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昨晚嘴巴没关住,漏了,怎么你全忘了?下午阿姨会来打扫,你用客卫吧。昨天把你这个臭人收拾干净又扔掉一块毛巾。”
又?明成一转念就想到前面什么时候扔过毛巾,那是他被明玉设计关进去放出来时候,洗澡的毛巾和衣服全给扔了。岳母大人说晦气。明成非常敏感地想,原来朱丽一直记着这事儿,牢牢记着,一点没忘。明成虽然脸上强笑着,心里着实不悦,而且,更加的垂头丧气。
朱丽看着有异,但也说不出哪儿岀问题,见明成进去客卫后将门关得紧紧,她还是站外面忍不住问:“明成,怎么了?昨天周经理叫你去究竟岀了什么大事?你从来没喝那么醉过。”
呆在卫生间里,不用面对朱丽地说话,明成觉得安全。他迟疑片刻,勉强打起精神问:“我昨晚回来是不是胡话连篇?呵呵,你昨天被我臭死了吧。”
朱丽在外面道:“你要是胡话连篇倒好了,我起码还能听到几句酒后真言。可只见你嘴里吐垃圾,不见你嘴里吐真言。”
明成不知道该不该庆幸,他更希望昨晚吐了真言,现在面对已经发飙完了的朱丽。但他想到自己现在关在客卫里,没有面对着朱丽,这不也正是吐真言的好时间?这事儿瞒不住朱丽,以后还得指着朱丽帮他一起还周经理的钱呢。他在里面闷了好一会儿,闷得外面的朱丽快不耐烦的时候,才干咳一声,道:“朱丽,昨天……沈厂长卷了我们的投资款跑了。”仅此,再多,明成已经无力说。
然后,明成竖着耳朵也没听到外面有任何声响。他很想推门出去看,可是不敢。他怕看到最愤怒时候的朱丽,这个时候,能避开一时是一时。
但明成没等多久,就听外面朱丽用压抑着愤怒的声音道:“二十六万,一辆汽车加十三万借款,我早跟你说不行,你偏偏不信。”明成不答,外面朱丽顿了一顿,见明成没声音,又道:“你不是急于拿这投资证明什么吗?好,这答案来得真快。苏明成你怎么说。”
明成听了这话,脑子里嗡嗡一片,更是无地自容。原来朱丽早就知道他急于投资的目的,她一直冷眼在边上等着看结果呢,而他就是不争气,这么快就给朱丽一个“完美彻底”的结果。他还有什么可说的?他无能。明成简直灰心到了极点,仿佛朱丽就站在他面前,将他这个人看了个透,满脸都是蔑视。是,他点儿背,朱丽有理由看不起他。
后面,明成好像听到朱丽在问什么,好像是在问周经理他们怎么样,报警了没有等等,但是明成已经懒得回答,朱丽这么聪明的人,还能不知道昨天的现场?他也烦着呢,他难道不心疼这笔钱?可朱丽也不用拿这点钱就看扁了他吧,又没多少,最多两年也就赚回来了,急什么急。可是,这话他也懒得说,他只是机械地洗脸刷牙,完了抱头坐在马桶上,不出去,也不出声。
明成等着朱丽最暴烈的发作,是,这本来就是他的错,他必须承担朱丽的发作。但隔着一道门,希望这道门帮他抵挡一些朱丽的怒火。
明成等,可等了很久也不见预料中的疾风暴雨出现。直到,也不知等了多久,又有电话进来,电话响了很久没有人接,明成想到,难道朱丽气得跑回娘家去了?那倒也是应该。他又候了会儿,终于忍不住卫生间的狭小闷气,走出来,没见朱丽。他心中慌乱,也有点庆幸不用直接面对朱丽,小心地到卧室看看,也没人。这才喘一口气坐在沙发上发呆。
他看到,茶几上已经放了一份他的早餐,分别是酸奶,已经涂了果酱的面包,还有果汁。可是他没有胃口,他连动一动的兴趣都没有。前不久他中暑挽回了朱丽,而这回呢?朱丽走了还会回来吗?他凭什么去请朱丽回来?他现在一点底气都没有。
他心中唯一存着的一丝侥幸是,沈厂长能被抓住,他的钱多少能要点回来,起码,能要回十三万,起码,身上别背着一屁股的债。
明成这时候非常想念妈妈。如果妈妈在,妈妈肯定会给他最好的指点。可是,妈妈走得那么突然,妈妈的去世,带走了他所有的运气,他觉得自己现在像个无助的孤儿,那个有名的雾都孤儿,他需要妈妈。妈妈即使什么都不说,只要看着他就好。妈妈……
明成打起最后一点力气,抽了一朵花瓶里颜色最红的康乃馨,即使现在最心烦意乱最意气消沉,他还是知道,康乃馨是送给母亲的花。但出门,又忽然想到,朱丽以前除非是搭搭颜色才买一枝两枝康乃馨,她一向对没有灵气的康乃馨多有腹诽,怎么现在花瓶里插康乃馨了?明成稍微脑筋一转,便明白,还不是因为万恶的金钱。夏天的康乃馨又大又便宜,而且开的时间长。
但明成决定不去想朱丽,妻子和妈妈终究是不同的。他要去探望妈妈,看看妈妈,陪妈妈坐一会儿。他是多么的需要妈妈。
虽然又要搭又热又危险的中巴车,但明成默默承受。他必须去看看妈妈。
进墓园的这段路径,明成闭着眼睛都能走。今天不是什么日子,墓区几乎无人,明成走过去,时时惊起几只斑斓飞鸟。明成有一腔子的话,但是真看到母亲的墓碑,却反而什么话都没了。将那朵花斜斜放在碑前,鞠躬再鞠躬,然后便是沉默。明成坐的是那块未来将给爸用的石碑前,看着碑上的空白,明成淡淡地想到,爸现在都巴不得不看到一丝一毫与妈有关的旧物,以后还怎么躺到一口墓穴。但这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明成便不再想它。
明成又燃起一枝烟,但这回是吸得少,发呆的时间多,发呆的时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甚至不敢在妈妈墓前想投资款被席卷的事,怕妈妈感知到,在地下为他伤心。烟头烧到手指,才恍然惊醒,走开去将烟头扔进垃圾桶。回来,再对墓碑鞠躬。
“妈妈,我们都挺好,过得很不错,您别挂念。”明成这一躬拖了好久,两手支在腿上,支得手指发白。好容易,才抬起头来,长喘一口气,“妈,我很想你。”说完,明成便抿住了唇,不再开口,怕开口,会发出一声长叹,甚至管不住嘴说出什么,扰了妈妈清静。
但胸中的一口浊气却翻来滚去,迫着他不得不张口。他只有转身走了,走出老远,才张开嘴,吊起脖子,唱京戏似的长呼岀一声“啊……”,空旷的墓地只有回声应和,远远近近的鸟儿都惊得四散飞了开去。正午的阳光落在孤独行走的明成脸上,这张脸,已经没了过去的婴儿肥。
朱丽并没有让投资款被卷走的消息震昏,虽然这事是如此的突如其来,但十三万欠款,还能承受,她很心疼很震惊也很生气,但就是没被震昏,只要明成出来表态认错就行。可是,任凭她怎么问,她即使一退再退,只问昨天事情的处理,问问别人是怎么对付,而明成就是把自己关在卫生间里面不出来,也不回答。朱丽这才明白,明成昨晚为什么喝醉了回家,今天又为什么赖着不起床。他不敢面对她。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做了有什么不可面对的?她又不是老虎。想到明成只会缩在卫生间里躲避,连多说一句话都不肯。难道还要她去安慰吗?人怎么可以如此没有担当?
明成的躲避,明成的沉默,犹如两桶汽油浇上朱丽刚刚萌发的怒火,朱丽燃烧了。但朱丽从附近的超市晃荡了一圈出来,在超市门口的一间运动服装店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竟然没有如常的因遇见烦难大事而流泪,可是,眼睛是反常的凉,脸是反常的冷。
朱丽的第一个愿望是抓住父母痛诉,但是,最近给父母添的麻烦已经够多,而且,这种经济问题向父母说了,弄不好爸妈就伸出援手硬要塞她一点钱,她不能要,她不能学着明成从父母身上刮钱。所以她不能与父母说。第二个愿望……朱丽在心中大吼一声:我不要做淑女了!她很想冲进洗手间将明成抓出来,看三棍子能不能打岀一个闷屁。虽然已经在超市里面疾走一圈,可现在抡棍子揍明成的愿望还在冒泡,朱丽心想,我为什么要出走?明明犯错的是明成。朱丽愤愤回家。
可回到家里,明成却已经不在客卫,已经出门,钟点工正在满嘴嘀咕地打扫被明成搞臭的主卫。
朱丽心虚,站门口向钟点工阿姨说了些好话。忽然想起该是付工资给钟点工的日子,她忙取出工资先交给钟点工塞住钟点工的嘴,可发现这样一来,自己包里的现金见底了。她上网加电话咨询地将自己和明成的银行帐户都清一遍,她的里面还有两千多,而明成的工资卡帐户上已经负数。再细查明成的明细帐目,原来,月中扣除两个月的电费一千多,而明成周四被偷包后,周五从银行取款三千,明成的卡里面总共出现两千多的负数,成了小小的“负翁”。两人的帐户加起来,余额正好差不多归零。
想到领工资日期还在十天后,她将因为审计事件缺席这个月的工资收入,而明成这个月的工资估计不会高,而且那不高的工资还得还周经理的钱,他们在没有实际现金进帐的情况下还得挺一个月,挺到她下个月的收入进帐。但是,自家住的房子与明成爸房子的按揭每月得付,还有开门七件事需要对付,这下一个月活命的钱从哪儿来?就算是过了下一个月吧,下下个月,明成那儿依然有雷打不动的还周经理的钱要给,两笔按揭要付,合计一万多,明成下下个月的工资奖金收入不知道能不能对付,也不知明成舅舅那儿的钱什么时候来要还,可能得完全靠她一个人的收入维持家用了。这样的日子,起码得维持一年,得把最大笔的周经理的借款还了之后才能松气。
朱丽看着钟点工收拾完了屋子告别出门,心说,别连下个月钟点工的钱都没法出了。她这才大致体会明成当年经常在月底问他妈要钱时候的心情,她现在也都在谋划着如果下个月过不下去的话,得问爸妈借钱了。总不能老是从银行投资,惩罚性利息太割肉了。但是朱丽想,她借钱后是会还的。
目前的状况是,明成的所谓投资已经失败,木已成舟,她即使在爸妈那儿有借有还又如何?而且,都活得过不下去得问父母借钱,真是……最近这张脸已经丢得没脸皮了,虽然还只是丢在父母面前。朱丽一边怒骂明成这个没脑袋的还刚愎自用,一边心里计划,明天周一,她是无论如何都得求着大老板给她工作了,不像原来的计划里,她想的是,她被停足一半时间够给大老板台阶下,她上去努力一下,或许会有收获,即使没收获,起码在大老板心里留下好印象,留待来日方长。可现在家庭财务状况如此紧张,她是非要回工作不可了,而且还得主动要求加量工作,谁知道明成生意提成能拿多少呢。她还得督促明成开始努力工作。没办法了,否则没法对付每月雷打不动的一万多的支出。
朱丽算计上未来的收入支出,满脑子都是数字翻滚,倒是把先前烧红了眼的愤怒压了下去。虽然冲出门去的时候,心里可怕地冲出“离婚”两个字,但是,一阵子分心算计数字下来,人理智不少,愤怒变为唉声叹气,“离婚”那是草率,她前几天冲回娘家,就算是离家出走吧,爸妈还当作天大的事了呢,怎么能想离婚。她叹息这阵子流年不利,明成又是坐班房又是遭偷又是投资款被卷,晦气的事都冲着他去了。他心里也不是味道。难怪他昨晚喝上闷酒,今早不愿与她说,他心里一定极度郁闷。朱丽想原谅明成,心里也挺可怜他的,自己也很想做个成熟理智的好太太,罢了,等下明成回来时候,与他好好谈谈,尽量别再刺激他。
但是她的情绪谁来安抚呢?朱丽一声叹息。
明成回来时候,门一响,两个人的眼睛对上,朱丽从明成的眼睛里看出极度的疲惫。其实她一看见明成傻大块儿似的,火气又窜起的,可是看到明成的可怜相,她又心软,命令自己不能生气。她想到,她还肩负着拉明成走出失落情绪的职责。
如同前不久明成失魂落魄地被放出来的时候,朱丽力持耐心温柔地对待他,这一回也是,她起身迎上明成,面对眼睛里闪着紧张的明成,尽量温和地道:“哪儿去了?一身的汗。卫生间已经打扫出来,去冲一下吧。”
明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挨一向有些任性的朱丽的扁。他愣了会儿,才低声道:“朱丽,你不怪我?我错了,我本来……”
“别说了,你先去洗个澡吧。衣服我会替你拿进去。”看着明成的低落,朱丽更没火气。
明成又是惊讶地看着朱丽,走几步,到主卧门口,才忽然回头道:“我去我妈墓地了。”
看着明成进去卫生间,朱丽无法挪步。她怎么都想不到明成去的是婆婆的墓地。再一想,就想到明玉说的话,明玉说,婆婆去世后,明成无法心理断奶。所以,在这种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他才会想到去他妈墓地求得心理安慰吧。明玉与明成虽然八字不合,可毕竟还是兄妹,明玉看得真准。
想到这些,朱丽心中真不是滋味。
但她还是准备等明成出来后好好与明成谈谈,只希望明成不要被打倒,别沮丧到要去他妈妈墓前寻求支持。
而明成希望去妈妈目前倾诉,真到了妈妈墓前,却什么都不敢说,怕妈妈伤心。他心中压抑得发慌。他看到朱丽收敛了怒气竟然不对他生气,他更是惭愧,更觉得对不起朱丽,无颜出去见朱丽。又是在浴室磨蹭好久才出去,朱丽却递上一杯加了一片柠檬的冰茶。明成终于明白项羽为什么宁可兵败自杀,而不肯渡江了,因为愧对江东父老的感觉非常沉重,沉重至生不如死,无法面对。
朱丽要他以后不要好高骛远,他答应了,他答应以后不耍小聪明,一定脚踏实地做事。他感觉小巧的朱丽这会儿有点陌生,这会儿的朱丽有点像他严厉的长辈。
朱丽问岀明成卡上在商场的一笔透支是买新手机后,心中又是一声叹息,都没钱了,还用那么好的手机干什么。可想到自己前不久手机坏了,也是刚换手机,也是买的功能一个不拉的最时髦货,有点哭笑不得。
但是,明成没有想到,他想脚踏实地从头做起的愿望会那么快被轻易粉碎。
周一的部门办公室愁云惨雾,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上周六发现沈厂长卷款,一个周日下来,每个人大约都已经受尽家中口水洗礼,即使家里人不骂,丢了二十六万,谁心里能好受?办公室里除了电话铃响,几乎没有其他声响。
一会儿,周经理一个内线电话打给明成,让他结束她交给的两单生意,她要自己亲手做。她说她这次损失惨重,她需要拼命挣钱弥补。
“为什么?可是周经理我已经联系厂家岀样。厂家已经在打样。”
“你很能干的,这种小生意还是让我弥补亏空吧。你不是让路厂长打样吗?我跟路厂长联系了,他会跟我联系,他也更愿意跟我做生意。小苏,你还是另谋利润好的生意做吧。”
周经理说完就将电话挂了。明成捏着电话很不理解,也很生气,说好这两单生意给他的,怎么说变就变了?还直接找上路厂长?即使需要弥补亏损,可做人哪有这么不讲信用出尔反尔的?这不是寻他开心吗?他放下电话,准备起身找周经理当面说话。但是抬头,却见同事都是一脸古怪地看着他,看他看过去,都又转头避开,那样子,好像他们心中有数似的。怎么回事?
有人瞥一眼门口,看走廊上没人,轻轻问明成,“你还记不记得前天酒醉说的话?”
“我说了什么?”明成努力回想,隐隐觉得好像做了什么痛快事,可就是想不起来说了什么。
同事说:“你这人,真不记得了?你闹得周经理很难堪,周经理说她要是再做给你生意做的事,她‘周’字写脚底下。”
“我?”难道黄汤灌下去做的痛快事就是骂了周经理?明成急岀一身冷汗,那可怎么好,他一半生意还是周经理送他的呢,虽然瘦是瘦了点。而眼下他手头就有这两个周经理给的单子,还指着它们还债指着它们收拾江山重头再起呢。怎么能得罪周经理?
同事点点头,便不肯再说。撇下明成自己做事。
明成倒吸冷气,一向知道周经理的泼辣性子,早就与妈分析过周经理这个人,妈说女领导大多心眼小,要他避免着冲撞周经理,她会翻脸不认人。没想到他竟然会酒后胡言,得罪心情最低谷时候的周经理。他需要去道歉吗?
明成思想斗争再三,想到朱丽饱含期待的眼神,他狠下决心,不就是道个歉吗?忍忍就过去的。周经理好像一直吃他嬉皮笑脸那一套。
但是明成没想到,今天的周经理根本不吃他这一套。周经理如今需要杀一儆百,以弹压手下怨言,如果对明成的反弹说到而不做到,毫无疑问,以后那些手下会得寻找机会时刻提醒她有那么那么一件事,她以后还怎么做人。这个苏明成是最没用的,最没背景的,不抓他作典型,抓谁?所以她扔给明成一句话,酒后吐真言,她算是认清苏明成这个人了,请苏明成另觅高枝。最起码,也得让苏明成不好受个几天,给诸位欲待蠢蠢欲动的看看。
周经理说完话,就出手将明成推出办公室,态度异常粗暴。这一场景正好被经过走廊的一群办公室的女孩子惊讶地看到,女孩子们走开后窃窃私语,明成火了。咦,这个投资不是周经理引入的吗?不是周经理引诱他借钱投资的吗?他酒后没管住嘴,可他已经道歉了,难道周经理还不够吗?主要责任人还是周经理啊。可她还要落井下石,夺去他已经做了一半的两个单子。
明成一怒之下,直接上楼,冲进总经理的办公室。谁不会撕破脸皮啊,以为他不敢?背后跟客户集资的事不是上得了台面的事,周经理不仁,他不义。
但是,出乎明成的意料,总经理没有太多表态。但明成将事情始末向总经理倒出来,自己心里痛快了。回来他的楼层,冲周经理的办公室斜上一眼,哼了一声。
他偷偷打电话给朱丽,朱丽却是半个小时后才回复他。朱丽一听说他越级上告到总经理那里,一叠声地说他糊涂。朱丽认为,周经理在公司里根系发达,对公司的贡献较大,对于总经理而言,周经理与明成孰重孰轻,是不假思索便可得出结论的事。而集资投资,又不是损害公司利益的原则性问题。如今的奖金都与绩效挂钩,周经理不可能通过为集资投资谋私利而挖公司墙角。朱丽认为找总经理没用,总经理不会为了明成而牺牲周经理这么个业务主力,很可能在看到明成与周经理关系恶化的情况下,反而拿明成开刀。
但明成嘴上不以为然,说没效果还是找,起码让总经理知道个来龙去脉,起到先入为主的作用。免得以后周经理找借口到总经理面前进谗言,他吃亏了还无处可说。再者,谁知道总经理会不会因此心理有个起伏呢。可是放下电话回到办公室想了会儿,心里却认同了朱丽的话,心中开始泛起恐惧。如果说他与周经理的矛盾原来还是普通恩怨的话,如今被捅到总经理那里,那就成为誓不两立不共戴天了。
明成傻了,刚才还想着道歉呢,他怎么就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以后怎么办?欠周经理的钱还还不还?怎么还?对啊,他冲进总经理办公室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凭周经理在本行做那么多年的影响,她盛怒之下可以在本市本省范围内造谣封杀他,让他找不到生意做。即使他辞职换公司,周经理依然可以对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而且周经理手中还揣着他的借据,随时可以依法逼他还钱。
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极其渺小极其无力,第一次是在看守所。他只希望总经理能守口如瓶,当作没听见过他的告状。
而朱丽的周一是幸运的。
她忐忑不安地回到事务所,走进静悄悄的大办公室,却被大老板秘书告知大老板正在会客。朱丽足足等了近一个小时,才见门开送客,送客的大老板满脸喜气。朱丽见被大老板亲自送走的中年男子有点面熟,但是想不起来是谁。那个中年男子却是见她时候似是稍微思考了一下,在即将拐弯前扭头给她一个微笑。朱丽出于一个美女的本能,立刻将头别了开去,不想惹上麻烦。她现在麻烦已经够大了。
大老板送客回来,胖手一招,“小朱进来,你怎么凑巧今天会来?”说话时候眉开眼笑的。
朱丽跟大老板秘书做个鬼脸,这才跟着进去。秘书给了她一个“OK”的手势。朱丽进门,在大老板示意下关上办公室门,乖巧地坐到大老板对面。“我已经认识错误了。想到大家这么忙,我休息着内疚,今天想来看看,同事们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大老板却挥挥手打断她,“刚才那人你还认识吗?你小姑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毛先生。他今天来还问起你。”
朱丽立刻想到明玉两次问起她被停工的事,难道这是明玉的安排?她没法将这些跟大老板说,只得摇摇头道:“那天我紧张得连小姑都没看见,别说别人了。怪不得他看见我还笑一笑,一定在取笑我呢。”
大老板人逢喜事精神爽,开心地摆摆手,道:“这事别提了,今天这位财务总监来也已经有了说明,看来是他们集团内部出了些问题。即使不是拿你开刀,也会找我们其他晦气。当初幸好没接下审计,否则得罪他们老板。今天你来正好,他们集团需要税务咨询的方案,你赶紧先做出一个提纲,回头上门讨论去。这案子虽然小,但这是打入他们集团的引线。这回,你绝对不能再出错。还有……什么时候,请你小姑出来,一起吃饭。”
朱丽听着大老板的叙述,一张小嘴不由自主地变成一个“O”。确定无疑,果然是明玉帮了她的忙,居然是明玉帮她的忙。
大老板看着朱丽这样心中却是犯糊涂,这等好事,而且是他们财务总监主动找上门来的好事,明显是朱丽的小姑在后面斡旋的结果,怎么朱丽一脸惊讶的样子,好像她不知情。但如果真不知情她怎么可能那么巧今天过来呢?他见朱丽发呆,这样子非常可爱,不由偷偷欣赏了一下,才轻咳一声打断朱丽的思索,道:“小朱,有困难?”
朱丽忙抓回头绪,很有点不自然地道:“我试试,我那小姑掌管业务,现在据说又刚高升一级,忙得不得了。而且……而且,她很不喜欢出来吃饭,对不起。我这就去着手制定方案,这回一定仔细。”
大老板点头,又免了朱丽扣除当月工资奖金的处分,改为按停工半月时间扣工资,朱丽这才出来。她心中异常欣喜,欣喜得想尖叫,出来大大地给了大老板秘书一个拥抱。她在公司人缘不错,大老板秘书很替她高兴。
回到离别不到半个月的办公室,朱丽摸着以前经常厌憎的办公桌感慨,这张桌子,失去了才知道珍贵。眼下正值她急需用钱的时候,没想到明玉帮忙推了她一把,让她轻易恢复工作。坐下来,第一件事是给明玉发一条短消息,她有点不敢直接跟明玉通话。“谢谢你,明玉,谢谢你帮我恢复工作。这回我会把事情做好。另,老板想请你吃饭。”
本想给明成也说一下,因为明成刚来了电话。可是她打过去,却听到明成这个愣头青脑子进水,先酒后失言,后做了向总经理告状的事,这不是等于将他与周经理的矛盾公开化了吗?公开化了的矛盾,等于激化了的矛盾,还如何修补?她刚刚灿烂起来的心情又陷入低谷。
才放下明成的电话,明玉的电话却立刻进来。“朱丽,这是我问老板讨得的机会,后面怎么做靠你们自己。下午三点我来接你,最好请你们老板一起过去,我引见,你们与我们财务总监谈一下,顺便请他吃饭。他有个很阳光的十几岁男孩,你们考虑送一件价值不要太高的小礼物。我不参与晚饭,对不起,我已经有约。”
朱丽忙道:“我记下了,真谢谢你。明玉,我私下请你喝杯咖啡,可好?”
“不用谢我,扯平。”
“扯不平,我不能欠你。”朱丽不得不厚着脸皮赖上去,但说的似是很计较的话。
明玉不由“嘿”了一声,面对朱丽有点耍赖的娇声软语,她一时竟没有了过去的厌恶,而是有些硬不下心来拒绝,只得干咳一声,想了半天,才道:“我最近很忙,有时间约你。”这话,都知道是拒绝。
朱丽也无可奈何。但对于明玉的大方,她心领了。
午休后,明成几乎是踏着上班铃声进的办公室,因为想避免见到喜欢早到的周经理。但他在办公桌前还没坐稳,周经理立刻一个电话打来,让他过去一趟。明成无奈,不去也得去。
周经理看到明成,便跳起身自己过去关上办公室的门,站在明成后面直截了当地问:“准备怎么还钱给我?”
明成也不客气,道:“按借条上说的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