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画框(2)
那过程只用了一两秒,可苏斌感觉仿佛跨越了千年。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蒋云还活着的时候,他们之间发生过的一件事情。那时也和现在一样,他在门内,贴着猫眼,死死地看出去。那天蒋云在门外,大胆又火热地和一个背影拥吻。他看得心如刀绞,却不敢开门出去斥责。他不小心踢到了门框,发出响声。他狠狠退后,屏息凝神,等待外面可能响起的敲门声。
后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可等他再次凑近猫眼时,等待他的,是一个无限放大的,想要往里面窥视的瞳孔。
回忆无端地终结在了最恐怖的部分,苏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
他再次将眼睛贴近猫眼。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一呼一吸,一呼一吸,寂静地在房间里散开,丝丝缕缕地缠在每一个角落里。
此时,对面那个人没有回头,他没有注意自己已经被人窥视良久。他从口袋里摸出钥匙,开了门,走进去,顺手将门关上。
苏斌屏住的呼吸慢慢松弛下来。他直起腰,离开了那个猫眼。身后的房间黑极了,就像每个人在童年都会臆想的噩梦那样,总觉得身后会忽然出现什么东西,用冰冷的双手一点一点缠上你的脖子。
可别人只是臆想,而到了苏斌这里,就成了现实。他没有转过身,只是面朝墙壁,贴着墙壁慢慢走回了自己的房间,上床,拉高了被子。这过程中他一直闭着眼睛。尽管现在他得到了一切他想要的东西,可每当夜幕来临,蒋云那狰狞甚至扭曲的面孔还是会一遍遍浮现在眼前,怎么都无法抹去。
四
和晓彤谈完之后,苏斌坐在咖啡吧里等了一阵,没有直接回去。气温逐渐升高了,街上的行人也开始三三两两换上了短袖。苏斌把衣服都扔了,因为不管怎么洗,他的身上总会残留着蒋云的气味。他不希望因为这个引人怀疑。
他坐在咖啡吧里等一个人。从这些天的观察来看,肖知言并不像佳唯说的那样是个受了刺激从此闭门谢客的人。
晓彤刚才谈到激动的地方,几乎打翻了桌上的咖啡。她将以前自己与肖善行相处时的点点滴滴全部说了出来,就像苏斌是她的旧年好友那样毫无保留。
她告诉苏斌,自己怎么也无法相信肖善行是一个鲁莽到会醉酒驾车的人。
苏斌递上纸巾,她狠狠地擦擦眼泪,抬起头。
“你知道肖善行是做什么的么?他原来是交警,交规他比谁都明白,他怎么可能酒后驾车!”
“但从现场鉴定资料来看,这就是一起因为醉酒驾车引发的事故啊”
“如果真的是事故,你干嘛还要来查?”
“如果不是事故,你觉得是什么?”
晓彤冷冷地哼了声,将那纸巾丢在一边,扭过头看了会儿窗外,又吸吸鼻子,继续开口。
“而且我知道善行不可能喝酒。他酒精过敏,稍微喝一点都不行。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才想见肖知言问个清楚。谁知道那个女人怎么都不肯让我们见面。从善行死了到现在,每一件事情都是她在中间做传话人。我就不明白了,我怎么说也算他们肖家半个媳妇,我见见肖知言问问情况怎么就不行了?”
“保险费……”
“她给我了,寄给我的。”
晓彤又转回脸来,叹了口气。
“人都死了,我还能怎么样,无非就想和有关的人聊聊。可她这么做,太让人寒心了。”
“你们平时感情好吗?”
“知言和善行感情很好,他们是双胞胎,从小什么都一起做,连学校班级都是一模一样的,世界上没有比他们更要好的人了。”
她避开了苏斌的问题。
苏斌点点头,轻轻地转动着咖啡勺,也不再多问。他们沉默了一会,晓彤摸出手机递到苏斌跟前。
“你看,这是他们俩的合影。”她说着,指指左边那个男人,“这个是善行,另一个是知言。”
“他们简直一模一样。”
“对,连身上的痣都是一样的。”
“那你怎么区分他们?”
“感觉,味道,”她笑了一下,摇摇头,将手机收回去,“女人的直觉。”
苏斌想了一下,摸出自己的手机,打开蓝牙。
“能把他们的照片传给我吗?就刚才那张。”他停了停,“也许会对我的调查有帮助。”
晓彤离开后大概过了一个小时,苏斌的咖啡换上第二杯,他终于隔着咖啡吧的窗玻璃看见了远远过来的肖知言。
每天这个时候,肖知言都会离开家半个小时去医院取药。本来佳唯是不准他独自过去的,在夜晚的争吵爆发很多次后,佳唯似乎妥协了,但也只妥协了这么一件事情。
苏斌将钱压在咖啡杯下面,急匆匆地跑出了店。肖知言的腿有些微跛,他手里拎着医院给的小袋子,里面装着他用来复检的药物。
苏斌的突然出现让他明显愣住,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两步。
“你好,我是住在你隔壁的人,还没打过招呼。今天这么巧碰到了。”
肖知言盯着苏斌看了会,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说了声你好,就想绕开他继续往前走。苏斌不甘心地追上去,和他并肩往前走,走了两步,肖知言停了下来。
“请问,还有什么事情么?”
“啊,也没什么,就是前几天和佳唯聊了聊,觉得大家年轻人挺好相处的,想和你们认识认识。你和佳唯好像已经在一起有十年了吧?”
肖知言歪歪头,看了看他,又转回去。
“我不记得了。”
苏斌一愣,眉头皱了起来。
“不记得?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出过车祸?”
“嗯,佳唯跟我说起过,唉,你弟弟的事情……”
“没什么,我已经不记得了。”肖知言耸耸肩,手轻轻揉了揉腿,“老实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情,之前发生过什么事情我都不记得了。”
“你的意思是?”
“嗯,我失忆了。”肖知言无奈地笑了笑,“包括佳唯,还有肖善行的事情。自从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苏斌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肖知言又揉揉腿,将袋子换到另一只手里。
“我脑子里乱糟糟的,甚至连我自己是谁,都是佳唯告诉我的,”他转过头看着苏斌,“其实到现在,我好像也只有佳唯了。但说句抱歉的话,虽然我们似乎在一起已经快十年了,我现在对着她,就像对着一个陌生人一样。”
苏斌一时不知说什么好,默默地陪着他走了一段路。
“我看佳唯一个姑娘家,腿也这样了,挺可怜的。你们能撑过来是万幸,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但愿吧……”肖知言笑笑:“我脾气不好,醒过来就一直在冲佳唯发火。不过她也是,我说了多少次要把那幅画给我留着,她不听,非得扔掉。”
苏斌愣住了,他清清楚楚的记得,佳唯在扔掉那副画的时候告诉他这是肖知言的意思。虽然他之后在夜间看到肖知言将画捡回已经感到佳唯的话含有水分,但亲耳听到肖知言的这句话时,苏斌的心里还是紧了一下。看来,佳唯确实对自己撒了慌。
“那画上是什么?”
“合照,我和肖善行的大学毕业合照。”
五
那天晚上,苏斌又听见隔壁传来争吵声。床前的座钟依旧嘀嗒嘀嗒地走着,那单调的声音混在吵架声中,显得又空洞又诡谲。这是他送给蒋云的生日礼物,蒋云曾经很喜欢它,她告诉苏斌,她结婚的时候这就是她的嫁妆。她要嫁进城堡一样的地方去,带着这口古老的家具,像珍宝一样被人藏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