、放假······
怎么重新开始?
小姜
哈哈:
女人这东西,怪!附上结婚请柬一份。
老古
安多娜拉!?!
哈哈这才醒转过来。
电话铃响了,她拿起听筒:"Hello!"
"喂,哈哈!"是刘丁。
"你怎么样?"
"看见请柬了吗?"
"老古和安多娜拉?"
"神不神?"
"绝了!"
"我这儿还有更绝的呢!"
"什么?"
"我怀孕了!"
"呵?!和谁?"
"一个有妇之夫。"
"什么?"
"我要把孩子生下来。"
"什么??"
"生孩子,生一个私生子。"
"你疯了?你想过吗?"
"不管那些哩咯楞了,想也想不过来。"
"以后怎么办?"
"以后?女人等于母性;爱情等于付出;人性等于繁衍后代;无私等于······"
"得得得,还是那么多哩咯楞,要生你就生吧。"
"你干嘛呢?"
"我?"哈哈开始撕小说的稿子:"老和尚讲故事······"
"哩咯楞。"
"呱嗒嗒。"哈哈一张一张地撕那些纸。
地球那头:
"顺口还说真仙人也,世间上竟有这样的俏才郎。这娇相假意含笑多情种,想你那魂灵儿早已入他乡,芳卿若是真心爱,我管教你与书生佩鸾凰。李惠娘一闻此言回头看,呀!见老贼气昂昂只吓得俏佳人芳心乱跳玉体冰凉粉脸儿焦黄她那真魂就上了望乡。"鼓书艺人唱。
大表姑坐在电视机前边看边摇头晃脑。
"看《安娜·卡列尼娜》的电视连续剧吧?"哈哈的妈妈对听得出神的大表姑说。她过去拧电视。
"我不爱看那洋戏,你爱我我爱你的。"大表姑抗议。
"你看那些老戏还不是一样?只不过语言不同。"
"外国人,不好看。"
"你多看看就好看了。"哈哈的妈妈把眼睛凑得离电视近近的,看《安娜》。
"不好看。粗眉大眼的,不好看。"大表姑转身去厨房了。
1989年4月第一稿
1990年6月第二稿
于伦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