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菲斯努力地镇定,“不用害怕,小动物一般只因为预感到危机才会攻击人。你看刚才那个放烟幕弹的不是跑了吗。”
葛培森的眼睛从痛苦蠕动的蛇身上移开,怪异地看着明明脸上满是惊吓却故作镇定的梅菲斯,心里忍不住地火上浇油,“刚才跑掉的那只小动物,你有没看出异样?蛇掉下来都骨折,它好像没事人一样,还会直立。我记得以前奶奶迷信,说起过每一幢老屋地板下都住着一只狐仙一样的东西,很有灵性,寻常不可得罪,是镇宅之宝。往往有什么天灾人祸它才现身。”
“妖言惑众。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唉,这蛇怎么还不康复。”
“你别动,我看看能不能把蛇扔出窗去。”
梅菲斯忙从睡袋里伸出手来,一把抓住葛培森,“别,让它自己游走。别看它不像毒蛇,谁知道它会不会临死反扑。”
“你放心,我用登山杖挑出去。”葛培森感觉得出梅菲斯手指上异乎寻常的大力,“否则它一直在,我们一直没法睡,而且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勾引出那只精灵一样的小狐仙。你别担心,我得斩草除根,等下再移开衣橱找到那只狐仙。”
梅菲斯继续死死抓住葛培森,“不要,这种诡异地方,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宁可不睡。”她怕葛培森不信,又补充道:“你看你看,那蛇已经移开好几公分了。”
“哪有,明明原地打滚。”葛培森听出梅菲斯的声音越来越变调。其实他心里也很怵,地上躺着的蛇个头不小,对折起来恐怕都要比登山杖长,而且又还在如蠕动,弄不好他挑起蛇身,所谓打蛇随杆子上,蛇身就缠上他的手。可他是男人,保护身边的梅菲斯是他义不容辞的责任。他说什么都得硬着头皮扫清地上的这堆麻烦。“米线,你放开我,我下去,最起码我得把蛇拨远点儿。”
“不要。呃,又什么声音……”
葛培森侧耳细听,似乎是什么东西在细细啃咬木头,仿佛能听得出牙尖齿利,半夜时更让人毛骨悚然。“一定是那只放烟幕弹的。你放开手,这些东西非解决不可。”
梅菲斯眼看两只手不够用,索性张开双臂抱住葛培森。这幢房子老旧得可怕,似乎每一个空洞每一处缝隙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恐怖,便是月色也分外的惨白。她不敢稍微远离葛培森一步,可是她又不愿显现她此时的脆弱,情急之下,只有用两条手臂说话。
“米线,别怕,好歹我手上有登山杖。别怕。”
葛培森越是说别怕,梅菲斯越是没法说怕。可是她已经看到葛培森的登山杖已经伸了出去,她终于忍不住了,“别让蛇顺着杆子爬上来。”
“我下去……”
“不要,床底下不知道还有什么,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有,就在床底下。”
“你风声鹤唳了。”葛培森没法挣脱那两条双臂,但早着手拿登山杖挑起蛇身。他被梅菲斯紧紧抱着,手臂伸得远远地没法使力甩出,蛇却摆脱重力,挂在登山杖上扭动起来,黑暗之中更显妖异。“米线,你暂时放一放,快。”
“你……你把登山杖扔了。”
葛培森不肯,又无法脱身,只好小心翼翼勾着沉甸甸的蛇身将手臂慢慢缩回,眼看着蛇越来越靠近,他自己也心里狂发毛,可还是得做。身后的梅菲斯却是终于承受不住渐渐靠近的蛇身,不由自主地连声“不要……不要……别……”,虽然说得很轻,可葛培森听得清清楚楚。他此时却是骑虎难下,只好稳稳地收回手臂,等终于觅得一个可以发力的角度,才猛地将蛇甩出。他只求甩出,不求方向,只见一条黑黑的长条在空中扭曲着飞出,却不偏不倚促狭地重重地撞在刚刚小动物钻进去的大橱门上,撞出重重一声闷响,随即又是轻轻一声闷响,蛇沿着橱门滑到地上。
“死定了,这不是送货上门引蛇出洞吗。”葛培森头大着,喃喃自语。也不知是风声鹤唳还是疑心生暗鬼,他竟也听到床底下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米线,你听到没有?床底下。”
“早跟你说了,你还不信。”梅菲斯惊魂未定,“我们走吧,去车上眯会儿眼睛也比这儿强。”
“等下,你把手电给我,我看清楚床底下没东西再走。”
“别,算了,赶紧收拾,快点儿冲出去就得了。”
葛培森自言自语,“我就不信了,这屋子除了一条蛇一只放臭屁小狐仙,还能出什么幺蛾子。别怕,有我。”葛培森看看对面大衣橱下面依然盘旋蠕动的那条大蛇,心里也是横上了,正如梅菲斯所言,这年头除非是遇到豺狼虎豹,其他小动物只有见到人来不及地躲开。他不怕床底下还会藏着啥,反而心里生出好奇来。这间老旧屋子还真充满猎奇,简直可以媲美新龙门客栈。
可是梅菲斯却是下意识地不肯放手。葛培森只好巧言令色:“米线,你放手一下,三秒钟,起码我得把我们的鞋子拿上来。总不能光着脚夺命狂奔。”
梅菲斯一听有理,不情不愿地慢慢将手松开。却见葛培森吻她一下,迅速吊着脖子如鱼得水地探望床底,连手电都不拿。梅菲斯当即知道中计,又气又怕,情急之下一把抓住葛培森的领子往回扯,直把葛培森扯得“嗷嗷”叫。梅菲斯忙放开手,却见葛培森回眸鬼鬼祟祟一笑,她气得拍床大怒,“你不许钻床底下。”
“你看我都没离开床一步。别怕,看看有没什么,很快。这床麻烦,下面还有木围裙。”葛培森说着抢了梅菲斯手中的手电,又伸手摸一下她的脸,“很快,别怕。”
“别打草惊蛇。”梅菲斯惊惶地看看不远处受伤的蛇,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抓住葛培森的手臂,“快收拾收拾走了是正经,别玩了。”
“不,既然来了,就得兜底翻过来看清楚,不枉住这儿一遭。”
梅菲斯死死拉住葛培森,不让他继续探出身子。月色下看清葛培森的嬉皮笑脸,意识到这小子调戏她呢,心中开始火气上窜。这都什么时候,他还拧着来,都是他挑的好地方。可是看着这小子勇往直前地往床下钻,她又害怕得要命,两手一起用力死死抓住葛培森的一条胳膊。
葛培森见梅菲斯这样,反而来劲了,难得见梅菲斯发火动怒,也难得见梅菲斯流露强烈的真性情。他越发拉拉扯扯做出妄图跳下床去的举动,几乎全身已经钻出睡袋,半个身子挂在床沿。可他也不愿探出去太远,不远处还有一条重伤的大蛇和不知什么动物虎视眈眈呢。
葛培森其实这回探出脑袋没一会儿就已经听出声音虽然来自下面,但似乎那声音有点儿远,更好像是在隔壁,他都怀疑是隔壁打鼾的夫妻听见这边的响动在采取什么偷窥行动。但是他嘴里兀自念念叨叨,“床下堆了好多杂物……唔,没法一目了然……木头的居多……正好磨牙齿用啊。到底什么东西在磨牙齿呢……那只木桶旁边一团黑的是什么……呃……这是什么?……”
梅菲斯最初还生气,后来越听越怕,见葛培森犹在那这事当儿戏,她气得将手放开,“葛培森,你再闹,我自己走了。”她愤然钻出睡袋,却不敢真的下床,略一迟疑,就被还嘴里念念有词的葛培森背手扯住手臂,可偏偏这坏蛋手上传来的热量和力量又安抚了她,让她镇定。她真生自己的气,拼力想挣开葛培森的手,“你放手……”
“别动,这什么……动起来了,呃,头往上钻……”
梅菲斯终于忍不住了,尖叫出声,伸手乱敲葛培森的背,“你快别……快别……头钻出来……要死了……”
“再一会儿,我拨它一下看看。”
梅菲斯见葛培森放开扯住她的手,摸到刚才挑大蛇的那根登山杖,再次探头探脑往床下钻,她的心理承受终于达到极限。眼见葛培森奋力前探,扯得衣服上移露出腰间一块皮肉,她恶向胆边生,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葛培森吃痛,心说难道还真有什么怪物?猛扭头瞧,却见梅菲斯还紧紧咬着,黑暗中对他怒目而视。葛培森本就是有意搞脑子,见此也不挣脱,反而大笑起来,觉得米线此时恼怒得非常可爱,终于她也有动口动手放肆泼辣的时候。“米线,哈哈,你在干什么,床下其实什么都没,只有灰。我骗你的。对不起,对不起……”
梅菲斯听得大怒,又是大窘,见葛培森还嘻嘻哈哈,赶紧放开嘴,可忍不住咬牙切齿地挥拳没头没脑砸过去。葛培森笑嘻嘻地左推右挡,当然并不还手,嘴里一径叫着“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小的以后再也不敢了”。梅菲斯不肯罢手,又推又擂打得葛培森趴在床上讨饶,她兀自手起拳落。可渐渐地她的拳头雨轻缓下来,看着“哀哀”求饶的葛培森,自己也越来越觉得好笑,终于“噗嗤”笑出声来。“你这混账,你不怕吓死我,你……这臭糖,臭葛,臭男人,臭冬瓜,臭鼬……”一个臭字一老拳。
这样七情外露的梅菲斯让葛培森欢喜,“谁臭,臭你还咬,你逐臭之夫。米线,帮我马杀鸡吧,我开一天车,肩膀酸颈椎痛。”
“谁帮你,呃……话梅糖,那蛇呢?”
葛培森一个俯卧撑起来,顺着梅菲斯的指点看去,果然刚才躺着一条蛇的地方,现在空空如也。也不知是蛇恢复体力跑了,还是被那只古怪的小动物拖走。两人顿觉毛骨悚然,对视一眼,毫不犹豫就起身穿衣收拾,风紧扯呼。梅菲斯没作深想,紧紧抱住葛培森一条手臂,紧紧贴着他走路,唯恐落单半步,两个人将破破烂烂的楼梯撞得山响。冲到下面,只见男主人睡眼惺忪从客堂间板床上起身,两人告知上面战况。
主人闻言轻描淡写地道:“哦,黄鼠狼和蛇打架,喊一声吓走它们就行了,黄鼠狼胆小。”
葛培森小心求证:“黄鼠狼是不是贵店镇宅之宝?”
“是什么?”主人听不懂这种话,但也知道眼前男女受到惊吓,连忙安慰,“别怕啦,黄鼠狼不咬人,黄鼠狼一来,家蛇、老鼠都让捉光了,以前睡觉老鼠满地跑的。你们真不再睡会儿?那我给你们开门。”
两人面面相觑,但说什么都不肯再回楼上睡觉,灰溜溜走出店门。
外面依然月色如洗,更可见到月亮弯弯如嘲笑的眼睛,正好挂在头顶。此时夜风吹起,空气清爽,两个被搅了一夜的人神清气爽。“真像是做了一个梦。”葛培森哭笑不得,“对不起,不该猎奇选这种地方住,害你没能好好休息。看起来我们这种人只适合住伪农庄——农家乐。”
梅菲斯跟在葛培森后面,看着他往车里扔行李,情不自禁地从后面抱住他,笑道:“不,这是难得的经历,很好玩的。从没想过会见到黄鼠狼,而且会见识到那么乡土的黄鼠狼大战菜花蛇,以前户外露营都没见,很特别。你也很勇敢,真好。我们没摸错地方。”
葛培森有点儿惊讶,回身俯看梅菲斯,见她果然笑意盈盈,眼中并无勉强。而且,她主动拥抱他呢。
第 20 章
葛培森有点儿惊讶,回身俯看梅菲斯,见她果然笑意盈盈,眼中并无勉强。而且,她主动拥抱他呢。“你怎么知道是菜花蛇?你对那恶心东西有研究?”
“你才有研究呢,你这臭鼬。书上常有看到,这块地域的家蛇好多是菜花蛇。”
葛培森被梅菲斯反驳得笑,“难怪你一个大学校友说你以前是奖学金专业户,博览群书啊。米……线,你要不要整理一下仪容?”葛培森打开车门,看着怀里衣衫凌乱的梅菲斯笑。
梅菲斯轻呼一声,一把推开葛培森,自己冲进车里。又是不放心那厮的人品,开门问请如何关车门拒盗,等葛培森进去操作一番才又车门紧闭。葛培森一个人站在车外,心情愉悦开朗得如小镇晴朗的夜空,全身的细胞都如漫天繁星,欢快地眨眼。刚才梅菲斯可能自己都不清楚,她对着他大发小女儿的娇嗔呢。葛培森连做了好几个扩胸运动,神清气爽得似乎没睡眠不足之虞。他开始恢复对未来旅途的期待。
趁着精神不错,两人继续上路。葛培森简直是春风得意,夜晚车辆稀少,他就肆意地一手方向盘,一手梅菲斯的手。但车没开出多远,便见一处三岔路。葛培森懒得动脑筋,就问:“转哪个方向?”
“爱去哪儿去哪儿,没路书了。”
“嗳,不行,大方向不能错。”葛培森只得停车自己看GPS,脑袋里好好对梅菲斯的异常掂量掂量,“下去有个地级市。”
“看着顺眼住下,好吗?”梅菲斯捂住嘴巴,挡住一个哈欠,“我期待下一个有惊无险的意外。我刚才想,旅游为什么,其实旅游就是为了换个不同于正常生活的环境,期待遭遇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事,激发不一样的心情。”
葛培森笑,“你路上动那么多脑筋,究竟是旅游,还是考察?”
“咦,你还说我,我还没追究你乱动脑筋呢。你说,你刚才非要吓死我,是为什么?你以往不是这样的人,你好歹还有点儿适可而止的绅士风度。”
葛培森死不承认,“我怎么可能对你乱动脑筋。米线,你知道男人有种特定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男人脾气特别暴躁,好攻击。我为此不良状态向你道歉。”
梅菲斯白眼以对,“敢情你现在拧巴着。好吧,我把你的话反着听。”
“难道你没拧巴?”葛培森不禁伸手摸摸梅菲斯的脑袋,他相信梅菲斯明白了他的用意,这真是一个一点就明的聪慧女子。
梅菲斯脸上一红,连忙将话岔开,“刚才……我想到再前拔拳头是和一对胖小子母子,那次是你吧。”
葛培森在这个问题上没敢立刻接话,等小心求证梅菲斯语气中有很多感慨但没了以前的悲切责难之后,才轻松下来,“是我。我刚才被你压着揍的时候就愤然想,换作别人,我早反击了,又不是没先例。”
梅菲斯笑,“亏你想得出那招,你这人……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方便你就别说了。你凭什么让招标方最终只能选择你?我很怀疑你的大主意也与打架小主意异曲同工。”
“你别冤枉我,我得澄清,我打架一向真枪实弹,从不屑小动作。你看我这块儿,需要小动作吗。那次不是没办法吗,形势比人强。不信?哪天你身边要有个不三不四追求你的,我准出手。”
“嘿,你什么意思。”
“就这意思。米线,别看刚才旅店那么简陋,可有你在身边我睡得特别好,你的气息有安神功效……”
“还止咳生津呢。”梅菲斯心想葛培森可能不方便说公事,又不愿对她说不,才只好东拉西扯甜言蜜语。她便也不再提起。“我还在想刚才那条蛇到底去了哪儿。黄鼠狼拖得动那么长一条蛇吗?”
“可能第一下撞晕,第二下撞醒,自己跑了。你有没有去看看招标方最近计划集中力量开发的区域?”
“呃,没看,我只知道大致方位。不过看过他们的相关资料。”
“我往往策划一件事的时候,即使看似不相干,也一定要到实地走走看看,有时候最直观的东西能刺激最好的灵感。我对那家集团的调查是在车祸之前……”葛培森滔滔不绝地介绍他做过的事,以及为什么要这么做,对于程序而言又有什么意义。
梅菲斯听着连连点头,她心里清楚,葛培森讲这么详细绝非是为炫耀,而基本上就是给她这个新进上课,让她摸清这个领域人的想法和做法,做这种事的最佳程序,那么她以后的工作便可顺藤摸瓜,不用在黑暗中瞎摸索。
“……然后,我看到那家化工厂,就像那次与你并肩作战时候看到小胖子的命根子。我了解到那家化工厂属于规划腾笼项目,规划是给一笔土地差价让它搬远郊去,用土地置换的钱救活一家效益不好的老国企。现在我们肯接手这个包袱,作为我们老大另一个项目的配套,市府求之不得,连忙送上敲印盖章环评。我们接手之后,一天不拆迁,或者,甚至做点儿手脚,一天是隔壁大住宅项目的心腹之患。你说,综合权衡考虑下来,招标企业会怎么做?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下下周的开标基本上是走过场。其实这种注资整合的事情本来就没必要招标,那家完全是自讨苦吃,以为拿到块好地整个好项目就可以翘尾巴,现在只有哑巴吃黄连,还得花钱安抚你的咨询方。说实话,我都没好好去了解一下你做咨询的那家对手,没必要。所以才会很晚才知道你竟然也与这次竞标有牵连,要不然不会摸到你律所去给你添烦。”
梅菲斯基本上是一边动脑筋一边才跟得上葛培森语速有点儿快的叙述。等他说完,她才喘口气,道:“还以为你做工作没个打算,有点儿随心所欲……”
“我当然随心所欲,我安排时间完全是看我的喜好、需求,不过我有点儿小优势,我爸有点儿权。我只要把工作做好,老大对我工作纪律眼开眼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