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是一盏神奇的灯。被它一照,世间很多看起来很有价值的东西,都显出了虚假的原形,都应该被排除。
空,是一个伟大的坐标。由它一比,世间很多重大的物态、心态、生态,都由重变轻,由大变小,甚至变得没有意义了。
因此,要阐释空,仰望空,逼近空,触及空,必须运用一系列的减除之法、拉平之法、断灭之法、否定之法。
《心经》虽然简短却用了大量的否定词,例如“不”和“无”的整齐排列。不错,只有经过“不”和“无”的大扫除,才能真正开拓出“空”的空间。
先说“不”。
《心经》说,在空相中,“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我把这几个“不”,都翻译成了“无所谓”,即:无所谓诞生和灭亡,无所谓污垢和洁净,无所谓增加和减少。这里的“无所谓”,不是没有。事实上,生和灭、垢和净、增和减还是存在的,但没有绝对意义,也没有固定差异。
生是灭的开始,因此生中隐含着灭。反之,灭中又包含着生,或启动着另一番生。因此,这里不存在纯粹的生,也不存在纯粹的灭。它们之间,并不是彻底对立。
垢和净也是一样。“水至清则无鱼”,净和垢历来并存,只是比例变动而已。而且,大净中很可能潜伏着大垢,“含剧毒而无迹”;大垢中也可能隐藏着大净,“出淤泥而不染”。
增和减更难判定。似增实减、似减实增的情形,比比皆是。结果,增也无所谓增,减也无所谓减,非增非减,不增不减,归之于空。
把生和灭之间的门打通,把垢和净之间的门打通,把增和减之间的门打通,这就进入了“空门”。空的最常见障碍,是一扇扇门都关着,因此,《心经》对这些门,说了那么多“不”。
《心经》用得最多的否定字,是“无”。
在空的世界,各种障碍都要接受很多“无”的荡涤。大致有以下几种——
第一种,荡涤感觉障碍。这就是说,从受、想、行、识、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等感觉系统所带来的不同心理感受,都不可信赖,都不要在乎,都视之为无。这也说明,“看破”之“看”与一般的视觉,并不相同。
第二种,荡涤界限障碍。《心经》里所说的“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也就是指从最初的视觉到最后的意识,人们划出了很多界限,作出了各种界定,都应该撤除。世上很多学者和行政官员一直以“划界”作为自己的行为主轴,而在佛教看来,所有的划界都是在设置障碍。因此,也要视界为无。
第三种,荡涤生存障碍。《心经》所说的“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都是人类生存的大课题。明黯老死,看似严重关及生存等级,《心经》认为没有这种等级,因此也不应期待这些问题的解决。随之而来,自身的解脱也没有太大意义,自认的机智和收获更没有着眼的必要。当这些人人都很看重的大课题也可以归之于无时,空的境界才能真正出现。
那么多“无”,概括起来也就是“无常”。“无常”二字,对世界的种种固定性、规律性、必然性、周期性、逻辑性、逆反性提出了根本的怀疑。因此,正是“无常”,可以排除一系列障碍。
如果这一系列障碍都得以排除,那么,由这些障碍带来的精神恶果也可以避免了。这就是《心经》所说的“心无挂碍”、“无有恐怖”。正是这两个“无”,可以使人“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只可惜,以上一系列“无”所否定的东西,世人常常不舍得丢弃,那么,随之也就无法丢弃那些挂碍、恐怖、颠倒梦想了。
一连串的否定,组成了一场“空门大扫除”,为的是摆脱种种相状,达到没有障碍的“如来”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