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堂正奇怪龙泽光为什么单单提到优化服务的问题,就听龙泽光慢悠悠地说:“看来你们对如何抓好服务还是作过一些研究的,这很好。最近,省里对我们厅提了要求,要我们在服务惠民上步子迈大一些。具体讲,就是从改革体制、机制入手,组建便民服务中心,将行政审批事项集中起来,实行一个窗口对外,一站式服务,老百姓办事再也不用满城跑,到了中心就能一次性办结。厅里的初步想法,是在全省选两个条件好些的地市,先期试点。兴建便民服务中心所需的资金,省里将会立项予以支持。”
田晓堂听了暗暗激动起来。他转头去看包云河,只见包云河已经激动得脸色发红,两腿也在哆嗦,有些结巴地说:“这个决策实在太英明了。这是一种治本的办法,相信实施后效果一定不错的。我冒昧地提个请求,请龙厅长给我们一个机会,把试点放到云赭去,我们一定会按厅里的要求,把试点搞成功!”
龙泽光淡淡地笑了笑,说:“有这个积极的态度,就很好嘛!至于能不能定在云赭试点,还有待厅党组研究。你们先做好基础工作,努力争取吧!”
龙泽光说完,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尤思蜀说:“上午你拿走的那个材料,我想再看看,觉得有个地方还需要斟酌一下。”
尤思蜀忙说,“我这就去拿”,匆匆出去了。包云河想龙泽光只怕是在变相地催他们离开,就和田晓堂一道站起来,对龙泽光说了些客气话,告辞出来。
两人来到楼下,正要上车,尤思蜀追出来送他们,问:“你们这就回去呀?”
包云河却说:“谁说今天就回去?晚上还要请你喝酒呢!我们先去办点事,等会儿再电话联系,就这么说定了。”
尤思蜀嘿嘿直笑,目送他们上了车。
出了省厅院子,付全有问:“我们去哪?”
包云河想了想说:“就往省委方向走吧。”
田晓堂疑惑地问:“您中午不是说今天就回去吗,怎么又改了口?”
包云河说:“我哪还有心思赶回去。刚才龙厅长透露了那么重要的信息,我们不能按兵不动啊。我想,要把便民服务中心的试点争取到手,关键在龙厅长那里。努力争取龙厅长的支持,这就是我们当前要做的最大工作。”
田晓堂没想到,包云河的反应竟是如此敏锐而神速,龙泽光只是吹了点风,他就已开始动手谋划这个事了,不由大为佩服。他突然有些明白包云河为什么要留下来请尤思蜀喝酒了,只怕是想向尤思蜀请教如何争取龙泽光吧。
果然,包云河接着说:“如何争取龙厅长呢?我看还得向尤主任讨讨主意。尤主任这人有酒量,也好这一口。他有个特点,不喝酒时嘴巴封得死紧,但酒喝到一定份儿上,就会对你掏心窝子,什么话都敢说。所以今天晚上我们和尤主任喝个工作酒,一定要陪好他,让他喝到位!”
田晓堂说:“尤主任喝酒就像喝水,凭我们那点酒量,哪里是他的对手!”
包云河一脸严肃:“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只要还没溜到桌下,就得咬着牙不要命地喝,让他充分感受到我们的真诚。我已作好打算,晚上喝酒得采取一点极端措施。”停顿半晌,又轻叹了口气,说,“这是个大项目,省里配套的资金不会少于5000万。争取这个项目,对我们实在太重要了。全省十多个地市,试点却只有两个,竞争的激烈程度可想而知。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把这个项目争取到手。”
田晓堂说:“我很赞同您的看法,争取这个项目关键是争取龙厅长。可据我所知,龙厅长看似随和,其实很有个性,做争取他的工作,只怕有些难度……”
包云河点头一笑,说:“龙厅长这人是有点卓尔不群的味道,想通过送钱来打动他,不仅行不通,还会惹恼他。我们必须另辟蹊径,再想高招。我想他虽然和别的领导不太一样,但肯定也有自己的软肋。我们只要找准了他的软肋,就能想出争取他的有效办法。而要弄清龙厅长的软肋,我们没有别的渠道,唯有寄希望于尤思蜀了,这也就是我如此重视今晚这顿饭局的原因。”
田晓堂说:“说得夸张点,成败只怕就看这顿饭局了!”
包云河说:“没错,情况就是这样!”
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省委门前的紫烟路上。小牟问:“是去省委大院吗?”
包云河轻声说:“不,去紫烟路28号吧。我去看看一位省领导。”
田晓堂听了却大为惊愕。紫烟路28号就在省委大院右侧,是省委常委们的住所。本省在官场上混到一定级别的人,没有不知道紫烟路28号的。紫烟路28号早已成了省委书记、省长等重要领导的代称,下面的干部听到这几个字眼就难免有如雷贯耳之感。田晓堂想起刘向来早就对他说过包云河攀上了省里的大领导,又想到包云河那次因郝局长案子受牵连时,曾跑到省城来搬过救兵,不由感叹起来:原来那些传言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奥迪平稳地停在紫烟路28号大门对面的街边上,包云河下了车,穿过马路,往那个有武警把守的大门走去。田晓堂知道,进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必须先在大门旁的门卫室用身份证登记,说明要去找谁,由门卫室往里面打电话证实,并签发通行证后,方才进得去。可是,他瞧见包云河根本没朝门卫室看一眼,就大摇大摆地往大门中间走过去了。经过在大门两侧站得笔挺的武警身边时,两个武警战士向他啪地行了个军礼,包云河甚至还和其中一个武警战士打了声招呼。田晓堂暗想:看来包云河是这里的常客,就连门口站岗的武警战士都混熟了,居然可以自由出入。又想:这个时段去领导家,领导哪会在家?包云河能见到的只会是领导的夫人和其他家人。包云河在领导不在时都可以随便去见领导的家人,可见他和领导一家是何等熟悉和亲密。田晓堂暗暗慨叹:包云河这人,真是深不可测啊!
田晓堂待在车上,从车窗望出去,可以看见前面不远处省政府那栋巍峨气派的办公大楼。田晓堂不由想起大学同学沈亚勋来了。沈亚勋就在那栋大楼里上班。当年,他和沈亚勋是导师寇佳庭教授最喜欢的两个弟子。寇教授希望他俩将来能传承衣钵,可他俩先后都踏入了政界。只不过,沈亚勋通过一个亲戚的引荐,直接进了省政府办公厅,田晓堂无依无靠,通过招考才去了下面云赭市局。起跑线不一样,两人的差距一开始就拉开了,如今则拉得更大。沈亚勋年纪轻轻的,已做了三年多处长,据说很快就要解决助理巡视员的待遇,前途自是一片光明,田晓堂虽然也算混得不错,但和他却根本没法比。
见包云河一时半刻可能还不会出来,田晓堂就想去沈亚勋那儿坐坐。近两年他和沈亚勋联系得并不多,只是偶尔相互通个电话。他就想,跟沈亚勋只怕还要多加强联络,人家处在那个位子上,今后有个什么事情说不定能帮上忙。他掏出手机给沈亚勋打电话,信号通了,刚叫了声沈兄,就听见沈亚勋轻声说:“你稍等,我出来再跟你说。”
片刻过后,沈亚勋就在电话里朗声打起了哈哈:“田兄好!今天早上出门一连打了三个响亮的喷嚏,我一直在寻思,是谁这么惦记着我呀,我还以为是我那个红颜知己呢,没想到竟然是你老同学。”
田晓堂笑了起来:“你心里只有红颜知己,就没有老同学,看来你也是个重色轻友的家伙!”笑罢又问,“现在在哪儿公干?”
沈亚勋说:“跟省领导下县市来了,刚才正在会场上。”
田晓堂说:“哦,我本想到你省府大衙去坐坐的,你不在家,那就算了。”
沈亚勋说:“你到省里来了呀。明天不会走吧?这样吧,我明天下午就会回来,回来后我们一起去看看寇教授,请他出来吃顿饭,聚一下!寇教授可是经常念叨你。”
沈亚勋提到寇教授,田晓堂顿觉有些内疚,他已有好几年没去看过寇教授了。以前他只是个科级干部,比人家沈亚勋差远了,他总觉得没脸去见对自己满怀期望的导师。
田晓堂说:“这回只怕有点问题,我明天上午就要赶回去了。”沈亚勋不满地说:“你这个破副局长就这么忙?一天都耽搁不得?”田晓堂忙解释道:“这两天有个急事要办,我也是身不由己,还望你能理解。”挂了电话,田晓堂暗暗寻思,下次来省里,一定要约上沈亚勋,一起去看望寇教授。
厅办公室主任出的哑谜
晚上的饭局安排在一家颇有档次的酒店。尤思蜀一进包厢就说:“下午还在龙厅长那里,我就猜到你们今天肯定不会回去,晚上只怕还会请我喝酒。”
包云河就笑,说:“尤主任真是料事如神。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下午龙厅长提到那个便民服务中心,我想请你帮忙合计合计。”
尤思蜀笑道:“好哇!这么快你就盯上这个项目啦!不过,龙厅长说话一向谨慎,他既然跟你们透露了这个信息,只怕对云赭已有考虑了。”闻听此言,包云河满心欢喜,酒喝得就更加豪爽。
田晓堂因为包云河事先作过交代,端起酒杯来也毫不含糊。见他俩相比中午简直判若两人,尤思蜀不依了,说他俩酒风不正。包云河知道他并不是真的生了气,就不跟他争辩,只是一个劲地劝酒。尤思蜀果然只是嘴上表示不满,酒仍然一杯又一杯毫不耽误。
两瓶酒见底后,尤思蜀还是谈笑自若,包云河和田晓堂却已有些醉态了。包云河起身摇摇晃晃地出去,尤思蜀一把拉住他,说:“你该不是要开溜吧?”包云河大着舌头说:“开溜?我丢不起那人!你放心,我去撒一泡尿,马上回来跟你再拼!”付全有上前去想扶住他,包云河厉声喝道:“干什么!”
过了一刻钟,包云河还没有回来,跟着去的付全有也不见人影,田晓堂有点担心,就对尤思蜀说也去上个厕所,溜了出来。
进了卫生间,却见包云河正趴在马桶上哇哇呕吐,满屋子都是难闻的酸馊味。田晓堂有点纳闷,包云河喝下的酒虽有点超量,但还不至于呕吐吧!他想起包云河说过晚上喝酒时要采取极端措施的话,恍悟:包云河只怕是把手指头伸进喉咙口,诱使胃里的酒菜翻涌而出的吧。如此将胃放空后,就跟没饮过酒一样,又可以放开胆子大喝了。只是这么一折腾,身体伤得可不轻。包云河为了扎扎实实地陪好尤思蜀,竟然采取这种自戕的办法,连身体都不管不顾了,田晓堂不由大为感动,对包云河的敬意油然而生。看着包云河肩头一抽一抽地吐得痛苦不堪,又见包云河的鬓角已暗生了不少白发,想到包云河也是快50岁的人了,田晓堂就感到心酸起来。
又想,官场真是有意思,某些重要决策看似在会议桌上敲定,其实往往取决于酒桌。做好工作也不一定就是靠工作能力,喝酒的本事或许更为重要。
包云河终于吐得一干二净了,直起腰来,付全有忙给他递餐巾纸擦嘴。田晓堂见他脸色惨白,看起来十分吓人,就关切地说:“您其实犯不着这样呀!”包云河却一脸悲壮地反问:“舍不得一身剐,能把人家拉下马?!”包云河在面盆前漱了口,狠狠搓了几把脸,精神又振作起来,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很豪气地挥一挥手说:“走,咱们去找姓尤的,再战他几个回合!”
回到酒桌上,包云河果然重振雄风,又跟尤思蜀叫起阵来。
田晓堂却渐渐力不从心,最后只得歪倒在包厢里的沙发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田晓堂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早上了。四个人简单吃过早餐,就上车返回云赭。
小车出了省城,快速行驶起来,田晓堂这才向包云河问起昨晚的情况。包云河一脸倦容说:“你醉倒之后,我又跟尤主任拼了一瓶多呢!他妈的,姓尤的太能喝了!简直是酒桶哩!”
田晓堂问:“那您找他套到一点有用的东西没有?”
包云河愤然道:“这个姓尤的,比泥鳅还滑,喝了那么多酒,嘴巴仍然撬不开。我倒是直言不讳地请他赐教,他却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触及正题。后来竟兴致勃勃地谈起民间收藏来了,还特别谈到收藏什么香烟盒子,真是莫名其妙。更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临走时还叫付全有去他车上拿来一本讲收藏的小册子,说看看挺有意思的。”
田晓堂也有些惊讶,问:“那本小册子呢?”
包云河说:“在付全有的手上,我也没兴趣看。”
付全有顿时显得有点慌张,说:“我找找看。那本书究竟带上没有,我不大记得了。”说完就在手边的包里翻找起来。
田晓堂不由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付全有做事真是不牢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