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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吓人鬼故事》死刑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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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幽暗的长廊,三十多个板寸头依次排成一列,没有人说话。走廊的尽头,狱警们正对他们逐一搜身。

赵刚随着人流缓缓向前,脚镣发出轻微的“哐哐”声,在寂静的空间显得格外刺耳。他是死刑犯,离开牢房就得戴上镣铐。

远处的铁门不断打开、关上,走廊上的囚犯越来越少。赵刚用力咽一口唾沫,眼睛的余光瞥向距离自己六七步远的狱警,暗暗深吸两口气。

十三个月前,他因杀人罪被判处死刑,缓刑两年。三百九十六个日夜,他一直在等待今天;千万次,他在脑海中推演每一个细节,就只为当下这一刻,只为杀了他!

就是现在,我只有一次机会!

赵刚猛然抬头,双目紧盯某个后脑勺,疾步上前。

“你干什么!”狱警从腰间抽出警棍。赵刚置若罔闻,戴着手铐的双手快速套住男人的脖子。男人表情一窒,手铐勒得他的脖颈生疼,濒死的恐惧令他不顾一切地反抗。

赵刚全身紧绷,额头青筋暴凸,一声不吭地拖拽男人后退。他每后退一步,镣铐就发出刺耳的“呯呯”声,周围惊呼声一片。

转眼间,警铃声大作,此起彼伏的呜鸣摄人心魄,犹如地狱的丧钟。

赵刚勾起嘴角,眼中闪过难以名状的决绝。他不慌不忙地从衣袖中抽出一片竹篾,双手拉住竹篾的两端,锋利的篾条似一把利刃,箍住男人的脖颈。

狱警们蜂拥而至,离他最近的狱警高声呵斥,一棍子打在他肩膀上。赵刚闷哼一声,抬头看他,哑声道歉:“对不住。”话音未落,他的双手死死勒紧竹篾。

狱警来不及反应,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洒在他脸上,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味。顿时,所有人鸦雀无声,唯留警笛声在冰冷的铁窗间嘶叫。

炙人的沉默中,电击槍打在赵刚的后背,他与男人同时倒地。他痉挛了几下,艰难地转头看去,男人双目圆睁,已然没了呼吸。

当天下午,他被单独监禁。之后的几天,他像行尸走肉一般浑浑噩噩不知晨昏,直到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最高法院核准了他的死刑,他将在8 月10日下午两点被执行死刑。

他如释重负,笑问:“今天是8月7号吧?”

一、2015-08-07 12:58

第一天距离死刑执行还剩73小时。

午后的陽光灼热地炙烤大地,烈日下,十六七岁的少年在山海市公安局的铁门外徘徊。他身形消瘦,双颊煞白,整个人看起来萎靡不振。

程梓文下了出租车,与少年擦肩而过。突然,他脚步略顿,回头看了一眼少年。四目相接的瞬间,少年像受惊的小白兔,戒备地盯着他。

程梓文礼貌地笑了笑,转身步入公安局大门。少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半晌,他好似终于坚定了决心,大步往里走。

“同学,你找谁?”保安拦住他。

少年颤声回答:“我,我是来自首的,我杀了人。”话音未落,他撒腿往大厅跑去。

“赵鸿宇?”易蓝推开大厅的玻璃门。几分钟前,程梓文通知她,有人在大门口等她,“你找我?你舅舅呢?”据她所知,这个时候少年应该在戒毒所。

“我……”少年转身想离开,又硬生生止住了脚步。他见易蓝拿出手机,疾走几步大声呵斥:“别给舅舅打电话!”

他一把夺过手机,嘴里喃喃,“我是来自首的,是我杀死妈妈的,我才是杀人凶手!”

少年名叫赵鸿宇,是赵刚的儿子。赵刚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缓以后,他便与舅舅一起生活,直至最近被送去强制戒毒。

赵刚杀妻案发生时,易蓝还没有从公安大学毕业,并没有参与那桩案子的调查,她在案子宣判后才结识了赵鸿宇甥舅。

当下,她轻拍赵鸿宇的手背,试图安抚他。她已经注意到,他眼睛充血,双手微微颤抖,这是毒瘾发作的症状。

今天市里有联合行动,局里只剩文员和她这样的菜鸟警察。她柔声说:“鸿宇,不如去我的办公室……”

“你不相信我,你们都不相信我!”

赵鸿宇歇斯底里地叫嚷,双手抓住易蓝的肩膀使劲摇晃。

“你,你干什么呢!”扫地阿姨冲赵鸿宇举起拖把作攻击状。

赵鸿宇微微一愣,突然大吼一声,用力推开易蓝,愤怒地控诉:“你们又想把我绑起来!”他从腰间拔出匕首,径直朝扫地阿姨扎过去。

易蓝赶忙抓住他的肩膀,他回首就是一刀。易蓝后退一步,被身后的台阶绊了一下,打一个趔趄。赵鸿宇伸手揪住她的衣领,匕首顺势抵住她的脖颈。众人纷纷惊呼。

“大家别激动!”易蓝冲四周摆手,“我认识鸿宇,他不会伤害我,是不是鸿宇?”

赵鸿宇吸吸鼻子,他一手箍住易蓝的脖子,一手握着匕首抵住她的颈动脉,颤声威胁:“你们都别过来!我要见曹队长……不,我要见局长!我爸爸是冤枉的,我才是真凶!”

“鸿宇,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赵鸿宇摇头,双手抖得更厉害了,“谁都不许动!”

大妈吓得腿软,哆哆嗦嗦迈不开步子。易蓝又急又怒,赵鸿宇才十七岁,他此刻的行为已经构成刑事案件,会影响他一辈子。

“你别乱来。”程梓文从人群中向前迈一步。“别过来!”赵鸿宇全身戒备地盯着程梓文。

程梓文后退半步,双手举在耳侧,小心翼翼地说:“局长不在办公室,我帮你把局长叫过来。”

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他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个证物袋,袋子里有少许白色粉末。

当赵鸿宇的目光触及这些粉末,视线便再也无法移开,他不由自主押着易蓝上前半步。

易蓝紧抿嘴唇,她已经猜到程梓文的意图,但私自拿取物证,特别是毒品,这是严重的违纪行为。她用眼角的余光评估周围环境,想要找机会一举擒住赵鸿宇,却见程梓文对她微微摇头。

“你想要这个?”程梓文把证物袋拿在左手,在赵鸿宇眼前晃了晃,续而伸出左手,商量道,“你把易警官放了,我就把袋子给你。”

赵鸿宇急切地上前两步,又慌慌张张后退一步,他喃喃道:“我才是真凶,是我杀死妈妈的。”

“你不想要吗?”程梓文微微蹙眉,再上前一步,他向易蓝使了一个眼色,对着赵鸿宇笑道,“既然你不想要,那我拿走了。”

易蓝收到他的暗示,就在赵鸿宇下意识想去抢夺证物袋的那一刹那,她抓住他持刀的右手,使尽全力拽着他往墙壁撞去。

赵鸿宇懵了。易蓝抓着他的手腕撞击墙壁,一连撞了三下,匕首“当”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踢开匕首,拧着赵鸿宇的手臂顺时针一百八十度旋转,把他死死压制在墙壁上,回头命令程梓文:“把证物袋留下!”

“证物袋?”程梓文一脸迷茫,嘴角却掠过若有似无的笑意,恍然大悟一般询问:“易警官,你说这个?”

他转身拿起一旁的马克杯,无辜地解释:“只是奶粉罢了,刚巧我下楼泡牛奶。看,还是热的。”他扬了扬杯子。

二、2015-08-07 14:46

程梓文端坐在电脑桌前,他听说,三天后赵刚即将被执行死刑,赵鸿宇这才狗急跳墙,跑来闹事。

不多一会儿,易蓝象征性地敲了敲房门,走入房间。

“易警官,有事吗?”程梓文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我找一份档案。”易蓝站在桌前,低头审视程梓文。程梓文指了指文件架,示意她自便。

易蓝没有动作,只是一味打量他,意味深长地说:“刚才的事,幸好你通知了我。对了,你怎么知道奶粉能够骗过赵鸿宇,又恰巧随身携带,而且装在证物袋里面?”

“我是从电视上看到的……”

“是吗?”易蓝审视他,满脸狐疑。在她的印象中,程梓文入职短短一个月,是公安局外聘的合同工,表面上负责旧档案电子化,严格意义上,他只是临时工。

她转身走到档案架前,食指滑过“赵刚杀妻案”的文件夹,指尖落下厚厚一层灰。

程梓文轻轻吁出一口气,庆幸自己早先没有擅自拿出卷宗。他脑海中满是赵鸿宇坚称父亲是无辜时的眼神。

他可以肯定,赵鸿宇的毒瘾很深。冰毒类毒品最可怕的地方,是它会改变人类的大脑结构。一旦沾染上冰毒,对毒品的渴望会变成人类的本能需求。是什么样的坚持,令赵鸿宇几乎战胜自己的本能?

易蓝一一取出文件夹中的东西放在桌上,程梓文拿起其中一张现场照片看着。

事实上,赵刚杀妻案的正式卷宗早已移交检察院,留在公安局的只剩下俗称“侦查卷”的案件资料副本及一些无关线索。

程梓文手中的照片对焦模糊,这才没有提交检察院,不过这张照片已经足够看清楚凶案现场。

豪华气派的欧式客厅,硕大的水晶吊灯下面是玻璃茶几及真皮沙发。茶几上摆放着一盘水果,一高一矮两只水晶杯,尸体就倒在茶几边上的波斯地毯上。茶几的对面是一个大壁炉,壁炉上方依次展示众人的照片。

一排六张照片中并没有赵鸿宇与母亲的合影,唯一一张他的照片是他和舅舅吴建霖的合照,背景看起来像是中学运动会。这张照片的相框上染有血迹,鉴证组提取了指纹,血指印是赵刚的。

程梓文放下照片,又拿起其他资料细看。所有证据都证明,凶手一时激愤,拿起茶几上的水果刀,趁死者不备从身后偷袭了她。

法医报告亦证实,死者的致命伤是后背那一刀,前胸的三处刀伤都是在躯体死亡后一小时左右造成的。

除此之外,文件夹中还有赵刚亲笔书写的认罪书,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几乎一半都是错别字。认罪书只写了三行便中断了,想来应该是改为由他口述,刑警代笔。

“咦,U 盘,应该是赵刚的认罪视频吧?”易蓝示意程梓文让开,把U 盘插入电脑的USB 接口。

程梓文没有说话,他猜想,U 盘是易蓝不知从哪里拷贝了视频,随身带来的。她故意给他看视频,难道她怀疑……他轻笑,偷偷瞥一眼她的侧脸。

易蓝压着声音说:“人都有好奇心。再说,整理旧档案是你的工作,不是吗?”

程梓文微微一愣,他解释说:“易警官,一个月前,我偶然看到你和刚才那名少年说话,才会误会他是来找你的,通知你下楼见他。”

“刚才,你拿着照片看了大半天。”易蓝陈述。

“所以呢?”程梓文微笑,坦然地注视她的眼睛,“易警官刚刚才说过,人都有好奇心。”

短暂的僵持中,门外有人呼唤:“易蓝,开会了。”这句话犹如天籁,易蓝的心情陡然放松,应声往外走去。程梓文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视线转回电脑屏幕。

液晶显示屏中央,赵刚低头坐在审讯室内,时间是2014 年6 月25 日,正是杀妻案发生当天。

“说说吧,为什么杀害自己的前妻。”扬声器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嗓音。程梓文看不到问话的人,但听声音,那人应该是易蓝的上司,刑警队长曹林宏。

三、2014-06-25 21:15

“说说吧,为什么杀害自己的前妻。”曹林宏背靠墙壁,双目炯炯逼视赵刚,手上的烟头忽明忽暗。

赵刚舔了舔干枯的嘴唇,眯着眼睛躲避刺目的白光。

曹林宏狠狠吸一口香烟,当他奉命抵达别墅,赵鸿宇傻坐在墙角哭泣,他的舅舅随后赶到,把他拉去了院子里。在他们控制住赵刚之前,他正光着膀子站在水槽前洗衣服,整个洗脸盆都是血水。

曹林宏再吸一口烟,喝问赵刚:“你们离婚十多年,有什么仇恨至今都放不下?”

赵刚坐直身体,满不在乎地说:“在我们乡下,自己的婆娘,打死了就打死了呗。反正我坦白交代,是我捅死了她,最多一命抵一命。”

“你为什么杀害她?”

“她不让我见儿子,说什么儿子是她一个人的,呸!”赵刚激愤地啐一口,“没有我,她能生出儿子?”

他顿了顿,说:“十八年前,她落在人贩子手中,哭着喊着哀求我买下她,到头来却翻脸不认人!”

“捅了她,你就打电话自首了?”

“没有。”赵刚摇头,“我本来想逃走的,小宇的照片都拿在手上了,结果小宇下楼了,一定要我自首,还说会给我请最好的律师。”

“具体作案细节呢?”曹林宏用手指撵灭烟头,点上第二支香烟。

“前两天小宇告诉我,他好不容易凭自己的努力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所以我答应送他一个模型。今天下班以后,我去大商场买了一个最贵的,没想到开门的是那个娘们儿,开口就叫我滚。”

赵刚呼出一口浊气,愤怒地控诉:“法官都说了,我有权力和儿子见面,她有什么资格让我滚?我为了儿子留在这里,每天在工地上搬砖,一天才挣几十块钱。她呢?住着别墅,开着名车,口口声声骂我狗都不如。”

“说重点!”曹林宏打断他。

赵刚瞟他一眼,冷笑道:“ 为了儿子,我不想和她吵,推开她去找儿子,她偏不让我上楼。我当时就火了,又看到茶几上有两个杯子,什么都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她在家里会奸夫,我坏了她的好事,于是她恼羞成怒。”

“这不过是你的揣测!”曹林宏突然间怒了,“你们早就离婚了,你有什么资格……”

“资格?”赵刚叫嚷着,“她是我女人,是我儿子的妈,我怎么没资格?这种偷汉子的贱女人,全都该死!”

“你根本没有证据!”曹林宏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她被你囚禁了五年,整整五年!”

“是她求着老子买下她,是她求老子的!”赵刚毫不示弱地怒视着曹林宏,大声叫嚣,“老子真金白银买下她,她就是老子的女人,老子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曹林宏挥手就是一拳,赵刚连人带椅子侧翻在地,镣铐发出一连串“叮叮咣咣”的声响。

赵刚“呵呵呵”笑了起来,半晌,他的笑声止了,他费力地扭头,对着摄像机的红点一字一句说:“她要我滚,她不停地骂我……我是她男人,是她孩子的爹,我再怎么配不上她,也是孩子他爹!你们城里人再金贵,她也是我婆娘,她的钱得全部留给我儿子,不能便宜了野男人,我得替儿子守着!”

曹林宏不可置信地瞪他,仿佛在看一个怪物。赵刚仰起头,看着曹林宏冷笑:“你问我经过,经过很简单,我看到水果刀,拿起来对准她的后心窝,一刀捅进去……”

他的笑容凝固了,双手想要模仿捅刺的动作,手铐发出一连串脆响。他突兀地大笑,一边笑,一边得意地说:“她死了,她的钱全都是小宇的,都是我们父子的!”

四、2015-08-08 12:08

第二天距离死刑执行还剩50 小时。

昨天,程梓文查过公安局提交给检察院的案件卷宗目录,其中并没有曹林宏审讯赵刚的视频。

半个小时后,他身穿白大褂,向民警出示了工作证,步入羁押病房。

“我认识你!”赵鸿宇一眼认出他,费力地动了动身体,束缚衣和捆绑带把他牢牢固定在病床上。

程梓文锁上房门,拉起百叶帘,说道:“你应该知道,法院不可能因为你的一面之词,撤销你父亲的死刑执行令。”

“爸爸是替我顶罪,你们警察为什么就是不相信呢?”

程梓文不答反问:“你父亲知道你染上毒瘾吗?”赵鸿宇撇过头不答。“你母亲知道吗?”程梓文追问。赵鸿宇依旧不答。

程梓文叹息道“:你不回答我,我怎么知道,你父亲是不是替你顶罪……”

“没错!她知道我吸毒。我用桌上的水果刀捅死她,就是因为她不给我钱买毒品……从小到大,她没有抱过我,甚至从来不用正眼看我,就连学校的家长会都是舅舅去参加的。

”我一气之下杀了她,因为太害怕才让爸爸顶罪。爸爸帮我换下血衣,用漂白水洗干净烘干,又在她胸口扎了三刀,假装在警察面前洗衣服,最后把舅舅叫来接我。“

程梓文默然聆听,微微皱了皱眉头。在人体解剖学上,伤口分为死前伤和死后伤,不过人体死亡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一个人呼吸停止,只能称为躯干死亡,之后才开始缓慢的分子死亡过程,在这段时间内依旧有血液、细胞的活动。这是法医判断死者伤口形成时间的理论依据。

按照赵鸿宇的陈述,赵刚在他杀人后抵达别墅,做出一系列安排,为了伪造现场再次刺伤死者,他的描述十分符合案发现场的环境和尸体特征。

赵刚的供词显示,他杀人后意图逃窜,清洗衣服的血迹是为了便于逃跑。他在现场意外遇上赵鸿宇,两人发生争执,激愤之下又刺了死者三刀,最后被赵鸿宇说服,拨打110 自首。他的描述同样符合现场环境。

当下,程梓文站在床边审视赵鸿宇,许久才说”:你并不是因为母亲死了,父亲坐牢才吸毒的。“

”没错。“赵鸿宇点头,”舅舅不知道这事,才会告诉警察,我在那件事之后才染上毒瘾。他替爸爸请了很贵的律师,也是我求他的。“

”那这个人呢?“程梓文取出一张照片,放在赵鸿宇眼前,”你认识这个人吗?“

赵鸿宇仔细看了两眼,肯定地摇头,反问”:他是谁?“

程梓文目光灼灼地看着赵鸿宇,一字一句说:”他就是你爸爸在监狱里杀死的那个人。“

话音未落,赵鸿宇激烈地扭动身体,高声说:”我爸爸明明是老好人,从来不和人争执,就算别人欺负他,他也总是忍着,他怎么会杀人呢?“

”还是我来说明吧。“易蓝推门而入,看一眼程梓文,指着手机上的照片质问赵鸿宇,”你不认识那个人,这人总认识吧?“

程梓文看得分明,赵鸿宇的目光触及手机屏幕上的小混混,表情瞬间就变了。

”他在半年多前死于吸毒过量。“易蓝陈述,又拿过程梓文手中的照片,”至于这个人,五个月前,交警查酒驾的时候,意外发现他藏毒。他入狱没多久就与你爸爸发生口角……“

”我是赵鸿宇的监护人,是他的舅舅。他还未成年,你们警察想问什么,我必须在场!“羁押病房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赵鸿宇听到男人的声音,立马就急了。他哀声恳求:”求你们不要告诉舅舅,我早就开始吸毒了,他会伤心自责的!“

五、2015-08-08 13:21

赵鸿宇的舅舅吴建霖提着行李箱,焦急地与守门的民警交涉,脸上难掩疲色,皮箱上还挂着航空公司的行李牌。

他看到易蓝走出病房,迎上前急问:”易蓝,小宇怎么样?你们会起诉他吗?我想进去看看他。“

”你先不要急。“易蓝指了指走廊尽头,”我们去那边说。“

不多一会儿,吴建霖默然聆听易蓝的叙述,拳头越握越紧,神情难掩失望。他低声说:”虽然小宇和他母亲的关系不好,但他们毕竟是母子,母子连心……他只是不想没了父亲——“”易蓝,你知道我对你……我……“

他急切地抓住她的肩膀,”我从来没有求过你什么,现在就问你一句,这次的事,小宇会留案底吗?他才十七岁。“

易蓝抬头看他。吴建霖不满四十,离过一次婚,但他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绝对是女人眼中的黄金单身汉,不过她一直没答应他的追求。

她含糊其辞地回答:”是否落案底,得看检察院的决定。一年多前,你为什么会替赵刚请律师?“

”小宇是个善良的傻孩子!“吴建霖叹息一声,”他一边要求赵刚去自首,一边又求我给他请律师。他很爱他母亲,特别渴望亲情,从小就是敏感的孩子……“

不远处,程梓文卓然独立,远远注视窗边的人影。直至吴建霖回过头看他,他才低下头,快步避入楼梯间,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奔公安局。

狭小的档案室内,他拿出”赵刚杀妻案“的卷宗。茶几上的两个杯子,是否说明案发的时候,屋内还有第四个人?为什么档案中没有死者的人际关系网?是曹林宏没有调查吗?

正在他沉思的当口,外面响起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他循声走向刑侦队办公室,是易蓝,她正企图打开曹林宏办公室的门。

”你怀疑曹队长?你不是更应该怀疑吴建霖吗?“程梓文对着易蓝的背影道。

易蓝似乎吓了一跳,见是他,只是摇头说”:他没有动机。“

”难道曹队长就有动机?“

”情杀。“易蓝缓缓吐出两个字,接着又道,”我调看了案发前,受害人回家的交通录像,副驾驶座的人影和曹队长很像。若不是他心虚,为什么不派人调查此人?他是刑警队长,可他竟然徒手拿起茶几上的水杯,事后又在鉴证报告中剔除他的指纹。“

她顿了顿,说道:”这几天,他就像失踪了一般,手机也打不通,大概是在等赵刚被执行死刑吧。还有我给你看的视频,若不是我偷偷拿了摄像机的SD 卡请人做数据恢复,那段视频已经被他销毁了。“

程梓文沉默了,易蓝的话让真相变得更加清晰,可证据呢?

易蓝审视他,继续陈述:”至于吴建霖,他虽然是吴家养子,但邻里同事都可以证明,他们两兄妹感情极好。

“十八年前,死者被拐卖之后,他不眠不休,花了五年时间找回她。吴氏夫妇死后,两兄妹各占公司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再说,有赵鸿宇在,他不具备继承权,他有什么理由杀死自己的妹妹?”

程梓文对易蓝的话不置可否,突然冒出一句:“我不是警务督察,更没有奉命调查曹队长。”

六、2015-08-09 12:06

易蓝手握方向盘,时不时透过照后镜偷瞄程梓文。是她提议,他们一同前往监狱探视赵刚。

“怎么了?”程梓文推了推眼镜。“没什么。”易蓝目视前方。她怀疑他是警务督察,这才故意把案情泄露给他。如果他只是一名临时工,她不能带他去监狱,她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你们是来见赵刚最后一面的?”

狱警主动开口,“说起来真邪乎,他一向都是模范囚犯,没想到……”他摇头叹息。

易蓝上前询问:“那天你在现场?”

“我不止在现场,血都溅到脸上了。”狱警想起那日的情形,打了一个冷战,“他处心积虑换去编竹篮,偷藏一片竹篾在衣袖中,犯人们进出都要接受搜身,毫不夸张地说,他只有唯一一次机会。”

程梓文与易蓝对视一眼。

“对了。”狱警补充,“当时他向我道歉了。若不是他杀人的样子太凶残,有时候我会觉得,其实他并没有那么坏。”

“道歉?”程梓文咀嚼这两个字,若有所思。

须臾,伴随一连串镣铐声,铁门“嘭”一声打开了。赵刚瞥了他们一眼,大喇喇坐下,一声不吭。

程梓文站在易蓝身后打量赵刚。人都怕死,可赵刚脸上毫无惧色,神色中甚至带着隐隐的期盼。

“赵鸿宇现在在羁押病房,声称你只是替他顶罪。”易蓝陈述。

赵刚不屑地嗤笑:“如果我现在说,不是我杀了那个婆娘,是不是就不用死了?”

程梓文审视他,不紧不慢地说:“我们只是过来告诉你,赵鸿宇去公安局自首的时候挟持女警,你死后,他会去坐牢,不过他未满十八岁,很快就会放出来继续吸毒。他不满十五岁就接触冰毒,冰毒成瘾性极高,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他若是继续浑浑噩噩,很快就会死于吸毒过量。”

赵刚睁大眼睛瞪他。突然间,他猛地扑向前,龇牙咧嘴冲易蓝狞笑,手铐脚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声响。

“老实点!”狱警高声呵斥,把他拉回椅子上按住。

他放声大笑,边笑边喘息,像疯魔了一般。许久,他好不容易止了笑,哑声说:“我从人贩子手里买下她,她哭哭啼啼求我放她回家。我有那么傻吗?当晚就把她上了,反正只要生了孩子,她这辈子都得乖乖伺候我。”

程梓文问道:“山海市大约有2500万常住人口,你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赵刚和易蓝都愣了一下。

程梓文笑道:“你应该回答,她求你送她回家的时候,告诉过你,她家的住址。”

“对。”赵刚咽一口唾沫,“我花光了她买儿子的钱……”他拽拉手铐,歇斯底里地叫嚷,“女人生来就是给男人干的,她有什么资格嫌弃我?我杀了她,是她活该,她活该!”

易蓝后退几步,低头审视他。

赵刚很快被狱警压制在桌子上,可他依旧在挣扎,依旧在叫骂,就像是穷巷的疯狗。

很快,狱警把他押回了牢房。

易蓝与程梓文并肩走在幽暗的长廊。易蓝肩膀耷拉,低声喃喃:“或许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结局……真相到底是什么,或许早就不重要了……”

程梓文没有回应这话,渐渐的,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只是木然向前迈步。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十九年前的自己,被人用刀架在脖子上。他的父母在交赎金途中意外身亡。十九年了,当年的绑架案即将超过追诉期限,他却依旧不知,是谁绑架他,间接害死他的父母。

曾经,他也像赵鸿宇一样痛不欲生;如今,他是脑神经科学博士。他进入公安局,只为追查十九年前的绑架案,却不由自主涉入今日这桩案件。

他到底是在同情赵鸿宇,还是对“真相”的执著已经近乎偏执?

“嘭!”铁栅栏打开了。

程梓文大步跨过铁门,低声说:“真相很重要,至少对赵鸿宇和……”他咽下“我”字,再次强调,“对很多人来说,真相很重要!”

易蓝奇怪地看他一眼,说:“你有没有觉得,赵刚有些奇怪?”

程梓文这才回过神,答道:“他刚才的表现,和曹队长审讯他的时候差不多,说话多次停顿,伴随很多小动作,应该是在思考。”

“你的意思……”易蓝拧眉思量,突然眼前一亮。程梓文点头。

不待他开口,易蓝的手机铃声响起。她接起电话,脱口而出:“吴建霖,自首?他有什么可自首的?”

程梓文的脸上并无半分惊讶。此时正是午后14: 00,距离赵刚被执行死刑只剩24 小时。

十一、2015-08-10 13:57

赵刚闭着眼睛躺在刑床上,机器已经就位,留置针固定在皮下,白大褂手持注射器站在他身旁。

人生最后的三分钟,他又想起了把她买回来那天,她哭着哀求他放了她,他断然拒绝了她。

其实在拒绝她之前,他心软过,可她长得太漂亮了,声音又好听。她是他花光了家里的全部积蓄买回来的,他不能放她走。

村里人都说,女人生了娃,就会死心塌地跟他过日子。可儿子生下来后,她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一眼。

他赌咒发誓,他会一辈子对她好,求她好好过日子。她激动得大叫,说是他毁了她,她恨他们,恨他们所有人。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把最好吃的留给她吃,每次赶集一定买东西送给她,可她一直在等待逃跑的机会,她一直期盼有人救她。

村里人骂他是傻子,不是娶了一个媳妇,而是供了一尊菩萨。他们不知道,他只想看她笑一笑,可她从来不笑。

她的哥哥终于找来了,村里人让他带着她躲进山里,他们可以像以往那样,齐心协力把她哥哥打跑。可他知道,如果真是这样,她会死的。他想,她走了总比死了强。

临走前,她对他说,儿子有她一半的血脉,如果他不让她带走儿子,她宁愿掐死他,也不会让他成为另一个禽兽。

原来他在她心里是禽兽,畜生不如。他们走了,他终究没有再娶。他日日念着他们,终于有一天,他以打工为名,循着她哥哥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们。

在这个霓虹闪烁的大城市,他再次看到她,她不再低着头蜷缩在墙角。她坐在气派的办公室,指挥很多人,男人、女人,中国人、外国人。她更漂亮了,漂亮得让他不敢平视。

他从没想过和她复合,他留在这个城市,做着最卑贱的工作,只为偶尔看他们一眼。

渐渐的,他发现村里人都错了。当初,如果他听了她的话,放她回城里,或许他们的结局会不一样。

他知道,这些年她一直在看医生。他听到她哭着对医生说,她爱儿子,可是每当看到他,她就会想起被囚禁的日子;她说,她知道他心地不坏,可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原谅他!

他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滚烫的眼泪顺着眼角滑下。

“还剩一分钟,你有什么遗言?”典狱长询问。

他任由眼泪接连不断滑下,颤着嘴唇喃喃:“如果有来世,我想亲口对她说,我错了,是我毁了她一辈子,是我害了我们的儿子……”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的忏悔。典狱长接起电话,点点头,回头朝赵刚看去,眼中只剩下怜悯。死刑暂缓执行,可他确实在监狱杀了人,等待他的将是另一场审判。

每个人都必须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因为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