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外傍晚
超市下班,庞建东过来,带刘川和在超市工作的犯人回监区。
分监区傍晚
庞建东带刘川回到三分监区,庞建东和刘川一边走一边闲聊开了。
庞建东:“过年这几天,到超市采买的人多不多?”
刘川:“多。”
庞建东:“都买什么呀?”
刘川:“吃的,过节嘛,好多人都过来买零食。”
庞建东:“这倒是,中国人过节吃是第一位的。”停了一下,又问刘川,“你都买什么了?”
刘川:“我没买。”
庞建东:“过节不吃点什么?你账上不是已经存了不少钱了吗?”
刘川:“不吃了。我想省下钱来,万一明年春节能回家探亲,还可以在外面给我奶奶和我女……”刘川本来想说给奶奶和季文竹买点东西,说到一半收住了,他顿了一下,说:“……给我奶奶买点东西。”
庞建东似乎意识到刘川吞回去的话是什么了,他停下话头不再继续。不料刘川却主动开口:“庞队长,春节就快过去了,我想我能不能给我女朋友打个问候电话呀,我一直没和她联系了。她老给我寄钱,我想我应该跟她说句感谢的话。”
庞建东站下来,沉默了片刻,反问刘川:“你女朋友?”
刘川:“我,我很想她,哪怕跟她就说一句话,就祝她一句春节快乐。就行了。”
庞建东:“天河监狱关于打亲情电话的规定,你不是都清楚吗。亲情电话只能打给直系亲属,家族成员,不能打给男女朋友。”
刘川:“是,我知道,可我想问问,春节期间能不能放宽点限制。”
庞建东:“那我能不能理解为,你今天向我提出这个要求,是有枣没枣打一竿子,对吗?”
刘川:“……就算是吧。”
庞建东没有立即回绝,而是再次反过来问道:“你女朋友……她过节不回老家吗,你有她老家的电话?”
刘川心里高兴,鼓起勇气得寸进尺:“队长,您上次不是找过她吗,您现在还跟她有联系吗?你是不是知道她的手机号码,我可以打她的手机。”
庞建东半天没吭声,刘川从他的沉默中感觉他有点不高兴了。果然庞建东板了脸:“刘川,你拿我当什么,当你们之间的一个……
我要是让你打了这个手机,我就违反监狱干警“九不准”的规定。何况,我也没有她的手机号码,所以,我只能告诉你,你今天的这一竿子,没打下枣来。“
庞建东说完,扭脸走了,刘川呆立于他的身后,好半天才想起说了声:“是。”
超市白天
春节假期尚未结束,刘川依然在超市上班。这一天他心里别扭极了,一整天脸都板着。一个和他一起干活的犯人问:“刘川,你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刘川:“啊,没有啊。”
犯人:“今天晚上吃羊肉馅饼。”
刘川:“我知道。”
晚上打烊的时候,一监区另一位队长过来,正要带这几个在超市服务的犯人回监区,这时,狱政科的一位民警来了,和一监区民警说了句什么,然后把刘川叫出了队列。
会见楼傍晚
刘川被狱政科民警押着,走进会见楼里。
大年初六来监狱会见他的,并不是他的奶奶,更不是季文竹,而是秦水公安局的两位刑警。这回不是上次来过的那两位同志,但他们说的事情,还是上次提到的那个案子。
秦水刑警坐在刘川对面,先说了情况:“秦水黑社会团伙的头子范本才已经在去年十二月被依法逮捕。范本才黑社会团伙当中,现在已经有二十多人被逮捕或者拘留。现在基本可以认定,范本才团伙形成于八年之前,涉嫌秦水地区多宗勒索、伤害、开赌设娼,和向政府人员进行贿赂的罪案。我们这次到北京来的目的,是要进一步证实一些事件的具体过程和情节,希望你能积极配合我们公安机关,如实提供情况,不要有顾虑,啊。”
刘川平平静静地:“是。”
分监区晚上
刘川从会见楼回到分监区时,早已过了开饭时间,值班的杂务帮刘川拿来晚饭,说:“还不算凉,够不够?怎么这钟点会见啊。”
刘川打开饭盒,看到的只是两个馒头和一个咸蛋,刘川问:“今天不是吃羊肉馅饼吗?”
杂务:“这都几点了,早没了。”
监号晚上
刘川拿着饭盒回到监号,还没进门就听见监号里十分热闹,他走进监号后看到,原来是班长梁栋提前返监了。
梁栋毕竟是班长,大家都在讨好地围着他问长问短,刘川也客客气气和他打了招呼,梁栋出乎意料地主动分开众人迎上前来,他从他床边的地上,拿起一只纸盒,那个纸盒显然是他从家里拎过来的。他用目光对刘川投以微笑,语气中透着从未有过的善意与真诚。
“刘川,这是我专门给你带的,希望你能喜欢。”
刘川有点不知所措,脸上也挂出相应的微笑,双手却不知该不该接。两人都尴尬了片刻,梁栋把盒子放到桌上,把盖子打开,伸进双手,从里面颤巍巍地,端出了一只陶盆,盆里挺拔着一棵翠绿的文竹。那棵文竹显然经过精心挑选,姿态苍劲,干挺叶秀,色泽饱满得恰到好处。
刘川满目惊叹,不知该说些什么,语迟之际,梁栋的双手从那只百宝箱似的纸盒里,变魔术般的又捧出一只带盖的塑料水杯来。在那只透明的水杯里,一条同样透明的玻璃鱼,从从容容地悬在半空,那双老成的眼睛,深情地看着刘川,仿佛前生有缘似的,至少那一刻刘川觉得,那只凝目看他的玻璃鱼,就是他的“玻璃”,是那条已经离开多日的“玻璃”,又回来了。
还有那棵文竹,长得茂茂盛盛的,又回来了。
监号白天
玻璃又游回了墙边那只大海般的鱼缸,又游进了那簇飘逸的海草。那是它的领地,它的居所,它回去了,仿佛一切全都恢复如常,仿佛一切从来没有发生。只有那盆文竹,新桃换旧符地摆在那一排小桌上,摆在那一排花盆当中,显得绿意盎然,有几分扎眼。
刘川像过去一样,给“玻璃”喂食,给文竹浇水。
小珂家晚上
小珂下班回家,见母亲不在,问父亲:“爸,我妈还没回来?”
父亲:“回来了,到单元房那边去了。”
小珂:“干什么去了?”
父亲:“说要收拾收拾。”
小珂:“收拾收拾?”
小珂疑惑地思索一下,放下喝水的杯子推门离去,父亲在她身后问:“你上哪儿去?”
小珂家单元房晚上
小珂来到她家的单元房,果然看到母亲正在屋里陪着两个来看房的陌生人说话,介绍着这套房子的种种优点——朝向、采光、煤气、热水器、冰箱之类,母亲对看房人说:“这套房我要一千五真不算多,这装修也基本上是新的。”
看房人说:“你这儿连电话都没有,交通也不太方便,你能不能再降点儿,一千三怎么样?”
小珂母亲:“一千三太低了,你要长租的话可以自己安个电话,现在装电话可方便呢。”
看房人:“要不一千四,电话我们自己安好不好?”
小珂母亲:“一千四啊,那你是半年一交吧?那也行吧,那这房子就……”
小珂走进屋子,打断了这场交易:“对不起,我们这房子已经有主了,我们不租了。”
看房人:“要不就按你们说的,一千五。一千五的话能不能先交三个月的?”
小珂:“您要是只住半年,我们就租,超过了就不行了,半年以后我哥就回来了,这房子还得给他留着呢。”
看房人埋怨小珂母亲:“嘿,那你叫我们来干什么,这不是涮我们吗。”
小珂母亲对小珂低语询问:“半年?谁要来住?”
小珂仍对看房人说道:“就半年,超过半年就真对不起了。”
另一个看房人先不耐烦了,对同伴说:“走!别在这儿哕嗦了!”
路上晚上
在回家路上,母亲问小珂:“刘川不是早着呢吗,怎么半年就该出来啦?”
小珂:“他今年得了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能减八个月刑呢,万一再立个什么功之类的再减刑,说不定半年八个月就该出来了。”
母亲:“立功,监狱里边能立什么功?”
小珂:“我说万一。”
母亲:“那这每个月一千五咱就不要啦。”
小珂:“我不想那房子让人住得那么脏了再给他住。”她说完这句,大步向前走去。
分监区白天
服刑人员大会上,孙鹏等六位犯人站成一排,在服刑人员的掌声中,孙鹏等人胸口上那张二级宽管的胸牌,统统被换上了一级宽管的胸牌。
升级仪式后,分监区长冯瑞龙讲话:“祝贺又一批服刑人员通过自己辛勤的改造煅练,提高了处遇等级。我衷心地希望,有更多的服刑人员能够增加积分,立功受奖,争取减刑,早一天完成改造任务,重返社会,与亲人团聚!”
犯人们再次鼓掌。
水房白天
三分监区的犯人出工去了,刘川和孙鹏留下来打扫水房。两人边干边聊了起来。
刘川:“你和你老婆团聚到底批下来没有?”
孙鹏:“批下来了。”
刘川:“什么时候呀?”
孙鹏:“下周一。”
刘川:“批了几天?”
孙鹏:“三天。”
刘川:“就三天呀。”
孙鹏:“三天也不短了,我知足。”
刘川:“反正比我强多了,我连这三天都捞不上。”
孙鹏:“你说你,你要是早点把你女朋友,啊,早点办了,早点结婚,你早就是一级宽管了,不就早就能进团聚楼了。”
刘川:“咳,就算我把我女朋友办……就算我们俩有那层法律关系了,她一年到头山南海北地在外面拍戏,现在又到哪儿能找到她?”
孙鹏:“唉,女人啊,女人啊,咱们男的,说心里话,没了女人还真不行。”
刘川:“那是你,我对女人无所谓。”
孙鹏:“你,你反正是出了名了,谁不知道你是为了女人跟人拼命才折进来的,你这认罪悔罪书是怎么写的,刚写完就不承认啦?”
刘川:“这次春节我没回去,你看我过得不是也挺好嘛。可现在要是突然告诉你,你老婆跟你团聚不了啦,我看你准又得屎尿失禁。”
孙鹏:“呸,你这臭乌鸦嘴!说两句吉利的行不行。其实你比我强,明年春节不出意外准能批你回家探亲,在外面一住六七天,那是什么滋味!再说,你的刑期也比我短,再过两年,你就可以彻底出去了。”
筒道白天
刘川和孙鹏拿着拖把水桶走出水房,一个队长正好拿了当天收到的犯人亲属来信走进分监区,叫了一声:“孙鹏,今天有你的信。”
孙鹏跑去拿信,刘川把拖把水桶拿到储藏室去了,等他回到监号时,惊讶地看到孙鹏的嘴巴丑陋地咧着,脸上挂着两行滚烫的热泪。刘川惊讶地叫了一声:“孙鹏!”
监狱外晚上
冯瑞龙下班,上了自己的普桑车,对和他一起下班的钟天水说:“钟大,坐我车走?”
钟天水:“行,搭一段。”
两人乘车离开监狱。
路上晚上
钟天水问:“哎,听说孙鹏的爱人来不了啦?”
冯瑞龙:“啊,他爱人给他来了封信,说她们单位的领导给了她一个学习的机会,让她上深圳技校进修一年,一年回来就有了升职的资历了,所以她把孩子托给了她和孙鹏的父母,让孩子轮流到两方老人家里去住。她下周一就要随队出发了。下周一正好是孙鹏和亲属团聚的日子。这日子孙鹏等了三年了,好事多磨吧,只好让他再等一年了。”
钟天水:“啊。”
监狱长办公室白天
钟天水陕步上楼,穿过走廊,敲开了监狱长办公室。他看到屋里除了监狱长邓铁山外,还坐着两位穿便装的中年男人。
钟天水:“邓监,你找我?”
邓铁山:“来,我介绍一下,这两位是秦水市人民检察院的同志,他们有项工作需要我们配合。你来听一下情况。”
钟天水与两位检察官握手后坐了下来,检察官开门见山:“我们这次来,也是为了秦水范本才黑社会案的事。秦水人民法院将在两周后正式开庭,公开审理这个案子。这个案子在秦水影响很大。群众很关心,涉及的方面比较复杂,也很受媒体瞩目,所以我们省里很重视。希望北京监狱局配合,提押在北京女子监狱服刑的犯人单鹃,在北京第二监狱服刑的犯人范小康,和在你们这里服刑的犯人刘川,前往秦水,出庭作证。范小康同时作为范本才黑社会组织的骨干成员,还要留在秦水与范本才并案受审。”
邓铁山对两位秦水干部说:“我们天河监狱的遣送科是我们全局准一的遣送机构,所以这几个犯人如果离开北京去外省,都由我们监狱统一押解。”
邓铁山又转向钟天水说:“监狱局已经决定将这三个犯人押往秦水,时间定在下周周一,这次押解行动的代号就叫‘前进’。今天已经是周五了,明后天是周六和周日,这次行动时间紧,押解的犯人又少,我看就不要再联系去秦水的火车了,就用汽车押运。恰巧明天晚上咱们遣送科几乎要全员出动,押解二百六十三名犯人沿京广线分别往南方四省送,大约六天才能回来。所以这次任务,就打算由你们一监区承担。反正你和冯瑞龙过去都是遣送科的,对这种任务,也都熟悉。”
钟天水:“那让冯瑞龙带队吧,让他再带一个人,带庞建东吧。冯瑞龙有七年遣送工作的经验,庞建东是刘川的管号队长。而且年轻力壮。哎,遣送大队还有没有女同志留下来,这次押解的犯人不是还有个女的吗。”
邓铁山:“遣送科的人都上周六的任务了,女同志本来就不够,还从团委借了—个女同志呢。你们这次任务,实在不行就从生活卫生科借个女同志吧。”
钟天水:“好。这三个犯人当中,刘川是去年的监狱改造积极分子,而且仅剩两年余刑,应当比较稳定,容易管。路上需要注意的,其实就是范小康—个人。”
邓铁山:“三名押运干警,两名武警战士,外加两名司机,七名干警对付一个危险人物,力量应当足够。另外,这次行动还是老办法一日期、人员、目的地,都要严格保密,被押解的犯人一律到出发前再向他们宣布。”
钟天水:“好的。”
三分监区白天
天上下起了大雨,冯瑞龙一身湿淋淋的匆匆走进监区的楼门,正逢庞建东披着雨衣迎面跑出来,冯瑞龙叫住他说:“哎,下午和车队一起研究路线,你别忘了。”
庞建东应了一声,冯瑞龙又说:“哎,这次行动要带的东西都准备齐了吗?”
庞建东:“东西都由小珂负责准备。”
冯瑞龙:“晚上钟监区长要听一下准备工作的汇报,你准备好,今天就由你来谈。包括咱们在中途休息的地方和犯人暂押的监狱,都要汇报详细。”
庞建东:“我汇报呀?”
犯人食堂白天
这一天刘川和孙鹏等四班的犯人都在犯人食堂干活,他们冒雨把食堂外面晾晒的蔬菜搬进了屋内。然后在屋檐下躲雨,休息。
刘川见孙鹏看着眼前的雨幕发呆,便从旁劝慰:“别想那么多啦!这对你老婆是好事,你得替她高兴。”
孙鹏:“啊,我知道,我高兴。”
某邮政公司白天
钟天水冒雨来到孙鹏妻子工作的公司。一个公司工作人员带他走进了经理室。
分监区傍晚
庞建东走进干警备勤室,看到几个民警正围在一张床前,监狱医院的—个医生正在为床上的冯瑞龙输液治疗。
庞建东:“冯队怎么了,病啦?”
冯瑞龙双目紧闭,一脸痛苦。一位民警告诉庞建东:“不知道是午饭吃得不合适了,还是在外面淋了雨,刚才一回来就上吐下泻的,还发高烧了吧?”那位民警问医生。
医生:“都三十九度了,估计是受了风寒引发了急性肠胃炎。”
庞建东:“哟,那明天还走得了吗?”
某邮政公司傍晚
公司的一位干部送钟天水从办公室里出来,说:“这事我们都理解,都理解。”
钟天水:“那谢谢你们了。”
公司干部:“哎,要感谢的应该是你们。这事其实你们打个电话来就行,让她晚去个三五天的没问题,耽误不了学习。夫妻三年没在一块儿了,这咱们肯定支持。”
钟天水:“谢谢,谢谢。”
分监区晚上
犯人们正在分监区看新闻联播,看到一半时一个队长走过来大声叫道:“四班孙鹏,出列。”
孙鹏吓得一机灵,站起来出了队列。
队长命令:“回监号,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具。”
队长严肃的态度吓得孙鹏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要进集训队呢,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失常。看电视的犯人们也都猜不到他出了什么事情,要在这狂风暴雨的晚上被单独带走。
监狱大院晚上
身穿雨衣的民警押着孙鹏走出监区楼门,向监狱广场走去,孙鹏打着雨伞,走得心神不宁。
监狱门口晚上
快要走到团聚楼前,民警押着孙鹏路过监狱门口。孙鹏突然看到一辆汽车开至监狱门前。透过铁网大门孙鹏看到,钟天水从驾驶员座位上走下汽车,打着雨伞拉开了汽车的后门,钻出后门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在汽车大灯白炽般的光芒下,孙鹏认出那个女人竟是自己的妻子,他怀中的女孩正是自己的女儿。孙鹏惊呆地失手扔了雨伞,机械地向铁网那边走了两步,雨幕和车灯将钟天水与孙鹏妻女相偕而来的身影,笼罩得迷离如梦。
团聚楼清晨
清晨,天还未亮,整个天河监狱都静卧在浓厚的晨雾中。孙鹏还在团聚楼里搂着老婆孩子酣睡未醒。
三分监区清晨
三分监区的犯人们也都在沉睡之中,只有刘川被值班民警开门轻轻叫起。
刘川懵懵懂懂从床上起来,不知队长叫他单独早起是为了什么。他疑神疑鬼地在夜班队长的监视下独自洗脸放茅,并被命令将自己的被褥捆好,连同洗漱用具及喝水的塑料杯一起,全部打成一个行李。—个犯人坐起来向刘川这边张望,夜班民警挥挥手命他躺下继续睡觉。同室的犯人大多醒了,都在哨悄看着刘川,看他像要出门上路的样子,全都莫名其妙。
刘川走出监号,走到筒道昏暗的端头,看到庞建东的身影沉默地立于分监区的出口,值班队长和他低语几句。然后,庞建东押着刘川,让他抱着行李走出了筒道,又走出了监区,两人一前一后,向遣送科的方向走去。
监狱大院清晨
大雨下了半宿,厚厚的云层依然糊满天际。刘川的心里也同样暗淡无光,双手抱着的行李因此而显得倍加沉重。他在庞建东押解下迈着踉跄的步子,穿过天监空无一人的中心操场,昨夜积下的雨水溅湿了他的鞋子,从他手上的行李和直奔遣送科的走向上分析,他似乎意识到他将在太阳升起之前被押往异地。他几次试图回头问问庞建东他要去哪里,但庞建东面目严肃,一脸无私。刘川终于未敢开口,因为擅自打听去向绝对不合罪犯的身份规矩。
遣送科清晨
庞建东把刘川押到了遣送科的大筒道内,刘川在这里看到了一监区的监区长钟天水和生活卫生科的民警郑小珂。一见到钟大和小珂他空悬在喉的心跳一下子落回到胸口,他们的在场让他立即镇定下来,毫无缘由。
遣送科的大筒道足可容下二百名犯人同时整装待发,此时却灯光昏黄,空空荡荡。刘川镇定之后,目光延伸,他在大筒道东西两侧的墙角,看到各蹲着一个犯人,两个犯人的身边,也各放着一只打好的行李。刘川也被命令冲墙蹲下,在他抱着行李往墙边走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地左右一瞟,心里怦然一震,他看清左边那个犯人竟是二监押来的范小康。右边的一位略略偏了半个脸孑L,冲他哨悄一瞥,刘川已然认出,那是一个女犯,那个女犯就是单鹃。
刘川蹲了下来,与单鹃和小康的不期而遇足以让他认定,他们即将踏上一个共同的旅程,而这个旅程最后的终点,只能是千里之外的煤城秦水。
刘川蹲在墙边,但眼睛的左右余光,让他看清二监和女监来的队长都还没走,正和钟天水低声交谈着什么,又交接了一些物品。刘川看到女监的民警和小珂一起,叫起单鹃,押着她进入了旁边的一个房间。随后,留在筒道的男警察们开始叫起刘川和小康,对他们分别进行了出监前例行的搜查。先是命令他们把行李打开,把被褥床单全部抖散,警察们一寸一寸地用手摸捏一遍,然后让他们重新捆好。搜完行李轮到搜身,刘川和小康一左一右,并排站着,相隔两米,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直到一丝不挂。小康这两年监狱蹲的,肚子已开始发福,而刘川的身体却依然如故,四肢还算健壮,双肩还算宽阔,只是身板仍显单薄。自入狱以来,虽然经历过多次净身搜查,但刘川依然有些害臊地用一只手挡住阴部,不像小康那样无遮无拦无羞无耻。他们的每件衣服,经民警检查之后又扔给他们,他们又一件一件重新穿上。刘川一边穿衣一边听庞建东在旁边与范小康核对钱款账目和暂存物品——手机、戒指什么的。由此不难看出,范小康此去,怕是一去不复返了。而刘川除了一床被褥和洗漱用品外,其他什么都没有带走,这说明他不久还要回来。
这时候,刘川已经把这趟远行的目的猜到十之八九,一定还是老范那个案子,不是让他们去配合公安调查,就是让他们出庭作证。他看不见旁边屋里的单鹃,不知她是否也带走了全部钱物,是否还会再回北京。
搜完身,随即开饭,单鹃也被带出房间,带到筒道,坐在刘川另一侧的地上。有民警送来了馒头和咸菜,每人还给了一碗凉开水。刘川的心情,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清晨,被这个事前没有半点征兆的出发,弄得十分低沉。他没要馒头,也不要咸菜,只要了那碗凉开水。发饭的庞建东问他:“怎么啦,中午吃饭可早着呢。”
刘川说:“不饿。”
钟天水站在一边,叫过庞建东耳语几句,让庞建东把刘川带到了遣送科的一间办公室里,老钟随后跟了进去。
屋里没有别人,只有老钟和刘川。老钟把馒头再次递给刘川,说:“还是吃点吧,省得路上饿。”
刘川接了馒头,没滋没味地吃着。老钟说:“这次我跟你一起走,咱们去秦水,还是范小康他们那个黑社会的案子,需要你们到法庭作证。路上你也帮我们留心盯着一点范小康,这小子大概也知道,他这一去就回不来了。这次秦水法院恐怕要连他一块判呢,弄不好判个死缓比现在还重。反正他自己心里有数。路上这小子要犯什么刺的话,你要配合我们把他压住。”
刘川停下咀嚼,沉闷地说了声:“是。”
老钟说:“你吃你的。”又说,“我们给你报的去年的监狱改造积极分子狱里已经批了。这个奖一般可以减刑八个月,减刑的报告我们也已经往法院报了,估计等你从秦水回来,法院的裁定就该下来了。你这次去秦水,可能寄押在公安局看守所里,我们已经向人家介绍了,说你是我们这儿的改造积极分子,所以你在人家那儿一定要好好表现,别让人家觉得你名不副实。”
刘川说:“是。”
老钟一边说,刘川一边吃,很陕就把那个馒头吃下去了。每次,只要是老钟跟他说点什么,他的心就会舒畅许多。他特别留意到,老钟在他面前对自己的称谓,总是用“我”或“我们”,很少使用“政府”这个其他管教最常用的语汇。他明白,这无疑是老钟对他心理上的一种特殊照顾。
离开遣送科筒道的最后一道程序是戴铐。单鹃没戴,刘川和小康合戴一只手铐,刘川左手小康右手,铐子使两人不得不近在咫尺,但两人谁也不看谁,左手和右手,谁也不碰谁。根据十五年有期徒刑以上的犯^须戴脚镣押解的规定,民警又给小康带上脚镣。镣铐全部戴好之后,三个犯人被一齐带到钟天水面前,庞建东喝令他们并排蹲下,天监、二监和女监的十来位民警,围在四周。钟天水用渗透着威严的平静语调,宣布了启程上路的命令。
“根据北京市监狱局命令,今天将你们押往秦水,我宣布,从现在起,进人非常时期……”
监狱大门白天
天亮了,监狱的电动大门缓缓向两边打开,一辆囚车慢速驶出大门。
天上阴云密布,雨雾似有似无。
囚车内白天
小珂的目光在铁槛后的犯人身上一一扫过,不动声色地在刘川身上稍作停留。
坐在车尾的单鹃也略略抬起头颅,目光投向前座上的刘川。
省际公路白天
上午十一点钟,囚车在河北境内一条崎岖的山路上,追上了昨夜的那场瓢泼大雨。
囚车并未减速,继续风雨兼程,连中午饭都是在车上吃的。坐在车前的民警武警吃得是带出来的面包和肉肠,还有煮熟的鸡蛋,给坐在车后的犯人也发了面包和鸡蛋,喝的水与民警一样,都是瓶装的纯净水。
连饭后的放茅也在车上进行,在车子的行进当中,庞建东和小珂一同进入铁栏隔断,由小珂举着一块布单,遮住坐在车尾的单鹃的视线,再由庞建东提着一只带盖的小桶,端到男犯面前,先让刘川尿在桶内,然后再把尿桶端至小康裆下。因为坐车时间过长,庞建东发现小康戴镣的双腿有些浮肿,于是低声请示钟天水同意后,为他摘下了脚镣。男犯放完茅,再放女犯的茅,改由庞建东举着那块布单,由小珂在车尾帮助单鹃放茅。女的在布单后面怎么放茅,刘川无法看见也无法想象,他放完茅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被命令低头,目光只能看到自己的脚尖和裤裆。
雨越下越大,公路上几乎看不到过往车辆,偶有几辆黑黝黝的货车在公路一侧艰难蜗行,一一被这辆疾行的囚车快速超过。刘川除了偶尔抬头看看窗外灰暗的雨雾之外,一直规规矩矩地低着脑袋,耳朵里听着车前铁栏外民警们的聊天。
民警们在聊秦水,庞建东问钟天水:“钟大你去过秦水吗?”
钟天水说:“没有,那儿又不是旅游城市。没事谁到那儿去。”
开车的司机说:“秦水是座煤城,那地方太穷。”
倒班的司机说:“我知道秦水旁边还有一个隆城,隆城有个小商品市场,小商品市场专卖世界名牌。什么牌子都有,要多便宜有多便宜。”
庞建东傻乎乎地问:“假的吧?”
倒班司机:“废话。”
两名武警战士也参加了关于秦水和隆城的漫谈,直问秦水有什么好玩的,隆城小商品城的名牌到底有多便宜。老钟不由从旁笑问倒班司机:“你说得这么热闹,你到底去过秦水没有,去过隆城没有?”
司机笑笑摇头:“啊,没有。我也是听说。”
庞建东接茬说:“那地方太偏,别说咱们天监没人去过,恐怕全监狱局五六千名干警,你去问问,保准也都没人去过。”
庞建东的话刘川听得很清,心里隐隐有些难过,也知道庞建东说得没错,他虽然去过秦水,去过隆城,但人家说的是监狱局的干警,和他不相干的。
庞建东的话也让小珂的目光向刘川投去,她看到刘川的头低着,但她显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刘川并不知道,小珂隐秘的目光并非头回向他传送,在七个小时既往的行程当中,小珂数不清已经多少回了,故作无意地向刘川这边巡睃。
刘川同样并不知道,他的身后,隔了三排座位的单鹃也在不动声色地看他,从单鹃凝固不动的瞳仁中,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囚车西行,一路无碍,下午三点左右,驶人阳曲山一带,在山侧一处平缓的路段,民警们的说话声突然中断,车速也明显地放慢了许多。刘川悄悄抬眼,看到窗外公路一侧,已有不少车子靠边抛锚,一眼扫过,以卡车煤车居多,也有少数轿车旅行车之类,横七竖八挤在当中。雨仍然下着,可以看到公路的前方,几蓑雨衣,几把雨伞,人影绰绰,来往穿梭……
“低头!”
庞建东向铁栏内喝了一声,三个伸颈探看的犯人,一齐把头低了。刘川在低下头的瞬间,囚车停了,车门打开,倒班的司机披了雨衣下车,到前边探路去了。两位武警战士处在高度戒备的临战状态,右手的食指扣住微型冲锋枪的扳机,枪口向上,目光平扫,观察着车外的动静。庞建东则面向铁栏,监视着铁栏内鼎足而坐的三名囚犯。老钟和驾驶座上的司机,低声交谈,分析着前方的情况……
刘川和单鹃小康一样,都低着头,就像盲人的听觉异常敏锐一样,车前的每一丝响动,都不会逃过他们的耳朵。很决他们就听到倒班司机又回到了车上,连他脚下溅进车厢踏板的雨水,都听得真真切切。那司机上车后急急地向钟大作着汇报,声音轻得近乎耳语。
司机:“钟大,前边发了山洪,听说山体滑坡把路断了,前边已经堵了好多车了,交警还没赶过来呢,赶过来恐怕也没用……”
刘川的耳朵里和眼睛中,听到看到铁槛前老钟和两位司机在短暂商量,老钟又和监狱的强副监狱长通了电话,开始语焉不详,后来声音大了,得以听清。
钟天水:“……对,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走另一条路从阳曲山翻过去,那条旧路司机以前走过,我们争取还是按原计划在天黑前到达襄垣市,要不然犯人夜里押在车上不行。……好,我知道了,等过了阳曲山我再报告。”
钟天水挂了电话之后,对司机说了句什么,囚车立即调头转身,在并不拥挤的国道上逆行了三分钟后,拐下主路,向山侧的一条支路开去。
阳曲山白天
刚才他们走的,虽然也是山路,但远远不及这条旧路迂回曲折。感觉上上他们像是孤军独旅,朝着大山的深处开去,每个罩着雨雾的心灵,大概都有几分恐瞑,如果说刚才那条新修的公路是在山的平缓地带绕山而筑,那么这条旧路才是真正的翻山越岭。好在进山之后雨突然小了,也许这正是气象学中的一种独特现象,虽然相隔不过数里,但山里的气候和平原相比,境界迥然而异。车子转过一个荒凉的山口,居然雨过天晴。透过黄土与巨石夹峙的隘口,昏暗的车窗竟然不可思议地被一抹夕阳染红。刘川不禁抬起头来,他同时听到车前铁栏外,警察们全部兴奋地欢呼起来:雨后的夕阳如此夺目,刘川焉能想象,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景色竟然如此神奇。
司机也兴奋地鸣响了喇叭,鸣笛声在寂静的山野中回荡不息。在民警们的笑声中,庞建东大声朗诵了毛泽东的诗句:“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
钟天水惊奇地问道:“庞建东,你这岁数怎么知道这首诗,毛主席诗词现在的年轻人很少会背了。”
小珂说:“庞建东在三警校表演诗朗诵,就朗诵的这首诗。是这首诗吧建东?”
钟天水:“这是词,不是诗。”
壮丽的景色浸染了每一双疲惫的眼眸,每个人的目光中都洋溢了或多或少的快乐,乐极生悲的事情于是在此发生。囚车在这道步换景移的隘口转过弯来,未及反应就遭遇了车祸。
这场车祸来得猝不及防,隘口的弯道是个视线的死角,无人预料前边的山崖已被暴雨冲坍,车子一拐过山隘立即撞上一棵随着坍崖歪倒的大树,随后便轰的一声侧翻过来,拖着地又撞向另一侧的崖壁。当囚车熄火停住的时候,车头已经彻底瘪了进去,在巨大而又连续的撞击响过之后,整个大山万籁俱寂。
车祸现场白天
最先爬出囚车残骸的,是小珂。
小珂并非受伤最轻的人,但她可能是从这场灾难的惊慌中最先清醒的—个。她从离她最近的一扇破碎的车窗中爬出了身子,并且随后拖出了老钟。小珂虽然浑身疼痛,但没有发现具体伤在何处,她把老钟拖离冒烟的囚车时,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还自如。但老钟却像受了内伤,他想从地上起来,但起了一下又侧身仰下去了,脸上痛得七扭八歪。
事实上老钟确实伤得不轻,他的左臂似乎不能动了,背部看来也伤得很重,在小珂上来扶他时他还是咬牙坐起了身子,并且马上命令小珂:“别管我,赶陕去救别人,去!”
钟天水自己也挣扎着站起来,跟着小珂从车窗处再爬回车子,一个一个地从车里往外拖人。小珂再次爬进车子的时候,目光的第一个落点,便是铁槛内的刘川。她的目光与脸上流血但神志清醒的刘川短促相碰,彼此无言,但她和老钟第一个拖出来的,是已经昏迷不醒的庞建东,随后又拖出了倒班司机和两位年轻的武警,以及他们那两支完好无损的“微冲”。小珂放下昏迷不醒的武警战士后毫不停歇地再次爬进车内,直扑铁栏,她的嘴里甚至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刘川!”她用力拉了一下铁槛的门才发现自己没有钥匙,她用目光鼓励了一下刘川然后爬出车子,她在庞建东身上找到了钥匙后,再次爬回车内。铁门终于打开了,小珂扑向刘川把卡在座椅上的刘川拖了出来,她和刘川爬出车厢时几乎是抱在一起滚出来的。小珂累得躺在地上大口喘气。这时,老钟强忍疼痛再次爬进了车子,刘川也跟着他爬进去了。老钟拖出了小康,刘川则爬到了车子的尾部,变形的车厢和错位的座椅使他难以接近单鹃。单鹃虽然受了惊吓,但还镇定,刘川把一只手伸向单鹃,单鹃也伸出手来,终于拉住了刘川的手臂,她借助刘川的力量一寸一寸地向外挣扎。刘川在拉住单鹃的刹那,单鹃眼中突然闪动着似曾相识的温情,那眼神瞬间重现,稍纵即逝。
小康和单鹃一前一后,分别被钟天水和刘川救出车厢。
驾车的司机卡在驾驶舱里,已经血肉模糊,断了呼吸。
单鹃小康一被拖出车厢就听到了老钟和小珂嘶哑的口令,那口令是让他们蹲向崖壁,双手抱头。刘川是自己过去的,和小康单鹃用一个姿势蹲了下来。钟天水让小珂陕去查看庞建东等人的伤情,自己则一瘸一拐地为犯人们戴上了手铐,然后气喘吁吁地问道:“你们受伤了吗,谁有伤?”
单鹃和刘川身上都有血渍,但由于惊魂未定,只是摇头。无法出声。只有小康喊了一声:“报告,我有伤!”
老钟马上检查,仅仅发现他额头上有个不深的伤口,血已凝住。
老钟问:“就这儿?还有吗?”
小康自己上下看了半天,没看到其他伤口,老钟便让他站起蹲下,看他动作自如,便暂不理睬,因为这时囚车那边突然传来小珂的哭声。
小珂的哭声断断续续,气息惶恐,夹带着一声声颤不成声的呼喊:“建东!建东!建东……老王!老王……”
庞建东在小珂的呼喊声中终于睁开了眼睛,但倒班的司机老王和一位武警无论老钟和小珂怎么呼唤抢救,并无生还迹象。另一位武警和庞建东一样,伤势严重,口中仅有一息尚存。
钟天水让小珂别哭了,让她赶快上车去取急救箱来。并说:“你看看呼救器还有信号没有。”
小珂听令爬进了车子,找急救箱的同时还查看了车上安装的呼救器,可惜那台能将呼救信号直接发回天监值班室的呼救器与车头一起,早已和撞崩的崖壁同归于尽。
在小珂一边监视三个抱头面壁的犯人,一边为庞建东进行于事无补的包扎时,老钟再次爬到车里查看了那台撞毁的呼救器,他打开自己的手机,却发现手机在这座山中没有一点信号显示。他从车厢里惟一找到还能使用的东西,只有几瓶已被喝了一半的纯净水和两件军用雨衣,还有那块用来界隔男监女监的蓝色的布单。
老钟爬出车厢,问小珂:“你的手机呢,有信号吗?”
小珂看了自己的手机,向老钟摇头:“没有信号。”
天就要黑了,刚刚露脸的太阳又被乌云遮蔽。钟天水低声对小珂说:“必须立即放弃车子,我们得立即带着伤员下山,要赶在天黑之前返回大路,只要回到大路,就能找到车找到人了,小庞他们就有救了!”
小珂:“好!”
这次押解一共配备了七名干警,两倍于被押的犯人。现在,干警三死两伤,只有钟天水和小珂两人能动。钟天水实际上也负了重伤,背部一动就疼,左手连动都不能大动。小珂虽无大伤,但她是女的,而且,他们还要设法把重伤的庞建东和另一位武警战士抬下山去。而犯人那边,有两男一女,身体健全,没有大伤。监狱的形式,除了他们手上的手铐,除了钟大固有的威严,其余均已荡然无存。
钟天水和小珂各持了一支压满子弹的“微冲”,才使这场将要继续的押解不致寡不敌众。在车祸发生的半小时后,他们将已经牺牲的替班司机和武警战士的尸体,抬到崖壁一侧,用布单盖住,默哀之后,出发上路。
钟天水命令小珂为刘川和范小康打开了手铐,命令刘川背起庞建东,范小康背起武警,小珂押着仍然戴铐的单鹃。
出发之前,钟天水站到了犯人的前面,沉着声音说道:“押解行动继续前进,现在,我宣布几条纪律:
第一,每个人都要按我刚才规定的序位行走,队形相衔要紧,不得无故拉开距离,不得回头张望,不得左顾右盼,不得交头接耳。
第二,如果有事需要报告,先喊报告,得到允许后才能回头。
第三,当听到停下的命令时,必须立即停下,当听到蹲下的命令时,必须立即蹲下。行走和蹲下时,要尽量保持伤员的平稳。
第四,特殊时期将有特殊措施,特殊政策,有立功表现的,将会得到重大奖励;伺机脱逃或企图暴狱的,将依法严惩,必要时我们将毫不犹豫地使用武器。希望你们认清形势,不要抱有侥幸心理,不要以身试法,以卵击石。“
宣布完几条纪律,钟天水问:“听清楚没有?”
两男一女,三个犯人一齐答道:“是!”
从声音上听,与平时在监狱里的回答,同样殷勤,同样服从,别无两样,令人放心。
钟天水一向的习惯,说话都是漫吞吞的,有点絮烦,但此时,他虽然有伤在身,但所有的指令和问话,其干净利落,短促迅捷,均是前所未有,连小珂都不由为之一震。
钟天水走近刘川,一句低声问询,语气才又恢复如前:“你没事吧?”他在问刘川的身体,刘川的肩膀和前胸的衣服,都被渗血浸湿。虽然小珂已为他们检查过伤口,但钟大出发前的再次询问,以及那低声传达的体贴,让刘川的回答充满心领神会的感激。
刘川:“没事。”
钟天水:“血要是还止不住的话,随时报告。”
刘川:“是!”
钟天水扫视一下众人,命令:“好,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