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奉紫正撑着下巴对雪芝笑:“姐姐,这几天上官公子住在重火宫,每天起来第一件事就是问‘芝儿醒了没有’,你起来第一句话又是‘上官透呢’。你们俩啊,不成亲真是太可惜了。”
林宇凰道:“小紫别乱说话,他是你未婚夫啊。”
奉紫立刻站起来,使劲摆手:“没啊没啊,上官公子说和我成亲只是为了套一些人的话,是对姐姐有帮助的。没看这事都没传开么,我们才不会成亲呢。”说罢,又看看穆远。
穆远依然没有一点反应。
“这些事以后再说,现在芝儿的身体最重要。”上官透放下半边床帐,“现在很晚了,都回去休息吧——林叔叔也一样,你都三天没睡了。芝儿这里我守着。”
林宇凰扔下一句“不准轻薄我女儿”,便带着另外两人离开。
穆远走了两步,又回头道:“宫主,你自己大概也知道……你现在身体状况很特殊。注意保重身体。”
奉紫道:“什么特殊?”
穆远道:“没什么,伤很重。”
看着穆远离去的背影,想了想他说的话,雪芝突然才想起最关键的事——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跌倒无数次,会不会,会不会……
她失措地看着上官透,他正在不紧不慢地吹灭两盏灯。
“上官公子……”
上官透又重新坐在她的身边:“怎么了?”
“我,不,大夫有说什么吗?”
“他说你手上的伤还好,大概半个月就能完全康复,但是背上的伤很重,已经伤着骨头了,痊愈起码得要一百天。所以这几个月你就不要离开,好好在重火宫养伤。别的事,交给我或者属下办就好。”
“不是的,我是想知道,我的……我……”这时她才意识到,开口说出这件事,比她想象的难上千百倍。
“哦,你是说秘笈么。我已经帮你放好了。”
雪芝只好言不由衷地点头。
过了一会儿,上官透又道:“……孩子也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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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搬来了椅子,将另一边床帐也放下,自己坐在外面守着她。雪芝在大松一口气过后又觉得,似乎这不是高兴的时候。
雪芝慌道:“那我爹……”
“我让大夫保密了,他们都不知道。”
最后一盏蜡烛在温软的空气中摇摆。隔着床帐,雪芝看见上官透的身影模模糊糊。他正捧着一本书在看,似乎真的只是在守着一个陌生的病人。别的话,不会多说。
她以前只想过,如何让上官透知道这件事,或者要不要他知道。也曾经幻想过他知道这件事以后,是否会有一点点雀跃,或者是,冷冰冰地告诉她,这孩子不是他的。
可是他就只是坐在那里,温柔地告诉她,孩子很好。
就只是这样。
炉火烧得很旺,房间内很温暖。
胸腔却仿佛被巨石压住,她感到呼吸困难。
床帐后传来上官透的声音:“睡不着么?”
雪芝摇摇头。
隔着床帐,她依稀看见他放下书卷,吹灭了最后一盏灯。房内就只剩下残留的星光,还有黑夜中熟悉而模糊的身影。
“这样好一些了吗?”
“嗯。”
“明天想吃什么?”他突然这么一问,把她吓了一跳。
“想吃肉。”
“什么肉?”
“什么肉都可以,嘴馋而已。”
“好。”
之后,她不曾合眼,偷偷用小指勾开了床帐的一角,从小小的缝隙中偷偷往外看。视线突然变得清晰许多,只是依然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见他靠在椅背上,翘着靴尖,修长笔直的腿。她可以清楚看见睫毛、鼻梁、嘴唇的轮廓……他的侧面在一片漆暗中勾勒出好看的线条。
雪芝不记得自己是何时睡着的。
只是次日一醒来,上官透就把新鲜滚烫的羊肉泡馍送到雪芝的房间,还十分细致地一口口喂她。泡馍肉散汤浓,肥而不腻,只是咽下肚还是觉得莫名苦涩。
下午上官透有事离开,烟荷一脸花痴地冲到雪芝旁边:“宫主宫主,早上你吃的羊肉泡馍对吧?你不知道,上官公子天还没亮就出去了,特地跑到长安给你买的呢。轻功真好,大冬天跑这么远买回来,汤居然都还在冒热气。”
雪芝依然无法平躺,侧着身子,长发凌乱地散落在枕上。
“真羡慕宫主,唉,何时我才能有这样好的运气,遇到个这么爱自己的人啊……”烟荷撑着下巴,满眼神往地看着窗外。
“烟荷,我有些困。”
“啊,打扰宫主了么?那烟荷先退下了。”
从那一日起,上官透对她一直很好,无微不至到几乎不像是那个一品摧花透会做的事。但也是从那一日起,他连她的手都没有碰过,更不要说他习惯性一脸温柔地摸她的头。
上官透此时的表现,她就算再傻也不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她一直小心呵护着的孩子,居然变成了还未出生便成了父亲的负担。
雪芝身负重伤,每天除了躺在床上修养,什么事都不能做。她试图想要跟他谈,但是每次看到他平静如水的神情,她害怕自己开口以后,他会说出她完全无法接受的话。
直到十日后,她的伤口不再那么疼痛,并且能下床稍微走动后,他才主动对她说话。
“昨天夜里有人偷袭重火宫。”他坐在床沿,为她削梨。
“什么人?”
“不知。但是这人不是来杀人的。”
“他是来偷窃《沧海雪莲剑》的,对么?”
“我猜是。他一直在往你的房间跑。身法很轻,连海棠都不曾发现他,还是云辉起夜时不小心撞见的。但是这人似乎也很怕见人,云辉刚一叫唤,他就以更惊人的身法逃了。按理说,他敢一人闯入重火宫,往朝雪楼跑,身手不可小觑。”
“何止不可小觑!”雪芝坐直了身子,双手发凉,“独身夜袭重火宫的,海棠都没有发现,还能全身而退……等等,秘笈呢?”
上官透伸手探入枕头,抽出了秘笈还有几张铺平叠好却有些皱的纸:
“在这,还有你带回来的纸团。”
雪芝翻了翻秘笈,确认没有被调包,松了一口气。
上官透切下一小块梨,喂了雪芝:“芝儿,那天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秘笈是在哪里找到的?”
雪芝把那天发生的事告诉他。
“事情我大概猜到了。”上官透有些怔忪,“竟是丰城。”
“你怎么看?”
“我没有想过丰城也会去掺合这个事。”上官透沉声道,“我只知道,原双双和夏轻眉有一人,或者两人,都拿到了‘莲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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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芝讶然:“拿到了‘莲翼’?那是哪一本?”
“如果有一人,那暂时还不清楚。原双双拿到的可能性很大。如果两人都拿到了,那就是一人修炼了《芙蓉心经》,一人修炼了《莲神九式》。”
“怎么会这样?”
“放心,他们都还没修成。”
“你怎么知道?”
“记得在少林,原双双揭露夏轻眉的事么。”
“嗯。”
“当时我偷听到他们两人的对话。似乎是夏轻眉接近奉紫让原双双动怒,所以原双双和他翻了脸。那个时候原双双就已经接近爆发边缘,但是夏轻眉软硬兼施让她暂时平静。只是后来似乎有人在夏轻眉的房间放了奉紫的东西,原双双就和他翻脸了。”
“你怎么知道是别人放的?”
“夏轻眉的反应一看就知道是真被人冤枉了。而且,为何原双双偏偏在那样的时刻发现了奉紫的东西?必然是有人转告。何况,当时我听见他们说话时,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什么人?”
“丰涉。”上官透又喂了雪芝一块梨,“所以,极有可能是丰涉放了奉紫的东西,再告诉原双双。”
雪芝梨还没咽下去,便含糊道:“厉害,就是这样的!”
“你知道?”
雪芝又把丰涉让她跟自己去灵剑山庄的事告诉上官透。
“那再简单不过了。”上官透道,“原双双和夏轻眉很多年前就是一伙的,只是现在夏轻眉长大了,不再受原双双摆布,又对林奉紫想入非非,才逼得原双双和他反目。”
“很多年前?”
上官透大致说了一下自己被赶出灵剑山庄之前发生的事:当时林宇凰也寄住在灵剑山庄,天天跟上官透研究武功秘籍。灵剑山庄有很多秘笈都是需要提前修炼内功心法的,可是上官透心高气傲,还听说了林宇凰修炼《青莲花目》的传奇故事,便趁着宇凰离开灵剑山庄的时候提前偷学了《虚极七剑》。也是在修炼的过程中他身体不适,经常感到呼吸不畅,所以在灵剑山庄四处走动。某一日,他误闯别院,听到了原双双和夏轻眉在私密商量着要把“莲翼”弄到手。他逃离后,似乎并没有被那两人发现。但是过了几天,上官透开始神智不清,即便停止修炼《虚极七剑》,也无法控制内息。在一次昏迷过后醒来,周围已站了好几个人,而自己正与昏迷的林奉紫衣冠不整地睡在一起。
偷学武功,玷污庄主女儿,上官透理所当然被赶出灵剑山庄。上官透那时并不是不经人世,所以理所当然认为是自己犯的错。当时他也没想过,自己还只是个初涉江湖的少年,武功如何比得上原双双?他偷听了他们说话,如何又会不被发现?
只是知道真相,是在少林寺听到他们对话之后。既然是夏轻眉做的事,那他和奉紫便是被这两人设计陷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