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晓堂说:“他上午黑着个脸跟我谈了一番话,把我吓得着实不轻。我现在该怎么办,真的去自首吗?”
刘向来说:“自什么首呀。有句话说得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你就咬着牙死不承认吧,挺过这阵就没事了,保证今年大年三十能在家安心过年。你想过没有,你敢承认吗?你一旦承认自己受了贿,就会引发连锁效应,不仅会牵扯出王季发,还会牵连老包,以及一批官阶更高的领导。王季发肯定给所有相关的领导都奉上了礼金的,绝不会漏掉一个。如果是那样的话,大家都恨死你了,你就没法混下去了,即便还能保留公职,却再也不会有人理睬你,更不会有人关照你,那你待在官场上还有什么意思!”
田晓堂赞同道:“是啊是啊,这个利害关系我还是懂得的。”
刘向来说:“我建议你咬牙挺着,绝非信口胡言,我有一定的把握,认为你完全挺得过去。我揣摩柳凡福的态度,他们对你这个事并不会动真格去查……”
正在这时,田晓堂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掏出一看,见是王季发打来的,不由一惊,忙示意刘向来暂时别说话,然后接通了电话。王季发在那头说:“田局长吗,你现在有空没有,我想过来找找你。”
田晓堂越发吃惊了。王季发急于找到他,只怕是从哪儿听说了那封举报信吧。他想王季发也不过是不放心他,就故意挑明了说道:“我现在有个应酬,一时脱不开身。我正要找你呢,有人向纪委举报,说我拿了你的钱。你看这玩笑开的!你自己说吧,你什么时候给我送过钱了?”
王季发迟疑了一下,很快明白了田晓堂的意思,就说:“没有呀,没有呀。莫说送钱,我连一顿饭都没有请你吃过呢!”
田晓堂说:“就是嘛!”他想这段通话可谓天衣无缝,就是被纪委用侦察手段截获了也不要紧。
王季发的口气明显轻松起来,说:“既然你没时间,我就不来打搅了。再见吧!”
见田晓堂收了线,刘向来笑道:“是那个王老板吧?他现在也真够闹心的。”又接上刚才的话题说,“我相信你挺得过来,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根据我的判断,包云河也不会有太大的麻烦。对老包不严查,对你就更不会深究了。”
田晓堂惊讶不已,问道:“你这么说,有什么依据吗?”
刘向来说:“当然有依据啦。那天我听你说包云河没有直接双规,就觉得这里头大有文章。根据你介绍的一些情况,我分析,至少会有两个人为包云河打招呼。一个是龙省长。龙省长打招呼,主要是为了保王季发,更是为了保自己。还有一个,就是唐生虎。”
田晓堂讶然道:“就因为那个工程给了王季发,而没给他介绍的朴天成,唐生虎一直对包云河相当冷淡。现在包云河落了难,他才不会管他呢!”
刘向来说:“那可不一定!你曾对我提过,你一直不明白包云河和唐生虎到底有什么特殊关系。我通过一次偶然的机会,才把这个谜底揭开。唐生虎那位年轻的夫人,就是包云河的一个远房亲戚。而且这个女人还是包云河亲自介绍给唐生虎的,唐生虎对夫人十分满意,所以才会格外关照包云河。至于后来冷淡包云河,唐生虎实在是因为太恼火了。包云河居然不听自己的招呼,不买自己的账,唐生虎感觉个人权威受到了挑衅,难免就要给包云河一些苦头了。”
田晓堂恍然如大梦初醒,心里连呼:难怪呀,难怪呢!
刘向来接着分析道:“现在包云河出了事,唐生虎的夫人肯定会在他耳边吹枕头风,唐生虎念及旧情,又看在夫人的面子上,还是会救包云河一把的。这么一来,包云河就不会吃太大的亏了。”
田晓堂信服地点着头,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宽心了许多。”
第二天上午,田晓堂正躲在家里起草纪委要的那个情况说明,突然接到袁灿灿的电话。
前不久,袁灿灿上市区来,想见田晓堂,却遭到他的婉拒。这之后,两人一直没有联系,田晓堂还有点担心她生了自己的气。现在接到她的电话,他才稍稍放心了些。两人寒暄几句,袁灿灿说:“我听说有人写了举报信,说季发给你送过钱。我有些担心,就想给你打个电话。你没事吧?”
田晓堂有点吃惊,没想到袁灿灿这么快也知道了。是王季发告诉她的吗?袁灿灿这么关心他,让他还是很感动,忙说:“没事,没事,你放心好了。”
袁灿灿细声道:“没事就好。”
接下来两人都沉默了。田晓堂感觉心里像有很多话要说出来,却又不知说什么好。一时无语,却仍舍不得道再见。
像是有某种默契,袁灿灿也一直不说那两个字。两人默然无语,却似乎在作无声的交流。他几乎能听见她在电话那头的呼吸。
良久,袁灿灿终于轻声道:“好了,你多保重吧,再见!”
田晓堂这才回过神来:“再见!谢谢你的关心!”
通完电话,田晓堂感觉心头暖烘烘的,却又莫名地有点心酸。又想,袁灿灿打这个电话来,除了担心他以外,只怕还担心着王季发吧。王季发虽然目前和她关系不好,但两人毕竟做了多年夫妻,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王季发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还是会焦急的。眼下,袁灿灿是担心他多一些呢,还是担心王季发多一些?
田晓堂感觉到了心头泛起的一丝醋意,不由嘲笑起自己来:你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啊!
刘向来预料的没错,田晓堂咬紧牙关拒不承认,果真顺利地挺过去了。虽然有惊无险,田晓堂却并不觉得轻松。王季发打电话来约他出去吃饭,大概是想答谢他一下。王季发说得有些动情:“田局长,你这个人真够朋友!”田晓堂只说不用客气,婉言推掉了饭局。他觉得实在可笑:王季发给他送了钱,他没有感谢人家半句,就因为他没有如实向纪委交代,在保全自己的同时也保住了王季发,王季发反而对他感激涕零,这是什么混账道理啊!
田晓堂觉得谋取局长还需等待
一天晚上,田晓堂前去看望包云河,进门后才见陈春方正待在客厅里,不免感到有些尴尬,坐下后竟不知说什么好。看包云河绷着个脸的样子,对陈春方好像也不大热情。好在陈春方还算知趣,枯坐了一会儿,就先告辞了。
陈春方一走,包云河就冷笑一声说:“听说陈春方已投靠了新主子,跟李东达打得相当火热。这个狗日的,真不是东西!”
田晓堂笑了笑,心想陈春方早就是这么个狗东西,难道您过去就没看出来?
包云河轻叹了口气,说:“现在回过头反思,我才意识到,以前对身边的人确实是太袒护了。一个陈春方,一个付全有,都偏爱过了头。我知道,对这两人的提拔,你其实都是不赞成的。现在看来,你还是对的呀。我一片好心呢,也未得到什么好报,这两个我最关照的人,可把我害得不轻啊!”
田晓堂一笑,含糊道:“您是太关心身边的人了。”这话也听不出是褒是贬。包云河今天才认识到自己的不对,未免太晚了点。他怪陈春方、付全有害惨了自己,其实说到底,害了他的,不是别人,还是他自己啊!
包云河说:“回过头来看,我觉得自己做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就是起用了你。我相信你的才干。你有点个性,有时候也很固执,我一直对你还是相当迁就和宽容。其实我当年也是同样的年轻气盛啊,所以我能理解你。”
田晓堂愣了一下,积压在心头的不少疑惑,顿时好像都解开了。他心里涌起一阵感动,忙说:“感谢您对我的信任,也感谢您对我的包容。这份知遇之恩,我会永志不忘。”
包云河摆摆手:“不必客气嘛。眼下你和我不存在上下级关系,今天我们只是两兄弟在交心。听说有人也告了你一状,不过现在没事了。这件事你处理得很好!”
田晓堂笑道:“算是有惊无险吧!”他出于无奈,违心地对纪委说了假话,却得到一致的赞许,田晓堂总感觉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
包云河说:“那个死胖子朴天成弄出的那点麻烦,幸好是发生在我出事之前。如果拖到现在,我就是有心想帮你,只怕也无能为力了。我答应他的交换条件,已跟他签过书面协议,今后不管谁来局里当头,应该不会不认账,你只管放心吧!”
田晓堂点着头,似乎很感激,心里却有点不舒服了。他感觉包云河此时重提这件事,好像就是为了提醒他,可别忘了这份救命之恩。
两人继续聊着。看起来包云河一脸轻松,气色比田晓堂上次过来探望时要好多了。他暗想,刘向来的推测只怕是对的,包云河至今仍然安坐家中,并未双规,今后再双规的可能性就更小了。只要不双规,调查就不会深入,处理也只会避重就轻。包云河对这一点大概心知肚明,所以当初那种大祸临头的恐惧早已远他而去,眼下他看起来平静多了。田晓堂问:“您在家做些什么呢?看看书、写写字?”
包云河大笑,笑得一脸苦涩,说:“我还能做什么!除了闭门思过之外,偶尔也看书写字,但大多数时间不是陪你杨大姐逛超市,就是伴她去做理疗,不是帮她洗碗拖地,就是替她侍花弄草,反正我听她的。我现在,就是一个退休赋闲的糟老头子!呵呵!”
田晓堂不由一震,他听出了包云河的无奈和悲凉。包云河表面的轻松、平静不过是装出来的。在内心深处,只怕满是落寞,满是伤痛吧!当然,还会有懊恼和不甘。对包云河来说,即使没有牢狱之灾,即使保住了公职,但这些对他又有什么意义呢?他是一个政治动物,政治前途被葬送了,几乎就已要了他的命,活着也没多大意思了。
田晓堂急忙换了个话题,又闲聊了一阵,包云河突然说:“李东达把我整下去,目的就是想抢局长那把位子。但局长是不是就是他来做,现在还很难说。我倒有个建议,你不妨也去争一争。”
田晓堂讶然道:“争什么?争这个局长?我哪够资格啊!”
包云河说:“不存在什么资格的问题。你年轻,资历浅,这看起来好像是个劣势,但若打出干部年轻化这张牌,劣势就变成了优势。其实,我早就有此念头,可惜现在有这个心也帮不了你了。你可以去找一下唐书记嘛。”
田晓堂满心慌乱,他从未有过这个奢望,一时哪拿得定主意,就只是说:“这事非同小可,容我好好想一想吧。”
回到家里,田晓堂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显得心神不宁。不想周雨莹凑了过来,也建议他去争一争局长的位子。
田晓堂觉得她管得太宽了,就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局长是你想当就能当的?哪有那么容易!”
周雨莹说:“事在人为嘛。你试都不试,又怎么知道这事就一定成不了?试一下哪怕不能成,又有多大关系呢。我想,这事只要唐书记大力支持,就没有办不成的。”
田晓堂想她说的也有一定道理,不免就有些怦然心动了。如果能做上局长,就有了更大的主动权,可以实现更大的抱负,这当然是他梦寐以求的。
但第二天,田晓堂经反复掂量,还是觉得自己目前谋取局长一职的时机并不成熟。他毕竟年轻了些,像他这个年龄做正县级的大局一把手,在云赭历史上好像还没有先例。真要打干部年轻化的牌,唐生虎只怕也会有顾虑。再说,他对唐生虎会持什么态度心里根本没底。如果唐生虎欣赏他这种毛遂自荐的做法,就是这次不答应也无大碍。如果唐生虎认为他是在无耻地跑官要官,对他产生了不好的印象,甚至开始厌烦他,那就坏了大事了。他目前面临的形势,也有几分复杂。他想当局长的信息一旦传出去,马上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李东达肯定要千方百计地打压他,收受王季发礼金的事只怕又要被有些人紧咬不放,还有朴天成手中握有他的把柄,会不会借机再来敲诈也未可知。这样一来,岂不是作茧自缚,引火烧身?到时候只怕不但局长的位子得不到,就连现有的一切也会失去。如此一想,他就干脆打消了那个念头。
过了两天见到刘向来,田晓堂提起这事,说:“不仅周雨莹怂恿我去争一争,就连包云河也建议我去跑一跑。”
刘向来不动声色地问:“那你的想法呢?”
田晓堂谈了自己的考虑和担心。刘向来点头道:“你是对的。欲速则不达,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这些道理平时都懂,就是真遇到了事情,头脑一发热,就容易忘记。我想,要是你不知死活,偏想做一下局长梦,那只怕就会步包云河的后尘啊!”
田晓堂暗暗松了口气,说:“是呀是呀,殷鉴不远呢!”
刘向来突然讲起了自己:“最近我终于把那个副字去掉了,做了科长,正科级,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