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凯悦大酒店是南州最高档的酒店,它的前身是金土地大酒店。张敏钊副省长出事后,原来金土地的老板阎丽丽,也随即将她在南州所有的经营项目转手了。湖海山庄转手给了本地的一个房地产商莫进贤。这金土地则被省城的凯悦大酒店收购,更名为金凯悦。虽然名字变了,里面的设施一样没变,连服务生都还是原班人马。
程一路走进金凯悦时,温雅正在前厅等着。一见程一路,温雅立即上来笑道:"程书记真是标准的军人,对时间把握得分毫不差。"
"齐鸣同志过来了吗?"程一路边往里走边问。
"还没有,听说正在从省城往回赶的路上,快了。您先请吧。"温雅说着陪程一路上了电梯。在电梯里,程一路习惯性地看了看自己的头发,却见温雅也盯着电梯光亮的镜子,两个人的目光一碰,随即就收了回来。
电梯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也是一个最公开又最隐秘的地方。进到电梯,如果是一大群人还要好些,如果仅仅是两个人,而且是一男一女,在这样一个密封的狭小的世界里,就无法再自在起来了。包间在四楼,这电梯行得快,还没等程一路副书记的不自在全部过去,电梯已经到了。
温雅作了个请的手势,程一路却笑道:"你先吧,女士优先嘛。"
温雅笑着说:"女士优先是普遍规则,领导优先是特殊规则。您看是执行普遍规则,还是执行特殊规则呢?"
"那就普遍规则吧,平等!"程一路回答完,温雅不客气地在前面走了。
交通局局长吴光大和其他几个市直单位的领导,已经在坐着打牌了。见程一路进来,都嚯地站起来,手中的牌都掩向了后边。程一路笑着说:"你们继续玩着,我跟温总说话。"
坐下来一聊,程一路发现温雅对南州的情况了解得很清楚。从南州的经济,到南州的历史,甚至南州民间的一些传说,她都能说上几句。看来这个女人为自己到南州来创业,下了很大的功夫。人们说女人要么不干事业,一旦干起来就比男人更执著,更有优势。
温雅突然谈到南州的老街,现在的沿江大道。温雅说:"那条大道事实上破坏了南州的古典美。"
"呵呵,是吧?"程一路应付了一声。
"听说程书记的老房子也在那条老街上?"温雅的问话有点让程一路惊诧,连这都知道了,厉害!
"是啊,以前的老房子,现在服从城市发展的需要嘛。南州的沿江大道,也是景观大道啊。你刚才说的古典美,事实上还在。我们保留了南州古塔那一部分,就形成了古典美与现代美的结合。"程一路望着温雅,继续说道,"城市发展,老街保留与开发是一对难以处理的矛盾啊,南州在这方面也在探索。温总有什么好的建议,也可以说说嘛。"
"我只是说说,哪有什么好的建议?程书记见笑了。"温雅说着脸有点发红,正巧门外传来了服务生的声音,程一路明白是齐鸣书记到了。就站了起来,温雅也站起来,齐鸣和方良华先后进来。齐鸣握着温雅的手说:"那问题已经请一路同志给处理了,放心地干吧。"
温雅几乎是仰着脸,对着齐鸣:"那我更要好好谢谢齐书记和程书记了,当然还有方秘书长。"
方良华解释说赵守春市长因为有其他活动,就不过来了。等会儿王硕成副市长过来。大家就先在桌子前围了,吴光大他们早歇了牌,温雅请齐鸣坐在正中,齐鸣说:"你坐吧,你既是东,也是我们南州的客人哪!"
温雅还是拉着齐鸣坐到了正中,说:"齐书记这话见外了,我现在可是南州的一员了。怎么?齐书记不欢迎?"
"哈哈,哪里哪里。当然欢迎,多多益善!"齐鸣一边说一边望着温雅,程一路感到齐鸣的眼光有些异样了。
王硕成也很快到了,大家先是说了会儿话,然后温雅开始一一地敬酒。温雅喝的是干红,齐鸣喝的是白酒。齐鸣坚持温雅喝一杯,他也干一杯。程一路从来没看过齐鸣这样的好兴致。他自己喝的是干红,虽然他并不喜欢干红,但最近他的胃不太好,他怕喝白酒再伤了胃。
温雅一对一地喝了,又打了个通关,脸上现出了酡红。程一路侧面看着,不知怎么有点儿怜惜。女人喝酒,再是豪放,但毕竟是女人。到了一定的量,就现出柔弱的一面了。好像以前蒋和川说过:女人喝酒最好是六分意思,不多不少,刚中有柔。恰如烈焰红唇,又似春阳带露。比如贵妃醉酒,醉得太过,一滩泥一般,便无美感;恰如其分,六分醉之时,惹人怜爱。
温雅现在正朝六分醉迈进。她举着杯子,来到程一路面前,说道:"程书记,我们喝!你也喝干红?那好,来一大杯。"说罢就叫服务员来换了大杯,等酒斟满,先端起来一口干了。程一路看着,温雅在喝到最后时,眉头皱了皱。他也没说话,站起来将酒喝了。温雅说:"再来一杯!"
"我不行了。"程一路赶紧制止,并且对着吴光大他们道,"温总,我们就不喝了吧,吴局长,你们也敬齐书记啊。"
程一路这话的意思很明显,是在保护温雅,转移喝酒的视线。温雅朝他点了点头,回到位子上。吴光大他们已经把战火燃起来了,程一路当然也得喝几杯。方良华也敬了程一路一杯酒,在程一路面前,方良华总感到有些伸展不开。
酒喝完后,温雅提议大家去喝喝茶,说领导们都忙,也放松放松。齐鸣说他还有事,喝茶就算了。方良华送齐鸣书记回去,程一路让叶开把车子开到家门口,自己下了,又折回来一个人沿着路边的东湖走了走。
夜晚的湖边,空气十分的清新。风一吹,程一路本来不多的酒意,一下子全没了。
酒意之后的清醒,是人生最大的清醒。程一路看着远处寂静幽深的湖面,心里感到一阵空落。张晓玉再次奔赴澳洲,这对程一路来说,心情是与第一次去大不相同的。第一次,张晓玉要去时,程一路虽然正赶上人事调整的关键时刻,但后来一系列的事件,张晓玉不在身边,又或多或少成了一件好事。吴兰兰,简韵,还有其他的许多许多,包括南州官场上的动荡,张敏钊的双规……这些事情,张晓玉就是在,也不一定能帮上什么,相反却要担惊受怕。在风雨过后,一切平静之时,张晓玉却再次提出去澳洲,而且立场坚定,这不得不让程一路心情郁闷。不是他一个人过不了,而是人到了这个年龄,劳累一天回家后,真的很希望有一杯热茶,有一句问候,有一种关爱。
张晓玉离开南州前,将二扣子找了来。二扣子是程一路老家湖西的一个农民工包工头。去年,程一路曾为他承包的工程说过话。后来,张晓玉不在程一路身边时,二扣子让村里的小姑娘荷花,偶尔地来为程一路洗洗被子,打扫打扫卫生。听程一路说,荷花不错。而且春节时,二扣子还将她一道带来过。小姑娘看得出很精明,也很本分。张晓玉就让二扣子继续叫荷花来帮帮忙。她让程一路给荷花找了一份工作,一般情况下荷花上自己的班,每周来个一次两次的。程一路很少碰上她。她来时,程一路总在外面。等他回来,看到的只是洗得有阳光味道的衣被和打扫得清清爽爽的屋子,甚至连书房也整理得井井有条。这很让程一路满意,他是一个喜欢秩序的人。
张晓玉和程小路此刻在澳洲不知是否也在想他?程一路不自觉地朝南边望望,隐约的灯火中,透露出人间温暖的气息。他开始往回走,回家后他想给张晓玉写封邮件。
程一路慢慢地走回来,上了楼梯,正要开门,手机响了,是温雅。温雅说:"谢谢程书记。"
程一路问:"谢什么啊?哈哈。"
"谢谢书记的关心哪,不然,今天晚上我不知会怎样了。"温雅说得真切。
"你现在好些了吧?"程一路问道。
"好些了,正在陪齐书记喝茶。好了,不打扰您了,谢谢啊!"温雅说着挂了机。
程一路边开门边想,怎么和齐鸣在一块儿?齐鸣不是有事先走了吗?他想了想,摇摇头,接着把钥匙插进了锁孔里。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方良华刚刚敲了下门,殷眉儿就开了门。她仿佛一直站在门边似的。殷眉儿长得娇小,虽然一直生长在桐山乡下,但皮肤白里透红,健康而野性,这是最吸引方良华的地方。他当初刚见到殷眉儿时,没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的一个女孩子迷住,也许是自己在市里见多了女孩子的造作,而内心里渴望这种天然野性的缘故。就像看花,老是看城里那些鲜艳的花朵,久了就倦了。猛一到山间,看到随便的一朵野花,也会感到生动,感到心颤。何况殷眉儿还是一朵受过教育的美丽的野花。
方良华随手将外套脱了,殷眉儿接了过去,把它挂在橱子里。回过头,殷眉儿勾住了方良华的脖子,嘴唇在方良华的眉尖上、额头上、鼻子上,一一地滑过。方良华感到心里一阵阵发痒。殷眉儿的唇已经到了他的嘴边,一种淡淡的气息,开始漫漾起来。方良华低下了头,用手紧紧地抱住了殷眉儿。两个人都在对方的亲吻中寻找着,翻卷着,搅动着,沉醉着,迷晕着……
一切平静之后,方良华坐在床上,突然心里有些空落。他今天本来是要和殷眉儿说另外一些事的,可是一见面,这三年来的大戏又上演了。方良华承认,他无法抵挡住殷眉儿的激情,而且,他的内心里也在渴望。只是随着他到南州市委来工作,他不能再像以前在桐山那样,半公开地把殷眉儿抱在怀里了。男女之间的事,是世界上最隐秘的事,又是最容易公开的事。在官场上,男女之间的事,既是最有市场的谈资,又是最最危险的炸弹。在桐山,大家知道但谁都不说,谁也不敢说;而到了南州,不仅仅四周有许多双眼睛,就是胡菊,也容易看出点名堂。一旦看出来了,他相信胡菊会做出一些常人不能做出的事情,如果那样……
方良华叹了口气,殷眉儿问:"不希望我来,是吗?"
"这,不是的,是另外有事。"方良华支吾道。
殷眉儿说:"我知道,你现在不比从前了。从你离开桐山,我就想过不能再拖累你。可是,我真的很想你,真的!"说着,殷眉儿的眼睛有些红了。
方良华最怕的就是殷眉儿说这样的话,从认识到现在,殷眉儿除了要求见方良华外,从来没有提出过其他的要求。就是调到团县委工作,也是方良华先提出来的。这中间,殷眉儿曾经做过一次人流。方良华事先并不知道,是在事后殷眉儿才说的。方良华听了只是无言。早在桐山的后半年,方良华就曾仔细地考虑过他和殷眉儿的关系,好几次他甚至下定了决心要结束。可是,一见到殷眉儿,身体和心灵的一切努力都轰然倾倒。他自信自己是个决断的人,然而在殷眉儿面前,他失去了所有的果敢。
"方,其实我没什么要求,就是想见见你。以后我会尽量注意,好不好?"殷眉儿望着方良华,用手在他的胸前摩挲着。
方良华用手捉住了殷眉儿的小手,笑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
"我明白。以后,你不打电话,我不再找你了,好了吧?"殷眉儿说得越发地幽怜了。
方良华清楚殷眉儿说这话的意思。前几天,殷眉儿在晚上给他发了短信后,方良华很有些生气,一直没回。今天下午,殷眉儿突然给他电话,说是到了南州了,希望晚上能见到他。既然人到了南州,方良华不可能不见。晚上送齐鸣书记回到湖海山庄后,他就赶了过来。路上他给胡菊打了个电话,说临时有事到省城去了,明天才能回南州。刚给胡菊打完电话,齐鸣书记打电话要他去喝茶,说温雅请客。他怕殷眉儿等急了会做出什么事来,就说老头子身体不太好,他正在家。齐鸣也就没有勉强。他又给温雅打电话解释了一番。一切事做完后,他才来到殷眉儿这里。他原想告诉殷眉儿,他们最好还是结束吧,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她如果有什么要求,他一定尽量地去满足。
现在,方良华彻底地清楚了,殷眉儿不可能有别的要求,她的要求就是一个:见他。而这恰恰是最让方良华为难的。其实,有情人的很多,关键是找什么样的情人,找到什么份上,有什么后果。方良华找到殷眉儿,应该说是找对了,然而后果却是不能让人预料的。殷眉儿越是依恋,他越是担心。因为他深知,他不可能只是待在殷眉儿这棵树上的鸟儿,他还要飞,而且要飞得很远。
电视里正在放着一部台湾的言情片,殷眉儿喜欢看,方良华却很厌恶。搂着殷眉儿,方良华秘书长想到了老秘书长程一路。早些年听说程一路与电视台的女主持人简韵关系暧昧。好在程一路是一个人在南州,张晓玉长年在澳洲。并且,谁也不曾看过简韵与程一路单独相处。现在想来,简韵在南州官场地震最复杂的时候,调到省城,也许也是程一路所使的一个招儿。只是这招儿,超前,平静,天衣无缝。这就是程一路的作风,仅从这一点上,自己就还有很多要向程一路学习和效仿的。方良华暗自揣测着。
两任秘书长,一个是军人出身,一个是干部家庭出身。在处事、从政和为人上,自然会有很多区别。但市委常委秘书长这个职务是一样的,他们所从事的工作是一样的,每天都是围着领导转,对上是管家,对下是领导。程一路当秘书长的四年,可以说是南州官场最复杂的四年,但他应付过来了,而且成了南州官场获利最大的人。方良华今年也才四十多点,比程一路当秘书长时年龄还小。在从政这条路上,他也许才真正开始。可他心里清楚,他已经有一些输在程一路之后了,比如女人,比如谨慎。当然他也有一些程一路所缺乏的精神,比如开拓,比如果敢……
南州官场在短暂的平静后,即将掀开新的人事调整的高xdx潮了。齐鸣书记将所有人事上的事,一应交给了程一路副书记。早年齐鸣在南州挂职时,程一路得到过齐鸣的关照,他自然会为齐鸣考虑。方良华到市里后,也有一些人为人事的事找过他。他一个也没答应。他掂了掂自己,离一开口就能答应的时候,还有距离。但是,有一个人事上的位子,他是必须要过问的,那就是政研室的主任。
政研室是市委办的内设正处级机构,也是市委核心思想的研究机构。原来的政研室主任马洪涛,年前调到仁义任县长了。这个位子至关重要,方良华很看重。因此,他不久前已经分别向齐鸣书记和程一路副书记先行作了汇报。他们都同意由方良华先物色,等有了合适人选再定。方良华为此将好多人过滤了一遍,还真的找不出合适的人选来。既要年轻,愿意承担大量的文字工作,又要有政策水平和一定的组织能力,这样的人不太好找。办公室内部的同志都还不太成熟,外面的,底下县里倒是有,可一时级别上难以挂住。市直一块儿,处干里面,方良华压根儿就不知道有哪些人能写,更谈不上说哪些人能胜任了。谁来当政研室主任呢?方良华想。
殷眉儿看着电视,竟然睡着了。方良华低头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禁不住亲了一下,又亲了一下……
殷眉儿却顺势翻过来,将方良华紧紧地抱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