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词语上涂抹颜色,把红色比作褒奖,把黑色比作贬斥,婴儿的诞生就是一枚艳丽的圣女果铿锵落下,年龄调色盘就此开始旋转。
幼儿无疑是樱红色的,皮肤水嫩吹弹得破,胎毛柔软双眸晶亮,对成年人的依偎更使长辈人在辛苦的同时,感到被信任的幸福和施与哺育的责任。
当一个幼儿长成少年,他们开始反叛和桀骜不驯,但眼光依然秋水般明澈,恣肆汪洋之下依然是可爱的探索和希冀。
如果说到青年人的颜色,我想是金红色的吧?不仅仅是红,而且有了逼人的光芒和灼热的火焰,有炫目和烘烤之感。
对于中年人……注意,当我们说到这个词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把音速放缓,深深地吸进一口气。我们会感到平稳和力量,会感到深厚的功力和外柔内刚的主动。用颜色作比方,此时的他们是沉静而内敛的枣红色,有了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黑色潜藏其中,恰到好处,让红有了华丽的平台和根脉的喷张。
随着年龄的增长,调色盘中的红色悄悄地隐没,黑色如荒草蔓延滋生。他们颊上的光润,无可挽回地凋落了,血脉开始干涸。雪白的牙齿无论怎样保护,已出现松动和脱失。漆黑的须发无论怎样濡养,却也躲不过秋霜的点染。矫健的双腿注入了滞涩的尘锈,锐利的双眸需要借助镜片的帮忙才能看清书本……他们无可逆转地进入了老年,沉暗的黑幕跳着优雅的华尔兹,温和地不动声色地蚕食着红色的舞台,旋转着将你带到遥远的天际,那里有星星点点的光芒、如银的残月和无边的静夜……
这不是一个悲观的预测,而是一个透明的事实。如果让我更赤裸裸地说出真实,那就是这个规律对于女人来讲,更坚定和不容商榷。如晦的黑色会更早地出现,娇嫩的红色会更快地淡隐。什么美容整容化妆术,都遮盖不了本质的嬗变。当绯红退潮酱黑涌入的时候,有一个专用名词,这就是“更年期”。我觉得这个名词起得挺妙——变更年龄的时期。追本溯源,什么年龄变更了呢?是一个女人从生殖的年龄变到丧失了这种功能的年龄。
这在远古,一定是一个令女子非常害怕的改变。对于种族和家系的繁衍,她已归零。生产力低下的时代,繁殖的本能,是女性赖以生存的极为重要的资源。更不消说,由于激素的变化,她的身体内部出现了一系列陌生的信号,令她震惊和不适。她有可能暴躁和哭泣,会面部潮红情绪波动,会丧失部分劳动能力甚至难以与人和谐相处……凡此种种,现代科学将之冷静地归纳在一起,打了一个大大的文件包,名曰“更年期综合征”。
更年期综合征是一组症状,在已知的疾病里面,它既不是最难治的,也不是最严重的。不像“非典”或“禽流感”,它不传染。所有不曾早夭的女人差不多都会被它淋湿一遭。在某种程度上说,症状如不剧烈,它几乎不能算是一种病,只能说是一个生理阶段,有一种广义上的必然。据现代科学研究,男性也会有“更年期”,体内的激素也会衰减,也同样难逃生殖机能从衰减趋向沉默的恢恢法网。
有趣的是,你可以观察,大多数人,尤其是年轻人,在谈起“更年期”的时候,嘴都会不由自主地撇一下,以表达不屑和厌恶。或者说,当他们具体针对某个人的时候,由于关系的紧密和礼节的顾忌,这种情感还比较收敛的话,当这个名称抽象起来,成为单纯的标签时,这种轻漠和鄙弃将表达得十分充分和无所顾忌。
年龄上的傲慢,是进化中的化石。现代科技与文明,已经大大地延续了人类的年龄,但那些来自远古的律令,依然盘踞在我们意识的岩缝里。
在动物世界,过了盛年的个体,就滑到了边缘和死亡,某些物种,完成繁殖之后,几乎立刻结束了生命,把尸身盛在盘子里变作后代的佳肴。人是一个例外,这个例外由于科技的助力,变得更加突出了。但我们在意识层面之下对于古老法则的延展,还是根深蒂固的。
有人说,提出了问题就等于解决了一半。在年龄歧视这方面,我可不乐观。提出问题不是解决了一半,仅仅是觉察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