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温玮光会这么快送鲜花来。看来,她受袭的事已经流传开来,迅速传播。明玉苦笑着想,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怎么流传的,已经流传了几个版本。一直争强好胜,为在大男人群中不落人后,她着装行事都刻意中性,说话嗓音也不故意捏细,她需要维护的是与地位匹配的面子,而那种面子,对于同等地位年龄稍大的男性而言,轻而易举可得。如今,若是被自家兄弟拎着头发狠揍的消息流传出去,她以后还如何见人?幸好温玮光没来,否则,闭门羹给他。不过,他倒是有心。
终于,明玉等的人的声音出现了。柳青才在外面说出三个字,明玉已经在里面扬声呼岀,“柳青进来。”柳青立刻携白紫两色大捧鲜花破门而入,将花扔在明玉床头。
“借花献佛。”见明玉的秘书拎保温盒进来,柳青诧异地问:“还没吃饭?伤得怎么样?”
明玉一边挥手叫秘书出去,一边命令柳青:“帮我将床摇高,我边吃边说。外面怎么传闻?”
柳青将明玉的床头摇高,一边急速道:“我先问你的,到底伤得怎么样?”但柳青很快看到床头摇高,被子滑下后,明玉红肿的侧脸。柳青的眼光立刻冷了下来,伸岀一只手,轻轻抬起明玉的脸。
明玉有点无所适从,尴尬地低咳一声道:“柳青,注意你的大情圣身份,你这样对我,我会犯错的。”
“谁?抓到没有?还伤在哪儿?”柳青虽然把手收了回去,可两只眼睛关切地东瞄西瞄,似乎恨不得透过被子做X光。
明玉终于抵不住柳青的关注,只得将视线转向那一巨束花,看着花才能自在地说话:“我二嫂的丈夫。现在已经在看守所里。我伤得不严重,没有骨折,没有内出血,大概背部出现大块胎记状乌青。不过验伤报告做得挺严重。这个,你得守口如瓶,否则坏我和刘律师的布置。医院是老蒙电话里帮我安排的。”
“狗屎,天下还有这种男人。为昨天审计的事?别放过他,我替你安排。”
“我都请刘律师安排了,估计,他现在应该跟一些刑事犯关在一起。大家都怎么说这件事?我让刘律师帮我保密,否则传出去我被家里人打,我以后还怎么见人。传出去没有?唉,天下无不透风的墙。”
柳青摇头:“不幸中的大幸,大家都以为你是因为昨天阻止审计,才被争财产的人暗下毒手。你现在被传得跟烈士似的,别担心。我最先听到消息时候也以为是这么回事。”
“不是宽慰我?”明玉心中一喜,急切地看向柳青。
“没有,你自己想想这推断有没有理。不过你等等,我得吩咐刘律师帮你截断从公安局渠道流出去的消息。你先喝粥。”
柳青过去窗边与找刘律师,明玉不去管他。公司中与刘律师关系最密切的就是她和柳青,连老蒙与刘律师的关系都不如他们。柳青下手安排,她放心。明玉放心地喝粥。揭开保温盒,她意外发现,里面有两格。一格是红枣粥,一格白粥,旁边放着肉松。大嫂大概是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味道,所以一甜一咸一起拿来。真是个好人。红枣的香气,勾引得明玉食指大动,再沮丧的心情也抵挡不住美味的诱惑。
柳青打完电话,看着明月红肿着脸,把一口没滋没味的粥吃得跟燕翅鲍似的,心中恻然。换作是他受伤,此刻他床边能不是里三层外三层?他还会稀罕一口粥?他看了会儿,才轻道:“苏明玉,我收留了你吧。起码我找的钟点工菜烧得不错,我也会做一手好牛排。”这家伙太可怜了。
这算什么话?求婚?明玉哭笑不得地从粥碗里面抬起眼,笑问:“昨晚跟谁喝酒?”
柳青不得不一笑道:“去,认真点,好好考虑一下。我们起码知根知底,能做兄弟就能做夫妻。我牺牲一下,以后我养你我保护你。”说这话时候,柳青早已经清楚,明玉将态度扔给他了。兄弟的明玉不会管他跟谁喝酒,夫妻的明玉知道他跟太多人喝过酒,能信任他?他只有自嘲了,后面的话说得极不认真。
明玉笑道:“柳青你真是好人,我终于从拒绝中找回一点自信。原来白粥配肉松也很好吃。”
柳青不再说话,静静坐在一边看明玉喝粥。真佩服她,能一口咸的一口甜的轮流来,她可真容易养。柳青刚才还真有一丝冲动,想将兄弟关系变质算了。但理智下来,知道两人不能。明玉太强,他太风流,关系变质的结果肯定是连兄弟都做不成。明玉肯定也知道这点。
等明玉吃完,他扔了一根烟过去,邪邪地笑。明玉只得又笑了,牵得挨打的一边脸丝丝的痛。这家伙,看见他就无法自怨自怜了。只是很可惜,得把他拱手让给别的女人。她需要的是完整的爱,柳青太出色,他即使能坚持,外界也不会放过他。她早在若干年前就想明白了,此人不能碰。但柳青刚才的话,还是带给她一阵暖,心里欢快许多。她讪笑着拿起烟来闻闻,遗憾地搁床头柜上,越是喜欢的东西,越不能放肆自己不管不顾地享用。
柳青终于仔细看了被他借来的那束花和上面的卡片,笑道:“原来你昨晚说的温玮光是他。此人眼光一流。人呢?”
“人去德国了。我喜欢这种花。这叫什么?”
“洋桔梗,我欣赏温小K的眼光,我也喜欢这种单瓣的,娇媚而不俗艳。他若是送你什么九百九十九朵玫瑰,我现在就开始说他坏话。”但柳青还是辣手摧花,不由自主暗中下手拧断两根花茎。
明玉又是忍不住地笑,这个柳青,在她面前说话没一天正经。“你去上班吧,江南公司你替我管着,总得有个人看着。别担心我这儿。”
柳青迟疑了会儿,坐在床边的人将起未起的,过会儿才道:“需要我解围的话,一个电话我就到。你们兄妹相残,你得准备好应答的词句。”
明玉点点头,躲得开一时,躲不开一世,总得面对吴非与朱丽。但她还是犹豫了一下问柳青:“你说,我要不要放过我二哥?他现在吃的苦头已经足够抵还他给我的了。”
柳青认真想了会儿,道:“我的观点是,这种人渣你怎么处置他都不为过。但你得考虑报复行为对你的反噬。比如总有一天你二哥的遭遇传出去,这会不会影响你的社会声誉?会不会有种犬儒说你心狠手辣?会不会影响你与你家里人的关系?很多人会同情受伤害比较多的人,你得搞好平衡,免得你这个受害者到时反而被指为施暴者,对你影响不好。”
明玉低眉考虑良久,才道:“我需要的就是你这种冷静旁观,其实又偏心于我的意见。我现在杀人的心都有,冷静不下来,但我会考虑你的意见。你走吧,我现在可以好好睡觉了。住院这几天就算是修养吧。”
柳青下意识地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忽然感觉到不对,忙一笑收回,嘻笑着起身。明玉柔弱的时候可爱许多,他情不自禁想爱怜她,没法当她是兄弟。可他又清楚这是一头母老虎,惹不得。
正好医生开门进来,原来就是昨晚那个中年女医生。医生一看两个人,不由似笑非笑道:“这不是昨晚的雌雄大盗吗?”
柳青忙扯出一脸的笑,风度翩翩地道歉:“昨晚多有得罪,事非得以。医生,小苏的伤有没有问题?”
医生看看这两个人,奇怪这两人又像是一对又不像是一对,怪得很。“受的伤倒都是皮外伤,痛几天就过去,只是整个化验下来,你这个人得好好整修了。颈椎有问题,血色素太低,还有轻微脂肪肝。这么瘦的人得脂肪肝,常喝酒吧?”
明玉承认。柳青在一边道:“医生你把她返炉大修吧,这人工作起来是拼命三娘,整个人早过度磨损了。”
明玉只得轻呼:“柳青柳青,干你的活儿去。”
柳青又拍了医生几句马屁,才笑嘻嘻离开。走出门,拉下脸,又是个冷面小生。里面医生与明玉轻声细语讨论了一番明玉的身体,过会儿也离开。因为被柳青插科打诨一遭,明玉整个人放松许多,终于可以闭上眼睛睡觉。但是,她又想到昨晚不合将所住医院告诉了吴非,搞得现在病房门口人流不断。大嫂肯定还会来,朱丽也肯定还会来,她们肯定都会为明成求情。但是,她决定饶恕明成了?还没。所以她不能肿着一张脸面对大嫂二嫂,她得搬病房。
通过秘书与那个女医生商量一下,她换了病房,换到楼下喧闹的妇产科。但是在远远近近初生婴儿的啼哭中,她反而睡着了。
本来,因为有搬家公司,搬家并不是一件太艰难的事。但是,吴非得抱着宝宝,一周岁半的宝宝体重不轻,半天抱下来,累得慌。又因为事先没有准备,什么都得现场整理,吴非又惦记着明哲的感人要求,除了笨重的床架床垫之类的没搬去,其他都捆好搬去明玉车库,所以多费了不少时间。搬家工人因此嘀嘀咕咕,闲话不少。后来吴非灵机一动,主动提出床和破冰箱旧电视机送给搬家工人,他们才笑逐颜开。
等明玉的司机帮吴非拉下车库门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一点。这时候,宝宝也又累又饿又无聊,哭了几次,见哭闹无效,趴在吴非肩上睡着了。司机不肯领受吴非的请客,笑笑告辞。吴非带了宝宝喝点粥后,又赶去医院。
但是,原来的病房已经换人,花篮都堆放在护士站没拿走。吴非扶着因为时差而昏昏沉沉的大脑,心说明玉会去哪儿呢?但现状明显不过,明玉显然是烦了别人的打扰,搬病房了。吴非问了问护士,果然没人说知道明玉搬去哪里。明玉是存心避着他们了。
自家父母面前不比别处,朱丽一回到家,中饭也顾不上吃,就趴在妈妈怀里一五一十把这几天的怨气全倒了出来。尤其是说到公公的时候,她不再挂着斯文大方面具了,直说天下怎么有这种麻木不仁偏又看似小心翼翼的人,这种人跟鼻涕一样,看见都觉得恶心。
朱爸爸一看见宝贝女儿回来,立刻打开冰箱寻岀好菜,大干快上。但是耳朵又不舍得不听女儿的哭诉,只好不开脱排,又随时趴厨房门口听一小会儿。说到朱丽公公的时候,他在一边道:“不是自己的爸,只要大家相安无事就行,别计较太多。不过得快点想办法把他搬出去,否则一起住着影响心情。”
“问题是你女婿不争气,抓着一点小钱想好高骛远搞投资赚大钱,害我们女儿吃苦头。丽丽,靠你家大嫂这么来一趟想买到房子是不可能的,房子由我替你们物色,老年人嘛,地段不一定中心,但菜场一定要近。明成这个人,靠不住就别靠他。”朱妈妈因为女儿的哭诉而立刻站到女婿的对立面。
朱爸爸忙道:“老太婆,女儿女婿都还年轻,你别一棍子打死。丽丽,爸听着你近来这些事都跟公公住你家有关。家里多一个人着实不好受,忍久了火气都大。明成揍他妹妹是很不应该的,但可能也是因为忍得久了,小伙子克制不住自己的冲动。当务之急还是把你公公搬出来吧。根源解决了,其他都好说。”
“根源都是因为公公吗?”朱丽听着觉得不是很对,她总觉得,根源是明成的幼稚本性。“而且其他怎么好说了?明成现在里面吃苦头,爸你不会没听说过这种苦头吧?再怎么好说都得我出面去求他妹妹开恩啊,否则一年半载下来,明成还不成了变态?难道让他爸去说?他爸到时一准儿又坐一边做检讨似的不说话,旁人看了还以为我拿刀拿枪逼着他出门欺负他了呢。”
朱爸爸道:“我吃饭后去找找老朋友,看能不能帮上一点小忙。丽丽啊,你这几天心烦就住家里吧,别回去看你公公去。爸晚上……哎呀,要不我饭后还是去买点好菜,等下……丽丽,等下你拎爸做的饭菜去探望你小姑,算是给明成讨个人情。受伤的人吃什么好呢?我上网查查。”
朱丽一听有道理,她不知道明玉是不是吃软不吃硬,但这起码是一条路。不等她爸动作,她先一步跳到电脑边。电脑一直开着,爸妈平时炒股票,开市时候看行情,落市时候看股评,没一点闲。朱丽滑动鼠标,却见屏幕上渐渐亮出来的一个页面居然与股票无关,而是一张百度快照,上面内容有关肾脏囊肿。
朱丽愣了一下,立刻想到上周时候妈说起爸的单位组织退休人员体检,难道……
这一阵子自己小家的事层出不穷,她都忘了爸体检这茬儿事了。朱丽汗颜,忙道问 “妈,爸体检怎么样?单子给我看看。这边肾脏囊肿是怎么回事?”
朱妈妈拿来体检单的时候,脸上还挂着不好意思,仿佛是做了坏事被女儿拆穿了似的。“看你每天忙,周末也加班,再说医生说没什么大事,我们想先自己从网上查查资料再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怕你担心。”
朱丽接过体检单子,为妈妈的话发楞,眼泪又流了下来。擦擦眼泪看体检报告,见B超结果,爸有2cm大小的肾脏囊肿,居然还有小小的胆结石。血脂血糖血压都接近临界值,有的还稍微偏高。别的都还有些了解,唯独肾脏囊肿以前没有听说。朱丽连忙上网查询。一遭看下来,知道爸的2cm大小不算大事,这才稍微放心。放心之后才想到,爸妈瞒着她怕她担心,想自己找资料搞清楚,确保无虞了才告诉她,怕她担心难受。对比明成父亲,一样的年纪,一样的身体,儿子入狱女儿住院,他却只关心自己会不会被逼出外面住,这两家父母真是两重天。明成的爸哪是爸说的因为住一起所以不舒服那么简单,那根本就是他的天性凉薄。有人能为别人着想,有人只想到自己,人跟人不能比。
朱丽又怔怔地抹泪,心中明白,爸刚才把矛盾根源推给与公公住在一起,那是在为了她的家庭团结糊稀泥呢。爸妈什么都为她着想,连体检结果都要落实没事了才告诉她,而她呢?她太不关心爸妈了。真是羞愧。
朱丽饭后被妈按着睡了一觉。爸妈家永远有属于她的床位,虽然不大,只是135cm,但那上面永远有她随时可以躺下的干净床单被褥。在爸妈家睡的这个午觉,是朱丽最近一阵睡得最好的一觉,有爸妈在,她安心。起来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爸妈两个一起在厨房带着老花眼镜拔鸽子毛,那鸽子是准备给明玉炖汤用的。两人不要朱丽帮忙,赶着朱丽先去医院看明玉,晚饭他们等会儿会送去。有了对比,朱丽才明白爸妈对她是多么的好,她也不推辞,默默地拥抱爸妈。她心中感想良多。
翻出包里的手机,却看到几只上海电话,正是明哲的。朱丽连忙满怀希望地打过去。
“朱丽,下午两点左右的时候吴非给我电话,说明玉已经搬了病房,她找不到明玉。我想你可能也会去医院找明玉,所以赶紧来知会你一下。”
朱丽呆住,明玉搬病房,那不是闭了她的求恳之门?“大哥,大嫂呢?我去找大嫂。”
明哲犹豫了一下,道:“对不起,吴非已经上了回上海的长途车。”
朱丽看不到一丝希望,“大哥,你呢?明成还关在里面,他受收到非人折磨。你能不能过来帮我想想办法。”
明哲觉得很难启齿,可也只有启齿说岀实话:“对不起,朱丽,我来了也找不到明玉,帮不上忙,我离家太久。本来我是准备今晚连夜来回劝说明玉的,现在看来不可行。而且,我新上班,不便白天请假出来回家一趟。”
闻言,朱丽闷了一天的火气一下上来了,怎么都是理由?“那你们准备把你们爸你们兄弟都扔给我一个人处理?这是你们兄妹内斗!内斗!现在要我一个外姓来处理?”
“朱丽,你冷静,冷静。我会继续联络明玉,有消息立刻给你电话。”明哲见朱丽发怒,虽然觉得朱丽也有道理,但想到,如果不是因为朱丽回家痛诉明玉的是非,明成会出手痛打明玉?她难逃干系。
朱爸爸也赶来,轻轻叮嘱朱丽不要激动。朱丽愤怒地结束电话,与爸妈控诉苏家人的无赖,她激动得满脸通红。朱妈妈看看已经收拾好的鸽子,叹了声气,道:“换了我也会换病房避开你。既然存心将明成送进去坐牢,她怎么肯与你见面。老头子,你还是去找找关系吧。”
朱丽这时发了狠,她被明哲气坏了。苏家兄妹的内部矛盾,现在倒好,他躲在上海不管,把老爹扔给她一个人管,怎么他卖房子时候那么积极了?她咬牙道:“爸,你别去,我去医院找明玉。一个医院就算是有一千个病房,我找它一晚上,还能找不到人?如果找不到,就让明成在里面住着。苏家人自己不管,要我怎么管?”
朱爸朱妈可没那么激动,毕竟女婿与女儿不同。朱妈妈拦住抓起包欲出门的女儿,朱爸爸老成地道:“丽丽,你不能激动。明成的大哥说的也有道理,你不是说他前阵子失业吗?好不容易抓到新工作,他哪里敢请假乱来,再说他来了还真是没用。你坐下好好冷静。你这样子,就算被你找到你小姑,你也只会火上浇油。爸爸找找公检法的老朋友,不行的话,该请客的请客,该花钱的花钱,不要在家吵闹先乱了阵脚。”
父母的话,朱丽听得进去,她只得止步,趴在妈妈肩上“妈,妈”地小猫似的漫无目的地叫。但看着爸爸陪笑与旧识打电话,她心中替爸难过,若不是为了她,爸爸何必拉下老面皮求恳别人?又被人拒绝?她想了会儿,抬起头,强自镇定地道:“爸,你继续联络,我还是去医院找找。明玉应该没有转院,我只要排除传染病房,其他每个病房化一分钟,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回头我给你消息。我走了,我不会激动,你们放心。”
朱爸朱妈闻言四目交流,朱妈妈很快看出老头子的意图,两人都不放心让激动的女儿独自去医院找明玉,这不是明摆着要起冲突吗?朱妈妈忙拉住女儿,急着道:“你等会儿,妈和你一起去,妈起码能帮你看病房里是男是女,可以帮你先筛选一遍。”一边说,一边急急地换下家常衣服,换上凉鞋。
朱爸爸也在一旁帮腔,鼓励老伴儿跟着朱丽去。虽然知道朱丽已经长大,而且事业上已经独当一面,可是在他们父母眼里,她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她现在如此激动,两人不敢放朱丽一个人去医院找。而且,医院病人荟萃,他们也不舍得娇滴滴的女儿在里面多呆。朱丽被爸妈劝诱无奈,只好“带”上妈妈,出门就告诉妈妈明玉的大致长相特征。
朱妈妈答应着,却反客为主牵着女儿奔向水果超市,朱丽这才恍误,对啊,怎么好意思空着双手去探望明玉,幸好妈妈考虑周到。她忙抢着付钱。
明玉一觉好睡,醒来,隔着床帷听见隔壁床婴儿哭闹,和新升级的大人们乱作一团的忙碌。明玉听了会儿,虽然很想看看新生儿闹起来是什么样子,但终究没伸手拉开床帷,她不知道自己的脸还肿着没有,她不想被旁人看到她肿胀的脸,够丢脸。但一觉睡得舒服,整个人心情也稍微好了起来。
秘书被明玉叫进来,见明玉有了精神,便毫不客气地拿来笔记本电脑请她处理工作。明玉一看,就忍不住给柳青电话,“柳青,你不能给我三天休息?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吧,三天岀不了大事。”
柳青笑着指控:“你的休息,是建立在对我血淋淋的压榨上。”
明玉只得也笑:“行行行,你能帮我多少就做多少。我给你解决几条审批,其他你看着办。”
“什么叫‘我给你解决’?本来就是你的事。你慢慢来,我今天也没劲得很,整个人紧张后虚脱了。你知道我今天做了什么?”
“我怎么感到背后凉飕飕的。”明玉料想柳青不会无的放矢。
“我们心有灵犀。”柳青得意地笑,但笑得懒洋洋的,明玉仿佛可以看到他扯歪了领带,解开衬衫的两粒扣子。“我在比较你我的销售战略有什么相同,有什么不同。以往老蒙常骂我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你的布局才是密不透风。但我今天看着,感觉你其实比我激进,有些地方,榔头敲得比我更乱。”
明玉不以为然:“销售如果没有激进等于胸无大志没有进攻。但如果太过激进,就是没脑子了。我的榔头从来都是最好的试探,不会敲错。你再看清楚了。”
“行,我再看看。苏明玉,我在你桌上翻到一张全国地图,如果不是这张贴满彩旗的地图,我还不会研究你的布局策略。这种地图……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明玉一惊,地图放在她办公桌上的文件夹里,因为上面贴满标志着销售量的彩旗,所以她不方便挂在墙上。这几乎是她的私密,她经常会在决策时候把地图挂出来,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想上一天两天。怎么被柳青找到的。她犹豫了一下,问:“柳青,你现在是不是在我办公室里?”
柳青笑道:“此时不翻,更待何时。我早上本来想先帮你处理一些事再去江北公司,结果一进来就没出去过。谁让你把秘书招到医院里去,害我得自己找资料。幸好我知道你那些东西都在哪里。我想到一件事。你说老蒙口口声声说去收购一个企业,会是哪家?”
明玉笑笑道:“我昨晚当场就想到了,应该是武汉。老蒙的心头痛是鎏金集团,拿下武汉的公司作为生产基地,可以对鎏金实施夹击。所以他必须暗中行事,不能让鎏金察觉。因鎏金在我们集团有不少眼线。如果真不出我所料,老蒙这招棋子非常高明。老蒙高就高在,他不与鎏金正面交战,损耗自身内力,而是多点开花将鎏金围起来闷死,自己却依然在合围的过程中成长壮大,通过武汉的长江水运和铁路枢纽辐射中南西南和西部。你看是哪里?”
柳青哑然好一阵,才道:“我本来想的是郑州。我本来想的是我们集团公司在江南,如果到郑州设点,可以惠及北方市场与中西部地区。我没考虑到夹击鎏金的事。苏明玉,严重警告你,你的预测别告诉老蒙,老蒙会因此警惕于你。”
明玉愣了一下,心说依照惯例,她连柳青都不会告诉,但今天何以如此嘴快,对着柳青托盘而出?她沉吟了会儿,才将话题似是而非地转了开去:“柳青,看我靠洗手间旁边的那只书柜,底下不是玻璃门的里面,有套《毛选》,你先拿第一本看看。看了之后,你肯定会有心得。这是以前我在学校图书馆打工时候,一位老教授推荐我看的。大学看的时候还懵懂,工作了再看才看出味道来。总体布局的思想,很多来自《毛选》。但你最好结合了近代史来看。”
柳青听着眼睛乱晃,他还以为他孜孜不倦地看历史已经是很难得,没想到还有人更走偏门。他打开明玉指给他看的那个柜子,除《毛选》外,又看到《邓选》,尼克松的《领袖们》,基辛格的一套系列等。他依言抽出一本《毛选》,稍微一翻,偶尔看到里面有蓝笔画线或几字短句,显然明玉仔细看过。他暗自嘀咕了一句,但明玉没听清楚,问柳青:“你说什么?”柳青回过神来,道:“我饭后过去看你,要不要带二本给你?”
“不用。”明玉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是某个特定年代了,公开场合看《毛选》,她可不想被人看作标新立异。“不过我想请问你件事情,我问你,你早上说的反噬,究竟会表现在哪几点?”
柳青犹豫了很久,才道:“我刚刚说你手法激进,你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我的意思是,你的手法有点赶尽杀绝,太过霸道。或者,这与你还年轻有关,我以前也是,有些事做得太不厚道,现在回想起来,有点不安。对,就是心里有种不安的感觉,不大敢回想。对于你来说,你那个二哥不是你对手,来自他的反噬,你可以对付,可以忽略。但是来自舆论的反噬与来自你自己未来内心的反噬,你会躲不过。我们学不来老蒙的冷血,所以,做事时候还是留点余地的好,为别人,更为自己。”
明玉听着好一阵无语。舆论会反噬吗?明玉不觉得会。即使大明星的八卦新闻,这年头也就热闹个半个月就湮灭,她与明成的过节,一个月后,除了当事人,还有谁有兴趣提起?即使提起,也掀不起大风大浪,不值得在意。而内心的反噬,明玉并不觉得自己做得有错,既然没错,未来何来良心反噬?她这次行为,至多是合理反击,为什么柳青将之定义为激进?早上柳青的话说出来后,她睡前想了会儿,总觉得柳青说的这些不是很严重,所有的,她都可以大力压制,所以想追问一下他没说出来的话是什么。现在柳青说出来了,她更觉得自己做得没错,她不会后悔。但她不知不觉被柳青言语中的认真态度打动,柳青说这些话是认真严肃的,柳青说这些话,纯粹是掏心掏肺为她考虑,甚至有些是他的经验之谈。她不忍拂逆柳青的好意,仅仅为了柳青对她的认真,她也愿意后退一步。“那么,柳青,你帮我联系刘律师。你觉得如何处置比较好,你替我做了决定,不用跟我说。”
柳青从明玉的话语中听出,她其实并不愿意放过了她二哥。柳青心想,换作是他挨揍了,而且还是被揍得躺进医院里,他的脑子转得了弯吗?起码三天之内没法转弯,三天里面脑子里刀光剑影恨不得斩了揍他的人。都是有头有脸年轻气盛的人,他理解明玉的屈辱感。他现在能清醒地看到未来的反噬,因为挨揍的不是他。心中明白明玉只是因为信任他,才把处理她二哥的事全权交给他,可她又是深深地心不甘情不愿,所以干脆不问结果。柳青没有推辞,他自问旁观者清,又是最了解明玉的人,他可以帮明玉做出决定,也应该在此时尽朋友道义,阻止明玉走向极端。虽然这个责任挺重,也可能吃力不讨好,但柳青愿意替明玉承担。他微笑道:“我立刻找刘律师密谈。或许晚饭会因此宴请几个相关人士,如果喝酒了,我就不过去看你了,你自己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