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跟过来,直接坐到他的腿上,说,你放心,我不叫她,她不会出来的。
唐小舟觉得这样太放肆了,对她说,你坐到旁边去。
她说,我不嘛,人家这么长时间没见你了。
唐小舟很坚定地说,坐过去。
唐小枚根本不听他的,不仅没有坐过去,而且伸出双臂搂住他,将脸贴在他的脸上,轻轻地摩挲,在他耳边说,今晚,我和她一起陪你,好不好?
这话让唐小舟吓了一跳。拿性交换公权力?虽说这类事情在公权力交易市场非常普遍,而且对于年轻女人来说,这几乎是最超值的交易,甚至可以说是无本生意。然而,如此赤裸裸的表达,他还是接受不了。他轻轻地将她推开,有些恼怒地说,你说什么?
她更进一步对他说,她告诉我,她是处女。
唐小舟用力将她推开,站起来,说,她是处女,那你认为我是什么?说过之后,他抬起腿向外走。他听到背后唐小枚带着乞求而又绝望的声音叫了一声哥。他很坚决,大步向门口迈去。
唐小枚大概知道,他这一走,就不会再回头了。她迅速跳起来,追上他,从背后抱住他,哭着说,哥,我向你认错还不行吗?我求你,别走,好不好?
他很恼怒,想甩开她,又觉得这事不能做得太决绝,便站在那里,说,你放手吧。今天我不会留在这里的。
唐小枚说,我不放,我知道,我一松手,你就再也不会理我了。她将脸贴在他的背上,在哭。
他感到她的抽泣声带着绝望和懊悔,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是心软了,为这小妮子的动情而感动。可这仅仅只是一瞬,他告诫自己要清醒,要保持足够的警惕。这丫头是学艺术表演的,她说不准很有表演才能,自己千万不能被她的表演蒙蔽。何况,凡事都有原则有规则,你自己违反了这些,你就得为此承担一切后果。官场如此,商场如此,情场同样如此,没有什么条件好讲。
他说,我想,我们都需要点时间,好好消化一下今天这件事。
他不说她,而说我们,不说反思,而说消化。这几个词,他是仔细斟酌过的,并且认为,他已经把所有的意思说清楚了,这就是结案陈词。
她乞求地说,哥,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她显然明白了他所说的消化的全部含义。
他抓住她的手,用力向两边掰开。她大概也意识到后果已现,回天无力,便不再坚持。
唐小舟迅速出门,并且在第一时间将门带上。来到大堂,拿到房账,在上面签了单,然后进入地下停车场,坐到自己的汽车上。有好一刻,他没有启动汽车,而是坐在里面,一动不动。
他有一种感觉,自己渐渐开始痴迷于这种感情游戏了。他告诫自己,这很危险,这同样是权力寻租。同时,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抗辩,说,权力寻租的前提,是以权力作为商品进行资源置换。他和这些女孩玩感情游戏,仅仅只是道德问题,根本就不存在权力资源的置换,与权力寻租根本沾不上边。而道德在这个时代又是那么的脆弱和不堪一击。此话一出,立即有另一个声音说,没有寻租吗?徐雅宫为什么刚进报社不久,就获得提拔?孔思勤的副科长是怎么得来的?随之便有一个声音反驳说,孔思勤确实做得不错,她提副科长,是她应得的待遇,在省委办公厅,提个副科长是很简单的事,像她这种资历的人,她提拔还算迟的。至于徐雅宫,我只不过是指导她做了几个有影响的选题。我作为他的老师,从业务上对她指导是完全应该的,根本没有参与权力运作。
脑子里两个不同的声音争论了很久,谁也无法说服对方。
大自然就像女人,身体总会发生周期性潮汛。
江南省的雨季,是从四月开始的。四月的雨是梅雨,缠缠绵绵的,没完没了,将整个大自然都淋得透湿。但这类降雨,对河防江防的威胁并不大,关键原因是冬季枯水,若要达到警戒水位,需要大量的水来填充。到了五月下旬,形势完全变了,长江上游开始解冻,冰封一个冬天的冰雪,开始释放野性,大量由冰雪融化的水,汇入长江,长江水位陡然上升。加上西北部也开始进入多雨季节,各地的降雨,也都汇聚长江,长江的排放压力巨大,水位上升速度非常之快。为了减轻长江的压力,中下游的湖泊,就得分担蓄水功能。
每年的六月下旬和整个七月,都是江南省防汛工作最严峻的时期。防汛工作,是江南省所有工作的重中之重,往往从五月就开始部署、检查,到了六月下旬,全省几乎所有工作,都要为防汛让路。
今年的防汛工作与往年相比,还要显得特别一些。其特点主要在两个方面,一是领导层的变更,使得防汛指挥工作,出现了一些变动。袁百鸣时代,防汛工作是袁百鸣亲自抓的,由他担任总指挥,常务副省长彭清源担任副总指挥。总指挥只是挂名,大量的实际工作,均由副总指挥完成。赵德良来后,将袁百鸣抢在手里的大量政府工作还给了政府,其中包括防总总指挥长一职,交给了陈运达,副总指挥,仍然是彭清源。可不久前,彭清源去了雍州市,常务副省长一职,一直没有解决,防总副总指挥,也就空在了那里。陈运达曾提议,由杨厚明担任,赵德良没有同意,主要防汛责任,落到了陈运达的肩上。
另一个特点,刚刚过去的冬天属于少见的暖冬,偶尔有那么几天雨雪天气,也只是转瞬之间,老天很快就晴了,太阳一出来,气温就往上猛窜。暖冬过起来虽然舒服,却给防汛带来了大难题。由于气温高,长江上游解冻的时间比平常提前了半个月左右,中下游的汛期,也因此提前到来。
长江水位接近警戒线的消息传来,整个江南省陡然紧张,每隔一个小时,水文监测部门必须向防总报告一次水位情况,而防总每隔两个小时,必须向省委报告一次水位情况。如果在紧急状态,水文部门每隔半小时就要上报一次。
连续好几天,唐小舟的案头,堆起了大量的水位变化资料。以前当记者的时候,他每年都跑抗洪,对于这个领域还是比较了解的。他知道,防汛形势的严峻不在天灾,而在人祸。防汛工作年年都搞,国家相应的部委办,每年也都下拨大量的款项,用于防汛设施的维修整固,以国家对这项工作的投入来看,别说百年不遇的大灾,就算是千年不遇,也一样能够抵御。关键在于下面的执行落实出现偏差,相关款项不到位或者到位之后被挪用的现象非常严重,该做的工作没有做,便成了第一大隐患。
以前他当记者,面对这种情况,往往义愤填膺,希望有一个强有力的行政首长,能够以雷霆手段,狠狠地治一治这些尸位素餐的官员,将防洪工程,做成百年永固的工程。现在他当秘书,才知道行政首长其实也难。就算他们雷霆震怒,撤掉一批官员,新上来一批官员,真能把这件事搞好?不一定。整个行业都是如此,甚至别的行业问题更加严重,需要采取雷霆手段的地方太多了,再怎么有脾气的官员,被这样的事一磨,也泄气了,只能当维持会会长了。
国家防总发来明传电报,通报今年二号洪峰三天后从江南省过境的情况。这个电报是直接发给省防总的,再由省防总抄送省委办公厅省政府办公厅。拿到这份电报后,唐小舟一秒钟都没有耽搁,立即送到赵德良面前。
赵德良正在埋头看文件。各级党代会将陆续召开,市级党代会的相关方案,必须报省委批准。赵德良看的,就是这些党代会方案。见唐小舟进来,他头也没抬,便问,小舟,有事吗?
唐小舟说,防总有一份明传电报,二号洪峰过境的事。
赵德良立即抬头,一边接过电报,一边对他说,你给省政府办公厅和防总打个电话,问一问他们怎么安排。
唐小舟回到办公室,第一个电话打给政府副秘书长齐天胜。齐天胜说,已经通知下去,下午五点召开全省电视电话会议,他和余秘书长联系过,通报了召开会议的消息。陈省长的意思,希望赵书记能够出席,亲自作指示。
政府日常工作方面的会议,赵德良一概不参加,抗洪是全省的大事,尽管他没挂总指挥长,却也是第一责任人,这样的会议,自然没有党和政府之分,唐小舟估计赵德良一定会参加。挂断电话,立即走出办公室,准备向赵德良汇报。恰好余丹鸿来了,唐小舟和他打招呼,他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有意冷落,看都没看他一眼,低着头向赵德良的办公室走去。
唐小舟跟在余丹鸿后面进了赵德良的办公室。以前在旧楼办公,赵德良的办公室不够大,进门就可以看到他坐在办公桌前。现在的办公室格局变了,进门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厅,穿过会客厅,才是办公室。会客厅的门,紧挨着唐小舟办公室的门,由唐小舟控制,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关的。而赵德良办公室和会客厅之间的那扇门,同样不会关上,除非赵德良在里面和人谈话,唐小舟离开时顺手带上。
余丹鸿走进会客厅,然后直接进了里面的那扇门。在这间办公室,有三个拥有特权的人,第一个自然是赵德良,另外两个是余丹鸿和唐小舟。他们俩进入这扇门,是不需要经过其他人的。不过,这两个人都异常谨慎,每次都会敲一敲。赵德良也清楚,只要响起敲门声,肯定是两人之一来了。都是敲门,两人的轻重节奏肯定不同,所以,只要听到敲门声,赵德良一定知道是谁来了。
余丹鸿在那扇门上敲了几下,然后推门而入。唐小舟随后跟了进去。
赵德良坐在那张很大的办公桌前,正在看文件,没有抬头。
唐小舟早就注意到赵德良对余丹鸿态度的变化。他刚来办公厅的时候,余丹鸿来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通常都会很热情地说,丹鸿同志来了,坐。或者说,丹鸿同志,有事吗?后来,余丹鸿再出现在赵德良的面前,赵德良只是抬头看着余丹鸿,不出声,等待他的汇报。最近一段时间,态度又变了,余丹鸿再出现在这里,赵德良或者看报纸或者看文件,头都不抬一下。
余丹鸿毕竟是秘书长,每天早晨都要出现在赵德良的办公室。赵德良对他的态度可以变化,他对赵德良却不能变化。即使每次在这里憋着一股气,第二天,他还得来。唐小舟能体会到余丹鸿此时心情之复杂,却又无可奈何。这大概就是身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滋味。
唐小舟在余丹鸿的侧面站了一会儿,见赵德良始终没有抬头,余丹鸿也只是尴尬地站在那里,没有出声,知道自己该出面了。他不好提醒赵德良或者抢在余丹鸿前面向赵德良汇报工作,而是对余丹鸿说,秘书长,你坐吧。
赵德良头也不抬地问,府办那边怎么安排的?
唐小舟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望着余丹鸿。余丹鸿终于捞到机会说话了,说,他们五点钟召开全省电视电话会,希望赵书记参加作指示。
赵德良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余丹鸿一眼,说,好的,我参加一下。
余丹鸿将情况大致介绍了一下,然后告辞离开。唐小舟能体会到,余丹鸿每次来赵德良的办公室,感觉上是一种煎熬。如果唐小舟的估计不错,赵德良和余丹鸿之间在较劲。余丹鸿能够坐上今天这样的位置,自然也不是普通的功力能够达到的,这场较量,不到最后,还真无法判断结果。无论结果如何,现在赵德良是书记,余丹鸿只是他的大秘,这个板凳坐着,也是够难受的吧。
准备出发的时候,赵德良把唐小舟叫进自己的办公室,对他说,小舟,你不用过去了。你去跟余丹鸿同志说,明天让省委以及省委办公厅的同志都到一线去。你们一起排个表,一个人负责一个点,责任到人,务必在明天中午以前,最迟晚饭前,必须到堤上去。然后,你去准备一下,我们明天一早去岳衡湖。
唐小舟答应一声,退出来,心里暗自嘀咕。洪峰到达是个临时性事件,赵德良安排省委领导下一线,也是临时考虑。只不过,他这个临时安排临时在什么节点?是刚刚才冒出的,还是接到通知后,他已经考虑好了?以赵德良的一惯风格,恐怕是深思熟虑的,也就是说,在余丹鸿来找他汇报的时候,早已经形成了成熟的想法。那时,他为什么不直接向余丹鸿部署?赵德良对余丹鸿的反感已经表面化,甚至到了当面向他布置工作都厌烦的程度?如果真是如此,唐小舟便觉得,就连赵德良这样充满政治智慧的人,有时候也未免太过意气用事了吧?
来到余丹鸿的办公室,见余丹鸿正准备离开。唐小舟问,秘书长,你要出去?
余丹鸿说,不是去开会吗?赵书记什么时候走?
这一瞬间,唐小舟明白了。赵德良并非缺乏政治家的雅量,而是不希望余丹鸿过多地抛头露面。中国人往往根据一个领导露面的情况来判断这个人的政治地位,一些领导也以在公众场合露面来显示自己的政治地位。赵德良大概知道余丹鸿定会跟着他去出席这次会议,又不好明确拒绝,便以这样的方法拖住他?
唐小舟说,赵书记已经走了,有件事,他让我告诉你。
余丹鸿问,什么事?
唐小舟说,赵书记说,这次洪峰过境,不能有丝毫闪失,所以,省委和省委办公厅的主要领导同志,都要下去,分片包干,责任到人。近的地方明天中午以前远的地方明天晚饭前,必须到位。赵书记请秘书长具体安排落实这件事。
余丹鸿轻轻地哦了一声,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丝毫不快。唐小舟却想,他一定在想,赵德良为什么不早说?如果早说了,他便将事情安排好了,可以参加电视电话会了。之所以拖到现在说,就是要阻止他去露这个面。他不露声色,可见这个人,确实修炼成精了。
余丹鸿问,赵书记也下去吗?他去哪里?
唐小舟说,他去岳衡湖。
在此期间,唐小枚给他打了好几次电话,他全部没有接听。这几天,她每天都打好几个电话,他不接听,她就发短信。唐小舟以为,自己不理她,她知道一切已经无可挽回,应该知趣地退了。没想到,她一直纠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