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单位里受了金美人的气,万丽一回家就迫不及待地跟孙国海诉起苦来。孙国海虽然也同在一个机关大院,却不是个伸长耳朵听是非的人,关于接待处的大名鼎鼎的金美人,他以前也听别人说过,但与己无关,听了就忘了,现在万丽一说,孙国海就跳了起来,什么东西,她什么东西?万丽赶紧说,你别急,又没有什么大事情。孙国海说,她对你说什么屁话!万丽又赶紧解释,她就那样的脾气,办公室大家都知道她的,都不跟她计较的。孙国海说,可是你刚刚进这个单位,她不说照顾你一点,一进去就对你这种态度,分明是和你过不去。万丽说,你误会了,她不是专门针对我的,她跟谁都这样,她还敢骂书记呢。孙国海说,她骂别人我不管,我不能让她欺负你,哪天看到了,我倒要问问她。
见孙国海这么较真,万丽倒有点急了,怕他真的去跟金美人啰唆,万丽赶紧又把话收回去,说,这事情算了,就算我没有说过,好不好?你别挂在心上了。但是她的话已经到了孙国海心上,她是收不回了。孙国海道,万丽,人不能忍气吞声地生活,你忍让她一回,她就会欺你十回百回,最后爬到你头上拉屎撒尿。万丽语气加重地说,你误会了,她没有欺负我,一点也没有!孙国海说,没有最好,不过我碰到她,还是要跟她说一说,提醒她一声。万丽急得说,孙国海你怎么就盯住了不肯放呢,我只是随便跟你说说闲话,没有要你做什么,你千万不要去乱说什么,真的什么事情也没有。孙国海道,这跟你没有关系,是我的事情。万丽急得直跺脚,孙国海,我在外面受了气,回来还要受你的气?孙国海愣住了,想了半天,好像想不明白万丽是什么意思,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怎么是气你呢,我是替你抱不平。万丽更不能接受了,她的语气更加激烈,声音也尖厉起来,孙国海,我不要你替我抱不平,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这是他们婚后头一次争执。在恋爱结婚的这一段过程中,在大大小小的问题上,他们也有过各种不同的想法,对某一件事情,对某一个决定,哪怕是购买某一件家具,也都会有不同的观点,但是万丽都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矛盾,孙国海也不是个很固执的人,双方都是愿意让步的人,这架就吵不起来,气也生不起来,统一了想法以后,就更觉得恩爱的甜蜜。但这一回万丽却真的气起来,而且气得不轻,她平时最看不惯有些女同志的做法,和丈夫有了什么矛盾,就闹到丈夫的单位去,找组织;或者丈夫在单位遭到什么不公正待遇,她也会吵出去,替丈夫出头,万丽自己是绝不可能这样做的。但是现在孙国海反过来要干涉她的工作,干涉她和同事的相处,万丽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万丽一生气,就再不跟孙国海说话,也没有洗漱,就上了床,背对着孙国海。孙国海并没有注意到万丽情绪和行为反常,他自己照常洗脸洗脚,然后上床,跟万丽亲热,却扳不动万丽的肩,奇怪道,万丽,怎么啦?万丽不吭声。孙国海更奇怪了,说,刚才还好好的,一会儿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万丽“哼”了一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心里不舒服。孙国海认真了,急道,心里?哪里?是心口还是哪里?要不要去医院?万丽冷冷地说,问你呀。万丽这一说,孙国海才知道万丽
不是真的生病,而是不高兴了,但他一时不明白她为什么不高兴,想了想,也还是想不明白,就不说话了,躺下,过了一小会儿,他就睡着了。
其实孙国海躺到身边,万丽心里的气也已经消了一大半,只等孙国海再好言劝她两句,只要孙国海答应不去跟金美人啰唆,本来也不是多大个事,也就过去了。哪知孙国海自己先睡去了,把她一个人扔在边上,不闻不问了,万丽一气,把孙国海推醒了,说,孙国海,你竟然睡得过去!孙国海被惊醒,一眼看到万丽气势汹汹地瞪着他,吓了一跳,以为出什么大事,急得问,怎么啦,怎么啦?万丽你怎么啦?万丽看着他懵懵懂懂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说,你把我气得睡不着,自己却倒头就睡,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
孙国海还没有完全清醒,但万丽这话他听得懂,不服地说,你说别的我认,你说我心里没有你,我不承认的。万丽道,那你明知我不高兴,你也不劝劝我,就自己睡了?孙国海说,我妈告诉过我一个诀窍,一个人生气的时候,旁边的人不一定立时三刻就要去劝他,如果劝得不恰当,反而会火上浇油,让他自己一个人冷静一下,说不定反而会平静下来,所以我就想,我先睡了,让你自己平静一下。万丽气道,这叫夫妻吗?这应该是夫妻之间的做法吗?是你妈教你这样对付我的吗?孙国海说,我妈怎么会让我对付你,我小时候就听我妈这么说的。万丽说,你妈的话就是圣旨,我的话就什么也不是。孙国海说,也不是的,其实刚才我也想劝劝你,叫你不要不高兴,但我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高兴,我怎么劝啊?
万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在那里跟他争执了半天,互不相让,最后他竟然说什么他不知道,万丽已经不再是气,觉得很荒谬,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连连地冷笑几声。孙国海也看得出万丽真的很生气,赶紧说,万丽,你先别气,别急,有什么事情,说出来我替你分析分析。万丽朝孙国海瞪着眼睛,怎么看,她也看不出孙国海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孙国海满脸的焦急和真诚让万丽不能不相信他,所以万丽只得重新说过,刚才,我跟你说金美人的事情,你说要去找金美人说话,我叫你不要去,你偏要去。孙国海“啊哈”了一声,说,你就为这事情不高兴?还睡不着觉?嘿嘿——万丽说,你还笑,我叫你不要去,你偏说要去,你就是跟我过不去!孙国海说,我不是跟你过不去,我只是跟你说个道理,要不是因为你,什么金美人,我看都不要看的,去找她说话,也是给她面子!万丽说,我不要你去!孙国海说,我又不怕她的。
万丽心里憋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嗓门不由自主又抬高了,你绕来绕去还是不肯听我的!孙国海委屈地说,我听你的,我哪样不是听你的?结婚那时候,我妈在老家已经请好了客人,订好了酒席,你说不去了,不就没有去吗,硬是叫我妈把酒席退了,把客人回了。万丽说,是我不想去吗?你也知道,正好在赶年终的总结报告,能走得了吗?你当时是支持我的,叫我要以工作为重,现在倒来怪我了。孙国海说,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想说明,我是听你的。万丽道,其实你心里是有疙瘩的,你一直放在心上,你觉得我不应该,让你妈没了面子……不说了,我不想跟你说了。孙国海说,那就对了,好好地睡吧。
万丽哪里想睡,根本是气得不知道再说什么了,憋了一会儿,忽然又拍打了孙国海一下,孙国海刚要迷糊过去,被拍醒了,就听得万丽劈头盖脸地说,孙国海,我们将心比心,如果反过来,要是你回来跟我说说你单位的事,我就冲到你单位去跟他们吵架,你受得了吗?孙国海说,你去好了,没关系的。万丽道,孙国海,你这个人,有没有脑子,讲不讲道理?孙国海说,是我不讲道理吗?他哈欠连天,万丽却不让他睡,也有点烦躁了,但又不敢朝万丽发火,便冲着金美人去了,大声道,什么金美人,丑八怪,老太婆!万丽急得说,孙国海,你怎么骂人?孙国海道,我就骂她了,我碰到她,当面也敢骂她,她不要来惹我,她要是惹我,我揍她都敢!
万丽费尽口舌,差不多都要呕出血来,为的就是让孙国海明白,以后不要干涉她在工作单位的事情,她自己会处理好工作中的问题包括单位的人际关系,更何况,金美人跟她,也扯不上什么人际关系,她们虽然同在市委办公室,但具体工作却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没有任何的利害关系和利益冲突,说到底,也就是万丽刚进新单位,在大大的顺利中,受了一点点小委屈,回来向丈夫诉诉苦发个嗲而已,本来小事一桩,孙国海哄她一哄,劝上两句,或者不轻不重地贬金美人两下,事情也就过去了,哪知孙国海说的话,句句是不中听的,甚至句句都像在跟她过不去,万丽就憋上气了,非要把他说明白过来,可是折腾了半个晚上,孙国海却越发糊涂了,最后竟然要揍金美人,把芝麻大的事,要弄得惊天动地了。
本来他们是躺着说的,到这时,万丽“噌”地从床上跳下地,凶神恶煞般地站在床前,手指着孙国海,尖声叫道,孙国海,你要是敢去找金美人,我就跟你、跟你——离婚!从万丽嘴里蹦出“离婚”二字,如万里晴空突然地响了一个惊天的霹雷,把孙国海炸晕了,大急之下,他也弹了起来,脸色铁青地坐在床上仰视着万丽变了形的脸,急切地问,万丽,到底出什么大事了?金美人到底怎么你了,把你气成这样?!万丽想对着他大喊“不是金美人把我气成这样,是你,是你!”但她看着孙国海焦急担心甚至是很无辜的脸色,一口气终于彻底地憋住了,再也透不出来,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来了,她颓然地坐下,怎么也忍不住,两行眼泪缓缓地淌了下来。孙国海和万丽结婚以后,还是头一次见万丽这么难过伤心,却又摸不准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也不敢再说什么,也不敢再睡,只是坐在万丽身边,耐心地等着她的进展。
万丽已经心力交瘁,再也进展不动了,闷坐了一下,便躺下了,拉了被子盖上。孙国海没有敢马上躺下,又坐了好一会儿,见万丽平静了,才躺下去,不一会儿他又睡着了。万丽却一直没有睡着,眼前尽是刚才最后看到的孙国海满脸无辜的模样,后来渐渐地也觉得自己这么和孙国海闹,是不大应该。孙国海平时并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大家都说他待人和气,单位里要是群众投票选个什么先进之类,孙国海的票常常是最高的,比领导都高,这说明他在单位群众关系也相当的好。所以,说到底,孙国海也是为了她,因为爱她,心疼她,才会说出那些无理的话来,但自己却被他的爱气成这样,是不是过分了,是不是小题大做了,万丽反省了一阵,又觉得孙国海也是有问题,其实他只要说一声,只要你不愿意我做的事情,我就不做,你不要我去找金美人论理,我就不去,但孙国海偏就不说这句话,万丽思前想后,还是不能明白孙国海是有意不说,还是不知道万丽希望他说这句话。在这两者之间,万丽一会儿觉得孙国海其实是个明白人,很聪明的,一会儿又觉得孙国海太老实,太笨,不能明白她的心思。想到前边的那个孙国海,她心里就气,想到后边的孙国海,她心里就充满了甜蜜,最后连她自己都暗笑起来:难道宁可喜欢一个呆瓜,也不希望自己的丈夫是个明白人?
几天后的一个休息日,万丽和孙国海逛街,迎面碰到了金美人,万丽一阵紧张,怕孙国海用什么不好的言语去冒犯金美人,她拉着孙国海的手,示意他往旁边走,想假装不见,但孙国海却不领会她的意思,还摇着她的手提醒她,万丽,是你们金处长哎!万丽赶紧跟金美人打招呼,孙国海也朝金美人点头,微笑,金美人笑眯眯地朝他们挥了挥手,说了声小两口逛街啊。就匆匆地过去了。万丽虚惊一场,回头才感觉手心里都汗津津的了,差一点对孙国海说“你对她态度蛮好的嘛”。但话到口边,硬是咽了下去。
下个星期上班,万丽在走廊里和金美人打照面,金美人特意停下匆匆脚步,说,万丽,你家孙国海怎么样?万丽头皮一麻,说话也结巴起来,怎、怎么,他怎么了?金美人道,万丽,这件事情上,你倒是有眼光的,你家孙国海,是个好人,心地很不错,给你选准了。万丽一口气松下来,赶紧说,我回去告诉他,金处长夸他呢。金美人说,我几次看到他,对清洁工都很友好,还给他们香烟抽,还跟他们聊天,站在那里,一聊能聊老半天,就能看出一个人的品德来。
万丽心里高兴,表面上还谦虚,说,金处长你说他说得这么好,他哪有这么好。金美人的脸说严肃就严肃起来,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我说他好,只是一面,他的群众关系是好,但是在机关里,仅仅群众关系好是不够的,这一点,他可能还没明白。她稍一停顿,又补充一句,人一定要弄明白,什么重要,什么更重要。万丽没想到金美人会说这样的话。孙国海比万丽早进机关,在司法局工作也有好几年了,仍然是个科员。万丽进机关比孙国海迟,倒已经提到副科,但万丽不想拿自己的例子跟他比,因为大家都认为是向秘书长器重她,才进步得快。可是孙国海自己单位的例子更多,比他迟进司法局的人,也有好几个提了副科,还有一个已经是正科了,虽然群众也有议论,也有人觉得看不过去,但无论群众怎么看,对于孙国海的提拔和进步,是没有丝毫的作用的。万丽知道金美人这是真心实意关心她、关心孙国海,心里不由一阵感动,眼眶都有点湿润了,点着头,说,谢谢金处长。
回家万丽忍不住把金美人的关心告诉了孙国海,她最后说,所以,对一个人的了解是要慢慢来的,一开始我对金美人的印象真是不好,现在,慢慢地,就开始改变了。哪知孙国海不领情,说,我明白不明白,轮得着她来指手画脚说三道四吗?万丽说,你真是不识好人心。孙国海说,我看见她围在领导身边奔来奔去的样子,我就不要看。万丽说,那是她的工作,她搞接待,不这样怎么做得好工作?孙国海说,我不管她工作不工作,我不要看的东西就是不要看。万丽又气起来,不客气地说,孙国海你没道理。孙国海说,我没道理就没道理好了。万丽说,机关里人家都说你脾气好,待人和气,怎么跟我说话就这么不讲理呢?你存心跟我作对?孙国海说,怎么是跟你作对呢,说的是金美人嘛,又不是说你。万丽道,但金美人是我单位的,就跟我有关系。孙国海说,但我就是看不惯她!万丽血涌到脸上,脸通红的,咬牙切齿地说,孙国海,我再跟你提金美人,我就烂舌头!
孙国海不解地看着万丽,茫然道,为什么?为了一个不搭界的金美人,跟我生这么大的气,我也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万丽听孙国海这么说,也在心里问了问自己,到底为什么,跟孙国海一谈起金美人,就觉得话不投机,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万丽迷惑之间,忽然想起金美人说的话,好像一下点亮了她内心的那块昏暗不明的地方,金美人说,人一定要弄明白,什么重要,什么更重要,孙国海确实不明白,他一直只是按照他自己的那一根筋在思考,在行动,没有明白什么是重要,什么是更重要,更没有明白重要与更重要之间的关系。万丽觉得,她自己是有些明白了,至少已经开始明白,那么,她就有责任去帮助孙国海一起明白一些事情,万丽终于调整了自己的纷乱的思绪,她找到了方向。
万丽想到了章一程。章一程原先在一个区的司法办工作,因为工作上的来往和孙国海认识后,三天两头有事没事往孙国海这里跑,孙国海又是个喜欢交朋友的人,两人便成了哥儿们,后来靠了孙国海的关心,章一程结识了孙国海的科长,又结识了局长,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调进了市局。为了罩着点章一程,孙国海还觍着面子请求局长把章一程放在他们科里。章一程自是对孙国海感激不尽,干脆管孙国海叫孙大哥,到处说,没有孙大哥,就没有我章一程的今天。但后来孙国海引进来的章一程反而先于孙国海提拔了,做了他们这个科的副科长,可孙国海从来不喊章科长,人前人后都不喊,我凭什么喊他科长?孙国海说,他还是我一手弄进来的呢。人多的时候,孙国海会当着大家的面,拍着章一程的肩,道,小章,去帮我拿包烟来。常常弄得章科长很没面子。章一程当面还是笑眯眯,背后却忍不住向局长诉苦。局长开会的时候不点名地批评了这种现象,局长说,虽然我们说人人平等,但在机关里,上下级关系还是存在的,这是事实嘛,一个单位要想做好工作,就得有规有矩,如果人人没大没小没上没下,那就乱了套,不成方圆了,那这个单位的工作是必定做不好的。
大家知道局长说的是孙国海,也知道是章一程去汇报的,都以为孙国海会跟章一程急,但是孙国海却好像满不在乎,也不改正,仍然要拍章一程的肩,仍然叫他小章,也仍然对章一程指手画脚的。好像局长的话是放屁,甚至比屁话都不如。不光章一程拿他没办法,连局长也拿他没办法。惹不起就躲,过不久,章一程就调了一个科。
其实一开始万丽并没有很把章一程的事情放在心上,本来她自己单位里的人际关系,已够她操心的,孙国海的事情,她顾不了那么多,但这会儿却突然想起了章一程,万丽觉得,提章一程的事情,可以刺激孙国海,她要谈的话题也就可以单刀直入了。
为了让单刀直入的谈话更具震撼力,万丽一开头就有意篡改事实,说,孙国海,听说章一程已经是正科了?孙国海不屑地拿鼻子“哼”了一声,正科?他正科,阿猫阿狗都可以当局长了。万丽道,但不管怎么样,他比你出息嘛,本来他是在你后面进来的,现在人家跑到你前面去了,你就不跟他比比?孙国海道,我跟他比?怎么可能?万丽说,为什么?孙国海说,他也配跟我比?我什么水平,他什么水平?万丽愣了愣,又说,你的意思是,他水平低你水平高?那他本来是在你底下的,现在这样,你心里就不难过?孙国海说,难过?什么难过?你是说我会不会嫉妒他?笑话了。万丽说,为什么?孙国海道,这还用问,我水平比他高得多,不在一个档次上。万丽道,那怎么不提你,提他呢?孙国海道,我想要当官,早就当上了。
万丽哭笑不得,一时没了下文。一开始觉得自己准备得很充分了,但没想到第一个回合就被孙国海打了回来,她闷住一口气,过了片刻,缓了缓神,又换了一个方向,说,但不管怎么说,人家章一程现在是副科长,你就得把他当科长,不能老是小章小章地叫。孙国海道,叫他小章还是给他面子呢,我就是不叫他,不理他,又怎么样。万丽说,那就是你没道理了。一看孙国海马上要说“我怎么没道理啦”这样的话了,万丽赶紧说在前面,你要弄明白,这是在机关,不是在别的什么随随便便的地方。孙国海说,机关怎么样呢,我就不叫他科长,能拿我怎么样?万丽说,不拿领导当领导,那你还想进步,还想提上去?孙国海道,领导?什么领导,才不在我眼里呢。不如我的领导,我就不把他当领导。
万丽每说一句,孙国海就答一句,答得快,答得不假思索,好像是早就准备的,而且他的口气一点也不激动,很心平气和,好像一直在和万丽拉家常,但他说话的内容却是强硬的,滴水泼不进,万丽跟他说着说着,自己先沉不住气,恼了,声音也强硬起来,说,孙国海,你怎么句句话跟我别扭?孙国海这次稍稍停顿了一下,好像不太明白地想了想,说,哪有啊?不是好好的吗,我跟你闹什么别扭。他的态度很正常,很自然,完全不是装出来的,但正因为如此,万丽再次被闷住了,跟他谈不出个所以然来,跟他恼又恼不起来,因为他自己根本不恼不生气,他觉得一切正常。哪怕今天章一程提的不是副科,是副处,副局、哪怕是正局,他也一样是这个心态,刺激不着他。
万丽的情绪一下子就跌落下去,没精打采地说,那你就准备当一辈子小科员吧。这句话说出来之后,万丽才觉得分量蛮重的,有些瞧不起人的意思,如果她自己不是副科级,那倒还好一些,关键她自己是副科了,说这样的话,就不太妥当了,而且还在科员前面加了个“小”字,万丽说了以后,也有一点后悔,哪料孙国海却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没觉得受到什么刺激,反而笑眯眯地说,你别着急呢,我会出息的,我会有大出息的。孙国海笑眯眯的一句话,却说得万丽差点掉下眼泪来,顿时觉得自己是有点过分了,不就是因为章一程提了一个副科吗,犯得着这么大动干戈穷凶极恶地去刺激孙国海吗?眼光也太短浅,目标也太低了一点,对自己看中的人这么没信心,实在是太不应该,幸好没怎么伤害着孙国海,这么想着,一股温情涌上心间,忍不住过去搂住了孙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