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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斓:毕业了,当兵去》第26章土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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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每熄灯号响起,我躺在床上,一边竖起耳朵等待着那一声尖厉的哨响,一边回想起这三周以来的新兵连生活,再对比一番大学时代那自由畅快的时光,我的心情糟糕透了。为了逃避那不堪一提的感情纠葛,我放弃自由自在的大学生活,辞掉得心应手的工作,来到这远离尘世的湘西大山,被一帮牛×哄哄的“上级”吆五喝六,每天喊着愚蠢的口号,做着傻×的动作,把大把大把时间花在诸如叠被子、刷地板等无聊透顶的事情上,时刻被人盯着,连上厕所都要报告,见不到手机和电脑,见不到任何雌性……

  尽管来部队之前已经有了吃苦的思想准备,但来了才知道,那些准备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就像你准备的是面对一路坎坷,结果一走发现却是要赴汤蹈火。

  不知是因为自己的个性太尖锐,还是我这个“大学生”的标签太碍眼,我和龅牙的关系一直不大顺。训练场上做错动作,他一定会翻着白眼问候一声“还大学生呢”;班务会上讲评工作,他也总是不忘关照“要克服高学历、低能力,要防止高文凭、低素质”。指桑骂槐的水平堪比湘城的“堂客”们。我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处世哲学,也懂得“枪打出头鸟”的生存法则,平日里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管住自己的嘴巴夹紧自己的尾巴,连****都恨不得贴上封条,就差把头****裤裆里了。无奈张龅牙这孙子初衷不改信念坚定,似乎认定了我就是挑战他班首长权威的“乱臣贼子”,如果给予他生杀大权,我估计他能把我拖出去毙了。

  转机在开训的第四周出现。

  有一天我们正在操场上练习正步的分解动作——其实所谓分解动作,就是把一个原本连贯的动作拆开来,分成几步完成,就像我们湘城的一句俗语“咬散一个屁来打”。原本一气呵成的屁,非要分成几个放,污染空气且不用说,光是听到那不知何时结束的屁声就是一种煎熬。我不知道这是哪个****者想出来的馊主意,我只知道这样很累——龅牙喊“一”我们伸左腿:离地二十五厘米,大腿、小腿连同脚背一直到脚尖要在一条线上;右腿成站立姿势,上体保持正直。如果那时你问任何一个受训的人有什么梦想,无论他是多么胸怀大志,他当时最大的梦想一定是班长快点“二”。

  我们在湘西寒冷的山风中苦苦坚持,一个个头上冒出晶莹的汗珠。我们一边在心里问候龅牙的列祖列宗,一边像等着喂食的小狗一般用可怜巴巴的眼神乞求着龅牙的那一声口令:“二!”

  我们没有等来吝啬的龅牙的那声“二”,却等来了一声汽车的喇叭响,紧接着是新兵连长、指导员急促的跑步声。

  平日深居简出不苟言笑如同闭关修炼的指导员当时笑得那叫一个灿烂,仿佛那温暖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能驱散笼罩在湘西大地上的雾霾。他弓背哈腰,右手打开“丰田霸道”越野车的车门,左手迅速挡住车的门框上部。

  “一定是个大人物。”猪头说。趁着龅牙的注意力也分散的空当,我和猪头抓紧那零点几秒的时间收了收腿。

  “废话——”

  我的“废话”刚出口,一个个头矮小的小伙子在指导员的“保护”下跨出了车门。

  一瞬间我们的世界如同被突然拔了电线的喇叭,整个操场万籁俱寂。

  二十米外,我清晰地看见小伙子身上跟我们成色一样却比我们合体的冬季荒漠迷彩作训服,以及他领口上和我们一样的没有挂军衔的黑色粘子。

  “操!谁家的公子这么牛×——”我轻声嘀咕道。

  我总是把自认为烂在心里的话一不小心说出了口。果然,听力跟牙口一样突出的班长刹那间扭头,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队列里废什么话?!二!”

  我们终于把游离身体之外“多年”的左腿收回。

  中午吃过饭回到宿舍,龅牙领着一个人来到班里,例行公事般地招呼道:“大家停一下,这是你们的新战友,叫——那啥——”

  “贾东风。”那小伙子从容地补充道,“请大家多关照。”

  我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会有这么奇怪的一个名字和这么奇怪的一副长相。他身高一百六十五厘米左右,颧骨很高,眼窝深陷,从面相看上去不像汉族人而像欧洲人,可是他却有一对深色的眼眶和一双乌黑发亮的似乎随时都在转动的眸子,配上一根细长的鼻梁和两片轻薄而晦暗的嘴唇,让他看上去显得机警、灵活、健谈并且精力旺盛。

  “你说他像谁?”猪头附在我耳边轻声问我。

  “谁?”

  “看过《加勒比海盗》吗?”

  我恍然大悟,笑着对猪头说:“小心点,看来我们要与官二代为伍了。”

  “贾东风,你睡那个上铺。”张龅牙招呼道,“朱聪,你们帮他收拾一下。”

  “班长,我能不能调个铺,我有点恐高。”这位公子爷虽然用的是请示口吻,但怎么听着都像是“通知”。

  “哪儿那么多废话?!”张龅牙的反应吓了我们一大跳,也把贾公子吓得目瞪口呆,“让你睡你就睡,别以为这是什么大酒店。”

  贾公子估计在家牛×惯了,刚到这里又受到营长和教导员如此高规格的礼遇,所以一时还没有适应张龅牙的节奏。他嘟嘟囔囔:“睡就睡,睡就睡……”然后爬上了我的上铺。

  目睹这个惊险过程,我暗自庆幸:也许夏拙同志的黎明就要出现了。

  我们就像一群在草原上逃命的斑马,虽然看上去大家都危机重重,但其实狮子只盯着其中一只。在前面的三个星期,我不幸成了龅牙盯上并死命追逐的那匹斑马,眼看着他那杀伤力极强的大龅牙就要咬住我,这时另一匹“斑马”出现了,这一匹或许更彪悍,更难捕获,可惜遇上了龅牙这样一头知难而进且毅力非凡的狮子,他悲催了,我可以歇下来安心吃草了。

  想到这里,我不禁生出一种兔死狐悲的感叹和同病相怜的惋惜。

  可是,这不见得是一匹吃素的斑马,谁放倒谁还不一定呢。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吧。

  果不其然,在往后的“二排一班”,我们的耳边总是萦绕着龅牙同志的深情呼喊:

  “贾东风,去把楼道拖一拖……”

  “贾东风,去打点开水……”

  “贾东风,你多站半小时……”

  “贾东风,再跑一千米……”

  ……

  我不无同情又惺惺相惜地看着贾东风,苦口婆心说道:“你说你傻不傻啊——放着好好的公子不当,何苦来受这份罪造这个孽。”

  贾东风翻出他那煤炭色眼眶里的五分之一眼球的白眼,用他那似乎被柴火熏过的嗓子回敬道:“妈的,还好意思说我,你这好好的名牌大学不读,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说你是不是个***?”

  猪头在一旁插嘴:“别谦虚别谦虚,两个都是***,合称‘2B’。”

  “滚!”我和贾东风在这个时候意见高度一致。

  新兵连熬过了一个月,我终于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即使每天早上五点多起来压被子、即使有跑不完的五公里、即使动不动就要紧急集合、即使食堂的饭菜糟得一塌糊涂、即使时不时被张龅牙摆上一道……

  手机早就连同银行卡被没收了,理由是安全保密和倡导节约,但据贾东风透露,此举是为了有效防止新兵串联和逃跑。每周有一次打电话的机会,这是新兵们最开心的时候。通常是以班为单位在公用电话亭前面排队,每人限时五分钟,如果你想再打,那只能等下星期了。

  通常这个时候,五分钟的电话有四分半钟是用来哭鼻子了,电话那头父母或者女朋友哭,电话这头新兵哭,眼泪“吧嗒吧嗒”能把电话亭打湿了。我无数次寻思,要是部队允许我业余时间做点生意,我只做两样就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一是在电话亭卖面纸,二是在厕所卖散装烟。

  每次我都按要求排队,但电话摆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能跟谁聊:夏跃进在牢里,过着和我差不多的生活,没有电话;孙老师连她自己的孩子都照顾不了,怎么有闲情管我;刘菁嘛,来这儿就是为了躲她的,怎么还敢打电话;颜亦冰,已经成腕儿了,电话只能打到她经纪人那儿,还动不动就是“请问您有没有预约”;“B4”组织的几个难兄难弟,都在“圈子”里,可平时只能打个照面,没有班长点头连对话都不允许……想来想去没有什么需要,就把机会让给旁边的小白。

  小白刚刚抹完眼泪,一听这么好的机会立马破涕为笑冲到电话机旁,回头再次红着眼睛对我千恩万谢,感谢我让他多哭了五分钟。

  张龅牙找到我,问我为什么不打电话。

  我回答:“没什么人可以打的。”

  他追问:“为什么,你父母呢?朋友呢?”

  我笑道:“班长,这是命令吗?是不是必须回答。”

  张龅牙板起脸说:“是。”

  我继续笑,完了说:“报告。老爹在牢里,老妈早改嫁了,几个难兄难弟,就在这个营区里,所以我不知道该给谁打。完毕!”

  张龅牙看样子有些吃惊,张张嘴又合住,看样子似乎是想安慰我,一看我冲他笑了笑,也就放弃了那个念头。

  他冲我笑了笑,露出了向外呈四十五度发散的几颗龅牙。

  算起来进部队一个月了,龅牙同志终于冲我笑了笑,让我真是受宠若惊。

  元旦很快到了,2007年算是翻篇了。回想起这一年,感觉自己就像一艘在飓风大浪里漂荡的小船,你划桨也罢不划桨也罢,周遭的巨浪自然会推着你前进或者后退;你掌舵也罢不掌舵也罢,命运的狂风会把你吹到注定属于你的位置。无论得失,总算是留下了许多值得回忆的往事。这,或许就是青春的价值,或许就是人生的意义。

  元旦三天假,我们获准有三个半天的真正休息时间,连队也组织了诸如拔河、篮球赛和看电影、拉歌等活动。尽管放的都是诸如《离开雷锋的日子》《上甘岭》《英雄儿女》那样的革命教育片,但大家依然看得津津有味——不仅如此,班里还组织写影评和观后感。远离城市一个月之后,这些过去被认定为小儿科的娱乐项目在这里也很受欢迎。我们心知肚明,易子梦的AV、欧阳俊的****、我的画室,还有“朱聪”们的“传奇”网游、泡吧飙歌、玩牌赌钱等等已经跟我们彻底划清界限了。

  我从储藏室翻出我的几本美术教材,准备看一看,免得荒了手艺(退伍后还得指着它混饭吃呢)。放回宿舍后,我只是上了个厕所,就闯了个祸。

  原来教材里面有一本《人体素描一百例》,几个新兵一看班长不在,等我一转身就在那里翻看里面的裸体画像,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关键是这个时候普洱和指导员两人进来巡视,进门发现一群小子窝在我的床上扎堆,其中还有人议论诸如“这****怎么这么黑”“这屁股也忒大了”之类的。

  普洱夺过书从头到尾翻了一遍,意犹未尽地合上,冲着他们几个问道:“谁的?”

  问话的时候刚好我上完厕所回来,“报告!我的。”

  “翻看、传播黄色书籍,是什么性质你知道吗?”

  “报告!”我的脸涨得通红,“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但您手上拿的这本书是我的大学教材。”

  普洱愣了一下,正酝酿着准备继续说点什么,被明白点的指导员一把拉住。

  指导员问我:“你学美术的?”

  “是。”

  “那好啊!我们刚好需要这方面的人才,以后出黑板报就靠你了。”

  我有些迟疑地答道:“是!”

  “另外,你这……教材,还是等新兵连结束再看,可以吗?”

  一看指导员这么随和,我哪能给脸不要脸,于是高声回答:“是!我现在放回去。”

  连长、指导员一走,几个小子面面相觑。我冲他们笑笑,“现在太危险了,新兵连结束以后你们要看,我一定借。”

  他们忙不迭点头,一个个咽着口水说好。这几个兵都是初高中文化,大多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看到这个会兴奋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随后他们拉着我,像地下党接头似的,“哥们儿,你上大学就画这个?”“你真的画过不穿衣服的女人?”“那啥,画的时候下面有没有硬起来?”问完了也不等回答,纷纷咂吧着嘴,眼神里尽是无限向往。

  不知是谁说过,我们都是没开过荤的和尚,有一个偶然吃了块酱豆腐就不得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