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在对“君子”进行阐述的时候,采取了一种极为高明的理论技巧。那就是,不直接定义“君子”,只是反复描绘它的对立面。
“君子”的对立面,就是“小人”。
用一系列的否定,来完成一种肯定。这种理论技巧,也可称之为“边缘裁切法”,或曰“划界确认法”。这种方法,在逻辑学上,是通过确认外延,来包围内涵。
因此,“小人”的出现,对“君子”特别重要。其实不仅在理论概念上是这样,即使在生活实际中也是这样。如果没有小人,君子就缺少了对比,显现不出来了。
“小人”,在古代未必是贬义,而是指向着一些低微的社会地位和生态群落。诚如俞樾在《群经平议》中所说:“古书言君子、小人,大都以位言,汉世说如此。后儒专以人品言君子、小人,非古义也。”
但是,生态积淀人品。终于,这组对比变成了人品对比。我认为,“后儒”的这种转变,亦合“古儒”之意。
君子和小人的划分,使君子这一人格理想更坚硬了。在汉语中,“人格”之“格”,是由一系列拒绝、摆脱、否决来实现的。在君子边上紧紧贴着一个小人,就是提醒君子必须时时行使推拒权、切割权,这使君子有了自立的框范。
君子和小人的划分,并不一定出现在不同人群之间。同一群人,甚至同一个人,也会有君子成分和小人成分的较量。我说过,连我们自己身上,也潜伏着不少君子和小人的暗斗。这也就构成了我们自己的近距离选择。唐代吴兢在《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中说:
君子、小人本无常。行善事则为君子,行恶事则为小人。
《贞观政要·教戒太子诸王》
这就说得很清楚了,其间的区分不在于两个稳定的族群,而在于我们内心的一念之差,我们行为的一步进退。我觉得这种思想,与萨特(Jean-Paul Sartre,1905—1980)存在主义哲学中有关“由选择决定人的本质”的论述颇为相近,却又早了萨特那么多年。
儒家让君子和小人相邻咫尺,其实也为人们提供了自我修炼长途中的一个个岔道,让大家在岔道口一次次选择。然后,才说得上谁是君子。
君子,是选择的结果。小人,是儒家故意设定的错误答案。设定错误答案的目的,不是为了让你选错,而是为了让你选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