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人报道:“师伯,这两人似乎中的毒一致,但一个剖腹自尽,一个被人背后一刀结果,死状怎么那么不一样?”
慧觉过去翻看了一会儿,,道:“这背后中刀的倭人得到的待遇稍好,可能是遭毒药逼供时候说了点什么内幕,自杀的这个嘛,可能嘴比较严一点。但事实究竟如何,也无从考证了。从这血水来看,人是刚死不久,可能因为听见我们的船声,所以逼供的人草草收了场。是安和任意的可能性很大,一路我们也就见一条回去的船过,就是他们搭乘的。如果时间宽余的话,两人应该还会在附近有文字说明的,你们看看有没有。”
一年轻的声音道:“师傅,这安与任意都杀人不眨眼,即使有说明又能如何?她们这么做无非是在洗脱罪名,免得前次遭围攻的局面再有发生。我们没必要相信他们。”
慧觉道:“这一段说明绝非是说明一个杀人经过那么简单。我想这一定是那个安的主意,她最主要是想告诉中原武林,她所作所为,无针对中原武林的意思,而她也绝无向恶之心。她这是对我那晚秦淮河边一席话的呼应。她能如此光明磊落,我倒可以放心不少。”
安在上面听了微微一笑,高兴效果达到,而任意则更是若有所思。对安的行为的了解可谓是抽丝剥茧一般,任意不知道她的行动还有没有再多的意思在里面。安见她盯着自己猛瞧,知道她在想什么,冲她装个鬼脸。可任意想得专心,竟然视而不见。安很有做俏媚眼给瞎子看之憾。
等慧觉他们上船回去,安才敢伸个懒腰道:“我又累又饿,快撑不住了。”任意不置可否道:“这话说出来才象个小姑娘。”安不示弱:“你火烧盘丝谷,也不象窈窕淑女的行径。”两人相对一笑,赶去投宿。
江南江北风光迥异,热闹差得好几分。任意一路上问:“你看今夜伏击我们的人还会去那儿看吗?我们这一离开,他们不是更方便?”安沉着地道:“那帮人做出见不得光的好事,是不敢象慧觉师傅他们那样公然出现的,最多明天早起混在人群中暗窥现场。所以今晚我们就安心睡觉吧。但我就怕他还安排了第二波人来伏击疲惫的我们,那样我只有扔下你逃了。”
任意白了她一眼:“那我们找个富户住下吧,客栈目标太大。你听听有没有跟踪过来的人?”安摇摇头,道:“没人跟上来,你了解这儿的地形吗?要不要我飞高一点看看谁家灯火辉煌,就找谁家打抽风去?”任意笑道:“倒是好办法,你在上面引路,我跟上来。”安也笑道:“我领路,你敲门问宿,你漂亮,人家会答应你。”任意“哼”了声道:“他们敢不开门揖客,一把火烧了它。”安听了只会摇头。想到盘丝谷的遭遇,知道这话不是空穴来风。
任意总算客气,换了衣服才去敲的门。开门的是个戴着文士头巾的书生,一见任意,以为是仙女下凡,忙忙地把人往里请。安在半空中也不下来,留神了有半个时辰,见没异常,而下面又是鱼肉上桌,忙杀将下来抢上桌,这一下更看得书生浮想联翩。估计几天后,一篇“遇仙记”之类的文章就会问世。
一宿无话。早上听得鸟鸣,睁眼看任意早就起床出去,也不管她,倒头继续睡觉。这一路就今天睡得舒服,安绝不会辜负大好床寝。
日头移出前窗,安想也该是中午了,鼻间又闻得菜香传来,再躺不住,翻身起床,见门口已备好雪白的巾子和满盆清水,看来是书生爱屋及乌,倒是个好人。安暗笑着洗漱了,出门在阳光下看清,这家人房子不多,但院子够大,里面繁花生树,有暗香盈袖。任意懒懒地倚着水池边的美人靠在看什么书,那书生持着纸笔远远地偷画着,安掩近了看,却是幅美人戏鱼图,画中人可能就是任意,但书生写生水平不行,倒象是临了一张唐伯虎的什么美人画。安笑嘻嘻去灶头取了炭枝来,也换个角度远远画任意,画完又取纸写了一幅字,大意是“本宅主人是我好友,不得惊扰”之类的话。用的是满蒙两种文字。这才拿去见书生。
书生当然不知道后面有人,正画得起劲,安在后面笑了一声,道:“不象,看我这幅。”书生吃了一惊,顿时满脸通红,拿大袖去遮那画。安快他一步把自己的画铺在桌上。书生一看,真是象。不觉举着袖子也忘了放下,看了又看。安见他那样子,忍不住想:多尔衮见了任意会不会着迷?或许上次见过后也一直在想着任意都未可知。
安非常郑重地对书生道:“大哥,你看看我们是什么人?”书生被她唤回神,愣了一下道:“你们一定是仙女下凡。一个那么美丽,一个会飞,一定是仙女。安也不辩解,抿嘴笑道:“相信我的话,这个符贴你收好了,不要看,等有兵乱的时候贴在门口,保你平安无事。“书生忙千恩万谢地接过收进房里。安又追着过去道:“你这儿清静,我们想住上几天,可不可以?不过你得约束住下人,千万不要说出去。“书生答应,巴不得她有此说。
于是安在书生家静养几天,自觉元气恢复了这才不告而辞,留下一张千两银票。临时起意又在旁边留了张纸条:“赶紧拿去兑换。免得变成草纸一堆。”
第二十二章
骄阳下,驰来一辆桐油漆得油光水滑的马车,在他人纷纷南下避祸的时日,这辆逆而北上的桐油大车显得非常醒目。
贴近了,隐隐可以听见两个女子的对答。
“任姐姐,这几日天天白花花的银子数出去,我手头银票快要见底,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赚点回来。”
“你不只一次要去赌钱,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不会是赚钱那么简单吧?”
“任姐姐好眼力,又被你瞧出来了。我总感觉这几天风平浪静,心里好生奇怪,那个想杀我的人论理是不会如此善罢甘休的,为什么这两天迟迟不见动手?今天我们宿在济南,我想赌场最是鱼龙混杂之地,去那里逛一圈,我赚钱,你帮我跟踪我们的人,总能钓出几个不安好心的。你看如何?”
“哼,我就知道你做什么都不是表面说的那么简单,你老实告诉我,那天为什么杀最后两个倭人用不同手段?不会是只给慧觉法师看那么简单吧?”
“这个嘛,给慧觉法师看,那只是无心插柳,主要是给想要杀我的人看的。他请得来倭人,那他一定会知道倭人自杀的办法。而他看到两人遭同样刑训逼供,死得却截然不同,一定会想,那个剖腹自杀的一定坚贞不屈,而那背后中刀的可能是把知道的全说出来了,所以我们给了他个痛快了断。这点慧觉法师也那么想。所以背后指使的一定会因此而非出下策继续在我进京前置我于死地不可,免得我知道得太多,回去王爷身边一说,他就难保老命。我这是逼他再次出手,他要不出手,我们往哪儿找杀害我朱哥哥和你阿弟的兄手去?我今天想在济南招摇,目的也是想叫他锁定目标快点出手,长痛不如短痛。”
“嗯,原来你这几天抱着毛诗楚词汉赋都是白读,人是一点都没变得斯文。”
“诗书是装点门面的,不读好点,与那些范老夫子等人说话都矮得三分。我在济南还是要买几本书,这回买什么好呢?哈,对了,<山海经>,<水经注>,还有<
论语>等诸子百家,嘿嘿,回头再碰到范夫子,一定叫他乖乖甘拜下风。”
有书相伴,行程变得不再艰难。果如所愿,晚上顺利抵达济南府。觅店住下,收拾停当,安就拉着任意去趵突泉喝茶吃饭,任意嘲道:“不过是几本诗书下肚,装什么文人雅客。”安哈哈一笑,也不打话,顾自寻了个正对着趵突泉的饭店,挑个二楼临窗的位置坐下,一眼看去,泉边烟柳如画,非常清雅。任意看得几眼便回头自己研究菜谱,好久才见安把脖子缩回归位,忍不住打趣道:“妹妹可是已经有几首锦绣好诗在胸?”安闻言贼忒兮兮地探头过去,任意还以为她是初试锋芒,怕别人听去嘲笑,不想却听得安轻轻道:“你可有驱蚊的毒药?”任意哭笑不得。
安却挥手一招:“小二,点菜。”行止之间颇有大将风度。任意见小二过来,轻轻道:“清炒菜心,口蘑鸡丝汤。”安在旁边大不以为然:“你天天青菜豆腐还没吃腻?今日到大地方我们换个口味,小二,一个葱爆螺片,一个红烧海参,一个百花大虾,再来个杏仁豆腐。”小二欺她是小孩,频频使眼色向任意请示。安一路过来已经习惯,干脆摸出锭元宝往桌上一拍,小二这才眉开眼笑而去。
不久,华灯初上,人客一波一波地上楼。几乎是上来一波,便都探头探脑地朝任意涎着脸看一阵。任意早已习惯,只要那些人不是口出狂言,她也就不计较。不想吃完结帐,小儿跑过来道:“两位姑娘的帐已经由盛大官人结过了,盛大官人还吩咐说,两位姑娘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无有不从的。”
安好奇:“这盛大官人是何方神圣,我们并不认识。请他过来说话。”
小二看看任意,道:“盛大官人是本城第一大户,家中田产无数,本人又最是乐善好施的。就坐在西窗那桌,小的可不敢去扰烦他老人家。”
安也就冷笑一声,道:“你尽管去说,告诉盛大官人,姑娘我们正想去赌场耍玩,他若有空,一起过去,输些银两给我们姐妹做盘缠。”任意非常配合地在小二过去传话时冲盛大官人盈盈一笑。然后携着安的手款款离开。
乱世之时,原本给官家约束着的赌场生意异常火爆,里面熙熙攘攘,气味非常难闻,连安都望而却步了。不想后面有人轻轻道:“两位稍侯,待盛某给两位开道。”外面看场子的一看是盛大官人,忙拨拉出一条通道,把三人让进后园。后园也是个赌场,人要少得多,但看上去来的人都衣冠楚楚,颇有身份。安见里面有一桌上放着围棋,正有两人神情严肃地手谈,不由技痒,站旁边看了会儿,见没啥花头,便又到麻将桌边观战。任意对此一窍不通,懒得走动,盛大官人开心地陪她一起站着。看着玉人俏脸,忍不住搭讪:“姑娘喜欢赌什么?喜欢的话尽管去玩,赢归你,输归我。”
任意看他一眼,她也不知道安擅长什么,只记得她以前在棋盘上杀败过王洛阳,想来棋艺一定是很不错的,便淡淡地道:“围棋。”盛大官人闻言立刻把人叫过来,道:“我开一局棋,压三千两,你们去找找谁来对弈。”当即有个文士模样的人拍手道:“盛大官人好瞧不起人,明明见我棋痴在这儿,偏还要找人,是怕三千两银子落我口袋吗?忒是小气。”
安在麻将桌边见这儿开始有花头,便过来插话道:“棋痴先生一定是看不上眼这三千两,或者可能是盛大官人怕这三千两请不动棋痴先生出手。这就是盛大官人的不是了。什么人什么价,请棋痴先生出手,一万两还差不多。”说完嘻嘻地笑,任意一看就知道她又在给人下套路了,含笑不语,盛大官人却急了,叫下人回家去银子。棋痴笑道:“盛大官人客气,俗话说小赌怡情,来来,三千两,我们先下上一局。”他还以为是盛大官人下场,拉着他就往棋盘走,安抢先一步先占了个位,道:“来,棋痴,三千两也就我与你玩玩,你先手还是我先手?”
棋痴知道盛大官人的三脚猫棋艺,本来以为可以趁他在美人面前逞能时候捞他一票,不想坐上来的是个小女孩。但心想小小孩子能有什么本事,也便释然,坐在安对面,盛大官人在桌边先让任意坐下,才坐到任意对面,笑道:“小妹妹不用害怕,输了算我出钱,赢了归你,这棋痴家财万贯,你务要一夜全刮了过来才好。”安也笑道:“我师从名师已有两年,今日是第一日与生人下棋,就只怕盛大官人的家产要少了一半。这样吧,今天限下三盘,否则把大官人的钱财全输了去,我心里不安。”
棋痴在旁边叫道:“废话少说,我这儿是一万两,也不用三局,一局定胜负,我压一万两,另加南城的药铺,老盛,我知道你馋涎我那个铺子有段日子,今日若输了,归你,若我赢了,你肯不肯交出你在趵突泉边的别居?”这座别居有泉水灌入,是全城数一数二的宝地,棋痴这一开价,盛大官人心里掂量又掂量,不知道该不该赌这一局。这时已经有其他赌客围过来观看。棋痴得意的捋着小山羊胡子,道:“算了,大官人与这两位姑娘萍水相逢,要你下那盅大赌注确有点难度。我也不为难于你。三千两就三千两,算我给大官人面子,陪你的小朋友玩玩。”
盛大官人被他当众调笑,拉不下脸来,哼道:“老痴,你敢把店后药场也压上的话,我与你赌。”他已经做好千金换得美人笑的准备。棋痴大笑与他拍掌为誓,执黑先走一子。安拈白子跟上一招,这才道:“好了,俗话说落子无悔,这个赌注就那么定了。这下该我与盛大官人说话了。”
盛大官人见她边说边下,漫不经心,心忧自己的风水宝宅,忍不住道:“你先说了条件再下,不要分心。”安不管他,依然边说边落子如飞:“我前面与你说过,我只是来筹点子盘缠,这一大片药店我可扛不走,盛大官人估个价把银子给我了最好,你得到你要的,我得到我要的,皆大欢喜。”棋痴“嘿”了一声,道:“天鹅没打到,先想着怎么煮,吃你一个子。”盛大官人急了,对安道:“你专心下棋,这药店我折十万两银子给你。”棋痴一听冷笑道:“欺负小孩啊,我就是店里的药就值个十万两,你翻个倍还差不多。”安转头认真地对着盛大官人道:“那就十五万两吧,反正我一时也找不到买主,一定也会把药店贱卖的。你叫人备好银票吧。”
任意在旁边淡淡地对盛大官人道:“亏不了你。”盛大官人一听,笑道:“既然是这位姑娘发话,盛某即使把花园子蚀出去又有何妨,你们停手,棋痴,你我各自差人回家拿屋契去,等屋契拿来再下手不迟。虽说大家都知道盛某是说一不二的人,可我对你老儿总是有点不大相信。”棋痴已连吃了安三子,心里颇已有底,便弹指叫家人过来吩咐。安乐得退出先吃一些赌场送上来的精细小点。
赌局闹的这么大,连赌场后台老板都被请了来,任意一看就知道这人有点功夫。旁边桌的赌徒们也放弃了自己的赌局,撮着凳子全围坐到这边棋桌旁。直等到两方家人都把屋契拿来验过,安才对盛大官人道:“盛大官人的十五万两银票可有准备好?”
盛大官人摸出一叠道:“放心,一厘不少。”安这才坐上自己的位置,招呼棋痴道:“我们继续。”棋痴一笑,下了一子,问道:“小姑娘师从何人啊?”安也不撒谎:“老先生知道有个叫千子万劫手的王洛阳吗?”棋痴笑道:“姑娘不会那么巧就是他的徒弟吧?要真是他的徒弟,老夫我倒要打点起精神了,呵呵。”安知道他不会相信,也闲闲笑道:“王洛阳想我拜他做师傅,但我不肯,最后只好放弃那念头,乖乖送上门来教我,到上个月起,他倒过来要拜我做师傅,我也不肯,我要那么老的徒弟干什么?老先生小心了,我吃你几个小尾巴子儿。”一子既出,棋痴一角江山顿时尽失,这才知道厉害,想到祖宗传下来的药铺,冷汗立刻一颗颗从额角冒出。
安瞟他一眼,又看盛大官人一眼,笑道:“这下相信我说的话了吧?先几手是我让你的,给你吃点甜头,否则你哪里会这么容易把屋契乖乖拿来的。你一个下棋的也不出去打听打听,去年棋界最大新闻就是王洛阳被一小姑娘击败,退隐盘丝谷的事儿,我就是那个小姑娘。你后面的棋小心走好了。”听得盛大官人大笑道:“好,一晚就替我赚得五万两银子,小妹妹等会儿我请你到我别园里喝酒吃果子去。”安笑道:“这个自然要叨扰的。”两人一答一唱,好似棋局已经结束。
棋痴全身汗透,盯着棋盘看了半饷,推盘而起,道:“我输了,不必再下。”闭目而坐,面如死灰。
安取过盛大官人手里的银票,当下就要走,被盛大官人拉住:“说好的,去我处喝口酒,我家厨子也算是济南府数一数二的,不去吃一下他的手艺,你以后会后悔。”安看看任意,任意道:“去吧,盛情难却。”安不知道任意为什么肯答应,见她既然说了,只得跟去。出了门,任意才轻轻对安道:“你不觉得这人的气势有点象你们睿王爷吗?一样的高高在上,一样的指挥若定。”安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但既然任意喜欢,就顺她一回,反正有好吃好喝。
盛家特意叫了辆装饰的文采辉煌的马车来,安与任意坐进去,掀帘见盛大官人骑马随在旁边,安忍不住笑道:“郎意浓,妾意浓,油壁车轻郎马骢,相逢趵突泉。”任意一听,横了她一眼。外面盛大官人哈哈大笑道:“小妹妹聪慧异常,真非凡人。”安毫不客气地道:“这话你不是第一个人这么说。”说完轻声对任意道:“奇怪,这盛大官人的下人轻功好得出奇,你听出来没有?有两个这样的人。”任意点点头:“比我差点,但在江湖上应该已经是有名头的人物了,这种人也甘心做人家奴?想不通。”安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看这两人刚才没跟在赌场里面,门口才出现的。不过这么点功夫,想要对付我们还差一点。”
盛家的别园也难怪棋痴馋涎,即使是夜里看来,也是美丽得很。任意说:“进入山东以后,如此有树有水,草木萋迷的地方还不多见。倒是有点象我以前去过的苏杭人家。”盛大官人听了高兴,把两人往一造在湖心的八角亭子里让。进得亭子,只觉非常清凉,安环视左右,见有大块冰块安放在四角,幽然吐着凉凉的白雾,安不由赞了句:“好会享受。”亭子外檐密密挂了无数气死风灯,照得亭内如白日一般,但又不觉刺目,人在亭中感觉非常舒服。
安一坐下就道:“如此花有清香月有影的夜晚,不适合吃浓重肥腻的鲁菜。”盛大官人忙应了声:“有,我叫厨子做淮扬菜。”安笑道:“不用大张旗鼓,来几个清淡下酒菜就好,不过淮杨细点多多益善。”早有家人听了下去吩咐。又有女子抱琵琶上来,安一见道:“盛大官人好生客气,不过这弹琴唱曲儿的,最好远远的隔着水,合着花香,幽幽传来的才有味道。”连任意都听了笑她:“偏你多那么些讲究。”安笑而不语。
才上两个菜,便有一家人上来禀报:“棋痴领着外城黄员外来,说一定要与这位姑娘下盘棋才肯走。”盛大官人正享受着美人美食,没心情理他们,挥手道:“叫他们明天再来。”安在一旁笑道:“你们只管喝酒聊天,我与那位黄员外下一盘,人家专程上门,拒绝了总不大好。”盛大官人无奈,只得让他们进来。
进来的黄员外是个鹤发童颜的老人,自己夹着块莹莹有光的棋盘,后面一书僮捧着棋子,看上去似都是宝贝。黄员外一见安就道:“姑娘,幸会幸会。老夫想请姑娘解一局珍珑,这局残棋是老夫祖上传下来的,流传了几百年都无人能解,老夫原曾派人寻找国手王洛阳,想请他破此迷局,但王先生一直神龙见首不见尾。听闻姑娘与王先生颇有渊源,想老夫终于找对了人,今日无论如何都请赐教。”一边说,一边在旁边新摆出来的桌子上落子如飞,摆出个残局。
安听王洛阳说起过珍珑,但对围棋没特别爱好,所以也不想去破什么残局,但既然人已经被她叫进来,少不得打点精神去对付了。见黄员外摆好黑白子,她忍不住问:“老先生你不会摆错吧?”黄员外一听,气得白胡子直飞,“这局棋我自小下到大,天天都要摆出来参详一番,即使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姑娘你尽可以放心。”安心想,这才叫棋痴。拈了块松子玫瑰香糕,看向那局棋。
这局棋很奇怪,咋一眼看,似乎是白子占尽优势,但深入一想,就会明白,其实白子已陷入黑子的掌控,直犹如老大黄牛被人牵住了鼻子,即使幼童也可以拉着它呼东喝西的。心里这么一想,手就不知不觉地拈起一粒白子,可又觉得投哪里都是黑子的圈套,心里不忿,干脆逐个空洞地考虑。黄员外见安一出手就是拿的白子,就说了声:“嗯,有门。”但见安举着白子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只是比划而不落,又愁上眉头,道:“是啊,我钻研了一辈子的棋局,人家怎么能那么快就解开了呢?”安一听,忙里偷闲抬眼白了他一眼,道:“你当然不能,你能落一个子想到后面的十步吗?三步都有危险。”抢白完就自顾自地继续挥着她那白子。黄员外一想自己还真只能想到三步,不由泄气。
安独自在黑白阵中纵横驰骋,混不觉时交三更,盛大官人巴不得佳人多留一些时候,也很不以为意,黄员外和棋痴两个也是对着珍珑神魂颠倒,惟有任意枯坐憋闷,忍不住提醒道:“安,明天还要赶路,我们早点回去歇着。”安却抬头茫然地看她一眼,道:“这招下去要吃掉我大把白子,这怎么行,反对。”然后继续闷头思考。任意见她着魔似的,真是千古难遇可以欺负的时候,拿起冰上的汗巾子往她头上一覆,寻她开心道:“吃就吃掉,吃亏是福呢。”安被她冰毛巾一激,“哗”一声跳了起来,道:“你杀人啊,不如拿你的雪蛛出来,把我冻成冰块。”任意笑道:“你再不肯回去睡觉,以为我就做不出来?大不了明早再替你解开。”安不理她,脑子却因这一打岔而清醒好多,把刚才以为肯定吃亏的那步走法又拿回来想一下,却发现其中另有洞天。不由大叫一声“成了”,把白子一掷回盒,拍拍手对任意道:“好了,我们可以回客栈了。”
黄员外忙一步抢出拦在路口,哀求道:“小姑娘,这局棋耗了我一生心血,你既然知道了,还请千万赐教,否则老夫死都不瞑目。这儿济南府的人都知道老夫为着这局棋痴迷,连老婆孩子都没有,今日万望姑娘大发慈悲,把这局棋走给老夫看。你要什么条件,老夫都可以给你,这是屋契地契,这是我所有银票,还有全部的珠宝玉器,只要你说一声,全是你的。老夫不比盛官人差啊。你千万留步。”边说边就跪了下去。安看着不忍,白胡子白发的,怎么可以让他给自己下跪,忙挽起他,不声不响走回棋盘前,执白子走下一子,然后自己又下一黑子,把白子收掉大片,顿时黑白形势明朗,白子似无回天之力。可安又稳稳地下了个白子,棋痴在边上忍不住出手下一黑子应对,三下两下,形势却又扭转,白子一气呵成,收复失地,占据主动地位,黑子顿时失风,棋痴下得汗出如浆,只觉比上盘还要惊心动魄。而黄员外则是拽着自己的胡子看的两眼发绿,胡子拽断老脸出血都尤自不觉,直到安落下最后一子,收去大片黑子,这才惊觉大局已定,挣着一口气,说了声:“朝闻道,夕死可也。”把花花绿绿的契约往安手里一塞,一口长气吐出,魂归离恨天去也。
任意一见不妙,飞针直刺黄员外全身大穴,手法如天女散花,美不可言。不久就听黄员外轻轻吸了口气,又吸了口气,悠悠然魂魄归位,睁开来眼。家人见了忙下跪感谢,任意淡淡道:“不用谢,老儿你也活不多长,我不过是多给你一年时间准备。”说完携着安的手离开。黄员外在后面嘶声叫道:“小姑娘,你一定要在我死前来接收我的家产,我等着你们。”
安出门后很不解地问任意:“你今儿怎么会如此好心,出手去救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这统共不是你的风格。”任意诧异道:“我还以为你会感谢我呢,我看你怀里揣着几十万银票还一路哭穷,还以为你贪财得很。这老头如果不救回他,我们又赶着去北京,等我们回来去接手,他家早被人瓜分干净,哪里还轮得到你?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安一听哭笑不得,倒也感动于任意为她着想,便问:“你针上是不是装了什么药?怎么会这么灵验?”任意黯然道:“不错,我师傅以前也拿这吊过一年性命,这是火蚂蚁的毒液,寻常人沾着一点就死,但对这种油尽灯枯的老人却无疑比老山参还管用。”安早被任意的那些毒药搞得多次否认自己的以往认知,这回忍不住还是去想中风病人用的药有什么是比较类似蚂蚁毒液蛋白的。但想不多久,就被任意拍醒:“喂,是那两个会武功的送我们回客栈呢。”
安侧耳一听,轻声道:“不错,看来今晚不会安耽了。我总觉得今夜一夜就得到那么多财富有点不象真事,是不是有双看不见的大手在操纵这一切?咱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二十三章
下车进客栈,安不动声色,一眼关六把周遭打量一遍,若无其事地打赏了那两个说天黑不安全,主人交待非要送她们进房门的有点武功的下人,点起所有蜡烛,静静听了会儿,道:“那两人车赶到半路就不走了,现在分头行动,一个还在车边,一个绕到后门这方向来了,不知要干些什么。”
任意说话间已经换上全套夜行装,道:“你也快换上,今晚我看不会善了。”安依言换上,四处竖着耳朵听了半饷,道:“西首我听着没有人声,你拿剑轻轻开墙洞,我们从屋子里面穿到西大墙再出去,我心惊肉跳的,总觉得有大事要出,得了,还是保命第一,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任意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不能坐等人家上门被动挨打,上次渡河,那叫没办法,现在睡觉可以放弃一次,没理由呆这儿任人摆布。
任意的剑胜在有毒,却远非削铁如泥,但削个木头板壁还是不在话下。安待她削穿一个洞,就去吹灭一支蜡烛,吹最后一根蜡烛前又特意在窗口张牙舞爪伸了个懒腰,这才身子一猫,平平飞起,穿过三个洞,来到任意身边:“最后了吧?我进来时候看只有四间,只是后面的砖墙该怎么穿?穿出去该是一条小弄,走向后门的那人会不会看见我们在小弄?要给他看见,我们这会儿偷偷摸摸地挖墙角也就前功尽弃了。”任意不理她,挖好最后一个洞,又伸剑在南窗下的板壁上挖个洞,外面就是客栈的院子。
安见此立刻知道任意的意思,竖耳听了听,对任意道:“你先出去,到隔墙那户人家,我后面跟上来,千万别跃起得太高被后门那人看见。”任意不语,收剑入鞘,抓抓安的头皮,轻轻如壁虎似的粘着墙翻过去,甫落地,又轻轻粘另一堵墙而入。安不知道她是如何做的,但觉与自己想得到的套路完全不同,又是见猎心喜,仿着任意的样子跟过去,如此穿越了十几户以后,这才飞身而起,绕到马车附近,紧密监视那人的动静。
可是等了好久还是没有动静,不过安听出又有两人赶来远远站在人家屋顶,盯着客栈看,安告诉任意:“这后面两人的水平看来也是中上。不会就用这几个人围攻我们吧?那可比上回几个倭人还差得多。呀,又来四个,还是远远站着不靠近,现在就后门那个最近了。但不知为什么他一直不动。”任意想了想道:“有可能他们还在等时机,想等我们睡死了的时候动手。”安也只有点点头,但心里只觉得怪异。
时间拖得越久,安心里越有疑问:“任姐姐,我看我们分一下工,等一会儿有动静的时候,我们不忙杀人,我上天去盯着动手的人回到哪里去覆命,你呢先去北城门外找辆车或马,等我与你汇合。我们这次没有性命之忧,最主要是找到他们老巢端了它,我估计等下的动静一定不会小,你看你是先去城外呢,还是先在这儿看着?我想还是等他们有动作了后再走,那时他们盯着客栈,不容易发现我们逃开。”又嘻嘻一笑道:“我揣了盛大官人家的好点心来,本来想明早吃,看来还是现在分你一半,我们今夜无眠,肚子一定得管饱。”任意听了也忍不住要笑,紧张气氛略有缓解。
“这回会是谁来陷害我们呢?棋痴?黄员外?盛大官人?赌场老板?总不会是那两个会点中上武功的跑腿角色吧?他们为什么不一早就围住客栈?嗯,一定是怕被我们发觉预先提防。他们……”见安一个人嘀嘀咕咕个没完,任意又抓抓她的头皮道:“别想啦,等下就知道结果了。不会是黄员外,他那死去活来不是假装的。”安轻轻抗议:“你为什么喜欢抓我头皮,很难受的。”任意一怔,想了想才道:“也是,我以前当你是小妖精,成天提防着你,近你三尺就浑身戒备,现在看你象自己的小妹妹,好象有点亲切。”安一听,笑哈哈给了任意一个大拥抱:“哈,我也有一样的感觉,抱一下。”倒是任意从没与人这么亲密接触过,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但心里却是暖暖的。
安过了一会儿才又鬼鬼祟祟地轻笑道:“你别开心太早,我粘你得紧是因为你周围没蚊子。”任意“嘘”了一声,道:“注意听,好象有人开始在动了。”安忙收心静听,果然,只听得后门有人进入,过得一会儿,又听有什么“哧哧”声音响起,安不解:“搞什么鬼,不会又是火烧赤壁吧?那也太低估我们了,不过会不会有毒?”任意笑道:“紧张什么,你又不在里面。”话音刚落,忽然只听天崩地裂地一声巨响,回神看那客栈,居然被炸到了半空,而无数大大小小的火星向四周飞溅,很快又引燃左邻右舍的木房,客栈周围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安矫舌难下,半晌才说了一句:“他奶奶的,我们如果静以待变,今天不就尸骨无存了,恶毒,说不出的恶毒。让我找到元凶的话,一定不会就一刀结果了他,非得让他吃足苦头不可。”任意也狠狠发誓;“我要让他们吃下我最歹毒的毒。安,我们分头行动,这回务必找到背后黑手。”说完,两人紧抱一下,安窜上夜空。
不久就见那个赶马车的转头回去,安一边跟上,一边继续眼观六路。却发现八个人八个方向,又有一轻功极好的从另一客栈飞出,往城北而去,安无奈,只得眼看着所有人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只余那个马车夫向盛家别园而去。安最不放心的是去城北那个功夫最好的,但见他与任意错面时候停留了一会儿,想是有什么话说过,安想任意一定熟悉这人,便放下那一头,专顾盛家。
果然只见盛家那个凉亭依旧有人,不过只余四角四盏大的气死风灯还亮着,看下去影影绰绰,有点鬼祟。安降下去一点,却惊讶地发现凉亭主人盛大官人横躺在地,不知是死是晕,旁边站的两个正是赌坊老板和棋痴。可能黄员外早已经回去。不久就见那个马车夫急急赶到,只听赌坊老板道:“你把详细经过说一遍。”
那车夫道:“小的两人奉命把两个女子送进房门才离开,中途不见有人离开过,也没听见有声音。最后看见年纪小的女子到窗边吹烛就寝,小的又等了半个多时辰,想是他们熟睡了才动的手,其他几位弟兄都有招呼说没见有人出来过。现在他们已经分头回家去了。”赌坊老板听了很久,才说了声:“很好,你也回去吧。”那车夫一拱手才转身,冷不防赌场老板从袖中拔出短剑,一剑刺中车夫后心,车夫连叫一声都没有就躺倒。棋痴一见,大吃一惊,倒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已经全部化水的冰桶里。
赌坊老板垂着剑头,任血水自己一滴滴缓缓地滴到地上,笑嘻嘻地对着棋痴道:“今夜多谢你帮忙,幸亏你想出请来黄员外这个高招,帮我们赢得一个多时辰的布置时间。但你已经知道得太多,我很不放心你,想请你一死替我保守机密,你放心,你输出去的屋契我会交还给你夫人的,用你性命换回你家祖传大屋,我看还是很值的。你放心走吧。”他头也不回地随手朝棋痴一甩手,短剑便穿心而过,顷刻冰桶里弥散开一片暗红。
处理掉两个人,赌坊老板这才一脚踢醒盛大官人,见盛大官人一脸惊吓,便笑道:“大官人不用害怕,有人假扮你的家人想联手棋痴谋害于你,被我知道自作主张下手除了他们,因不想让大官人看见睡不着觉,所以先手点了你的穴道。请大官人见谅。”盛大官人张口结舌,哪里说得上话来。赌坊老板见此就道:“棋痴也是心疼输出去的屋契才出此下策的,我想十几万两银子对盛大官人而言乃是九牛之一毛,所以还请大官人发善心把屋契还给棋痴家吧,大家都是我赌坊的常客,人家也已经伏罪,算大官人卖我个人情。”盛大官人知道屋契是一定要交出去的,但也一定不会回到棋痴家的,目前自己势单力薄,万不是赌坊老板的对手,手下家人又一个不见,想是早被做了手脚,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钱该亏还是要亏,便起身拱手道:“大家本来好好的都是朋友,为一张薄纸搞得性命相搏很划不来,还请老兄好事做到底,麻烦做个中人吧。小弟这儿先谢过。”其实两人都心知肚明,但戏都做的十足精彩。当下赌坊老板满意告别。
盛大官人看他走出视线,这才双腿一软又一屁股坐回地上发愣。安在上面见了,猜测盛大官人应该与此事无关,也不管他,跟着赌坊老板而行。别看老板肥头肥脑,轻功却不含糊,在小巷小弄中钻来钻去,似一只老鼠一般。安看得分明,这老板明显是回他的赌坊中去。
到得赌坊,老板没走大门,而是轻轻一跳,从侧边翻墙而入,熟门熟路地到了一个中厅,早有人迎出来道:“老大,大家都回来了,就少一人。”赌坊老板挥挥手,示意里面说,便都走了进去。很快就有一人翻身上屋,四处张望,看来是作望风的角色。安不好走近,只得远远的停在树上竖着耳朵仔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