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当时李逵挺着朴刀来斗李云。两个就官路傍边了五七合,不分胜败。朱富便把朴刀
去中间隔开,叫道:“且不要。都听我说。”二人都住了手。朱富道:“师父听说:小弟多
蒙错爱,指教棒,非不感恩;只是我哥哥朱贵现在梁山泊做了头领,今奉及时雨宋公明将
令,着他来照管李大哥。不争被你拿了解官,教我哥哥如何回去见得宋公明?因此做下这场
手段。李大哥乘势要坏师父,是小弟不肯容他下手,只杀了这些士兵。我们本待去得远了,
猜道师父回去不得;必来赶我;小弟又想师父日常恩念,特地在此相等。师父,你是个精细
的人,有甚不省得?如今杀害了多少人生命,又走了黑旋风,你怎生回去见得知县?你若回
去时,定官司,又无人来相救;不如今日和我们一同上山,投奔宋公明入了夥。未知尊意如
何?”李云寻思了半向便道:“贤弟,只怕他那里不肯收留我。”朱富笑道:“师父,你如
何不知山东及时雨大名,专一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好汉?”李云听了,叹口气,道:“闪得
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只喜得我并无妻小,不怕官司拿了。只得随你们去休!”李逵便
笑道:“我的哥!你何不早说?”便和李云剪拂了。这李云既无老小,亦无家富。当下三人
合作一处,来赶车子。半路上朱贵接见了,大喜。四筹好汉跟了车仗便行,于路无话。看看
相近梁山泊,路上又迎着马麟、郑大筹。都相见了,说道:“晁,宋二头领又差我两个下山
来探听你消息;今既见了,我两个先去回报。”当下二人先上山来报知。次日,四筹好汉带
了朱富家眷,都至梁山泊大寨聚义厅来。朱贵向前先引李云拜见晁,宋二头领,相见众好
汉,说道:“此人是沂水县都头;姓李,名云,绰号青眼虎。”次后朱贵引朱富参拜众位,
说道:“这是舍弟朱富,绰号笑面虎。”都相见了。李逵拜了宋江,给还了两把板斧,取娘
至沂岭,被虎了,因此杀了四虎说罢,流下泪来。又诉说假李逵剪径被杀一事,众人大笑。
晁二宋大笑道:“被你杀了四猛虎,今日山寨里添得两个活虎,正直作庆。”众多好汉大
喜,便教杀牛宰马,做筵席庆贺两个新到头领。晁盖便叫去左边白胜上首坐定。吴用道:
“近来山寨十分兴旺,感得四方豪杰望风而来,皆是晁、宋二兄之德,亦众弟兄之福也。虽
然如此,还令朱贵仍复掌管山东酒店,替回石勇、侯健。朱富老少另拨一所房舍住居。日今
山寨事业大了,非同旧日;可再设三处酒馆,专一探听吉凶事情,往来义士上山。如若朝廷
调遣官兵捕盗,可以报知,如何进兵,好做准备。可令童威,童弟兄带领十数个火伴那里开
店。令李立带十数个火家去南边那里开店。令石勇也带十来个伴当去北山那里开店。仍复都
要设立水亭、号箭,接应船只。但有缓急事情,飞捷报来。山前设置三座大庙,专令杜迁总
行把守。但有一应委差,不许调应,早晚不得擅离。又令陶宗旺把总监上,掘港汊,修水
路,开河道,整理宛子城垣,修山前大路。他原是庄户出身,修理久惯。令蒋敬掌管库藏仓
廒,支出纳入;积万累千,书算帐目。令萧让设置寨中寨外,山上山下,三关把隘许多行移
关防文约,大小头领号数。烦令金大坚刊造雕刻一应兵符印、信牌面等项。令侯健管造衣袍
铠甲、五方旗号等件。令李云监造梁山泊一应房室厅堂。令马麟监管修造大小战船。令宋
万,白胜去金沙滩下寨。令王矮虎,郑天寿去鸭嘴滩下寨。令穆春,朱富管收山寨钱粮。吕
方,郭盛于聚义厅两边耳房安歇。令宋清专管筵宴。”都分拨已定,筵席了三日,不在话
下。梁山泊自此无事,每日只是躁练人马,教演武艺;水寨里头领都教习驾船赴水,船上
杀,也不在话下。忽一日,宋江与晁盖,吴学究并众人闲话道:“我等弟兄众位今日共聚大
义,只有公孙一清不见回还。我想他回蓟江探母,参师,期约百日便回;今经日久,不知信
息,莫非昧信不来?可烦戴宗兄弟与我去走一遭,探听他虚实下落,如何不来。”戴宗愿
往。宋江大喜,说道:“只有贤弟去得快,旬日便知信息。”当日戴宗别了众人;次早,打
扮做承局,离了梁山泊,取路望蓟州来。把四个甲马拴在腿上作起“神行法”来,于路些素
茶素食。在路行了三日,来到沂水县界,只闻人说道:“前日走了黑旋风,伤了好些人,连
累了都头李云,不知去向,至今无获处。”戴宗听了冷笑。当日正行之次,只见远远地转过
一个来,手里提着一根浑铁笔管。那人看见戴宗走得快,便立住了脚,叫一声“神行太
保。”戴宗听得,回过脸来定眼看时,见山坡下小径边立着一个大汉,生得头圆耳大,鼻直
口方,眉秀目疏,腰细膀阔。戴宗连忙回转身来,问道:“壮士,素不曾拜识,如何呼唤贱
名?”那汉慌忙答道:“足下果是神行太保?”撇了,便拜倒在地。戴宗连忙扶住,答礼,
问道:“足下高姓大名?”那汉道:“小弟姓杨,名林,祖贯彰德府人氏;多在绿林丛中安
身,江湖上都叫小弟做锦豹子杨林。数月之前,路上酒肆里遇见公孙胜先生,同在店中酒相
会,备说梁山泊晁,宋二公招贤纳士,如此义气,写下一封书,教小弟自来投大寨入夥;只
是不敢轻易擅进。公孙先生又说:‘李家道口旧有朱贵开酒店在彼,招引上山入夥的人。山
寨中亦有一个招贤飞报头领,唤做神行太保戴院长,日行八百里路。’今见兄长行步非常,
因此唤一声看,不想果是仁兄。正是天幸,无心得遇!”戴宗道:“小可特为公孙胜先生回
蓟州去,杳无音信,今奉晁,宋二公将令,差遣来蓟州探听消息,寻取公孙胜还寨;不期却
遇足下。”杨林道:“小弟虽是彰德府人,这蓟州管下地方州郡都走遍了;倘若不弃,就随
带兄长同去走一遭。”戴宗道:“若得足下作伴,实是万幸。寻得公孙先生见了,一同回梁
山泊未迟。”杨林见说了,大喜,就邀住戴宗,结拜为兄。戴宗收了甲马,两个缓缓而行,
到晚就投村店歇了。杨林置酒请戴宗。戴宗道:“我使‘神行法,’不敢食荤。”两个只买
些素馔相待。过了一夜,次日早起,打火了早饭,收拾动身。杨林便问道:“兄长使‘神火
法’走路,小弟如何赶得上?只怕同行不得。”戴宗笑道:“我的‘神行法’也带得人同
行。我把两个甲马拴在你腿上,作起法来,也和我一般走得快,要行便行,要住便住。不
然,你如何赶得我走!”杨林道:“只恐小弟是凡胎浊骨,比不得兄长神礼。”戴宗道:
“不妨。我这法诸人都带得,作用了时,和我一般行,只是我自素,并无妨碍。”当时取两
个甲马替杨林缚在腿上,戴宗也只缚了两个。作用了“神行法”吹口气在上面,两个轻轻地
走了去,要紧要慢,都随着戴宗行。两个于路间些江湖上的事;虽只缓缓而行,正不知走了
多少路。两个行到已牌时分,前面来到一个去处:四围都是高山,中间一条驿路。杨林却自
认行,便对戴宗说道:“哥哥,此间地名唤做饮马川。前面兀那高山里常常有大夥在内,近
日不知如何。因为山势秀丽,水峰环,以此唤做饮马川。”两个正来到山边过,只听得忽地
一声锣响,战鼓乱鸣,走出一二百小喽罗,拦住去路。当先拥着两筹好汉,各挺一条朴刀,
大喝道:“行人须住脚!你两个是甚么鸟人?那里去的?会事的快把买路钱来,饶你两个性
命!”杨林笑道:“哥哥,你看我结果那呆鸟!”捻着笔管,抢将入去。那两个好汉见他来
得凶,走近前来看了,上首的那个便叫道:“且不要动手!”道:“兀的不是杨林哥哥
么?”杨林住了,认得。上首那个大汉提着军器向前剪拂了,便唤下首这个长汉都来施礼
罢。杨林请过戴宗,说道:“兄长且来和这两个弟兄相见。”戴宗问道:“这两个壮士是
谁?如何认得贤弟?”杨林便道:“这个认得小弟的好汉,他原是盖天军襄阳府人氏,姓
邓,名飞;为他双睛红赤,江湖上人都唤他做火眼猊,能使一条铁链,心皆近他不得。多曾
合夥。一别五年,不曾见面。谁想今日在这里相遇着。”邓飞便问道:“杨林哥哥,这位兄
长是谁?必不是等闲人也。”杨林道:“我这仁兄是梁山泊好汉中神行太保戴宗的便是。”
邓飞听了,道:“莫不是江州的戴院长,能行八百里路程的?”戴宗答道:“小可便是。”
那两个头领慌忙剪拂,道:“平日只听得说大名,不想今日在此拜识尊颜。”戴宗便问道:
“这位好汉贵姓大名?”邓飞道:“我这兄弟姓孟,名康,祖贯是真州人氏,善造大小船
只。原因押送花石纲,要造大船,嗔怪这提调官催并责罚,他把本官一时杀了,弃家逃走在
江湖上绿林中安身,已得年久。因他长大白净,人都见他一身好肉体,起他一个绰号,叫他
做玉幡竿孟康。”戴宗见说大喜。四筹好汉说话间,杨林问道:“二位兄弟在此聚义几时
了?”邓飞道:“不瞒兄长说,也有一年多了。只半载前,在这遇着一个哥哥,姓裴,名
宣,祖贯是京兆府人氏。原是本府六案孔目山身,极好刀笔。为人忠直聪明,分毫不肯苟
且,本处人都称他铁面孔目。亦会拈使棒,舞剑轮刀,智勇足备。为因朝廷除将一员贪滥知
府到来,把他寻事,刺配沙门岛,从我这里经过,被我们杀了防送公人,救了他在此安身,
聚集得一二百人。这裴宣使得好双剑,让他年长,现在山寨中为主,烦请二位义士同往小寨
相会片时。”便叫小喽罗牵过马来。戴宗,杨林卸下甲马,骑上马,望山寨来。行不多时,
早到寨前,下了马。裴宣已有人报知,连忙出寨降阶而接。戴宗,杨林看裴宣时,果然好表
人物,生得面白肥胖,四平八稳。心中暗喜。当下裴宣邀请二位义士到聚义厅上,俱各讲礼
罢,相请戴宗正面坐了;次是杨林,裴宣,邓飞,孟康五筹好汉。宾主相待,坐定筵宴。当
日大吹大擂饮酒。戴宗在筵上说起晁、宋二人如何招贤纳士,结识天下四方豪杰,待人接
物,一团和气仗义疏财;许多好处众好汉如何同心协力;八百里梁山泊如何广阔;中间宛子
城如何雄壮;四下里如何都是茫茫烟火;如何许多军马,不愁官兵来捉,只管把言语
说他三个。裴宣回道:“小弟也有这个山寨,也有三百来匹马,财赋也有十余辆车子,粮食
草料不算,也有三五百孩儿们大寨入夥也有微力可效未知尊意若何?”戴宗大喜道:“晁,
宋二公待人接物,并无异心。;倘若二兄不弃微贱时,引荐于更得诸公相助,如锦上添花。
若果有此心,可便收拾下行李,待小可和杨林去苏州见了公孙胜先生同来,那时一同扮做官
军,星夜前往。”众人大喜,酒至半酣,移至后山断金亭上看那饮马川景致酒,戴宗看了这
马川一派山景喝采道:“山沓水匝,真乃隐秀!你等二位如何来得到此?”邓飞道:“原是
几个不成材小们在这里屯扎,后被我两个来夺了这个去处。”众皆大笑,五筹好汉得大醉。
裴宣起身舞剑助酒。戴宗称赞不已。至晚便留到寨内安歇。次日,三位好汉苦留戴宗定要和
杨林下山。不住,相送到山下作别,自回寨里收拾行装,整理动身,不在话下。且说戴宗和
杨林离了饮马川山寨,在路晓行夜住,早来到蓟州城外,投个客店安歇了。杨林便道:“哥
哥,我想公孙胜先生是个学道人,必在山间林下,不住城里。”戴宗道:“说得是。”当时
二人先去城外一到处询问公孙胜先生下落消息,并无一个人晓得他。住了一日,次早起来,
又去远近村坊街市访问人时,亦无一个认得,两个又回店中歇了。第三日,戴宗道:“敢怕
城中有人认得他?”当日和杨林入蓟州城里来寻他。两个寻问老成人时,都道:“不认得。
敢不是城中人,只怕是外县名山大刹居住。”杨林正行到一个大街,只见远远地一派鼓乐迎
将一个人来。戴宗,杨林立在街上看时,前面两个小牢子,一个着许多礼物花红,一个捧着
若干缎子采绘之物,后面青罗伞下罩着一个押狱刽子。那人生得好表人物,露出蓝靛般一身
花绣,两眉入鬓,凤眼朝天,淡黄面皮,细细有几根髭髯。那人祖贯是河南人氏,姓杨名
雄;因跟一个叔伯哥哥来蓟州做知府,一向流落在此;续后一个新任知府认得他,因此就参
他做两院押狱兼充市曹行刑刽子。因为他一身好武艺,面貌微黄,以此人都称他做病关索杨
雄。当时杨雄在中间走着,背后一个小牢子擎着鬼头靶法刀。原来去市心里决刑了回来,众
相识与他挂红贺喜,送回家去,正从戴宗,杨林面前迎将过来。一簇人在路口拦住了把盏。
只见侧首小路里又撞出七八个军汉来,为头的一个叫做踢杀羊张保。这汉是蓟州守御池的军
汉,带着这几个都是城里城外时常讨闲钱使的落户汉子,官司累次奈何他不改;为见杨雄原
是外乡人来蓟州,有人惧怕他,因此不怯气。当日正见他赏赐得许多段疋,带了这几个没头
神,得半醉,好赶来要惹他;又见众人拦住他在路口把盏,那张保拨开众人,钻过面前,叫
道:“节级拜揖。”杨雄道:“大哥,来酒。”张保道:“我不要酒;我特来问你借百十贯
钱使用。”杨雄道:“虽是我认得大哥,不曾钱财相交,如何问我借钱?”张保道:“你今
日诈得百姓许多财物,如何不借我些?”杨雄应道:“这都是别人与我做好看的,怎么是诈
得百姓的?你来放刁!我与你军有司,各无统属!”张保不应,便叫众人向前一哄,先把花
红缎子都抢了去。杨雄叫道:“这们无礼!”待向前打那抢物事的人被张保劈胸带住,背后
又是两个来拖住了手。那几个都动起手来,小牢子们各自回避了。杨雄,被张保并两个军汉
逼住了,施展不得,只得忍气,解拆不开。正闹中间,只见一条大汉挑着一担柴来,看见众
人逼住杨雄动挥不得。那大汉看了,路见不平,便放下了担,分开众人,前来劝道:“你们
因甚打这节级?”那张保睁起眼来,喝道:“你这打脊饿不死冻不杀的乞丐,敢来多管!”
那大汉大怒,性发起来,将张保劈头只一提,一交颠翻在地。那几个破落户见了,待要来劝
手,早被那大汉一拳一个,都打的东倒西歪。杨雄方脱得身,把出本事来施展;一对拳头撺
梭相似,那几个破落户都打翻在地。张保见不是头,爬将起来,一直走了。杨雄忿怒,大踏
步赶将去。张保跟着抢包袱的走。杨雄在后面追着,赶转一条巷内去了。那大汉兀自不歇
手,在路口寻人打。戴宗,杨林看了。暗暗喝采,道:“端的是好汉!真正‘路见不平,拔
刀相助!’”便向前邀住,动道:“好汉,看我二人薄面,且罢休了。”两个把他扶劝到一
个巷内。杨林替他挑了柴担,戴宗挽住那汉子,邀入酒店里来。杨林放下柴担同到阁儿里
面。那大汉叉手道:“感蒙二位大哥解救了小人之祸。”戴宗道:“我兄弟两个也是外乡
人,因见壮士仗义之心,只恐一时拳手太重,误伤人命,特地做这个出场。请壮士酌三杯,
到此相会,结义则个。”那大汉道:“多得二位仁兄解拆小人这场;又蒙赐酒相待,实是不
当。”杨林便道:“四海之内,皆是兄弟,怎如此说?且请坐。”戴宗相让。那汉那里肯僭
上。戴宗,杨林一带坐了。那汉坐在对席。叫过酒保,杨林身边取出一两银子来,把与酒
保,道:“不必来问。但有下饭,只顾买来与我们了,一发总算。”酒保接了银子去,一面
铺下菜蔬果品按酒之类。三人饮过数杯。戴宗问道:“壮士高姓大名?贵乡何处?”那汉答
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建康府人氏,自小学得些棒在身,一生执意,路见不
平,便要去相助,人都呼小弟作拚命三郎。因随叔父来外乡贩卖羊马,不想叔父半途亡故,
消折了本钱,还乡不得,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既蒙拜识,当以实告。”戴宗道:“小
可两个因来此间干事,得遇壮士如此豪杰。流落在此卖柴,怎能彀发迹?不若挺身江湖上去
做个下半世快乐也好。”石秀道:“小人只会使些棒,别无甚本事,如何能彀发达快活!”
戴宗道:“这般时节不得真!一者朝廷不明,二乃奸臣闭塞。小可一个薄识,因一口气,去
投奔了梁山泊宋公明入夥,如今论秤分金钱,换套穿衣服,等朝廷招安了,早晚都做个官
人。”石秀叹口气道:“小人便要去也无门路可进!”戴宗道:“壮士若肯去时,小可当以
相荐。”石秀道:“小人不敢拜问二位官人贵姓?”戴宗道:“小可姓戴,名宗,兄弟姓
杨,名林。”石秀道:“江湖上听得说江州神行太保,莫非正是足下?”戴宗道:“小可便
是。”叫杨林身边包袱内取一锭十两银子,送与石秀做本钱。石秀不敢取受,再三谦让,方
收了,知道他是梁山泊神行太保。正欲诉说些心腹之话,投托入夥,只听得外面有人寻问入
来。三个看时,是做公的,赶入酒店里来。戴宗,杨林见人多,了一惊,乘闹哄里,两个慌
忙走了。石秀起身迎住,道:“节级,那里去来?”杨雄便道:“大哥,何处不寻你,在这
里饮酒。我一时被那封住了手,施展不得,多蒙足下气力救了我这场便宜。一时间只顾赶了
那,去夺他包袱,撇了足下。这夥兄弟听得我打,都来相助,依还夺得抢去的花红缎疋回
来,只寻足下不见。有人说道:‘两个客人劝他去酒店里酒。’因此知得,特地寻将来。”
石秀道:“是两个外乡客人邀在这里酌三杯,说些闲话,不知节级呼唤。”杨雄大喜,便问
道:“足下高姓大名?贵乡何处?因何在此?”石秀答道:“小人姓石,名秀,祖贯是金陵
建康府人氏;平生执性,路见不平,便要去舍命相护,以此都唤小人做拚命三郎。因随叔父
来此地贩卖羊马,不期叔父半途亡故,消折了本钱,流落在此蓟州,卖柴度日。”杨雄又
问:“和足下一处饮酒的客人何处去了?”石秀道:“他两个见节级带人进来,只道相闹,
以此去了。”杨雄道:“恁地便唤酒保取两酒来,大碗叫众人一家三碗,了先去,明日得来
相会。”众人都了酒,自各散了。杨雄便道:“石家三郎,你休见外。想你此间必无亲眷,
我今日就结义你做个弟兄,如何?”石秀见说,大喜,便说道:“不敢动问节级贵庚?”杨
雄道:“我今年二十九岁。”石秀道:“小弟今年二十八岁;就请节级坐,受小弟拜为哥
哥。”石秀拜了四拜。杨雄大喜,便叫酒保安排饮馔酒果来,“我和兄弟今日个尽醉方
休。”正饮酒之间,只见杨雄的丈人潘公,带领了五七个人,直寻到酒店里来。杨雄见了,
起身道:“泰山来做甚么?”潘公道:“我听得你和人打,特地寻将来。”杨雄道:“多谢
这个兄弟救护了我,打得张保那见影也害怕。我如今就认义了石家兄弟做我兄弟。”潘公
道:“好,好。且叫这几个弟兄碗酒了去。”杨雄便叫酒保讨酒来。每人三碗了去。便叫潘
公中间坐了,杨雄对席上首,石秀下首。三人坐下,酒自来斟酒。潘公见了石秀这等英雄长
大,心中甚喜,便说道:“我女婿得你做个兄弟相帮,也不枉了!公门中出入,谁敢欺负
他!叔叔原曾做甚买卖道路?”石秀道:“先父原是躁刀屠户。”潘公道:“叔叔曾省得宰
牲口的勾当么?”石秀笑道:“自小屠家饭,如何不省得宰杀牲口。”潘公道:“老汉原是
屠户出身,只因年老做不得了;只有这个女婿,他又自一身入官府差遣,因此撇下这行衣
饭。”三人酒至半酣,计算酒钱。石秀将这担柴也都准折了。三人取路回来。杨雄入得门,
便叫:“大嫂,快来与这叔叔相见。”只见布里面应道:“大哥,你有甚叔叔?”杨雄道:
“你且休问,先出来相见。”布起处,走出那个妇人来。原来那妇人是七月七日生的,因
此,小字唤做巧云。先嫁了一个吏员,-是蓟州人,唤做王押司。-两年前身故了,方晚嫁
得杨雄,未及一人夫妻。石秀见那妇人出来,慌忙向前施礼,道:“嫂嫂,请坐。”石秀便
拜。那妇人道:“奴家年轻,如何敢受礼!”杨雄道:“这个是我今日新认义的兄弟。你是
嫂嫂,可受半礼。”当下石秀推金山,倒玉柱,拜了四拜。那妇人还了两礼,请入来里面坐
地,收拾一间空房,教叔叔安歇。话休絮烦。次日,杨雄自出去应当官府,分付家中道:
“安排石秀衣服巾帻。”客店内有些行李包里,都教去取林杨雄家里安放了。说戴宗,杨林
自酒店里看见那夥做公的人来寻访石秀,闹闹里两个自走了,回到城外客店中歇了。次日又
去寻问公孙胜。两日绝无人认得,又不知他下落住处。两个商量了且回去。当日收拾了行
李,便起身离了蓟州,自投饮马川来,和裴宣,邓飞,孟康一行人马扮作官军,星夜望梁山
泊来。戴宗要见他功劳,纠合得许多人马上山,山上自做庆贺筵席,不在话下再说这杨雄的
丈人潘公自和石秀商量要开屠宰作坊。潘公道:“我家后门头是一条断路小巷。有一间空房
在后面。那里井水又便,可做作坊,就教叔叔做房在里面,又好照管。”石秀见了,也喜端
的便益。潘公再寻了个旧时熟识副手,只央叔叔掌管帐目。石秀应承了,叫了副手,便把大
青大绿点起肉案子,水盆,砧头;打磨了许多刀仗;整顿了肉案;打并人作坊猪圈;赶上十
数个肥猪;选个吉日开张肉。众邻舍亲戚都来挂红贺喜,了一两日酒。杨雄一家得石秀开了
店,都欢喜,自此无话。一向潘公,石秀自做买卖。不觉光陰迅速,又早过了两个月有余,
时值秋残冬到。石秀里里外外身上都换了新衣穿着。石秀一日早起五更,出外县买猪,三日
了,方回家来,只见店不开;到家里看时,肉店砧头也都收过了。刀仗家伙亦藏过了。石秀
是个精细的人,看在肚里,便省得了,自心忖道:“常言‘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哥
哥自出外去当官,不管家事,必是嫂嫂见我做了这衣裳,一定背我有话说。又见我两日不
回,必然有人搬口弄舌。想是疑心,不做买卖。我休等他言语出来,我自先辞了回乡去休。
自古道:‘那得长远心的人?’”石秀已把猪赶在圈里,去房中换了手,收拾了包里,行
李,细细写了一本清帐,从后面入来。潘公已安排下些素酒食,请石秀坐定酒。潘公道:
“叔叔,远出劳心,自赶猪来辛苦。”石秀道:“丈人,礼当。且收过了这本明白帐目。若
上面有半点私心,天地诛灭!”潘公道:“叔叔,何故出此言?并不曾有个甚事。”石秀
道:“小离乡五七年了,今欲要回家去走一遭,特地交还帐目。今晚辞了哥哥,明早便
行。”潘公听了,大笑起来,道:“叔叔,差矣。你且住,听老汉说。”那老子言无数句,
话不一席,有分教;报仇壮士提三尺,破戒沙门丧九泉。毕竟潘公说出甚言语来,且听下回
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