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倒是很快摸回来,一个村子的,只要有一家进人,那消息就跟鸡毛信似的传得飞快,那些没事干的老头老太都猫窗户口盯着外面人来人往呢。何况东宝书记大驾回宫。雷母一见儿子瞅着一堆儿好东西流口水,忙介绍道:“一个女人送来的,姓啥?嗯…说是县上开饭店的。我看不像是偷偷摸摸找你对象的,就做主替你收下了。”
雷东宝心说,韦春红,她才是最危险的。不是已经电话里要她别出尔反尔了吗,怎么又送东西来?但雷东宝不是计较细节的人,不会想到把东西退回去,只跟他妈道:“给我蒸两只鸡腿吃。我打个电话。”
“有件事,我跟忠富说,听说外国鱼长大了挺好看,我要他捡两条来吃。那小子糊弄我,说要等你回来批准。忠富小子前世一定是给人吃了的鱼,以前你填他一个鱼塘他就跟哭丧一样难过。”
“你以后别假公济私。又不是没钱,等村里开卖了多买几条不成了吗。”
“你不也偷牛蛙吃吗?你能吃,你老娘怎么不行。大伙儿都说忠富眼里没你这个东宝书记。”
雷东宝已经走到客堂间的人,又转回身来,对老娘道:“以后谁再这么说,你就跟他们说,雷东宝要的就是当面敢不听话的。忠富有种,以前当那么多人都敢顶我,这种人我信他。”说完又是离开
雷母操起一块抹布冲雷东宝背后掷去,喃喃道:“贱货,让人反了才好。”
雷东宝打电话找去韦春红的饭店,那家饭店自从他做下决定之后没有再去。但他好汉做事好汉当,既然韦春红找上门来,他绝不回避,躲子弹的算什么好汉。听清对方是韦春红的声音,他竟一时有些发昏,顿了顿才道:“我家那些东西你拿来的?有事?”
“没事,想看看你。你等下,我换个电话。”
雷东宝等了会儿,才等到韦春红又拨过来。“雷书记,你真不见我了?”
“废话不,我还等着个你拿儿子寒假撵我啊。以后别送东西来了。”
韦春红一时沉默,都等得雷东宝耐不住劲想挂了,才道:“听说你们那儿养了外国鱼什么的,有好的让我饭店先上桌行不?”
“行,你门口竖个招牌,说用的是小雷家的鱼。”
“那谢谢啦。这么大好处,本来没指望你答应的,唉,谢谢你。”
雷东宝听着伶牙俐齿的韦春红这会儿说话简短重复,一时也有些感触,闷声道:“谢啥,回头鱼烧得好点,别砸我小雷家鱼的牌子。”
“那当然。”韦春红沉默了下,不肯放下电话,又找话道:“吊灯很好看,谁见了都夸,都不知道是你送来的,你做出来的事总是比别人跑在前头。”
“嗯,没事我挂了。”
韦春红听得雷东宝的不耐烦,心里发急,忽然冲口而出,“其实夏天那时候装修我怕跟你商量,你会误以为我要你钱,才跟你说我儿子要来,拖你两个月。我…我哪会赶你呢,你想想,你都还不了解我吗。”
雷东宝听了大惊,“那你怎么把三楼也改了?”
韦春红幽怨地道:“你又没来看,知道我怎么改的三楼吗?你大人大量,不会以后连小店的门都不进了吧。”
“你怎么改的?不是雅座?”
“我说的话你还会信吗?眼见为实不就得了?我晚上给你炖好一沙锅的牛腩等着你,好不?”
“不去。”雷东宝非常习惯性地脱口而出,就挂了电话。
韦春红心里知道没指望了,雷东宝这种男人气十足的人,多少黄花闺女都肯拉下面子倒追着他,她去年能拉到雷东宝,那纯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原想一心一意当丈夫一样伺奉着,不曾想她越小心越是造成误会,不过好歹这回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难怪雷东宝送吊灯,送来的是不上不下的数字。估计误会到今天,雷东宝身边早有别的女人了,否则不会那么干脆一个“不去”,以前说什么也给个理由,比如说“没空”。
雷东宝则是放下电话发了阵子呆,心说难道真是误会了韦春红?这么说来,她倒还是个有骨气的女人。雷东宝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但很快就被风鸡的香味勾魂。吃饱了出去巡视,当然先去村办。
永远风雨无阻镇守在小雷家心脏的雷士根看到他就把门踢上,拉住雷东宝轻声道:“你出差那么多天,有些话先跟你打声招呼,你听了当他们放屁。”
“什么话,是不是说忠富反我?”雷东宝甩掉雷士根的手,他很不习惯这样。
“是啊,那天我老婆听有人这么在你妈面前挑拨。这点你不能信,忠富这人一是一二是二,以前你填他鱼塘他跟你吵过,后来一直服你的。不过这还是其一。最要命的不知谁想出来的,说红伟、忠富、正明三个现在都实际上被我管着,都只听我的,不听你。”
雷东宝哈哈一笑:“我说你怎么吓得跟大姑娘一样,说话扭扭捏捏。我不信,你敢吗,他们三个敢吗?”
雷士根正色道:“谣言都是有一定事实依据的。现在你不管实事,实事都是我和他们三个管着,聪明人看得出我们四个人权太大,只要我们联手,小雷家就乱了。说出这谣言的是个有心机的人。”
雷东宝又是哈哈一笑,却一掌猛击到桌上,震得一桌茶杯全部跳地身亡。“敢!”他凛然瞪起环眼,杀气腾腾地道:“谁都知道,我能封你们,我也能撤你们,我还能让平原书记杀了你们。造谣信谣的都他妈是蠢猪。”
雷士根被雷东宝看得不寒而栗,不由自主又伸手一把拉住他:“我先提醒你一下,你不会以为我试探你吧,你跟我这么凶干吗。”
雷东宝奇道:“我哪凶你,我凶你干吗,谣是你造的?”再次抹下雷士根的手。
雷士根紧张地注视着雷东宝的脸,看果然雷东宝一如既往,知道自己多心了,也知道雷东宝说的就是他做得岀的,他只是想什么说什么,不会是什么威胁。他叹气道:“你这话我会传播开去,省得有人还真有心蠢蠢欲动,也省得有人看着我们四个的位置眼红,妄图挑拨离间。我们村子钱多了麻烦就多,都眼红着钱。”
“你是我的诸葛亮。”雷东宝说得没一点犹豫,“咱不说那种破事,你说这几天出了些什么事。”
雷士根照旧挑要紧的事向雷东宝汇报一遍,有些需要雷东宝签名的,他拿出来,他一边说明,雷东宝一边签。基本上经过他的手删滤下来的东西,雷东宝已经不用太细查。
雷东宝等全部签完,说声“没事?没事走了”,也不等雷士根答应就走,但走到门口想起来,又道:“挑拨的事你查查,谁造的谣。你传话下去,谁敢搞乱小雷家领导集体,我扒了他屋。”
雷士根冷静地问:“东宝,你真那么相信我们?不听听群众意见?”
雷东宝道:“我们照着小辉的法子,监督体制有了,奖励体制也有了,老叔自杀的事还在眼前摆着,谁好路不走走坏路?真要走也没办法,别让我发现,否则我掏出他的牛黄狗宝。”
雷士根冷笑道:“你难道不担心我和他们三个联手架空你,你还不知情?”
雷东宝却笑了:“士根哥,你聪明脑袋怎么想不通。他们三个怕我,烦你,各自怄气。他们跟你联手?三天能行,三十天就得窝里斗,谁也不服谁。不信你试试。”
雷士根却是神色一松,长嘘一口气,“好,你平时是装的,张飞也能绣花。你知道就好,就怕你心里信了,嘴上怕掉面子不肯说,以后心里有疙瘩。我放心了,你走吧。哎,牛蛙已经冬眠那么多天了,瘦,你就放过它们吧。”
雷东宝呵呵笑着离开去登峰,不过心里还是把雷士根的话想了会儿的。但他还是决定相信这四个人,那么多年同事下来,知根知底,他凭什么为了别人几句话就动摇,何况还是士根自己告诉他的。
士根看了雷东宝态度坚定,也是放心。他这位置,又与其他三个不同。如果雷东宝真被挑拨得信谣言了,他真是除非出走小雷家,否则只有跟着老书记上吊一途了。幸好雷东宝看得清楚。雷东宝这人话粗心不粗,其实心中明镜儿似的,再复杂的事到他嘴里也变得黑是黑白是白,雷士根都不知道雷东宝这是什么手段,能那么容易地化繁为简,小雷家那么多事,雷东宝照样心宽体胖的,不像他都愁岀白发几根。
雷东宝最后巡到养殖大棚,他才进大棚不久,忠富就不知从哪儿闻风赶来,还气喘吁吁的。雷东宝见了不由得笑,“忠富,我妈说你上世是鱼,看到鱼跟宝贝似的。你怕我又偷你的鱼吃吧,哈哈。”
忠富被雷东宝说得难为情,他还真担心雷东宝又摸他的宝贝们红烧。他讪笑道:“说啥呢。看到书记来视察工作,赶紧上来汇报,咱马屁拍得要响,又要正点。”
“操,打你忠富嘴里掏马屁,还不如旁边沟里挖牛蛙来得方便。尼罗罗非鱼能吃了?”
“几条大的能吃了,而且第一批小鱼长没长大都快发情了。我们沼气池真是好东西,徐书记在北京就是看得高。教授说他们南方,这种鱼都还是养在温泉里,冬天不敢露天放养的,温度不够它就不长,再低它干脆死。你看你看这条游过来的,这条最能吃也最能长,好几条鱼尾巴是它咬破的。我准备留着它做种鱼。”
雷东宝诡笑:“它上辈子跟你是兄弟。你超度做人了,它连你尾巴都咬,这辈子还是做鱼。”
忠富不敢顶撞,搓着手讪笑,耐心等雷东宝说完,才道:“福寿螺也很能长,来这儿看,看到粉红的一块快没?都是它们产的卵,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孵化出来的,你看已经都快追上田螺大小了。看来这东西也好养。”
“听说你还养蚯蚓?那玩意儿怎么吃?”
忠富闷笑道:“那是给鱼吃的,人怎么吃。我们沼气池定期捞出来的渣养蚯蚓正好,等天热了我留些猪粪出来养苍蝇的蛆,听老师说牛蛙和鱼都爱吃。”
雷东宝赞许:“交给你是没错的,你会动脑筋。这不,我们这儿还有扔掉不要的吗?没了,全都能用上。我们还怕猪拉不出屎来。忠富,给我捞五条大鱼,以后每天五条,我送去饭店先让他们打招牌,让县里的人先认识认识这种鱼,春节卖起来方便。”
“这主意好,我还想着春节怎么办,拿到菜市场吆喝去,人家不认识敢不敢吃。不过今年大池子还没挖出来,鱼没多少产量,总体算起来还是亏本。东宝书记,再半年肯定不亏了。”
“那是你的事。鱼拿到县里会死吗?”
忠富很高兴雷东宝还真是放权,还以为赚的时候放权,亏的时候肯定得追究他责任了。见问忙道:“有橡皮袋,要不福寿螺也装一些去。我已经找菜烧得好的士根嫂煮过一次,这东西肉松松的没田螺好吃。看看饭店能烧岀啥花头来。”
“好,多拿些,你看多少一斤,回头一起算钱。”
雷东宝终于还是载上一皮袋鱼和福寿螺,扭扭捏捏地赶去韦春红的饭店。
韦春红的饭店重新装潢后,已经成为县城一大亮色,竟然还在门口安装了城市里才有的红红绿绿霓虹灯。冬日里的天暗得早,霓虹灯早已闪烁,犹如冲路人抛飞媚眼。雷东宝冲媚眼而去,推门进店,里面大不相同。他送的吊灯有两盏安于一楼屋顶,照得一楼店堂流光溢彩。而老板娘韦春红穿着一件大红高领羊毛衫穿梭于酒客之间,一会儿与这个笑谑几句,一会儿那个打声招呼。雷东宝看到有人伸出毛手毛脚在韦春红手臂捏了一把,韦春红佯怒灌那男人一杯白的,而韦春红的毛衣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得全身上下似乎只剩那对乳房。不知为何,雷东宝以前又不是不知道饭店老板娘出入的是复杂环境,今天看见这一幕感觉刺眼,也不肯坐下,就令一个男服务员去叫韦春红过来。
男服务员见雷东宝衣着随便,又是拎着鱼送货的样子,本不想搭理,可又被雷东宝的凶煞所迫,勉强去喊。韦春红还以为是送菜上门的,没太紧着回来,又在场子上周旋一周才过来,见到板着一张脸的雷东宝,她那一张脸一下如春日提前来到,两只眼睛比外面霓虹更亮。
雷东宝没有搭理韦春红热情得有点过头的招呼,眼睛往红毛衣勾勒出来的焦点上一晃,手上的袋子也是随即一晃,放到韦春红面前地上,很是公事公办地道:“这鱼,叫尼罗罗非鱼,螺叫福寿螺,怎么写,看袋子上面。怎么烧,你自己想办法。鱼卖完了,你叫人拿袋子去小雷家拿,顺便结帐。”
韦春红往左右看看,打发走一个问话的服务员,才对着雷东宝收起刚刚的风流潇洒态度,低眉轻笑道:“都来了,饿了吧,先坐下喝杯酒?”
雷东宝看看韦春红,又看看楼梯,这条通往三楼的楼梯,硬是狠下心来,冷冷地道:“不去。”便转身开门出去。
惊得韦春红愣住好一阵子,追都来不及,等追到门口,看到雷东宝已经甩上摩托车。韦春红也豁出去了,追过去拦住摩托车头急道:“我怎么着你了?我怎么着你了?”
雷东宝看着寒风中衣着单薄的韦春红,鄙夷地道:“看看你穿的什么,还不如打赤膊。”说着就轰起摩托车,转个方向,抛下韦春红就走了,留下一地的汽油臭包围了韦春红,令她猛打一串喷嚏,再抬头,雷东宝早已不见踪影。
韦春红不知该笑还是哭,不由紧紧抱住自己,冲回饭店里面,可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去套上一件西装领外套。原来雷东宝在一边儿看着吃醋了?可他总算是来了。只是,这会儿又能拿出什么法子再引他上门?韦春红又不是个二八少女,寡妇人家独立支撑一家饭店,靠的是什么,她心里清楚得很。因此对着那么多看似道貌岸然的男人酒后行径,她游刃有余之余,才对不揩女人便宜的雷东宝敬爱有加。韦春红也是个识得男人本性的人,虽然心中依然对雷东宝抱有幻想,可也知道雷东宝今天这一走,再想要他回心转意已经难了,她又不是不知道雷东宝心里想的是什么。韦春红心里挺失望的,不仅为雷东宝的得而复失,更为雷东宝也并不是她以为的豪爽男子。
雷东宝心里也很失望,把刚刚才冒上来的一些些好感又打了回去。这个韦春红,说到底,还是个贱。
雷东宝当然清楚,他只要顺贱而为,韦春红不会拒绝他,但他心里腻歪,此时他即便是看到老母猪都带着双眼皮,可就韦春红一个是单眼皮,他想到在饭店里看到的韦春红的轻薄样儿心里就烦。真是,看到的没一个女人能跟他的萍萍比,老徐说找个不一样的,可他找不到。他是再也不要韦春红了,太贱,贱得令他受不了。
雷东宝一回到家,雷正明就尾随着摸上门来。正明上来就恭恭敬敬递上一枝烟并点上,他与士根红伟他们不同,他比雷东宝硬是要小上一辈,即使现在登峰厂利润在全村最好,他在这些人面前依然只能做小辈,在雷东宝面前更不用说。
雷东宝吸了一口,却对他妈道:“妈,我还没吃饭,中午那只风鸡没吃完,再给我斩半只下饭。”
雷母嘀咕着摸进去厨房,虽然是心甘情愿地为她那伟大的儿子服务,可心里真希望有个儿媳帮她分担家务。正明见此对雷东宝道:“书记,我爱人前阵子坐月子请了个保姆,坐完月子还请着,一家人轻松好多。要不我也替你找一个,阿婆年纪大了,这么大一间屋子她一个人管不过来。”正明有钱了,又出外跑外勤跑多了,眼界开阔,表现在别人还在媳妇婆娘地叫,他却跟着城里人很书面地叫“爱人”,别人叫“娘姨”,他叫“保姆”,他爱的就是这么一些些小小的区别。
雷东宝一想有理,点头道:“你赶紧给我找,春节正好很多事要做。你又是电解铜的事?”
正明暂时避而不谈,“正好有个现成的人,我家那个保姆的姐姐,儿女都出道跟人做小生意去了,她家里呆着闲,想出来挣点钱。书记答应,我明天就过去一趟叫她来。”
雷东宝想了想,道:“好,叫你媳妇陪来。跟她打个招呼,我娘话多,要她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岀,别放心上,有事找我谈。”
正明笑道:“书记那么忙,有事也找不到你,不如有事都交给我爱人或者士根叔爱人,要她们先处理着。”
“交给士根媳妇,你媳妇还嫩点。说你的事。是不是又嫌规划不够大,要我帮你找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