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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富的判断没有错,叶莎丽的表现确实象是做过填海工程的。因为对于一般的女人来说,即便对这件事情非常上心,最多也就是过几天以后给陈大富一个回话,说我已经联系到车队了。如果那样,陈大富可能就说那好吧,我帮你注意一下,看哪一块地方需要的时候,再安排你看看,看看再说。但是叶莎丽不一样,叶莎丽已经把整个一个车队的全部资料都拿来了,这就不是一个“注意一下”的问题了,而是必须马上就要安排进场的问题了,否则作为男人作为老师的陈大富就要在叶莎丽面前大跌脸面了。
陈大富一边假模假样地看着叶莎丽递给他的那些材料,一边想着怎么应付这件事情。
“要不然这样,”陈大富说,“过一段时间。过一段时间等二期工程招标结束了,我与现在的这个车队合同了结了,再让你进场,怎么样?”
“大约要多长时间?”叶莎丽问。
“不长,”陈大富说,“也就是两个月吧。”
叶莎丽心里想,两个月还不长?谁知道这两个月之内会发生什么事情。叶莎丽肯定不会等上两个月。但是嘴上却说:“行,没问题,我听陈老师的。”
既然叶莎丽一口一个“老师”,那么陈大富也就自然把她当成了学生。说实话,陈大富虽然在大学里面呆了那么多年,说起来也是大学老师,但是还真的连一个学生都没有。作为一个老师,一个学生都没有是令人遗憾甚至是令人尴尬的,人们常常说某某老师“桃李满天下”,如果桃树李树一个果不结,那还不如杨树槐树。陈大富恰恰就是这种一个果子都不结的果树。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学生”,老师长老师短的跟在后面喊,仿佛长年不开花的老桃树突然结了一个果,虽然只有一个果,但是却有代表性,有象征意义,要让陈大富一点不欣喜是不可能的。况且这个叶莎丽确实是一个非常大的、健康的、光洁耀眼的果,是一个非常用功的学生,这一点从她交给“老师”的车辆资料就能看出来。陈大富虽然没有正儿八经地教过书,但是他知道老师都喜欢聪明和用功的学生,并且如果是让老师在聪明和用功的学生当中挑选一个最喜欢的话,那么绝大多数老师都更加喜欢用功的。现在叶莎丽就是陈大富的一个非常用功的学生。
在以后的日子里,学生就经常拜见或约见老师,并且每次都瞪着大眼听着老师的教诲。而陈大富似乎也想从叶莎丽的身上补回当老师的课时,因为陈大富知道,大学老师的职称是要跟课时挂钩的,所以,陈大富也非常乐意与这个学生见面,非常乐意对她进行教诲。陈大富给叶莎丽讲了许多关于财富岛上老板们的秘密,讲他们发财的秘密,讲他们发家的秘密,讲他们跟官方的背景关系,讲老板与老板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讲他们商业运作的经典案例。讲着讲着,就讲到了这些老板的私生活,说张老板的小蜜原来是跟着李老板的,后来有一次两个老板在台球桌子上较真,李老板输了,认罚,张老板说我什么都不要,就要你的小蜜,于是李老板的那个小蜜就跟张老板了。
“小蜜这两个字到底怎么解?”叶莎丽讨教。
陈大富愣了一下,如果是其他人问这个问题,他觉得很可笑,连“小蜜”都不知道?小蜜不就是情人吗?但是,这个问题由叶莎丽提出来,似乎又不能这么简单地回答。小蜜真的就是情人吗?作为一般的大老粗,这样理解当然不能算错,但是作为一名大学老师,在他惟一的学生面前,如果这样回答似乎又不准确。首先情人是没有年龄限制的,五十岁六十岁甚至七十岁的情人也是有的,但是“小蜜”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太太吗?其次从性别上说,情人是不分男女的,女人可以是某个男人的情人,男人也可以是某个女人的情人,甚至还有同性别的情人,比如公鹅和母鹅等等,总之,情人是可以在性别上互相置换的角色,但是“小蜜”不行,小蜜是专门指女人,哪里有男“小蜜”的?这么想着,陈大富就发现自己的学生水平非常高。陈大富以前在大学里面听教授讲过,说老师可以通过一个学生所提的问题看出一个学生的水平,甚至可以判断一个学生的未来。陈大富当时觉得教授是故弄玄虚,今天被自己的学生一问,马上就有体会了。是这么回事。一个看似非常简单的问题,真要回答起来就不是那么简单了。但是陈大富又不能不回答叶莎丽的问题,陈大富就这一个学生,如果不回答,说不定连这一个学生都没有了。再说这是他自己扯出的问题,他必须回答。
“小蜜是从秘书演变来的,”陈大富边想边说,“当然是指年轻漂亮的女秘书。这些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后来跟老板之间发生了感情,于是他们就又成了情人关系。所以小蜜其实是专指老板身边跟他有暧昧关系的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另外,这个‘蜜’还含有甜蜜蜜的意思,表明这个有暧昧关系的女秘书活泼可爱,甜甜的,甜蜜蜜。”
陈大富说完之后一阵得意,不禁为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沾沾自喜。并且,在说完“甜蜜蜜”之后,还下意识地舔了一下自己的嘴唇,仿佛真的有蜜抹到了嘴上。为了掩饰口水,陈大富此时端起茶杯,品了一口茶。在咖啡厅喝茶体现了陈大富的超凡脱俗。陈大富认为咖啡厅气氛好,不象茶馆那么闹,但是喝咖啡不好,陈大富怎么喝都觉得没有喝茶好,所以他经常去大酒店的咖啡厅,不是去喝咖啡,而是去喝茶,而且是喝自己带的茶叶。不是为了省钱,是咖啡厅里面没有他爱喝的新茶。陈大富发现,茶叶跟女人一样,新鲜就好,但是咖啡厅的茶叶就跟歌舞厅的女人一样,哪有新鲜货?于是他就自己带茶叶来喝。当然,也只有他这样的大老板才敢自己带茶叶到咖啡厅来喝,换上一般的人还不好意思这样做。事实上,就是陈大富,刚开始咖啡厅里面的服务员也看不起他,觉得他土,甚至怀疑他穷,但是他每次喝完之后都在咖啡桌子上丢一张百元大钞,遇上服务员追出去找零钞给他,陈大富看也不看,手举到肩膀平行的位置向外反转着摇一摇,于是,下次再来的时候,服务生都争着为他服务。
陈大富边品茶边暗暗地期盼,期盼叶莎丽为他精彩的解答给予喝彩。精彩了之后如果没有人喝彩,就像导演拍了一部好影片不叫座,或者像作家写了一本好书没有人买一样令人遗憾。
“陈老师有小蜜吗?”叶莎丽终于说话了,但不是喝彩,而是继续讨教。
陈大富一个激灵,差点把茶水喷出来,身体和茶杯一同往前冲了一下,说:“没有没有,我哪有那个。”
“为什么没有?”叶莎丽问。
叶莎丽这样一问,又把陈大富给问住了,或者说陈大富又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了。其实类似的问题以前刘梅花也问过,刘梅花问的时候陈大富丝毫没有犹豫,当场给予了回答。陈大富当时说刘梅花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说刘梅花是他的福星,说他除了刘梅花之外对任何其他的女人都没有任何兴趣,等等,总之回答的振振有辞,刘梅花当场给他打了一个满分。但是他现在面对的不是刘梅花,既然不是刘梅花,他就不能还用这一套,再说,即便是面对的刘梅花,此一时彼一时,他可能也不会象上一次那样振振有辞了。上一次的振振有辞是因为当时陈大富确实就是那么想的,说的是真话,而现在陈大富的思想已经有了变化,不仅思想有了变化,行为也有了变化,所以如果陈大富即便现在仍然面对刘梅花,他的回答也一定不如上一次那么干脆。因为如果他现在还要像以前那样回答,那就是在说假话。前苏联科学家在几十年之前就研究出一项成果,这个成果揭示人在说真话和说假话的时候其心跳的频率和振幅都是不相同的。陈大富现在一边调整自己的心跳频率,一边想着怎样回答叶莎丽的问题,不是想着回答真话还是想着回答假话,真假无所谓,反正叶莎丽也不是前苏联的科学家,测不出真假,关键是考虑怎样回答才对他自己最有利。这里面涉及到掌握什么样一个分寸的问题。轻浮肯定不好,但是太假正经也不合适。
“没有想过这个问题,”陈大富说,“大概是没有正好遇上合适的吧。”
这个答案就是陈大富充分考虑之后的结果。既要表达自己清白,又要表达自己真诚,同时还要留有一定的余地。因为随着叶莎丽问题的深入,陈大富已经感觉他们的关系可能将突破师生的范畴,自己作为男人,应当主动留下一个口子,一道可以随时关闭或打开的口子,就象克林顿裤子上的那条拉链那样。
“陈老师是不是太挑剔了?”叶莎丽顺着口子往里面钻。
“不是不是,”陈大富说,“是真的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主要是忙,顾不过来。再说这种事情不能刻意去怎么样,一切随缘,缘分到了,水到渠成,缘分不到,强求也没有意思。”
陈大富现在已经开始说假话了,如果科学家这个时候对他进行测试,肯定可以发现他在说谎。事实上,此时的陈大富已经在外面搞女人了,只不过没有固定的小蜜罢了。但是没有小蜜的原因并不是像他自己所描述的那样,至少不完全像他描述的那样。陈大富当时的真实想法是找小蜜麻烦,不合算。陈大富虽然是大老板了,但是他还没有完全忘本,他的骨子里还有农民那种怕吃亏的一面,而且他知道这样的亏一旦吃起来就不象自己丢在咖啡桌上那样的小钱,甚至不象咖啡桌子小钱那样给自己带来尊严,这种亏一旦吃上,必定是人财两空。陈大富老板圈子里面有很多人都吃了这方面的亏,陈大富不打算干这样的傻事。陈大富发现,找小蜜还不如找“兼职鸡”,再高档的鸡也是鸡,只要是鸡,她总有一个价,有价就好说,当场自己就可以决定值还是不值,一次性交易,没有后遗症。而如果找小蜜,当时看起来感觉不错,以后麻烦事情多得很,花的钱更多,损失更大。陈大富的一个朋友就是因为找了这样一个小蜜,差点搞的家破人亡。找鸡就不会有这样的麻烦。当然,陈大富毕竟是大学老师出身,毕竟是大老板,所以他也不是找一般的鸡,而是找“兼职鸡”。兼职鸡干净,有品位,只是价格贵一些,但是贵又能贵到哪里?所谓“兼职鸡”,就是她们通常有正当的甚至是体面的职业,做“鸡”只能算是业余爱好,既然是业余爱好,那么就是说它们并不经常从事这样的工作,至少不会一天几次从事这样的工作,因此,她们相对来说比外面的“野鸡”要干净。再说既然是有正当的职业,说明她们的基本素质肯定还能说的过去,既然素质能说的过去,那么品位也就不差。陈大富就曾经遇到过一个女大学生,陈大富曾经问她为什么这样做,大学生说的非常坦然:反正我也不是处女了,跟男朋友在一起是这样,跟你们在一起也是这样,所不同的就是跟你们在一起你们很尊重我,做完了还给我钱,而跟男朋友做完了拉倒,好象是我求他似的,恨不能让我替他洗臭袜子。陈大富听完之后有一点担心,因为他也有女人,他担心自己的女儿会不会也是这样。从那以后,他在经济上绝对满足女儿的一切需要,至少保证女儿不会为了钱而出卖她自己。
但是,说陈大富完全讲假话也不确切,因为兼职鸡跟小蜜确实不是一回事。所以,陈大富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跳频率,脸上的表情也非常坦然,比上次那个女大学生还坦然。
“那么您认为我们俩是不是有缘分呢?”叶莎丽问。
叶莎丽仿佛是科学家专门派来做科学实验的,见陈大富心跳正常之后,马上就提出一个更加尖锐的问题,努力让心电图上的曲线维持一个振荡起伏的图形,就象股票的K线图,越震荡起伏越好,因为只有震荡才有机会。
这确实是一个让陈大富心跳起伏的问题。陈大富发现,自从认了这个学生之后,自己就常常感到心跳,但是像今天这样集中心跳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说到底,是感觉来的太突然,或者说是陈大富自己心里面还没有准备好。他有点为难,不知道现在是该把拉链拉上还是干脆全部拉开,彻底拉开,就象法国人为克林顿做的蜡像那样。
叶莎丽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们正在蛇口南海酒店的一楼咖啡厅里面。南海酒店是深圳最早的五星级酒店之一,咖啡厅的窗户外面就是海湾。窗户是那种落地式的茶色玻璃,外面不一定能看见里面,但是里面却可以看见外面,遥望外面就可以看见对面的香港。离南海酒店不远的地方,就是由邓小平亲自题词的“海上世界”。“海上世界”其实就是一艘完好无损的游轮,自从邓小平为她题词之后,游轮就变的娇贵了,再也经不起风吹雨打,于是干脆不去远航了,就停在蛇口海湾供人瞻仰。在“海上世界”的甲板上,还正儿八经地安装了一排高倍望远镜,就是厦门的金门海峡上安装的那种。厦门的望远镜是供游客看金门岛的,蛇口“海上世界”上的望远镜是供游客看香港的。仿佛资本主义真的已经腐朽了,不能接近,接近了就会被沾染上臭气,于是只能通过高倍望远镜远远地观看。叶莎丽说完刚才这句话之后,也将自己的目光从杯子里面移向窗户外面,具体地说是移向香港方向,仿佛她问的这个问题是个臭问题,不适合在社会主义世界回答,而只适合在已经腐朽的资本主义世界回答,这叫做以臭盖臭,相当于中医里面的以毒攻毒。
叶莎丽的眼睛盯着腐朽,陈大富的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盯着鲜活。此时陈大富的眼睛正盯在叶莎丽的脸上,叶莎丽脸上的皮肤在高级化妆品保护和南海酒店柔和灯光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娇嫩,给陈大富的感觉叶莎丽是刚刚洗过脸,脸上的水分还没有被蒸发干,陈大富突然有一种想上前抚摸的欲望。其实此时叶莎丽的脸就垫在自己的右手背上,而右手肘支在咖啡桌子边沿,这样,她的脸是伸向桌子中央的,而陈大富就在桌子对面,只要他一伸手,就真的可以抚摸到叶莎丽那光滑而滋润的皮肤。进一步说,如果陈大富能够像当时报纸上正在鼓励的那样,胆子再大一点,步子再快一点,直起身来,直接把自己的嘴巴伸过去,那么就不仅仅是抚摸了,而是可以直接亲吻。有杂志上称,人的嘴唇的敏感度大于手指,换句话说,直接亲吻比用手抚摸能让人获得更大的快感与愉悦,因此,人类才有了接吻。恰在此时,离他们不远的地方一架钢琴正发出一阵悦耳的琴声,陈大富虽然五音不全,但是他听出演奏者的水准不差。陈大富在财富岛上听人说过,说深圳这种高档咖啡厅里面弹钢琴的都是内地省一级的独奏演员水平,有些甚至是国家级的,陈大富不知道是不是有国际级的,如果有,那么他应该首选南海酒店,因为星级越高的酒店支付的工资也应当越高。大约是高水准的演奏提醒了陈大富,使他联想到这是一个高档的场所,而且他是一个高档的人。既然是高档的人,那么离高尚也就很近了,于是他马上就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并用这种情绪控制住自己手和唇,使它们不要擅自做出与环境和主人身份不相称的事情。
“当然有缘分,”陈大富说,“古人讲千年修得同船渡,我们上财富岛来来回回已经不知道同船渡过多少次了,现在又在一起单独饮茶喝咖啡,你说这不是缘分吗?”
叶莎丽笑笑,笑的很神秘,以至于陈大富不知道是笑他咬文嚼字还是笑他胆小。于是陈大富又有点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太假正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