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宗罪5》第五章 归家之路
黑龙江,一个农民击打屋檐垂下来的高粱,一条大蛇咬住了他的拳头。
石家庄,一位教师在剧院里打哈欠,一只壁虎正好掉落进他的嘴巴里。
浙江,一个演员哼着歌曲走在小路上,有只蛤蟆蹲在路中间,他迈步跨了过去。
群众演员杨小凡不小心踩中了两个绳套陷阱,两只脚被套住,拉向空中,死状极惨。
杨小凡扮演最多的是日本兵,没有台词,一天要“死”好几次。杨小凡有时会和朋友交流演技,他说,扮演鬼子,越猥琐越笨拙,导演越喜欢。进村扫荡时要弯腰走路,看见花姑娘和村里的鸡鸭要露出垂涎欲滴的表情,战斗时必须惊慌失措狼狈逃窜,总之要表现出鬼子弱智的一面。
朋友说,我们被这样一群弱智和笨蛋打了八年多,我们岂不是更……
抛开民族立场,客观的说,在二战中,鬼子的骁勇善战和武士道精神,让各国军队印象深刻。日本神风特攻队使美国人感到恐怖,四千名神风敢死队员驾驶飞机,不携带返程燃油,以飞机为炸弹对美国舰艇进行自杀式袭击。塞班岛战役,日军战败,纪录片中说八千多军人和家属以切腹和跳崖的方式自杀殉国。日本投降后,日本军人小野田宽郎拒绝投降,不相信日本战败,他独自在菲律宾的山区森林中坚持战斗了三十年,直到战争结束29年后的1974年3月10日,日本政府找来当时的指挥官,才命令他放弃战斗。
中国军人在抗日战争中亦有许多俊杰英灵,许多可歌可泣的故事。
无论国共,所有为捍卫祖国尊严征战沙场的军人,都值得尊敬。
百团大战中,一位八路军士兵委托老乡给父亲寄了一封信,信中没有文字,只有几粒玉米种子。那一年,父亲和儿子准备在地里栽种玉米,儿子却没有回来,战死沙场,只有几粒玉米种子,寄回了家。
八百国军投黄河,比狼牙山五壮士悲壮百倍!日军进攻中条山,国军31军以阵亡27000人代价,把十万日军阻隔在西北之外,改变整个战局。八百陕西籍的军人,被日军逼到悬崖边,弹尽粮绝。他们面朝陕西,跪天,再跪爹娘,唱着秦腔,宁死不降,跳进滚滚黄河。
据一位老人的回忆,那几句秦腔是这样唱的:
两狼山,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惧死生啊!
何为国总是不能忘记那个清晨,他离开了母亲,离开了自己的村庄。
十四岁的少年,挑着担子去犁地,却被鬼子抓去建造炮楼。他半夜逃跑后,村庄已经毁于战火,他也不敢回家,恰好遇到一队溃散的国军士兵,他就哭哭啼啼的跟随着队伍一路前行,后来参军打仗,颠沛流离,从此以后,客居台湾几十年,半生飘零,再也没能回家。
逃难的时候,这个孩子一直在挨饿。部队停下来吃饭,也会给他一点。更多的时候,他只有去捡剩饭。日本鬼子让他感到恐惧,他只知道自己跟着部队会很安全,他不停的走,不知道身在哪里。在一个县城,他捡到一张中国地图,每走一个地方,就在上面画一个圈。这些圆圈连在一起,就是一幅逃难的路线图。
有一天,一个军官对他说:孩子,你怎么老跟着我们,你走吧,回家去。
何为国说道:我家被鬼子烧了。
军官说:鬼子烧了你的家,你就要杀鬼子。
何为国说:我要一只枪。
军官说:拿上这支枪,你就是军人,你必须给我战斗到最后一刻。
后来,何为国才知道,这个军官就是孙立人。炮火隆隆,子弹呼啸,战争结束了,弹坑上建起了住宅区,子弹朽烂在泥土里,上面长出了野花。何为国随军去了台湾,他在精神病院里度过的那些年,尽管神智模糊,但有一些关于家的细节永远无法忘记。
如果靠近他的嘴巴,能听清楚他念叨的是这些词语:丝瓜花儿,池塘子,石榴……
他还记得,老屋的土墙上爬满了丝瓜,开着黄色的花儿,院里有个石磨,窗棂上的纸裂开了。他的童年时期,总是穿着破棉袄趴在土墙上,看着门外结冰的池塘,还有池塘边的老槐树。母亲穿着补丁裤子,从槐树下走过来,把一个咧嘴的石榴塞到他手里。
那是有关母亲的最后记忆,他还记得母亲当时的表情以及动作。
没有人知道,有一年中秋节,这个精神病院里的老兵看着桌上的石榴和月饼,为什么突然流下了眼泪,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
有些记忆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遗忘,恰好相反,越久越清晰,如同窗边的弯月,时时勾起往事。
何为国康复出院后,常常参加老兵聚会,聚会的主题基本是讲述同样的故事。对于战争,那些台湾老兵并不愿意多谈,更多的话题是对故乡的怀恋。
故乡,一个魂牵梦萦的词汇,只有在外的游子才能深刻体会什么是故乡。
出于历史的原因,再加上这些老兵年岁已高,很多人都回不了家。葬我于故乡——这是很多台湾老兵的遗愿。有个83岁的老兵,患上了老年痴呆症,语言能力丧失,终日坐在一把木椅上,他唯一会说的两个字就是:回家。他的遗愿是将自己的骨灰洒在老家的麦地里。
两岸通航后,有一次,同乡聚会,一个探亲的老兵从大陆归来,带来了三公斤泥土。
许多老兵脸上的神情显得紧张,大家像小学生一样规矩地坐在一起,没有人说话,甚至没有人大声喘气。他们如同参加一个庄重的仪式,每人分得一勺泥土。有的老兵将泥土视为珍宝,锁在保险柜里;有的老兵把泥土放在茶壶里,喝掉了。
故土难离,也许,他们此生再也无法踏上家乡的土地。
为了纪念抗日战争胜利六十七周年,经过两岸有关部门协商,一批国军远征军老兵被邀请前来大陆参加活动。当初的青春少年,如今的迟暮老人,这些远征军老兵参加纪念活动的时候,途径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火车站,候车室的人三三两两,有出门打工的农民,有求学的学子,有出门旅游的夫妇,有出差的公务员。接待者打出了横幅——“欢迎远征军回家!”,当一群风尘仆仆白发苍苍的老兵出现的时候,不知道从候车室哪个角落传来了掌声,掌声最初很孤单,随后,所有人都站起来,面带微笑,全部鼓起掌来!
老兵的表情甚至略显害羞,老兵的白发是真正的荣耀。
何为国也是其中的一员,这次被邀请访问大陆,使他坚定了回大陆定居的决心。
归家时,还未踏上故土,他就蹲下痛哭起来。时光改变了他的模样,也带走了大陆的亲人,当初的家早已没有了。
他挑着担子,出门的时候还是青春年少,回来的时候已是苍苍暮年。
他这一生,孤苦飘零,犹如蒲公英。
何为国在陵园工作的时候,有些台湾老兵的骨灰无处安放,只好委托他埋在这里。那些台湾老兵在大陆的的家也已经不在了,有的甚至根本找不到所在的村子。
这个孤独的老人时常喃喃自语,精神恍惚,他会发呆好长时间,对着落叶说:
爹,娘,弟弟,还有我的战友们,你们都在下面等着我。
附近拍摄现场的那些穿日本兵服装的演员,还有隐隐传来的炮火,使得老兵精神错乱,旧病复发。往日的心灵创伤无法磨灭,他的记忆重返抗日战争时期,这种错乱的精神状态让他误认为自己还在战场上。他杀死了一名无辜的人,制作弓箭潜伏在炮楼外,射伤了另一名说日本话的演员。最后,他抢到一把手枪,躲进了山洞,做最后的抵抗。
当时,大胡子导演想要拍下围捕老兵的场面,但是遭到了武警官兵的驱赶。
陈处长说:你冒充记者呢,捣什么乱。
大胡子导演说:这么多人都抓不到一个人,真是够笨的。你们是不是想一直在洞口守着,让那老兵饿得受不了跑出来,然后抓他。不过我看那山洞里可能有蜗牛,青蛙,蛇什么的,老兵在里面躲个把月没问题。
两名武警没收了大胡子导演的摄像机,驾着他的胳膊往山下走。
大胡子导演说:等等,我有个办法,能让老兵出来。
陈处长问道:什么办法。
大胡子导演说:我们剧组有个特型演员,长的很像孙立人,这老兵不是孙立人的部下吗,可以让孙立人穿上旧军服,命令他出来接受训令,只要从山洞里出来,你们上去就抓。
当时形势危急,何为国手中有枪,又在暗处,为了避免伤亡,武警官兵没有选择进入山洞强行抓捕。大胡子导演提供的这个办法尽管有些荒唐,但是有必要尝试一下。特型演员很快就换上了服装到达了现场,站在山洞前喊话,要求何为国放下武器,走出山洞。
山洞里一片沉默,过了许久,里面传来一句话:口令?
口令是一种军事暗号,用来识别敌我。特型演员无奈的摊开手,谁也无法知道何为国的记忆处在抗日战争中的哪一场战役里,当时那场战役的军事口令和回令是什么。
诱捕的方案失败了。
天黑下来,一队武警携带夜视装备悄悄潜入山洞,打算突袭抓捕,但是遭到了何为国老人的顽强阻击,为了避免无谓的伤亡,武警官兵选择了及时撤退。接下来,经过研究讨论,指挥部提出四种方案:第一,水淹,向洞内灌水淹死凶犯;第二,烟熏,但无法得知洞内是否有气孔;第三,爆破,但山洞久攻不下,无法安放炸药;第四,火攻。
场面僵持不下,指挥部选择了第四种方案。
两辆油罐车被紧急调用,使用油泵通过输油管道将汽油、柴油灌入洞内。武警官兵向洞内一共注入了一千五百公斤汽油,然后将洞口的包围圈扩散到安全位置,最终使用火焰喷射器点燃了山洞里的汽油。
此时,已经是天明时分,轰的一声巨响,洞口喷出了烈焰……
待到火焰熄灭,武警进洞搜寻,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经过法医鉴定,正是何为国老人。
法医说:他并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开枪自杀。
这个老兵的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