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玉笑道:“我还以为你去香港学做西点,是为以后回来开一家中西合璧的饭店呢,看来你应该不会再做饭店这种小眉小眼生意了吧。”
“可不,我去香港纯粹是因为眼下经济上没压力,自己又贪吃,不是说香港是美食天堂吗?我到那儿又吃又学,本来打算花半年时间,吃遍香港,游遍香港澳门。现在只想快点学好了回来,原计划得做一下浓缩。”
“就这样?”明玉奇怪了,将眼睛从黑沉沉的大海中一盏时亮时灭的灯转向石天冬。他这是谦虚,还是真的没有目标?前面说毕业后就出来做海水养殖,三年后就嫌被捆死而改行,船运够五湖四海了吧?结果被朋友一起哄却又转行汤煲店,汤煲店运作一段时间,大约又是被捆死了,服务性行业没有假期,跟海水养殖的捆人没什么两样,于是出手汤煲店去香港学做西点,工作改变非常随性,照目前来看,他好像还没有香港回来后的目标。照他妈说,他性格还没定下来,但是,他不小了吧?这么大了做人还没计划没目标,这让明玉非常不以为然。她自己做事一向事前充分调查研究,然后统筹规划,确定一月、一季、一年、三年、五年的计划,做事情时候则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从来没有浅尝则止半途而废的可能。石天冬的被人一起哄就开个捆住手脚的汤煲店,手头稍微宽裕就去香港玩,换作明玉就绝对做不到,明玉心想,这样的人如果放入江南公司,她倒是比较头大,有能力但没长性,用还是不用,一般,这种人他是不会考虑重用的。明玉的眼睛只盯着石天冬的脚踩西瓜皮了,都没去想,石天冬为什么要浓缩学习时间,只是觉得他怎么又随意改变计划了。
石天冬被明玉的三个字问得摸不着头脑,不知道明玉是什么意思,再想了想,忙解释道:“是啊,我现在想着早点学好回家,旅游观光的时间就压缩一下吧,我早点回来,你不会不欢迎我吧?以后常请你吃饭。”
“挺好。”明玉终于了解了石天冬缩短香港学习时间的意图,但心想,他想早点回来追求她?目的是想进入婚姻的围城吧?但万一若干日子后出现被围城捆死的感觉了呢?离婚?找石天冬毕业以来有点对他自己的生活不负责任的经历,他做得出来吧。所以明玉根本没有配合的兴趣,所以没有响应的热情。这样的人,远远做个朋友还行,配合他的追求进入围城,那就免了。她想的是长治久安。
石天冬满腔热情的试探被明玉的冷淡打了回头。明玉也不给石天冬继续抒情的机会,抓紧转移话题。“你看这儿一整片是我看着开发起来的。我们公司刚开业时候,一穷二白,我们没家庭的住的都是简易平房,屋顶是竹篾片上加瓦片,梅雨季节的时候地上会发白花,下雪时候雪花会从瓦片缝里飞进来,就是现在四层楼那地儿。不过那时候我们蒙总跟我们住一起同甘共苦,谁都不觉得苦,大家都是凭着一股血性做事。但蒙总是个有魄力的,等公司正常运转起来,先造了下面那一片四层楼宿舍区,房子阔大,设计前卫,风景很好,装修也是公司提供,总体比其他同类公司能提供的待遇要好得多,把我们这些小年青的生活待遇极大改善了,我们更是都铁了心为众诚服务,血性之后需要有后续支持啊。”
石天冬喝口啤酒,道:“早听说你们集团待遇很好,听说全体员工每年包机旅游一次,我一个朋友是众诚集团好像那个分厂的,他说你们老板信奉有钱大家赚,所以大家都服他。”
明玉见石天冬没理解她话中的真正意思,却也没想循循善诱要石天冬清楚,血性是血性,一个人凭血性做事不能长久,只若无其事就把话继续了下去,但不再指望石天冬明白什么。“是,我们都服蒙总,尤其是他一手带大的人,再滑头的也服。”柳青是个多滑头的人,可是为了老蒙,他还是会得半夜三更从十一楼爬到十楼,这是实打实的服,而不是嘴皮子。但这些都不用跟外人说,明玉想说给石天冬的是另外一项信息,她说话都是有的放矢。“山上这十几幢别墅,是前年才完工的。看见没有,最上面一套是给蒙总的,但他基本上不住,去年开放做了俱乐部,给员工结婚用。接下来两套是集团副总的,地势越往下,在公司里的职位越低,我前年时候论资排辈,分到地势最低位置最靠西房子最小的别墅,呵呵。不过我们都只有使用权没有产权,说白了,这别墅跟公司配给我们用的汽车没什么不一样。”明玉想传递给石天冬的就是这个没有产权的信息,说明一下她有房有车不过是徒有其表。心里却不由想到,明天晚上与老蒙谈话后,她在这儿的别墅,是将往上升了呢,还是退出?谁知道老蒙的心思啊,而且说实话,她对老蒙这次借生她和柳青的气金蝉脱壳这件事很是反感,她和柳青背了多大的罪孽,若不是信念坚定,他们心里只要稍微有个反复的话,就跟孙副总一样也做跳梁小丑了,老蒙真是太奸猾太不信任人。中下层的职工都会说老蒙花毫朵好,但高层的人,甘苦自知了。老蒙的本质是个资本家。
明天晚上的谈话,老蒙会怎么谈呢?与柳青有没有谈话的计划?与柳青约定的又是什么时间?拿下武汉那家企业之后,老蒙的布局是不是与她设想的吻合?如果是,围剿鎏金公司的战役应该会在下一阶段立刻打响,老蒙有没有可能找到一个可以替代她和柳青的人?她作为召集人签名的那份暂时行动计划,肯定已经通过老毛的手传递到老蒙眼中,老蒙心中会如何发酵?明天见面会不会细看她脑后有无反骨?虽然,最坏打算已经都在她考虑范围之内了,但是如果真出现最坏打算,那,她会很伤心。
与石天冬的聊天没意思,明玉不觉一头扎进自己的公务里,手指敲着扶手陷入沉思,也不管石天冬在说什么。可惜手头没烟。她忽然想到车里有烟,忙起身去取。起身急了,供血跟不上,人好一阵子乱晃。石天冬忙起来问:“你要拿什么?我来。”
明玉笑笑:“车钥匙给我,我拿一包烟。”
“我替你拿。”石天冬一跃过去车库,根据明玉的指点找烟,心里一个劲地纳闷,她是怎么了?怎么好好说话,说着说着就一脸严肃地一声不吭了呢?大家不是聊得好好的吗?他说他的家庭,她说她的,大家互相了解,多好。可是为什么她板起脸了呢?石天冬虽然把香烟递给明玉,但附上一句金玉良言:“吸烟不好。”
“知道,但到处都是吸烟的,与其吸二手烟,不如自己采取主动。”明玉自有歪理,说着点了一枝,给石天冬,他不要。
“什么逻辑。你太不会照顾自己,还是多吃点菜吧。”石天冬继续好言相劝。
“哪天我问你学烧菜养活自己。”明玉有点心不在焉地回一句,取出手机,几乎看都不用看就能找出柳青的号码,“柳青,又在花天酒地?老蒙找你了没有?”
“找了,还是先找了我再找你的,你手机关机,他问我要其他联络方式。他要我明天呆江北公司不许动,晚上找我谈话,你呢?”
“一样,他要我家里呆着好好养着,也是明晚谈话,具体时间地点大概明天再通知吧,不知道会不会跟你一起谈。现在还聚在集团办公室的那帮人明天早上估计得倒霉了。”
“我起码放心一点,老蒙大概准备你我一起谈,那就不会单独追究你临时召集人的罪过了。今天我好好玩,你好好睡,明天不管是好是坏,短时间内估计不会有好日子过。”
明玉吐出一口烟,笑道:“不够兄弟,这么大事情都不主动联络我跟我商量,见色忘友。”石天冬在旁边隐隐听出有点不对,网上传说苏明玉的公司现在闹内乱,难道战火也烧到她的头上?难怪她说了一半的话就想起心事来。
柳青笑道:“我不方便找上山,门口保安说饭店老板还在你那里。这么这么高,这么这么黑,哈哈,究竟是谁见色忘友,我是老蒙一跟我联系就飞车出市区上山找你的,你呢?这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明玉“噗哧”一笑,心中欢喜,“鬼祟。”
放下电话,明玉将烟头揿灭,微笑对石天冬道:“吃完饭,我们回城。我明天开始有事。”有什么大不了的,她反正最后的退路都已经想好,明天天塌下来也能应付。
石天冬奇道:“不是说明晚上才有事吗?那明天下午再回去也来得及。”
明玉心想,我可不愿意继续没趣地面对你跟你聊天,话不投机。但嘴上却是自嘲地道:“我来这儿什么都没带,我这人须臾离不开资料,否则不能活。”
石天冬想起明玉在食荤者汤煲店吃饭,最无聊的时候都分秒必争地盯着菜牌看,不由得说出一句:“你这工作狂。”
“不错,不错。”明玉这回是真心实意地承认。她赶紧抓紧机会大吃石天冬的好手艺,过了这村就没那店了。
明玉大吃大喝的时候,刚回本市的蒙总也漏夜忙碌。蒙总棋错一着,原本想设计乱局,先刺激他最是亲信的江南江北造反,令孙副总等一帮有异心的失去戒心,纷纷上台亮相落实罪证,他同时凭极其真实的乱相掩护,骗过鎏金公司耳目,出其不意,通过代理人拿下鎏金公司志在必得的一家公司,悄悄对鎏金实施包抄。等他回来,再凭孙副总等人的表现合情合理祭岀铡刀。这个设计,原本以为是一举两得,天衣无缝,没想到,事情竟然会牵岀他的大奶二奶三奶四奶,甚至老娘儿子和蒙家众亲戚,整个集团大楼闹得如鸡鸭市场,他老蒙脸面丢尽。虽然鎏金公司因此放松警惕了,没深究他派出的代理人的身份,令他顺利得手,但他还是不得不为这场闹剧痛付帐单,为了提早回来收拾残局,他忍痛签下比心理价位高不少的收购合同。回来,他这个狡兔无数窟的人居然无家可归,只能到宾馆开了间套房,孤影对四壁,心头之沮丧,无以言表。
所以他叫来财务总监,叫来刘律师,漏夜商议明天如何大开杀戒,合理合法又不留后遗症地清除这几天上台缤纷亮相的脑后反骨支楞的主儿。
明成吃饱喝足,很乖地,像个孩子似的毫无反抗地被朱家三口推进去卧室睡觉了,睡下便睡着,睡相依然像个大孩子。朱丽回头送父母回家,一直送到路口,一定要父母打车回去,不要省钱。朱爸朱妈见太阳毒,一直要女儿回去,朱丽不肯,她很想一直跟着爸妈,要爸妈别走,帮她一起支撑,或者干脆跟着父母跳上回娘家的车,但又知道自己不能总是事事靠着爸妈,他们小两口子的事得他们自己解决。她这是第一次送别送得如此依依不舍。
送走父母回到家里,家里安静得令人发慌。公公已经又躲进客房,其实他即使不躲进去,他也有办法弄得自己如隐形人。朱丽对着空荡荡没有一点生气的客厅长叹了口气。可惜大老板罚她休息一个月,否则明成的事情了结了,她更愿意回去上班,起码上着班,做着事,人不会那么空虚无聊,东想西想,六神无主。又想到一个月没有收入,家中米仓见底,明成又是这样的状态,不知道得恢复几天才能正经工作,这个月后面的日子该怎么过啊。
趁明成熟睡,朱丽偷偷翻看明成身上的伤痕。明成本来皮肤就白,越发显得肘部膝盖的乌青破皮等触目惊心。朱丽一边心疼,一边生气,可都气不到别人头上,只有气明成自己,都是他自己搞的,虽然明玉是狠了点,但他们兄妹本来就行同陌路,换作明成打了陌生人,只怕吃的苦头更多,里面坐的日子更长。唉,真是个长不大的人,都三十出头了,做事情还不动动脑子。
朱丽找来创可贴,那些破皮的地方都给消毒一遍贴上创可贴,天热了,伤口别发炎了才好。那些破口大的地方,朱丽不得不用酒精消毒,想着那灼痛,她自己头皮都会发麻,可明成居然只是哼哼两声,没有睁眼。都不知道他在里面是怎样的辛苦,现在才会睡得这么死。可是,表面的创口可以清理可以愈合,而明成心里的伤呢?朱丽很无奈地想,苏家这一家人,以后可怎么碰面啊。以前还只是吵架,现在都已经发展到动手,估计是不准备以后相见了。
朱丽无精打采了一天,晚饭后,疲倦如可乐里面的气泡,关不住地接二连三地冒,她也累了,这几天她也没好好睡个安生觉,整个人死死处于绷紧状态,现在?现在神经疲软如旧毛线,松松垮垮。明成依然睡得香甜,连翻身都不曾。朱丽站在床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也躺到床上。
醒来时候也不知道是几点,看到床的另一边空空如也,朱丽也没觉得什么,再闭上眼睛,才恍惚想到,明成应该已经回来。心中一惊,朱丽禁不住跳起来,快步跑岀卧室。人还没全醒,差点撞到卧室门框。却见客厅才透入清淡的晨曦,阳台落地大窗前明成席地而坐,蔫头耷脑,整一幅沮丧透顶的剪影。朱丽站门口有多久,明成静止就有多久,两个人各想心事,久久无语。
好久,朱丽才拿手指轻轻叩了三下门,打破两人之间凝滞的寂静,明成却是过了好久才抬起头来,看向走来坐到他对面的朱丽。往常,两人只要坐在一起,肯定也是腻在一起,旁人在场也不管。但今天,谁都没有拉近距离或者伸出一只手的打算,两个人只是静静地面对面地坐着。
明成没勇气说话。他是在活生生的恶梦中惊醒的,醒了就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看着身边熟睡的朱丽,也没有拥抱的兴致。闭上眼睛,眼前就全是在里面不堪遭遇的回放,他很不愿再想起。辗转几下,又怕吵醒朱丽,干脆起床,坐到窗边,无聊地看下面小区昏黄的路灯。为了不去回想,他强迫自己一遍一遍地数着路灯,一遍一遍地数着看得见的窗户,敏锐地捕捉着哪家窗口亮灯,亮了几分钟便熄灭,然后强迫自己去猜想亮灯的会是卧室还是卫生间,那一家为什么亮灯。但时间不容易打发,挥不去的恶梦还是会顽强地跳出来提醒他里面的一切,他心烦意乱之极。
如今,面对朱丽一双清澈微怨的大眼睛,他很心虚,他恨不得钻地洞遁去,到某个人迹不至的地方大口呼吸。但他不是土行孙,他不得不面对着朱丽,不得不挣扎着道:“我睡太多,睡不着了。你再回去睡一会儿,等下还得上班呢。”
朱丽摇摇头,慢吞吞地道:“大老板放我一个月的假。你受苦了,今天还是别去上班了,我已经给你请出三天假来。”
明成很隐蔽地咬住嘴唇里面的一块肉,直到痛彻心肺了,才放开,淡淡地道:“我没怎么受苦,只是里面伙食不好又很烦,地方小人又多,我吃睡都很不好。今天睡够了,我等下上班去。几个单子都堆在桌上呢,否则周经理会要我的命。”
朱丽看着明成,似信非信,如果没受苦,手上脚上的伤痕从何而来?明成是瞒着她。是,换谁都不会愿意把那种非人遭遇说出口。朱丽小心翼翼地帮明成圆谎:“那就好,否则我真担心。前天一早,我托了我一个做律师的高中同学帮你说话,前天晚上时候明玉给我短信说她请人帮你说话了。你没吃苦头,那就好,爸妈和我都担心死了。今天就别去上班了吧,好好休息一天,明天去了再拚命做。”
明成见朱丽信了他的话,稍微放心。略一回想,还真是前天晚上停止对他的虐待的,后来只有偶尔的拳打脚踢,呼来喝去,没处睡觉。原来是明玉帮他说了话。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最后放他出来的还是明玉。这个魔鬼一样的女人,都不知道她心中的想法。他又是想了好久,才回道:“回头,你帮我谢谢你爸你妈,我让他们操心了。嗯,明玉为什么帮我?因为你们去求她吗?何必呢。”
朱丽不知道说什么好,既然明成不肯说,她当然无法说出她当时真正的担心,只得道:“明玉被你打得住院了。大家总归是一家人,我们过去看望她。其实我们去之前她已经让她的朋友为你说话了。明成,要不,我们今天或者另外选个时间去探望探望明玉,她这次够对得起你。”朱丽也有意不说她和她妈怎么地整个住院大楼地找明玉,免得更增明成负疚。
“住院了?!”明成有点不信,“我没用太大力,她这是装的。她想陷害我,关我几天。我已经被关了,大家互相扯平,我不欠她,不去看她。”明成依然记得放他出来时候,明玉对他展示的纸条,明玉对他在里面遭遇的一切清清楚楚,他哪能见她?而且,明玉岂是个安了好心的,否则她何必调查他在里面的遭遇。
朱丽闻言,只会看着明成怔怔地叹气,两个人,彼此伤害太深,靠她微薄之力怎可能拉拢。何况,他们本来就不和。叹息良久,朱丽才道:“不是装的,大嫂看见,我和我妈也看见。”
明成“噢”了一声,不置可否,也不问究竟伤得怎样。凭他在里面遭的罪,他怎么揍明玉都不为过。他现在就有再揍的心思,但他不得不瞻前顾后,因为即使打死明玉,他死刑前也得关里面几天啊。他宁可当即被一颗枪子儿穿了,也不愿再坐里面一天。而且,而且明玉手头还捏着他的证据,除非打死明玉,否则,不是给自己找没脸吗?明玉现在是他身边的不定时炸弹,他只有避得远远的,远远地诅咒她。“我等下去上班,得洗心革面好好做人了,否则对不起你和你爸妈。”
朱丽想到自己也恨不得能改变大老板的决定回去上班,估计明成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思,想借上班忙碌地工作来逃避一切。她理解。“好吧,天也亮了,我去下面买些点心来,你刮刮胡子洗洗脸,等着吃早餐。”
明成点点头,没有应声。朱丽等了会儿,没见动静,便起身进去换衣服,准备出去买早餐。苏大强这时候起床出来,看到儿子儿媳居然都在客厅,大惊,两人从来没起那么早过。但他以不变应万变,微笑一下,进去客卫洗脸。明成与朱丽齐齐地注视着他,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表情。两人现在都各怀心事。
二十四
明成上班简直可称是落荒而逃。朱丽对他太好了,好得客气,让他心生恐惧,疑神疑鬼。他不知道朱丽有没有从她的律师同学那里打听到什么,也不知道朱家三口是不是在他出狱时候看出些什么端倪。朱丽或者不知,但她父母人老成精,哪是那么容易哄骗的。否则,为什么朱丽对他好得异常?明成都觉得自己快成了《狂人日记》里的狂人了,连赵家的狗何以看他两眼的事儿也要在心中探究一番。他也不想的,但他不得不想啊,他怕。
可是朱丽又温柔地送他下楼梯,朱丽说是拎垃圾下去顺路。明成想,这以前都是钟点工的事,怎么朱丽现在反常地勤快了?走到楼下明成习惯性地想掏钥匙,才摸进裤袋,朱丽看见了道:“你的车子不是放在朋友那儿寄售吗?不知道卖了没有。”
说到卖车子的事,虽然才相隔不到三整天,可明成真觉得恍若隔世。他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声音叫他名字。他回头,见是一个穿着简单干净白色T恤的高大黑脸男子冲他走来,脸色甚是不善。看到这付结实身板,明成先自一寒,心中冒出曾经打落到他身上那些拳头的主人,脑袋一片空白。但朱丽在侧,他只有硬着头皮问一句:“你是哪位?”
“我叫石天冬,这儿等了你一早上。”石天冬说话时候,已经欺近明成身边,一把抓住明成的手腕,三下两下,眼花缭乱间将明成背身压到就近一辆车顶,那辆车受惊,警报立即“哇哇”大叫。警报声中,石天冬俯身对明成道:“记着,你绝对不是我对手。这回苏小姐不让我动手,我放过你。以后再敢对苏小姐动手,我要你好看。”说完手一推,将明成推了个趔趄,便掠一眼惊住的朱丽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朱丽都没法反应过来。
石天冬昨晚送明玉回城后,住回自己的单身公寓,本来是想上门找明成的,但碍于上次送粥来时看到明玉的父亲住这扇门里,他怕贸然上门寻事吓着老先生,只好早早张起了网等在楼下,等明成下楼。其实在楼下找明成生事他也不敢多耗时间,怕苏父发现了下楼,依然还是受惊吓。吓到苏父,那可就对不起明玉了。他只有速战速决,展示一下实力,小小消自己心头一口恶气,又警告明成别以为明玉身后没打手,作罢。
朱丽反应过来,忙跑到明成身边,两人依偎着默默看石天冬走远,消失,朱丽才喃喃地道:“不会吧,明玉不会多此一举吧。”爸妈不是说明玉讲理吗?讲理的人怎么可能指使大汉上门寻衅个没完呢?
明成看着远去的石天冬,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我认识他,以前他来送过粥,还谎称是外卖,原来是苏明玉叫来的。”原来不是朱丽的追求者。
怪不得这人认识她家,朱丽心想,再结合石天冬说的话,她相信,那大汉是自己寻上门来,“应该与明玉无关,明玉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明成心想,你倒是了解苏明玉,但也不得不承认朱丽说得对。可当着朱丽的面给人如此调戏而无力反击,他心中以次为奇耻大辱之一,暗中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再结一道记事的绳结,嘴里忍不住嘲讽一句:“苏明玉找个保镖打手兼跑腿?好歹不是养小白脸。”
朱丽想说这事与明玉无关,别怪到明玉身上去,但看着明成被欺负了,又想到他这几天心情低潮,她还是缄口不语,有话也得往后再说,忠言得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进谏。她看看明成显然是受到惊吓的脸,心中微叹,岔开话题。“别跟鲁莽的人一般见识,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们再有罗嗦我们也不回应,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和尊严。走吧,别等车主过来,否则我们还得费劲解释怎么撞得他车子警报响。”
明成也不想多说,朱丽的话很说到他的心怀,对,他有他的尊严与原则,他不是蛮汉,他不与阴暗的苏明玉一般见识,更不会与苏明玉的打手一般见识。他被朱丽牵着手往小区大门走,朱丽的手一如既往的柔软小巧温暖,但这回也有不一样的力量与坚强。朱丽的手把明成从一早上的迷惘中拉扯回来,一颗心从遥远的阴暗回归早晨的和风丽日。“对,这事到此为止,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走各的。朱丽,我们前几天签的协议作废好吗?我不想卖车了,我得好好工作,要拿车子好好跑业务,投资的事……让给周经理吧。我多跑几单业务,提成不会少于投资。你看着我。”
朱丽惊讶地看看明成,难得他如此诅咒发誓地说要好好工作,不像以前都是自诩天资过人,得过且过照样滋润潇洒。想到他是遭遇巨大创痛后才改变的决定,朱丽反而心下不忍,不知道此时的明成心头如何地憋着一股子劲气,她反而希望此时的明成能够没心没肺地发作几天,把心头怨气愤懑全都发散出来了,以后再汲取教训轻装上阵。现在这样压抑着自己,带着深度灰暗的回忆一百八十度转弯,明成往后的心路将何其艰难。
明成等了好久不见朱丽回答,不由紧紧拉住朱丽,忧心地俯身挡在朱丽面前,定定地道:“我会做到的,相信我。以后我不会再让苏明玉欺负你。”
朱丽将另一只手放明成手上,叹息道:“再跟你说一遍,我的事与明玉无关,即使不是明玉揭发,别人知道了我和她是亲戚的话也会揭发,迟早的事,到时只有更麻烦,是我自己工作失误。我们自己做好就是,不必与别人赌气,做好了,什么问题都说明了。”明成不甘,但朱丽贴心贴肺的话温暖到他的肺腑,他不能不听,先听了再说。即使想不通,他也会慢慢想,他得对得起朱丽为他红肿的眼睛。环顾左右,他只得朱丽一个跟他贴心了,这个时候,只有朱丽肯继续拉着他的手,不离不弃,让他带着伤痕带着自卑的心获得慰籍。
“明成,不卖车子也好,欠你爸妈的钱,我们以后记着帐每月好好存钱下来还。我们不是还不起,数量又不多,急什么呢。我前一阵太心急了,为了照顾自己的薄面总催着你快快还钱,你又是最看重我的,被我催得鸡飞狗跳,我有不对。我以后也得精打细算着过,不能再月光族了。这一回出事,让我想了很多,原来我们都是亏欠自家爸妈那么多,不仅仅是你。我们……都改了吧。”
明成愣愣地看住朱丽,他在钱上亏欠父母,朱丽又怎么了?朱丽是为了安慰他才把她自己说坏了吧,但他看到朱丽的心是为他跳动,这是他最大的安慰。“朱丽,你自责什么。我上班去了,我会好好上班,你休息几天也好,晚上我回来陪你说话,你别想太多,我心疼。再见,你先回去,我看着你回去。”
朱丽见明成出狱后终于又说出甜言蜜语,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还好,这说明明成没铸起一道铜墙铁壁把他自个儿封锁起来。她眼圈儿又红了,忙转身放手,轻轻“嗯”了一声,找远路回去。明成呆呆看着朱丽走远了时候抬手似乎是拭泪的样子,自己也一阵阵的心酸。他在里面遭罪时候,朱丽在外面何尝不是一样地遭罪?他怎么能不赌气,即使为了朱丽,为了朱丽以后在苏明玉面前扬眉吐气,他也得好好工作。苏明玉不就是多了几个臭钱吗?他也会赚。
但让坐上出租车后的明成彷徨的是,朱丽如果知道了他在里面的遭遇,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吗?万一哪天变态阴暗的苏明玉看不得他和朱丽的好,将昨天在他眼前一晃的纸条晃到朱丽面前呢?她会做的,一定会做的,她会提出将纸条烧焚在母亲坟前,搅得母亲地下不安,她又怎会放过朱丽?明成留着冷汗悲观地想,难道他得为朱丽而向苏明玉低头?低头,男儿的头是那么容易低下的吗?男儿只有被打趴下,但绝不低头。可万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苏明玉向朱丽胡说八道,朱丽会不会鄙夷地弃他而去?明成一路恍惚,一路咬牙切齿,一路彷徨,神情复杂地出现在熟悉的办公室。才离开两天,恍若已是隔世。
二十四
明成上班简直可称是落荒而逃。朱丽对他太好了,好得客气,让他心生恐惧,疑神疑鬼。他不知道朱丽有没有从她的律师同学那里打听到什么,也不知道朱家三口是不是在他出狱时候看出些什么端倪。朱丽或者不知,但她父母人老成精,哪是那么容易哄骗的。否则,为什么朱丽对他好得异常?明成都觉得自己快成了《狂人日记》里的狂人了,连赵家的狗何以看他两眼的事儿也要在心中探究一番。他也不想的,但他不得不想啊,他怕。
可是朱丽又温柔地送他下楼梯,朱丽说是拎垃圾下去顺路。明成想,这以前都是钟点工的事,怎么朱丽现在反常地勤快了?走到楼下明成习惯性地想掏钥匙,才摸进裤袋,朱丽看见了道:“你的车子不是放在朋友那儿寄售吗?不知道卖了没有。”
说到卖车子的事,虽然才相隔不到三整天,可明成真觉得恍若隔世。他愣了一下,正想说什么,忽然身后传来声音叫他名字。他回头,见是一个穿着简单干净白色T恤的高大黑脸男子冲他走来,脸色甚是不善。看到这付结实身板,明成先自一寒,心中冒出曾经打落到他身上那些拳头的主人,脑袋一片空白。但朱丽在侧,他只有硬着头皮问一句:“你是哪位?”
“我叫石天冬,这儿等了你一早上。”石天冬说话时候,已经欺近明成身边,一把抓住明成的手腕,三下两下,眼花缭乱间将明成背身压到就近一辆车顶,那辆车受惊,警报立即“哇哇”大叫。警报声中,石天冬俯身对明成道:“记着,你绝对不是我对手。这回苏小姐不让我动手,我放过你。以后再敢对苏小姐动手,我要你好看。”说完手一推,将明成推了个趔趄,便掠一眼惊住的朱丽走了。前后不到一分钟,朱丽都没法反应过来。
石天冬昨晚送明玉回城后,住回自己的单身公寓,本来是想上门找明成的,但碍于上次送粥来时看到明玉的父亲住这扇门里,他怕贸然上门寻事吓着老先生,只好早早张起了网等在楼下,等明成下楼。其实在楼下找明成生事他也不敢多耗时间,怕苏父发现了下楼,依然还是受惊吓。吓到苏父,那可就对不起明玉了。他只有速战速决,展示一下实力,小小消自己心头一口恶气,又警告明成别以为明玉身后没打手,作罢。
朱丽反应过来,忙跑到明成身边,两人依偎着默默看石天冬走远,消失,朱丽才喃喃地道:“不会吧,明玉不会多此一举吧。”爸妈不是说明玉讲理吗?讲理的人怎么可能指使大汉上门寻衅个没完呢?
明成看着远去的石天冬,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我认识他,以前他来送过粥,还谎称是外卖,原来是苏明玉叫来的。”原来不是朱丽的追求者。
怪不得这人认识她家,朱丽心想,再结合石天冬说的话,她相信,那大汉是自己寻上门来,“应该与明玉无关,明玉不会做这种多此一举的事。”
明成心想,你倒是了解苏明玉,但也不得不承认朱丽说得对。可当着朱丽的面给人如此调戏而无力反击,他心中以次为奇耻大辱之一,暗中在伤痕累累的心上再结一道记事的绳结,嘴里忍不住嘲讽一句:“苏明玉找个保镖打手兼跑腿?好歹不是养小白脸。”
朱丽想说这事与明玉无关,别怪到明玉身上去,但看着明成被欺负了,又想到他这几天心情低潮,她还是缄口不语,有话也得往后再说,忠言得顺应天时地利人和才能进谏。她看看明成显然是受到惊吓的脸,心中微叹,岔开话题。“别跟鲁莽的人一般见识,这件事到此为止,他们再有罗嗦我们也不回应,我们有我们的原则和尊严。走吧,别等车主过来,否则我们还得费劲解释怎么撞得他车子警报响。”
明成也不想多说,朱丽的话很说到他的心怀,对,他有他的尊严与原则,他不是蛮汉,他不与阴暗的苏明玉一般见识,更不会与苏明玉的打手一般见识。他被朱丽牵着手往小区大门走,朱丽的手一如既往的柔软小巧温暖,但这回也有不一样的力量与坚强。朱丽的手把明成从一早上的迷惘中拉扯回来,一颗心从遥远的阴暗回归早晨的和风丽日。“对,这事到此为止,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大家各走各的。朱丽,我们前几天签的协议作废好吗?我不想卖车了,我得好好工作,要拿车子好好跑业务,投资的事……让给周经理吧。我多跑几单业务,提成不会少于投资。你看着我。”
朱丽惊讶地看看明成,难得他如此诅咒发誓地说要好好工作,不像以前都是自诩天资过人,得过且过照样滋润潇洒。想到他是遭遇巨大创痛后才改变的决定,朱丽反而心下不忍,不知道此时的明成心头如何地憋着一股子劲气,她反而希望此时的明成能够没心没肺地发作几天,把心头怨气愤懑全都发散出来了,以后再汲取教训轻装上阵。现在这样压抑着自己,带着深度灰暗的回忆一百八十度转弯,明成往后的心路将何其艰难。
明成等了好久不见朱丽回答,不由紧紧拉住朱丽,忧心地俯身挡在朱丽面前,定定地道:“我会做到的,相信我。以后我不会再让苏明玉欺负你。”
朱丽将另一只手放明成手上,叹息道:“再跟你说一遍,我的事与明玉无关,即使不是明玉揭发,别人知道了我和她是亲戚的话也会揭发,迟早的事,到时只有更麻烦,是我自己工作失误。我们自己做好就是,不必与别人赌气,做好了,什么问题都说明了。”明成不甘,但朱丽贴心贴肺的话温暖到他的肺腑,他不能不听,先听了再说。即使想不通,他也会慢慢想,他得对得起朱丽为他红肿的眼睛。环顾左右,他只得朱丽一个跟他贴心了,这个时候,只有朱丽肯继续拉着他的手,不离不弃,让他带着伤痕带着自卑的心获得慰籍。
“明成,不卖车子也好,欠你爸妈的钱,我们以后记着帐每月好好存钱下来还。我们不是还不起,数量又不多,急什么呢。我前一阵太心急了,为了照顾自己的薄面总催着你快快还钱,你又是最看重我的,被我催得鸡飞狗跳,我有不对。我以后也得精打细算着过,不能再月光族了。这一回出事,让我想了很多,原来我们都是亏欠自家爸妈那么多,不仅仅是你。我们……都改了吧。”
明成愣愣地看住朱丽,他在钱上亏欠父母,朱丽又怎么了?朱丽是为了安慰他才把她自己说坏了吧,但他看到朱丽的心是为他跳动,这是他最大的安慰。“朱丽,你自责什么。我上班去了,我会好好上班,你休息几天也好,晚上我回来陪你说话,你别想太多,我心疼。再见,你先回去,我看着你回去。”
朱丽见明成出狱后终于又说出甜言蜜语,心中终于放下一块大石,还好,这说明明成没铸起一道铜墙铁壁把他自个儿封锁起来。她眼圈儿又红了,忙转身放手,轻轻“嗯”了一声,找远路回去。明成呆呆看着朱丽走远了时候抬手似乎是拭泪的样子,自己也一阵阵的心酸。他在里面遭罪时候,朱丽在外面何尝不是一样地遭罪?他怎么能不赌气,即使为了朱丽,为了朱丽以后在苏明玉面前扬眉吐气,他也得好好工作。苏明玉不就是多了几个臭钱吗?他也会赚。
但让坐上出租车后的明成彷徨的是,朱丽如果知道了他在里面的遭遇,还会一如既往地对他好吗?万一哪天变态阴暗的苏明玉看不得他和朱丽的好,将昨天在他眼前一晃的纸条晃到朱丽面前呢?她会做的,一定会做的,她会提出将纸条烧焚在母亲坟前,搅得母亲地下不安,她又怎会放过朱丽?明成留着冷汗悲观地想,难道他得为朱丽而向苏明玉低头?低头,男儿的头是那么容易低下的吗?男儿只有被打趴下,但绝不低头。可万一,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苏明玉向朱丽胡说八道,朱丽会不会鄙夷地弃他而去?明成一路恍惚,一路咬牙切齿,一路彷徨,神情复杂地出现在熟悉的办公室。才离开两天,恍若已是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