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祥回答道:“我接过几次他们公司的工程,但同万总本人却不是很熟。”杜林祥并没说出自己与万顺龙之间的交情。自从上次安幼琪叮嘱他,不要让卓伯均知道他们私下有联系之后,杜林祥就悟出一个道理,在这些达官显贵之间周旋,千万不要去炫耀同谁的关系很铁,最好是装作彼此都不认识。
1 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
在机场送别安幼琪后,杜林祥开车返回市区。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翻开一看,竟是一个来自海南三亚的座机电话。杜林祥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三亚有什么朋友。接通后,只听见一个颤巍巍的声音说:“杜总,你好!我是周志斌。”
自打那次在医院把钱交给周志斌后,一年多时间没见面了。杜林祥说:“周总,好长时间没联系了。你现在身体康复得如何?”
周志斌说:“还行吧,反正就是在轮椅上聊度残生而已。这半年多,我一直住在三亚疗养,这里阳光充足,比文康舒服多了。”
杜林祥高兴地说:“那就好。”
周志斌说:“后天是我生日,我想邀几个至亲好友到三亚来聚一聚。你要有空,能否也过来一趟?”
杜林祥犹豫了一下,说:“好吧,我到时就赶过来。”在杜林祥心中,一直觉得周志斌曾有恩于自己。不过,当把两百万交给对方后,杜林祥觉得也算对得起周志斌了。千里迢迢奔赴三亚,杜林祥心中并非十分情愿。一来一回的机票,加上给周志斌贺寿的红包,加起来怎么也得万八千的。除了钱上面的斤斤计较,杜林祥也觉得自己和周志斌关系纵然不错,可要说“至亲好友”,似乎过了点。
但杜林祥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像周志斌这种身体残疾且没有任何利用价值的人,想必是没有多少人愿意搭理的。自己如果借故推辞掉,周志斌的心里不知会有多难受。
两天后,杜林祥如约赶到三亚。对于杜林祥的到来,周志斌很是激动,尽管身体不便,他还是和老伴包了一辆出租车,亲自到机场来迎候。杜林祥走出机场大厅,一眼就瞧见周志斌正坐在轮椅上。想起当年那个生龙活虎、威风八面的风云人物,在伤病的折磨下竟是一脸憔悴、老态龙钟,杜林祥心中不胜唏嘘。
从机场到家的路上,周志斌感动地说:“这次外边的朋友,我只叫了两个人,一个是你,另一个是过去文康的老部下。可最后,答应过来的,就你一个人。林祥啊,你是个厚道人。”
这一年多来,周志斌应该体会到了人走茶凉的滋味。杜林祥劝他说:“别人怎么样不重要,关键是你自己要把身体养好。”
周志斌租的那套公寓,就在三亚大东海边,虽然只有两室一厅,却被周志斌的老伴收拾得井井有条。据周志斌说,如今他的生活很有规律,每天早上六点起床,吃过早饭,老伴就推着他去海边遛一圈。比起其他的老板,黑道出身的徐浩成毕竟有几分义气。不仅全额报销了医疗费用,还两次托人来三亚看望过周志斌。
周志斌的女儿,还有他的好几个亲戚,也特意从外地赶来三亚。这是周志斌出院后,在家中过的第一个生日,大家都想好好热闹一下,把晦气彻底冲走。按照周志斌的意思,生日晚宴就在家里举行,一伙人忙前忙后,到晚上六点过,一顿丰盛的大餐已经准备就绪,桌上既有三亚的海鲜,也有来自文康的土特产。
众人围拢在一起,却似乎并不准备开席。周志斌对杜林祥说:“还有一个人,马上就到,咱们再等一会儿。”
杜林祥当然懂得客随主便的道理,说:“今天肯定得听寿星佬的。”
周志斌转头问女儿:“你表哥什么时候到?”
周志斌的女儿说:“四个多小时前,表哥在首都机场打过电话,说飞机马上起飞。现在估摸着,应该也快到了。”
周志斌说:“现在这个时间,从机场到这儿,不太容易招到出租车吧。”
女儿宽慰他:“这你就甭担心了,表哥什么时候打过出租车啊?肯定有专车去接他。”
为了等候这位表哥,一屋人只好饿着肚子闲聊。晚上七点半左右,门铃终于响了,周志斌的女儿兴高采烈地打开门,迎进来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人。这位中年人穿着一双擦得锃亮的皮鞋,笔直的黑西裤,搭配上一件质地上乘的白衬衣,三七开的分头也梳理得一丝不乱。看这装束与气质,就不是寻常人物。
杜林祥看着此人,总觉得有些面熟,可一时又记不起,到底是在哪儿见过。周志斌扶着轮椅说:“林祥,我给你介绍一下。”
不待周志斌介绍,这位中年人便笑吟吟地把手伸了过来:“这位就是舅舅经常提起的杜总吧,我同他也应该算是故人了。”
杜林祥一脸狐疑地说:“恕我眼拙,实在记不起,你是?”
这位中年人哈哈笑道:“杜总,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刚到河州,你就领着上千号人马,给我来了个下马威,怎么现在倒不认识了!”
想起来了!杜林祥几乎是在心中惊叫,眼前这人就是河州市常务副市长吕有顺。怪不得看着眼熟,人家的样子,老在电视、报纸上晃悠,想不熟都难。
杜林祥的语气立刻变得谦恭异常:“吕市长,你好,你好!当初都是我不懂事,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杜林祥其实恨透了吕有顺,就是他断了自己财路,还险些让自个蒙受牢狱之灾。不过,生平第一次见着这么大的领导,杜林祥内心的惊喜、惶恐,早就冲散了怨恨。
周志斌在一旁插话说:“什么大人、小人的,林祥是我兄弟,有顺是我外甥。按辈分,你还是他长辈。”
杜林祥连忙摆手:“不敢不敢,周总你这玩笑开过了。”
吕有顺说:“闲话少叙,我的肚子已经呱呱叫了好久,咱们还是先把这问题解决了。”
周志斌连声说好,并赶紧招呼众人开饭。饭桌上,众人轮番向周志斌敬酒,不过往日海量的周志斌,却因为身体原因只是端起饮料表示一下。杜林祥听他们聊天才知道,吕有顺的父母很早就过世,从初中开始,就是周志斌这位舅舅拉扯着他完成学业。吕有顺敬周志斌酒时,甚至感动地说,自己与周志斌,早就情同父子,没有这位舅舅,就不会有他的今天。
杜林祥也记起来,过去与周志斌喝酒时,周志斌老是吹嘘自己有位很能干的外甥,在央企香港公司当总经理。只是想不到,这位远在香港的央企高管,有朝一日会空降河州,成为权势熏天的常务副市长。
宴席快结束时,周志斌主动斟满一杯白酒,他举起酒杯说:“自从出了车祸,我就滴酒不沾,但今天日子特殊,我也破例一回。林祥,这杯我敬你。”
杜林祥赶紧端起酒杯,说:“周总,你太客气了。”
周志斌说:“林祥,咱们是多年的老朋友。尤其在我出事的时候,遍尝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最后只有你,心里还惦记着我这个毫无用处的废人。今天能在三亚租个海景公寓,过着悠闲的日子,更离不开你的帮助。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耿直豪爽的朋友。”
说完这话,周志斌将满满一杯白酒一饮而尽。看得出来,周志斌动了真感情,杜林祥当初的义举,确实令他受用不已。
喝完这杯酒,周志斌将目光转向吕有顺:“有顺,你现在身居高位,舅舅当然不能叫你做违法乱纪的事。但在你能力所及的情况下,多帮帮这位杜总。舅舅也是在官场滚过来的人。我知道,像你这样的空降干部来到河州,身边正需要交几个真正的朋友。杜总有恩于我不假,但他,更是一个你值得交的朋友。”
吕有顺点点头:“舅舅,你交代的事,我一定会放在心上。”
吕有顺又端起酒杯来敬杜林祥:“杜总,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那时我初来乍到,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层关系。这段时间,舅舅老在我跟前提起你。我舅舅呀,也是心高气傲之辈,没有过人之处,想必是入不了他的法眼。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从此以后,我们多联系。”
杜林祥激动得端酒杯的手都在颤抖。要知道,说出这番话的人,可是一个副省级城市的常务副市长。当初花了那么大价钱,卓伯均也未曾对自己有这般礼遇。如今对面坐着的,却是个比卓伯均更厉害的人物。
这时,吕有顺的手机响了,只听他说道:“万总啊,你好!我这几天一直在北京开会,今晚上又有点私事要处理。要不等我回河州了,你再到办公室来找我?”
对方又在电话里说了一阵,吕有顺笑呵呵地说:“吃饭就算了,我这人不喜欢出去应酬。既然是工作上的事,你还是直接到办公室来找我。你放心,别人的面子我不给,你万总的面子我不得不给呀。我一旦抽出时间,就让秘书联系你。”
挂掉电话,吕有顺摇着头说:“这个万顺龙,一刻也不让我清闲。”
听着这话,杜林祥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成就感。连万顺龙都忙着攀关系的吕有顺,此刻竟坐在我杜林祥的身旁,与我推杯换盏。
吕有顺问:“杜总,你认识万顺龙吗?”
杜林祥回答道:“我接过几次他们公司的工程,但同万总本人却不是很熟。”杜林祥并没说出自己与万顺龙之间的交情。自从上次安幼琪叮嘱他,不要让卓伯均知道他们私下有联系之后,杜林祥就悟出一个道理,在这些达官显贵之间周旋,千万不要去炫耀同谁的关系很铁,最好是装作彼此都不认识。
吕有顺说:“万顺龙在河州地产界的确名声很大。但这个人太精,跟他打交道必须时刻小心。他和某位领导的关系很好,有些时候我也得给他面子。”
杜林祥立刻为自己刚才的决定感到庆幸。如果自己说同万顺龙有交情,吕有顺显然就不会说出这番话。至于吕有顺说的某位领导,杜林祥也知道是谁。但当着吕有顺,他只能继续装糊涂。
身体虚弱的周志斌已经习惯于早睡。晚宴结束后,众人便纷纷告辞。吕有顺预订的宾馆在大东海附近,走路十几分钟就能到。吕有顺对杜林祥说:“杜总,今晚我喝得有点多,要不你陪我走回去?”这正是杜林祥求之不得的,他赶紧连声说好。
三亚的夜,海涛阵阵、繁星点点,行走在遍植椰树的道路上,迎面拂来夹杂海腥味的凉风,好不惬意。吕有顺这时开口问道:“卓伯均垮台,杜总受的损失不小吧?”
杜林祥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些事都过去了。”
吕有顺说:“你能这样想最好。做生意嘛,哪有光赚不赔的。”
杜林祥心中苦笑,敢情亏的不是你家钱,自然站着说话不腰疼。不过嘴上却不得不附和:“吕市长说的有道理。”
吕有顺又问:“你现在还在做地产开发吗?”
“已经没做了。”杜林祥趁着这个机会,详细地向吕有顺做了番自我介绍,从当泥瓦匠起家,到数年前进入河州工程界,从操作北国天骄项目的成功,到不久前的折戟沉沙。除了给卓伯均送五百万的事,他几乎是言无不尽。
杜林祥知道,今天周志斌算是郑重其事地把自己引见给了吕有顺,但你杜林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否值得信任,吕有顺肯定还会再掂量一番,之后才做出决断。
杜林祥的口才并不好,但吕有顺还是耐着性子一直听下去。快到宾馆时,吕有顺问:“杜总,你何时回河州?”
杜林祥拿出机票一看,回答说:“明天上午十点半的航班。”
吕有顺笑着说:“巧了,我也是那趟航班。”他接着说:“你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了。回河州后,有合适的机会我会主动联系你。另外,对外面的人,你最好不要说认识我,更不要提起今晚的聚会。”
杜林祥当然懂得其中的深意,点头说道:“吕市长放心,我不是一个不懂规矩的人。”
吕有顺继续说:“我这人跟卓伯均不同,对那些真金白银没什么偏好。咱们以后相处时,你也大可不必在这方面费脑筋。”
跟官员接触多了,杜林祥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哪句真哪句假。吕有顺说完后,杜林祥依旧习惯性地点头称是。
吕有顺笑了一下:“那好,今天大家都累了,早点休息吧。”
第二天一早,一台轿车开到宾馆门口,接上吕有顺后便朝三亚凤凰机场驶去。杜林祥没有这个待遇,只好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拦出租车。
杜林祥登上舷梯进入飞机舱内时,一眼就看到吕有顺坐在前面头等舱的位置上。杜林祥的座位在后面经济舱,他缓缓朝后移动的过程中,与吕有顺目光相交了一下。吕有顺冲他微笑了一下,却并未打招呼。杜林祥记起昨晚吕有顺的叮嘱,也不好主动招呼对方。
两小时后,飞机平稳地降落在河州机场。一辆黑色奥迪已经等候在停机坪上,吕有顺率先走下飞机,跟前来迎接的人握手寒暄了几句后,便钻进轿车,一溜烟地驶出机场。坐在后排的杜林祥,透过窗户看到了这一幕。之后,他也缓缓起身,跟随大队旅客挤上了一辆摆渡车。
在摆渡车上摇摇晃晃时,杜林祥收到一条短信,打开一看是吕有顺发来的:“感谢杜总过去对我舅舅的关照,也很高兴在三亚能认识你。以后常联系。”杜林祥微笑着合上了手机。
从机场开车回市区的路上,杜林祥感觉过去一天的经历仿佛做梦一般。当初因为要信守承诺,狠狠心送给了周志斌两百万;前几天仅仅是因为面子上抹不过去,所以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去了趟三亚。正因为这一连串的无心插柳,却和常务副市长攀上了关系。杜林祥只得感叹,行走江湖,还是得多结善缘啊!
已经消磨的雄心壮志似乎又在杜林祥体内复活。马晓静当初说得没错,像我这样资金实力有限,又毫无人脉关系的小老板,是蹚不了深水的。但现在,还能说我没有人脉吗?想起那天吕有顺接万顺龙电话时的样子,杜林祥不禁窃喜,目前在河州,恐怕还没有哪位老板能赶上我同吕有顺的关系。
周玉杰已经另立山头,林正亮又没什么主见,杜林祥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只好把这份巨大的喜悦深埋在心底。他只是默默等待着吕有顺的召唤,有了这位贵人的提携,我杜林祥一定能在河州干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然而,一晃几个月过去,吕有顺却从没主动联系过自己。就连春节期间,杜林祥说要去给吕有顺拜年,人家也犹豫了好一阵才勉强同意。吕有顺说办公室人太多,让杜林祥晚上直接去家里。
想起吕有顺曾经的叮嘱,杜林祥不敢直接塞红包,便买了一箱茅台酒扛过去。就这款礼物,吕有顺都连声说太贵重了。最后,吕有顺拿出两条熊猫香烟与一款新式手机送给杜林祥,说是作为还礼。
杜林祥也搞不懂,这位吕市长是真清廉还是假正直?入过卓伯均的一次局后,对于那些官员的逢场作戏,杜林祥已感觉麻木。但他在内心也坚信,吕有顺与卓伯均不一样!与卓伯均的交情,不过源自一枚珍贵的蓝军邮,说到底那还是赤裸裸的权钱交易。而与吕有顺情同父子的周志斌,则是把自己作为真正的朋友来引见。
春节之后,转眼又过去一个多月。杜林祥依旧只能在电视上看到吕有顺赴基层调研的身影,从报纸上读到吕有顺发出的重要指示。杜林祥有些坐不住,他甚至想给远在三亚的周志斌打个电话,探一探口风。前思后想还是忍住了。周志斌已经把能做的事都做了,还能指望他做什么呢?
直到一个周末的下午,杜林祥终于接到一个电话,对方客气地说:“杜总,你好!我是市政府吕市长的秘书刘光友,我们领导想请你到他办公室来一趟。”
2 杜林祥的生意经: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
如获至宝的杜林祥赶紧丢下手头的事情,飞一般赶往市政府。来到市政府后,刘光友说领导正在会客,有些情况由他先跟杜林祥通报。
据刘光友介绍,几天前吕有顺去正在建设的河州市大剧院现场办公,对于工程进度很不满意。吕有顺当场拍板,与那家屡屡拖延工期的建筑公司立即终止合同。再有几个月时间,河州市就要举办首届音乐节,大剧院就是为了迎接音乐节建设的。现在必须找一家有实力的建筑商,在剩下的几个月内,赶工完成这项工程。几天下来找了好几家大公司,对方都说无法按时完工。杜林祥的公司在河州的建筑界也算小有名气,吕有顺便想到找杜林祥来问一下。
听完刘光友的介绍,杜林祥心中纳闷,政府刚开始找的那几家公司,论实力都比自己强。送上门的生意,为什么这些公司都不愿意接?杜林祥暗自揣度,没准这都是吕有顺使的障眼法,目的就是走走过场,最后让自己的公司来接单?真要是这样,吕市长也挺够朋友的!
只一会儿工夫,办公桌上的电话便响了。刘光友拿起电话“嗯”了几声,然后扭头对杜林祥说:“客人已经走了,咱们过去吧。”
卓伯均的办公室算是简朴的了,不过吕有顺的办公室看上去,似乎还要略逊一筹。只是墙壁上挂着一幅吕有顺同某位大领导的合影,彰显出办公室主人的非凡身份。这幅合影,是领导人在香港接见吕有顺时留下的。它仿佛在无声地告诉所有人,吕有顺是从大地方下派过来的领导,与缺乏上层关系的本土干部相比,具有天然的优越感。
吕有顺招呼杜林祥坐下,他装作是从不认识的样子说:“这位就是杜总吧?”
杜林祥也只好跟着演戏:“我就是杜林祥。”
吕有顺点了一下头,说:“这几天我让建设局帮我找一下咱们河州比较有实力的建筑企业。他们报上来的名单里,就有你们企业。所以,今天就冒昧地把你请来了。”
杜林祥欠身说道:“这是哪里话?吕市长有用得着的地方,那是我的荣幸。”
刘光友为杜林祥泡完茶,便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见没了外人,吕有顺也调整了神态与语气,他缓缓说:“今天找你来,主要是为大剧院的事。原来的建筑商是家上海企业,一再延误工期,我已经决定和他们终止合同,而且市政府也下了文件,这家公司以后没有资格承接河州境内的任何一项工程。”
吕有顺讲话时虽然表情温和,却有一股遮掩不住的霸气。他继续说:“我记得上回在三亚,你说建筑行业是你的老本行。不知道你是否有兴趣接下这个工程,而且要赶在四个月内完工?”话说间,吕有顺又将一本厚厚的建筑资料交给杜林祥,说是让他先了解一下情况。
杜林祥说:“能否赶在规定时间之前完工,我现在还没看资料,实在不敢夸海口。”
吕有顺说:“那你就先回去,把资料看一遍,再给我回话。”
杜林祥点点头:“我回去连夜研究资料,明天就给你回话。”
吕有顺说:“好!”在送杜林祥出办公室时,吕有顺又说了句:“音乐节是我到河州后抓的第一个大型活动,在主要领导那里,我也是立下军令状的。音乐节的开幕式就要在大剧院举行,届时除了省委、市委领导莅临现场,我们还要邀请北京的领导出席。”
杜林祥显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他说:“吕市长交代的事,我一定全力以赴。”
回来后,杜林祥立即招来公司里的全部工程技术人员。他要认真瞧一瞧,吕有顺到底送给自己一个怎样的“金娃娃”?一伙人翻图纸、看报表,忙活了整整一晚,最后得出一致结论,这压根就不是什么“金娃娃”。
林正亮说:“怪不得政府一开始找那几家企业,谁都不肯接招。按照政府给出的报价,根本就没什么利润。”
杜林祥也皱着眉头,原想着吕有顺看在周志斌的面子上,要送给自己一份大礼,却不想竟是一个烫手山芋。如果接下这个工程,起码得垫资两千多万,就算一年后把所有工程款都收回来了,利润最多才一百万。
林正亮说:“在建筑界,谁接这种工程就是脑袋被门夹了。现在做工程,哪家没有30%以上的利润。而且刚才测算的一百万利润,还是正常情况下。稍微出个什么意外,或是建筑材料涨价,咱们就得亏。”
杜林祥也骂道:“妈的,吕有顺怎么给我这么个破工程?”
林正亮说:“三哥,甭说是在河州,这个工程放到全中国,也没人肯接。要接这个工程,政府开出的报价,起码要上浮20%。”
杜林祥顿了顿说:“也不知道吕有顺知不知道这些情况,我明天上午再去给他说一下吧。”
第二天,杜林祥给吕有顺打去电话,他一脸为难地说:“吕市长,昨晚我组织人研究了这个工程,感觉政府的报价的确太低。”
吕有顺说:“我也知道,像这种半拉子工程是最麻烦的。本来政府能拨出的钱就有限,而且先期的大部分工程款都支付给了上海那家企业。现在来接盘的企业,肯定没有吃肉喝汤的份,只能去啃骨头。”
杜林祥试探着问:“政府能不能在原先报价的基础上,再往上浮动一点?”
“不可能!”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上海那家公司,就因为整天吵嚷着要增加预算,否则无法按时完工,才被我撵走的。现在换一家公司,结果还是要政府多花钱,我的脸往哪搁?”
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杜总,这事你也不用为难。实在不行,我只能把它当成政治任务,压给下面几家国有建筑企业。”
“别急,别急。”杜林祥说,“吕市长,再给我一点时间,让我考虑下。”
吕有顺显得有些不耐烦:“还要考虑多久?这建筑工期可不等人。”
杜林祥说:“就今天下午,我一定给你个准信。”
放下电话,杜林祥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红塔山。工程上的事,昨晚已经和林正亮他们研究了很久,事情明摆着,这就不是一个能挣钱的生意。问题的关键是,不挣钱的生意,到底接不接?
换作平时,这本是个根本不成立的问题。做生意就是为了挣钱,不挣钱的项目无须考虑。可偏偏这次面对的是吕有顺!吕有顺不仅是手握实权的高官,更因为周志斌的引见,与自己建立起了某种特殊的联系。如果断然拒绝,吕有顺当然也不会怪罪,然而在人家心中,对我杜林祥的印象是否会大打折扣?
杜林祥还有一层埋藏在心底的想法,以吕有顺和周志斌的感情,以周志斌当初那番情真意切的推荐,吕有顺没理由不拉自己一把。但到底怎么拉,拉到何种程度,或许吕有顺也在斟酌。抛出这个工程,是否也是吕有顺有意的试探,要看一看杜林祥到底有几斤几两。
吕有顺昨天说得很清楚,这是他来河州后,负责的第一个大型活动,他也在主要领导那里立下了军令状。如果此时能鼎力相助一把,吕有顺会怎样看?那时的杜林祥,就不光是吕有顺舅舅的恩人,更是吕有顺可以在事业上与之合作的伙伴。
等等!杜林祥深吸一口烟,在内心提醒自己,对于吕有顺的想象,是否太理想化?卓伯均可是前车之鉴。别自己一头热情地投入与付出,却换来无耻政客的翻脸不认人。吕有顺是个怎样的人,杜林祥心中一点底都没有。
这时,他又想起周玉杰爱说的一句话:“不赌哪会赢呢?”的确,这就是在赌!赌卓伯均时,杜林祥赔了个精光,这次,还要继续吗?
所有理性的思考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未来究竟如何,哪怕最顶尖的科学家也无法给出答案。杜林祥下意识地揉着太阳穴。既然理性思考已无用武之地,那就让感性来做决断吧。他用力掐灭烟头,下决心再赌一把!但也不忘提醒自己,这是最后一次豪赌了。
其实,对于一个赌徒来说,根本不会有所谓的最后一次!赌博除了输赢以外,本身就蕴藏着巨大的刺激,能让赌徒获得无穷快感。赌博能让人上瘾,能让一个人欲罢不能,永远赌下去,而且下的注越来越大!正所谓:不怕输得苦,只要不戒赌。一旦戒了赌,损失无法补!
没等到下午,杜林祥就给吕有顺打电话,表示愿意接下这个工程。吕有顺开心地说:“好!把这个活干漂亮,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
“以后许多事就好办了。”这是一句足以令杜林祥浮想联翩的话。
为了赶工期,杜林祥的施工队两天后就正式进场。一周后,吕有顺也带着财政局、建设局等单位的一把手,来到工地进行现场办公。当着众人的面,吕有顺将建设局局长表扬了一番:“上次我叫你给我推荐一下河州本地有实力的建筑商,你小子倒挺有眼光,推荐名单上就有杜总他们的企业。要不然,大剧院的工程还不知得拖到什么时候?”
吕有顺这话,表面上在夸建设局的领导,暗地里也把杜林祥褒奖了一番。吕有顺似乎也在向众人传递一个信息,自己是经由建设局的推荐,才认识了杜林祥。
财政局局长这时出来叫苦,说,按合同约定,开工半个月内,政府就要先期支付五百万工程款。可现在到处是用钱的地方,能否把付款期限往后延半个月。一听这话,吕有顺立马沉下脸来:“我当然知道现在到处都缺钱,可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其他地方的钱,你怎么想办法我不管,建设大剧院的钱,一天也不能拖。”看着吕有顺对这些局座颐指气使的样子,杜林祥再一次感受到权力的傲人气场。
再大的权力,也有驾驭不了的东西,比方说天气。开工半个月后,河州就进入梅雨季节。与往年不同,淅淅沥沥的小雨一下就是一礼拜,而且丝毫看不出停止的迹象。
杜林祥有些着急了,他找来林正亮,说道:“雨这么下,许多工程都耽搁了,怎么办?”
林正亮也很无奈:“老天爷的脾气,谁捉摸得准?”
杜林祥说:“耽搁的工期,还能抢回来吗?”
林正亮双手一摊:“时间流走了就是流走了,任谁也没办法。”
杜林祥说:“我看也未必。你现在就去联系几支队伍,等雨一停,咱们多派几组人同时施工。有些活,晚上也能赶。一定要保证按时完工。”
林正亮说:“按这种办法,咱们的成本可要增加许多。当初说一百万的利润,那可是精打细算才能挣到,稍微不留神,咱就得亏进去。”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管不了这么多了,保证工期要紧。”
五天后,雨终于停了下来,林正亮按照杜林祥的指示,组织了多支队伍同时进场,日夜不停地抢工期。眼看着如火如荼的施工场面,林正亮却耷拉着脑袋来找杜林祥:“三哥,我昨天又重新核算了一下成本,按现在这种搞法,一丁点利润也不要指望了,关键是咱们还得亏二十万。接这么浩大的工程,垫了那么多钱,最后还得亏本,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紧锁眉头:“唉,这种生意我以前也没干过。”他又问:“注定要亏吗?就没一点办法?”
林正亮回答:“下雨耽搁了时间,如今要保证工期,就只能亏。就这样,还得指望今后不出什么意外,否则亏的可不止二十万。”
杜林祥在工地上来回踱步,脸色越来越凝重。杜林祥的赌徒性格又一次发作,他抬头扫视了一圈,忽然说:“既然注定是个亏字,你他妈就给老子多亏点!”
林正亮没听明白这话的意思,结结巴巴地问:“多亏点,啥意思啊?”
杜林祥斩钉截铁地说:“从现在开始,能用好材料的地方,就不用那些二流货来以次充好。工期还得赶,你再去找几支队伍进场来,一天二十四小时连轴转,哪怕晚上,也让这工地灯火通明。现在不是要按时完工的问题,而是要以最好的质量,提前结束工程。”
林正亮惊得目瞪口呆:“这样一来,咱们就亏到家了。”
“亏就亏,不就是钱嘛!”杜林祥说,“你刚才说二十万,现在我拿出一百万,够你亏的了吧!”
见林正亮待在原地半晌说不出话,杜林祥拍了拍他肩膀,说:“人活在世上,一定是有舍有得。最可怕的是什么,就是只有舍,没有得。”
见林正亮还没明白过来,杜林祥继续说:“这破生意,咱们已经注定要亏钱了。可亏了钱,咱们总要赚点什么东西回来!依我看,咱们就赚信誉、赚口碑,让所有人看看,咱家兄弟不是吃干饭的,人家玩不转的活,我们不仅能玩,还能玩得漂亮。如果还按过去的做法,二十万是铁定亏了,什么信誉、口碑咱们也赚不回来。不如砸一百万进去,钱是亏了,总还能赚点名声。这本账,算得过来!”
亏二十万不如亏一百万,这或许是只有杜林祥才能理解的独特逻辑。林正亮尽管依旧一头雾水,但这么多年他认准一条,“按三哥说的去干”。
从那以后,大剧院的工地不仅白天人声鼎沸,晚上也是灯火通明。几支队伍二十四小时日夜不停赶工,硬是让工程提前半月完工。建设局组织来验收的专家根本不相信会出现这种奇迹,担心是不是存在偷工减料的情况。可经过认真鉴定,发现大剧院的工程质量远高于市内其他建筑。
建设局的汇报材料送到吕有顺办公桌上时,吕有顺高兴地连声叫好。他立刻拨通杜林祥的手机,说:“林祥,干得漂亮!”也就是从那一刻起,吕有顺不再称呼杜林祥为“杜总”,而是改为听上去更亲密的“林祥”。
一周后,吕有顺陪着省委常委、河州市委书记陶定国亲自到大剧院视察。对于这座音乐节的主会馆,身为河州一把手的陶定国,看来也十分满意。他对陪同视察的人说:“当初有顺同志立下军令状,说要保证大剧院按时完工,不少人还捏一把汗。现在看到拔地而起的建筑,大家都放心了。同志们,不服气不行啊,有顺不愧是在中央部委工作多年,又去香港这样的国际大都会历练了一番,抓起工作来一点不手软。”
受到一把手肯定的吕有顺,又把杜林祥唤到身边,并向陶定国介绍说:“陶书记,这位就是杜林祥杜总,是建设局给我推荐的一位河州本地民营建筑商。这一次,他们不仅提前完工,而且建筑质量受到专家一致好评。”
陶定国一边点头,一边主动握住了杜林祥的手:“林强啊,感谢你为大剧院工程做出的贡献。咱们河州,就得多一些像你这种有事业心、有责任感的民营企业家。”陶定国当然从不认识杜林祥这样的小角色,刚才听吕有顺介绍时估计也不太用心,因此,一开口,就把林祥错叫成“林强”。
一般人出现这种错误,可以说他缺乏礼貌,省委常委出现这种错误,杜林祥却毫不在意。他只是一个劲地点头:“谢谢书记的关心。”
陶定国前脚刚走,杜林祥就忙不迭地给远在文康老家的父母打电话,让他们注意收看今晚的新闻。父母听了后自然激动异常,整晚一步不离地守在电视机旁。杜林祥的父母都是大字不识几个的农民,一辈子也是靠着勤俭持家把几个孩子拉扯大。可说来奇怪,他们对于杜林祥平时孝敬的几万块钱,并没有什么感觉,反倒今天看见儿子同领导握手了,却高兴得跟过年一样。当然,他们也永远弄不清楚,这位八竿子打不着的陶定国,究竟是个什么官。在他们眼中,只要能上电视的都是大官。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整个河州都进入音乐节时段。各路音乐家纷至沓来,在新完工的大剧院中引吭高歌。身为音乐节组委会负责人的吕有顺,自然成为大忙人,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隆重的开幕式更是冠盖云集,主席台上,不仅有省委书记、市委书记,还有专程从北京赶来的领导。在这种场合,甚至连吕有顺都只能规规矩矩地站在台下,跟着众人一起拍巴掌而已。
不过,北京来的领导在视察场馆时,还是不忘把吕有顺唤到身边询问几句,并向陪同的省委书记叮嘱说:“小吕人年轻,有才气,像这种人就得多压些担子,不能让他闲着。”
音乐节大获成功,作为此次活动组委会负责人的吕有顺,也在洪西官场得到了更多认可。人们评价说,像吕有顺这种既有学历又有能力,还有高层关系的人,简直就是辉耀洪西政坛的希望之星。
3 商机无处不在,重要的是如何发现商机
音乐节成功收官的半个月后,杜林祥接到了吕有顺的电话。吕有顺问他有空没有,周末一起去钓鱼?
吕有顺主动相约,没空也得有空,杜林祥一口答应下来。放下电话,杜林祥却有些犯难,自己一个大老粗,小时候在河沟里捉过鱼,长大后在酒楼吃过鱼,说到钓鱼,还真没这方面爱好。
吕有顺赶紧去商场买了一套日本进口的高级鱼竿,而后连着星期四、星期五两天,找了一处鱼塘练习垂钓。杜林祥的目的很明确,他不奢望立刻成为垂钓高手,但起码得学会基本的动作,到时别太出洋相就行。
忙活了几天,在垂钓方面也算略有小成。此时的杜林祥,不禁自嘲起来,跟着卓伯均和袁琳学习了集邮,为了陪吕有顺又得练习垂钓。妈的,跟这些当官的相处久了,别把老子也弄成略懂琴棋书画的附庸风雅之辈。
星期六一大早,杜林祥便开着自己的奥迪A6来到吕有顺的住处,吕有顺下楼一看却说:“你这车哪行?幸好我昨天另外借了一辆。”吕有顺下到车库,开出来一台三菱越野。杜林祥只好把自己的车停在路边,取出渔具上了吕有顺的车。
原来,吕有顺是位资深的垂钓迷,对于所谓的农家乐、鱼塘根本嗤之以鼻,他最喜欢去野外的小溪边上大展拳脚。因此,昨天才特意去借了一台越野车。
下车后,杜林祥取出自己的鱼竿,准备一试身手。他斜眼瞟了一下吕有顺,只见吕有顺拿出的鱼竿,竟是用竹子做的。现在哪怕普通人钓鱼,都是玻璃纤维渔竿,经济条件好点的,便像杜林祥那样,去买套进口的碳纤维鱼竿。没想到吕有顺贵为常务副市长,垂钓装备却仿佛是个乡下老农。杜林祥恭维道:“吕市长真是低调,连鱼竿都这么简朴。”
吕有顺听后笑了笑,却没有吱声。两人将鱼饵投进河里后,吕有顺瞟了瞟杜林祥的鱼竿,说:“林祥,你这鱼竿不错啊,日本的达瓦,也算世界知名品牌了,怎么也得好几千吧。”
杜林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也不懂这些,去商场听售货员介绍,就掏钱买了。”
吕有顺又说:“达瓦是日本牌子不假,但全世界所有的达瓦都不是在日本生产,而是在达瓦设在印度尼西亚与泰国的工厂生产的。”
杜林祥说:“这方面,吕市长是行家。”
吕有顺继续说:“鱼竿最早是使用竹木材质做的,历史长达数千年。20世纪诞生了玻璃纤维鱼竿,随后又出现了更先进的碳纤维鱼竿。碳纤维鱼竿分为全碳和半碳两种,由于碳纤维价格昂贵,所以生产全碳鱼竿时尽量将竿的直径做得很细,以减少碳纤维的用量。你手里这鱼竿,一看就知道是全碳的。”
杜林祥十分佩服吕有顺对于鱼竿的研究,他说:“吕市长要是喜欢,我明儿就送你一套。以你的垂钓水平,早就应该搞一支好鱼竿,免得老是用简易的竹质鱼竿。”
吕有顺闻言哈哈大笑:“林祥,看来你过去对垂钓并不感兴趣啊。”
杜林祥不解地望着吕有顺,不知他什么意思。
吕有顺说:“你真以为我这鱼竿就是在农村随便削根竹子做成的?我告诉你,它叫作纪州手竿。”
杜林祥实在弄不明白什么是纪州手竿。只听吕有顺缓缓讲道:“中国自古就有‘一竿风月’的说法,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许多具有艺术价值的鱼竿都消失了,鱼竿的科技成分越来越多,却少了风月味。唯独这纪州手竿,一直流传到现在。纪州手竿产自日本桥本市,以真竹、高野竹、矢竹三种不同竹子组合配制,每只鱼竿都是纯手工制作。这小小鱼竿,可倾注着日本几代制竿艺匠一丝不苟、一竿入魂的心血,因此才被称作竿中极品。”
“开眼界了!”杜林祥叹道,“想不到这小小鱼竿,还有如此多学问。这纪州手竿,价格不便宜吧?”
吕有顺笑了笑:“反正比你手上那支鱼竿贵一点。”
后来,杜林祥专门去查了纪州手竿的价格,发觉可不只是贵一点。一支最便宜的纪州手竿,都得一万五左右,贵的则是好几万。而且在河州,根本买不到,只有北京、上海这些大城市才有卖。杜林祥心中也在埋怨,不管自己多么努力,可终究还是那个文康农村的杜三娃。一碰上真正的雅士,立刻露了馅。
吕有顺不愧为垂钓高手,只一会儿工夫,便钓上来几条鲫鱼,坐在一旁的杜林祥却是颗粒无收。吕有顺平时从不抽烟,唯独钓鱼时,一根接一根地烧烟。身上带的烟几下就抽没了,吕有顺便问杜林祥要烟。杜林祥掏出自己的红塔山,略带羞涩地说:“我一直就抽这种烟,只怕吕市长嫌弃。”所幸吕有顺并不讲究,拿过红塔山乐滋滋地抽起来。
见吕有顺心情不错,杜林祥问道:“吕市长来河州也快一年,感觉还不错吧?”
“不错什么!”吕有顺摇摇头说,“我虽然是洪西人,但一直以来都在北京、香港工作,对这儿的情况了解并不多。当了一年常务副市长,才知道咱们这地方真他妈穷啊。政府想搞基础设施建设,想改善民生,可手里没钱,屁事也干不了。就说大剧院的事吧,你是亲身经历的,政府要是手里有钱,哪会这般狼狈?”
吕有顺这位北大才子,向来温文尔雅,但刚才那一番话里,竟夹杂着好几个脏字,这在平时极少见到。看来,吕市长这一年来的确因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苦恼不已。
杜林祥在一旁恭维道:“吕市长是出了名的能人,有你在河州,工作就一定会有起色。”
“难啊!”吕有顺叹了一口气,“拉动经济有三驾马车,投资、消费、出口。河州地处内陆,不沿海、不沿边,想发展出口工业,简直难如登天。再说消费吧,咱这儿的老百姓穷得叮当响,哪有什么闲钱拿出来消费。还有投资,政府的钱袋子是空的,拿什么来投资?”
吕有顺讲得有些高深,诸如“三驾马车”这些东西,杜林祥一时还听不明白。但杜林祥凭感性认识也知道,河州乃至整个洪西,既没有工业基础,又没有优越的地理位置,本来就是欠发达地区,这几年同沿海相比,差距更是被拉大。
杜林祥开玩笑地说:“没准哪一天,在咱们河州发现一座金矿,或者是大油田,那就好办了。”
吕有顺说:“要说金矿嘛,河州倒是有一座,只不过还没被开发出来。”
杜林祥好奇地问道:“什么金矿,在哪?”
吕有顺微笑着说:“就是咱们脚下的土地。”
杜林祥有些不解:“土地?”
吕有顺说:“中国正处在一个城市化快速发展的阶段。就说河州吧,未来十年,城市规模起码扩容两三倍。在这个过程中,土地价值将出现疯长。你看现在郊区那些种着庄稼甚至长满荒草的土地,再过几年就会建成小区、商场。对于河州这种城市,土地升值所产生的巨大收益,也许就是政府唯一能抓在手里的财富了。”
杜林祥明白了,吕有顺所谓的金矿,其实就是卖地。他问道:“这些年来,政府不是一直在卖地吗?”
吕有顺说:“卖地可是个技术活啊!照他们以往的做法,是把金子当河沙在卖,而我却要把河沙卖出金子的价钱。”
“你还不知道吧?”吕有顺说,“河州政府已经有半年多没有再卖地了,本来上个月国土局想搞一场土地拍卖会,也被我紧急叫停了。”
这一下,杜林祥却犯迷糊了。吕有顺刚才不是说卖地是政府的财源吗?而且还信誓旦旦地表示,以他的能力,要把河沙卖出金子的价钱。为何能捞取真金白银的拍卖会,又被他叫停?
吕有顺问:“你知道欧佩克吗?”
杜林祥说:“在新闻上经常看到,好像是和石油有关。”
“没错。”吕有顺说,“欧佩克就是由十多个产油大国组成的石油输出国组织,它对于国际油价的走势,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每当国际油价萎靡不振时,这个组织的所有成员国,就会步调统一地实行减产,并以此拉抬油价。”
吕有顺继续说:“欧佩克手里有石油,而我们政府手里有的是土地。政府要想手里有钱,就必须让地价不断上涨。”
杜林祥说:“你现在叫停河州的土地出让,是否就像欧佩克的减产措施一样,是为了拉抬价格?”
“你还有点悟性。”吕有顺说,“河州要是还像以往那样,隔三岔五就推出一块地,那地价永远涨不上去。因此,我索性就控制供给,让市场出现用地短缺,时机成熟后再把闸门打开,地价就噌噌往上飙。”
杜林祥说:“近期河州政府都不会再卖地了吗?”
吕有顺斩钉截铁地说:“当然不会。8·31大限之前,很多地产商都抓住最后的机会,在手里囤了不少地。就说咱们河州的万顺龙吧,手里起码就有上千亩土地。现在我去卖地,根本卖不出好价钱。可等他们手上的地用完了,那就轮到我漫天要价了。”
杜林祥感觉,手握着号称“一竿风月”的纪州手竿的吕有顺,少了点风月味,倒是更像一个囤积居奇的奸商,而土地,就是他手中最重要的商品。不过,被吕有顺处心积虑疯炒起来的地价,最终的接盘者可不是万顺龙这样的地产商,而是千千万万的普通购房者。很显然,为了让政府摆脱拮据的状态,吕有顺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吕有顺继续说:“欧佩克之所以是欧佩克,就在于手里掌握着绝大多数石油资源,它说停止供应就能停止供应。暂停供地不过是权宜之计,真正的治本之策,还是政府必须掌控绝大多数的土地资源。也许你还不知道吧,河州政府手里,根本没有多少土地。”
如此宏观的经济话题,自然是过去的杜林祥没有关心过的,他只好摇了摇脑袋。
吕有顺说:“这几年,许多地都被低价卖给开发商了,政府手里却没有储备多少土地,等到以后土地价格飙升时,后悔都来不及。年初的时候,下面几个局要修办公楼,最后还是我出面协调,从开发商手里把地买过来给他们建办公楼的。”
“我在香港工作过一段时间,”吕有顺继续说,“香港就有一套完善的土地储备制度。这些年,长三角的一些城市,也开始重视土地储备。政府在征收土地后,来进行拆迁安置或置换搬迁,并投入资金搞土地整治,完成“七通一平”后,再将可以直接使用的熟地移交给当地土地出让中心挂牌出售。”
在建筑行业浸淫多年,加之近来又专门留意房地产方面的知识,杜林祥知道,所谓“七通一平”,就是指土地经过整理后,达到通给水、通排水、通电、通信、通路、通燃气、通热力以及场地平整的标准,房地产商就能直接买下这块土地进行开发。那些未经过整理的土地,被称为生地,而整理后的土地,就被叫作熟地。
吕有顺说:“政府握有卖地的权力,如果再把土地资源储备到自己手里,那就成为名副其实的地主了。地价涨多少,由我们说了算,河州政府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整天为了公务员的工资发愁。”
杜林祥默默地听着,吕有顺则继续说道:“趁着现在地价不高,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土地的价值,正是进行土地储备的好时机。等以后地价涨上去了,再去搞征地拆迁,难度就会大很多。上个月,市政府通过了《河州市国有土地储备整治管理办法》,拉开了河州土地储备的序幕。抓住这两年的黄金时期,真能把几十万亩土地储备在政府手里,那就相当于握住了几千亿真金白银。”
几十万亩土地储备从哪来?傻子都知道主要是城市郊区的那些村镇。当然,政府征地时会给予适当补偿,不过日后天文数字般的土地出让金,却注定和这些农户无缘。
杜林祥不禁叹了一口气:“地价真要炒上去,那最后有资格拿地的,只能是万顺龙那样的大地产商。像我这种小企业,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吕有顺笑了:“林祥,你倒有些自知之明。实话实说,地产界的第一桶金你没赶上,现在想进去,只怕为时已晚。”
吕有顺吸了一口烟,又问道:“你研究过8·31大限吗?”
提起8·31大限,那可是杜林祥永生难忘的伤疤,他点点头说:“知道一点。上次闹出那么多不愉快,不就因为这条新政吗?”
吕有顺说:“你是这条新政的直接受害者,想必会记忆犹新。不过,这条新政对于整个中国房地产市场的健康发展,却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想想过去,拿地、批地的过程充斥着暗箱操作,就像卓伯均那样,随便哪个开发商给他送一笔钱,就能低价拿到土地。可在8·31大限之后,所有土地出让都要通过招拍挂的流程,实行公开竞价,价高者得。我不敢说以后就没有黑幕了,但最起码,会比以往大大收敛。”
杜林祥说:“未来河州的土地盛宴,我是没资格参与了。”
吕有顺目光注视着小溪,语气平缓地讲起故事:“美国西部曾有一股淘金热,很多人怀揣梦想而去,最后却碰得头破血流。不过,那些没有上山淘金,而在山下卖铁锹的人,却无一例外赚了钱。还有20世纪中国的股票热,炒股发家的人不多,在交易大厅门口卖盒饭的人,倒没听说有谁赔本。”
杜林祥一脸疑惑地看着吕有顺,只听吕有顺缓缓说:“我自认是个爱惜羽毛的人,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但朋友之间,我倒可以根据自己的经验与分析,为你生意上的事出点主意。我刚才给你讲那么多政府开展土地储备的事,你就没有从中嗅出商机?”
杜林祥说:“土地储备是政府的事,难道我还能插一脚?”
吕有顺说:“整理好的熟地,当然是储备在政府手里。可要把生地整理成为熟地,总得有人去干活吧。未来两年,河州将储备几十万亩土地,这是多大的一个商机。”
吕有顺继续说:“所谓开发,其实有两个层面,就是人们常说的一级开发与二级开发。从政府手里买来土地,而后建成商品房卖给普通消费者,就是二级开发。而将原来的生地,完成征地拆迁,进行整理变成熟地,再交到政府手上,就叫一级开发。8·31大限之后,二级开发市场里比拼的是企业的资金实力,那绝不是你的强项。不过如果你要有兴趣,不妨去一级开发市场试试水。”
对于吕有顺讲的什么一级开发、二级开发,杜林祥好像明白了那么一点,可又终究没全弄懂,他呆在那儿,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
“你呀,平时还得多读书,学点有用的东西。”吕有顺没好气地说,“这么给你讲吧,有一个城中村或是棚户区,地理位置不错,政府想把这块地收到自己手里储备起来,等有机会再卖给房地产商。这时,你就去负责把原来的旧房子拆了,做好土地整理,完成“七通一平”,把这块地干干净净地交到政府手上。”
“明白了!”杜林祥说,“就是去做拆迁对吧!二级开发,说白了就是从政府手里买地,然后在这片地上建新房子。一级开发,就是负责把地上的老房子拆掉,完成整理后卖给政府。”
吕有顺说:“你这解释并不十分准确,不过大体也差不多。众所周知,一级开发的利润没有二级开发来的大,但我想,对于你这种实力的企业,也许是最合适的。”
吕有顺接着说:“现在有很多人诟病官商勾结。其实在现代社会,不同企业家交朋友,不尽心竭力为企业服务的官员,简直就是不称职。通过大剧院的事,我认定你是个能干成一番事业的人。因此,只要在政策许可的范围内,不搞那些见不得人的权钱交易,我都会尽力帮助你。话说回来,扶持河州民营企业,不正是我这个市长的应尽之责吗?”
吕有顺的话,传递出一个明确的信息,他愿意出手帮助杜林祥。这正是杜林祥企盼多时的事情。杜林祥深知,不管什么生意,只要有吕有顺的协助,都将一帆风顺。
杜林祥高兴地说:“吕市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吕有顺这时却拍拍杜林祥:“快看,鱼上钩了。”杜林祥赶紧收竿,没想到竟钓上来一条鲤鱼,看样子足有三斤左右。
吕有顺笑着说:“林祥,没想到啊,就凭你那技术,还能钓起一条大鱼。”
4 唯有低调,才是王道
有了吕有顺的交底,杜林祥便开始雄心勃勃地谋划进军土地一级开发市场。进行土地一级开发,说到底还是从政府手里接活,也需要经过招投标的程序。尤其是吕有顺来到河州后,什么事都强调要规范操作,他多次在会议上说过,凡是从政府手里出去的工程,必须走招投标的流程。
不过,此招标非彼招标。8·31大限后,政府出让土地时的拍卖会,标准十分简单,谁出价高,地就归谁,连傻子也瞒不过。而在一级开发市场,所谓招标就复杂得多了。河州政府将此类招标分成两部分,一个是金额标,一个是技术标。金额标很简单,就看哪家企业的报价更合理。可技术标就复杂了,得综合考察一家企业的资质、技术实力等等。而且每一个具体项目,金额标与技术标占的比重也会有所调整。这样一来,就留下了极大的运作空间。
杜林祥不禁感叹,中国的事情看来还是越简单越好。一旦弄复杂了,聪明无比的中国人就能从中钻到空子。就说什么金额标、技术标之类,外人看上去一头雾水,里面的人却深知其中猫腻。
两个月后,杜林祥便从政府手里签下首单合同,对城北一处棚户区进行开发整理,完成整理后的土地将由政府来进行收购。
能够在河州取得土地一级开发资格的企业中,杜林祥是实力最弱的。不过吕有顺在会上特意举出了大剧院工程的例子,说这家企业关键时刻的优异表现,是值得信任的。
能够与政府做生意,享受的待遇立刻不同。签下合同后,以土地做担保,便有银行的大笔资金注入,拆迁过程中不用为钱发愁;土地完成整理后,政府又会来接盘。这样既不愁买、又不愁卖的生意,想不赚钱都难。
就在杜林祥忙于对棚户区进行拆迁时,河州地产界也曝出另一条重磅新闻。政府通过招拍挂的方式出让市中心的一块土地,经过数家企业的多轮竞标,一家来自广东的大型房地产企业胜出。此轮招标成就了河州历史上的首个地王,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向来在河州房地产界呼风唤雨的顺龙集团,竟然在首轮竞标中便被淘汰出局。
看着报纸上铺天盖地的报道,杜林祥不禁有些庆幸,多亏在吕有顺的指引下,成功进入到土地一级开发领域。8·31大限之后,在土地二级市场上,招拍挂已成为不可逆转的趋势,连顺龙集团都被资金实力更雄厚的沿海企业击败,更遑论自己这种小虾米!一级开发的利润的确如吕有顺所说,比不上二级开发,但竞争也小很多,这里挣的,几乎就是唾手可得的轻松钱。
接下来的几年,在吕有顺的力推下,河州政府的土地储备规模越来越大,河州的财政也变为极大程度依赖卖地收入的土地财政。相应的,杜林祥从政府手里接到的单也越来越多。有些看不上眼的小项目,他就再次发包给其他小公司,自己稳稳当当地收承包费就行。
不经意间,杜林祥的身家就已经过亿,甚至许多小公司的老板,把他像菩萨一样供奉着,就指望着能从他手里接些工程做。往日叫他老杜的人,纷纷改口称杜总,往日叫他杜总的人,也改口叫三哥,那些以往把他叫三哥的人,干脆直接叫三爷。林正亮也沾了不少光,天天在外面应酬不断,人人以和他攀上关系为荣。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甚至把自己包养的女大学生送到林正亮的床上。为这事,林正亮的老婆大哭大闹来找杜林祥,杜林祥也把林正亮找来大骂了一通。
杜林祥依靠吕有顺赚了大钱,按说应当好好感谢一下,可吕有顺却从不收他钱。杜林祥后来干脆找到周志斌,想把钱送给周志斌。不料周志斌却说:“我那个外甥早就打了招呼,说一定不能收你的钱。”
甚至有一次陪吕有顺钓鱼时,吕有顺竟主动赠送杜林祥一套价值不菲的纪州手竿,吕有顺说:“你经常陪我钓鱼,辛苦了。再说上次对西郊城中村的拆迁改造,你的公司表现很好,进度比那几家国企快多了。这鱼竿也算是对你的酬谢。”
令杜林祥感到意外的还有另一个人,那就是他的小舅子周玉杰。离开杜林祥的周玉杰,与妻子离了婚,带上江小洋一起创业。几年时间,周玉杰也是风生水起,日进斗金,论身家,几乎和杜林祥不相上下。偏爱越野车的周玉杰,将他那台刚买不到两年的路虎置换成了更具野性的悍马,江小洋则开上了一辆红色法拉利跑车。
如果说许多土地二级开发市场上的开发商是生活在聚光灯下,而杜林祥则是在一级开发市场里闷声赚大钱的话,那么周玉杰从事的生意就更为隐秘。他成天在为死人造房子。周玉杰曾经吹嘘:“我现在就是河州最大的坟王。”
春节回文康过年时,杜林祥与周玉杰还商定,要在老家建一所希望小学。杜林祥当时说自己出三百万,让周玉杰出两百万,可周玉杰却不答应:“别呀,你出三百万,我也出三百万。多出那一百万,再给孩子们盖个图书馆。”
眼看希望小学即将落成,杜林祥便约周玉杰一同去出席典礼。周玉杰爽快地答应下来,杜林祥叮嘱他:“你和小洋就别开什么悍马、法拉利了,到时我来接你们。”
当天一早,杜林祥叫司机开着那台已跑了多年的奥迪A6,先来接自己,然后去接周玉杰。生意做大以后,杜林祥不仅请了司机,也买了一台崭新的奔驰S600。不过今天,他刻意让司机还是开那辆老款的奥迪。
坐上车后,周玉杰说:“三哥,你怎么不开新买的奔驰?现在连林正亮都买了台宝马,你还坐这奥迪,太寒碜了。”
杜林祥说:“我是特意坐奥迪的,而且也要你们别开豪车。今天的典礼,当地分管教育的副县长也要出席。我们要开着几台豪车同时现身,影响不太好。”
周玉杰笑着说:“三哥,你现在都是和大领导打交道的人了,一个小小的副县长,理他干吗?”
杜林祥摇了摇头:“你不懂啊,唯有低调,才是王道!”如今的杜林祥,也能出口成章了。搭上吕有顺后,杜林祥总觉得自己的知识程度太低,跟人家几乎说不上话。为此,他埋头读了不少书,还请了位秘书辅导自己。
当然,杜林祥读书都是采用周玉杰当年发明的方法,请秘书把几十万字的大部头整理成万把字的提纲。比如一部《红楼梦》,秘书就帮他整理成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六千多字的故事梗概,让杜林祥大体知道这本书写的是些什么事。第二部分是摘录书中的经典桥段与诗词,比如葫芦僧判葫芦案、黛玉葬花之类。第三部分则是秘书整理的红学发展脉络,其中介绍了十几位研究红学的著名学者,以及他们各自的主要观点。整篇提纲不足两万字,杜林祥一个上午就能看完。他只求知其然,不求知其所以然。但得益于这样囫囵吞枣的学习方法,杜林祥许多时候也能在外面充充门面。
几年下来,杜林祥不仅说话时能引经据典,更成了不折不扣的垂钓高手。正因为这样,吕有顺才喜欢经常叫上杜林祥,一起去溪边垂钓。甚至当初为结交卓伯均而无意间接触的集邮,也被杜林祥重新捡了起来。他收集了不少邮票,甚至还找到河州集邮协会副秘书长严家赣,要求成为协会会员。见一位财神爷送上门来,严家赣自然欣喜不已,甚至提出让杜林祥当会长。杜林祥最后婉言谢绝了,不过对于协会的许多活动,他倒是少不了出钱出力。杜林祥现在的想法已经改变,他认为,人混到一定程度,就得去装模作样地附庸风雅。
杜林祥在车上问道:“玉杰,近来生意怎么样?”
“不错!”周玉杰说,“现在是春夏之交,各种病菌滋生,每天都有死人的。我的生意自然水涨船高。”
杜林祥哭笑不得地说:“敢情你天天盼着死人啊?据说现在这死人的房子,可比活人的还贵。”
周玉杰说:“你也不看看现在地价涨多厉害,所有东西还不跟着涨?就说建公墓的土地吧,也跟其他经营性土地一样,得实行招拍挂。”
“玉杰你行啊!”杜林祥说,“我到现在都不敢去碰招拍挂,只能窝在土地一级开发市场,做一些旧房拆迁、土地整理,你倒是能去拍卖会上高价拿地了。”
周玉杰笑了笑:“三哥,你这是谬赞我了,我哪敢去高价拿地啊?我也是另外想了个门道。”
杜林祥问:“什么门道?”
周玉杰说:“根据现有法规,中国公墓主要分为经营性公墓和公益性公墓。经营性公墓多为城市公墓,面向市民,具有很强的市场特征。该类公墓的土地是通过招拍挂向国家取得,在销售过程中照章纳税。公益性公墓则是由农村村民委员会提出申请,报当地乡镇政府同意后,由县级民政部门审批,方可成立。该类公墓只能向本地村民提供墓地、服务。”
周玉杰继续说:“公益性公墓原则上是不准对外销售的,可只要跟镇里的领导关系到位,每年再交上一笔承包费,人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再说公益性公墓成本多低啊,跟那些经营性公墓相比,具有明显的价格优势。”
杜林祥问:“但这毕竟不合规矩啊!人家敢把亲人葬到这儿吗?另外,今后政府追究起来怎么办?”
周玉杰笑了:“三哥,你还是不了解市场啊!中国人本来就不富裕,因此就特别贪图便宜。我手底下的公墓,比那些经营性公墓便宜好几万,自然有人趋之若鹜。只要人葬下去了,我就更不担心了。中国讲究死者为大,政府真要追究,也不敢把埋下去的人再挖出来。真要那样,我大可以袖手旁观,自有那些死者家属去找政府拼命。”
杜林祥又问:“听说在河州郊区,有四处公墓都是你承包的?”
周玉杰说:“对。公墓选址也很重要,必须找那些离市区较近,交通方便的乡镇。这事只要把镇里的书记、镇长搞定,问题就不大了。”
杜林祥这时忽然想起一句话,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费那么多心思才攀上常务副市长的高枝,人家周玉杰搞定几个乡镇领导,也一样赚大钱。看来中国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手里的权力都不小啊。
杜林祥看了看坐在旁边的江小洋,说:“玉杰,你和小洋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什么时候把事办了?”
周玉杰说:“三哥,你把话说清楚啊。究竟什么事?如果是那方面的事,我们几年前可就办了。”
听到周玉杰这话,不仅杜林祥,就连开车的司机都笑了。周玉杰在荤段子方面的确有天赋,几乎是张口就来。
“讨厌。”江小洋拍了一下周玉杰,说,“古时候父母过世,官员要守孝三年。你是不是和前妻离婚了,也准备守孝三年?”
周玉杰笑道:“还真让你说中了。”
这时,杜林祥插话道:“据我所知,守孝期间,可是不能干那事的。你们这段时间,不会一直没做过吧?”
一车人又是哈哈大笑。不过杜林祥已经觉察到,对于结婚的事,江小洋是很急迫的,倒是周玉杰,一副能推就推的样子。
汽车驶入学校后,学生们在两旁列队欢迎,副县长也早早等候在此。一阵寒暄后,典礼便正式开始,因为讲话次序谁先谁后的问题,杜林祥和副县长又彼此谦让了好一阵。
众人佩戴红花站在主席台上,青春靓丽的江小洋,自然成为其中一道曼妙的风景线。肉色的裤袜衬托出修长的大腿,深黑色的乳罩,躲在粉红色的连衣裙里若隐若现。那些正处于青春发育期的农家子弟,哪里见过这么摩登的女郎,一个个盯得目不转睛,就连那位副县长,也不时瞟上几眼。
杜林祥也觉得江小洋有些过了。平时在家,为了和周玉杰调情,你怎么穿都行,可今天出席希望学校的落成典礼,穿这么风骚干嘛?妻子周玉茹对江小洋向来也没什么好感,并说就因为这个狐狸精,才害得玉杰离婚。是啊,一个能吸引男人目光的女人,一定也能点燃女人的妒火。江小洋这样的女人,在同性圈子里大概不怎么受欢迎。
典礼结束后,副县长说在县城的宾馆订好了酒宴,可杜林祥再三推辞,说就想在学校新建成的食堂,和学生们一起吃饭。
在食堂用过便饭,杜林祥便起程回河州。车刚上高速,他便接到弟弟杜林阳的电话。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大,他的两个弟弟杜林阳、杜林斌也投奔了过来。尽管两人能力平平,但看在亲兄弟的分儿上,杜林祥也把他们安置在公司。
杜林阳口气急促地说:“三哥,不好了。林哥被人捅了一刀,现在正在医院里抢救。”
杜林阳口中的林哥,自然就是林正亮。杜林祥连忙问:“出什么事了?”
5 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原来,公司不久前刚接了一个项目,就是对河州西郊的一个棚户区进行土地整理。里面大多数居民对拆迁补偿并无异议,只是有一户姓王的人家死活不同意,而且开出的条件令杜林祥根本无法接受。
政府这边催得很急,拆迁再不能完成,杜林祥的公司就面临违约。最后,林正亮想出了一个办法,他安排一个熟人去请王家三兄弟喝酒。趁这个机会,林正亮带着两台推土机,就把人家的房子给铲平了。
实话实说,这种事以前他们干过许多次,最后都是不了了之。却不想这三兄弟是当地出了名的争强斗狠的人物,他们分头打电话,十分钟时间就唤来几十个身强力壮的彪形大汉。林正亮见势不好,也赶忙从公司调人手。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对方的人马很快就把林正亮围住。
王家兄弟不好惹,但林正亮这些年也在江湖上混出了地位。他心想,老子在河州,白道黑道都有人,还能在你这小阴沟里翻船。双方都是狠角色,见面后连架都没吵一句,就直接干上了。木棍、砖头、铁锹、菜刀,能用的武器都用上了,林正亮和一名工人在混乱中被人捅了一刀。最后幸亏警察及时赶到,才把人救了出来。
杜林祥虽然关心林正亮的伤势,但也很生气地质问道:“怎么会这样?我以前不是交代过,干这种事一定要把人带齐吗?”
杜林阳支支吾吾地说:“估计林哥这次也是大意了。”
这几年干拆迁,杜林祥从没惹出什么乱子,原因就在于他一直把握住两个原则。首先,杜林祥自认是个宽厚大度的人,有些项目哪怕自己的利润少一点,也会多给拆迁户一些补偿。另外,实在遇到那些漫天要价的人,每一次强拆时他都会精心准备,慎之又慎。
杜林祥所谓的“把人带齐”,其实在公司内部是有一套制度的。真要碰上软硬不吃、死活不搬的人,那就切切实实地给他们一点颜色。强拆时一般得带上四拨人,打头的就是从社会上招募的一些身强体壮、画满文身的青年;站在后面的,就是推土机和民工;另外也得提前通知公安到场,以防发生意外;最后还得把医院的急救车叫上,真有不测能第一时间送医。
有些拆迁户一看前面那些画满文身的青年,就吓得抱头鼠窜,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简单了。遇到不信邪的也不要紧,就叫这些青年和拆迁户扭打在一起。双方只要一接触,公安就会出面,以聚众斗殴的理由把两拨人通通抓走。拆迁户一旦离开,推土机与民工马上蜂拥而至,几下就把房子夷为平地。
每次强拆,杜林祥都要叮嘱下面“把人带齐”。这一次,林正亮显然没听招呼,结果才被人捅了刀子。
周玉杰也很关心林正亮的伤势,司机立即加快速度,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往医院。到医院时,林正亮刚从抢救室里被拖出来,医生说,刀子进去时,离肝脏只差一厘米,这次也算林正亮福大命大,好好治疗应该很快就能痊愈。
杜林祥总算把心放下,长舒了一口气。他想起之前吕有顺说过的话,“趁着现在地价不高,许多人没有意识到土地的价值,正是进行土地储备的好时机”。近几年,地价、房价疯长,大多数人显然都意识到了土地的价值,再去搞拆迁,难度肯定会大得多。杜林祥也宽慰自己,出这样的事,也有其必然因素,怪不得哪一个。所幸的是,林正亮的伤并无大碍,这已经是万幸。
这时,杜林祥的电话响起,拿起一看是吕有顺打来的:“你怎么办事的?拆迁拆出人命了。现在人家都把尸体抬到政府门口了。”
杜林祥一下子蒙了,他说:“什么尸体?”
吕有顺说:“你们今天去拆一户姓王的人家的房子,跟人家发生械斗,最后把三兄弟中的老大给捅死了。怎么,你还不知道?我看你是不是挣钱挣糊涂了,出这么大的事居然还要我来给你汇报。”
杜林祥意识到,械斗中刀剑无眼,没准这回真闹出人命了。他忐忑地说:“吕市长,这事你别急,我会处理的。”
吕有顺气愤地摔掉电话,杜林祥也把当时就在现场的杜林阳唤了过来:“听说人家那一边死人了,你知道吗?”
杜林阳说:“反正他们那一边也有人受伤,至于死没死的,我也没去关心。”“混账!”杜林祥顾不得是在医院走廊,怒不可遏地骂道,“你长的是猪脑子啊,这种事你不关心,那要关心什么?”对这个弟弟,杜林祥简直有点恨铁不成钢。出这么大的事情,自己这边居然毫不知情,还要吕有顺来通报。也难怪吕市长在电话里火冒三丈!
杜林祥赶紧安排人手去打听。结果真如吕有顺所说,王家的大哥在冲突中被刺中心脏,当场殒命。现在人家抬着尸体,纠集了好几百人,把市政府都给围了。做生意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摊上人命关天的大事,杜林祥在屋里来回踱步,却又想不出什么办法。到了晚上,公安局就派人来把当时在拆迁现场的杜林阳和其他几名工人抓走了,这一下,杜林祥更是急得满头大汗。
晚上八点刚过,吕有顺的秘书刘光友又打来了电话。秘书的语气比起领导自然平缓了许多:“我们做了很多安抚工作,聚在政府门口的人总算撤走了。”
杜林祥说:“刚才公安局来人,把我弟弟和几个工人都抓走了。”
刘光友说:“这是刑事案件,当然要抓人。”
“是、是,”杜林祥语气颤抖地说,“那接下来怎么办?”
刘光友说:“政府只是把他们暂时劝回去了,接下来还闹不闹,谁都说不准。只要死者的家属一直闹下去,你就没有安生日子。”
杜林祥赶紧说:“好的,我这就去找死者家属。一定会千方百计安抚住他们。”
刘光友加重语气说:“领导说了,不出事就是本事,一出事就是大事!”
放下电话,杜林祥赶紧让人和王家兄弟联系。后来知道,人家已经在被铲平的房子跟前搭起一座灵堂。杜林祥正准备动身赶过去,身边的周玉杰却拦住他:“三哥,你不能就这么去!对方现在情绪很激动,你这么一个人去,要真起什么冲突,那可要吃大亏。”
听周玉杰这么一说,杜林祥心里也不免胆怯。人家可是亲大哥死了,情绪一激动,指不定干出什么事,真要去了,没准哪句话惹恼人家,立时就会刀枪相向。
杜林祥为难地说:“你顾虑得有道理,但我总不能带着大帮人去,那样更会激化矛盾。”
周玉杰说:“人贵精不贵多,我跟着你去,另外再叫上五六个身手好的弟兄。”
站在一旁的杜林祥的司机高明勇插话道:“咱们不是和当地派出所关系很好吗?同他们打声招呼,让他们在外围警戒一下,真要发生不测,赶紧把我们救出去。”高明勇已经为杜林祥开了两年的车。他也是文康人,说起来还算杜林祥的远房亲戚。这小子当过武警,平时也有股子聪明劲。杜林祥一度还打算把高明勇提拔到更重要的岗位。
杜林祥此时连连点头:“你们考虑得很周全。告诉一起去的兄弟,真要发生冲突,也只是保护咱们冲出来就行,千万不要再伤人。另外叫他们今晚注意着装,不要穿得像黑社会一样。”
杜林祥与周玉杰坐上高明勇驾驶的面包车,另外还带了六名手下,便直奔王家的灵堂。杜林祥刚下车,就被人认了出来,有人大声喊道:“这人就是那公司的老板!”
王家老二、老三立刻带着十多个人围了过来,看着对方一个个凶神恶煞,杜林祥惊得连话都说不出。关键时刻,倒是高明勇反应迅速,他挺身说道:“各位大哥,各位英雄好汉,出了今天这样的事,我们也很痛心。如今过来,一则表示哀悼,二来也是和你们商量一个解决办法。事情已经出了,大家总要坐下来,一起找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不是?”
对方的情绪稍微有所平静,沉默了几秒钟,王家老三大声喝道:“你们不是说来表示哀悼的吗?那好,统统到我大哥灵前上香磕头。”
按照河州习俗,只有长辈过世,晚辈才会去灵前上香磕头。王家的这一要求,明显带有侮辱性质。然而事到如今,杜林祥哪还顾得了这些。他接过一炷香,跪在灵前,一边磕头一边念叨:“老王啊,都怪我来得太晚,才造成现在这局面。我对不住你啊!”
杜林祥刚站起身来,王老大的媳妇又从后面冲出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大声骂道:“就是你这混蛋,杀死了我男人,今天就要你抵命。”
现场的气氛瞬间又紧张起来。杜林祥这时倒镇定了许多,他不紧不慢地说:“大姐,你今天要打要骂,我都没有怨言。真要把我杀了,就能把老王换回来,我眼都不眨一下。可事实是,就算你把我杀了,还是于事无补,自己反倒成了杀人犯。”
杜林祥转头对周玉杰说:“你们给我听着,今天王家的人要打要杀,随他们的便,你们谁都不许插手。”这句话,其实是事前约定好的暗号,意思是说,局势如果进一步恶化,立即动手把我救出去。
杜林祥的这一番表演,倒在一定程度上平息了现场的怒火。周玉杰立刻凑到王家两兄弟跟前说:“两位大哥,这里人多嘴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要不咱们在附近找个茶坊,坐下来好好聊聊。”
王家两兄弟商量后点点头,一行人便走出了灵堂。终于离开了这个鬼地方,杜林祥长舒一口气。来到茶坊的包间,周玉杰说:“两位兄弟,事情已经出了,与其无休止地闹下去,不如大家一起商量个都能接受的解决办法,你们看呢?”刚才在灵堂还称呼“大哥”,到了茶坊,周玉杰自觉腰板也能挺直一些,便改口叫“兄弟”。
王老三第一个开口:“好啊。要解决问题,关键看你们有多少诚意?”
杜林祥说:“我们绝对是带着诚意来的,你们有什么条件,直说!”
王老二说:“很简单,就三点。第一,当初拆这房子,你们只给七十万赔偿款,而我们的要求是三百万,现在这三百万,一分不能少。第二,我大哥就这么去了,那可是一条人命啊,怎么说也得再拿出两百万。最后,严惩凶手,一命抵一命。”
听到这些条件,杜林祥脑袋都快要炸开了。他为难地说:“两位兄弟,这条件是不是也忒高了点?”
王老二把桌子一拍:“高你妈个头,姓杜的,你要不答应,老子明天就继续把尸体抬到政府门口。”
已经很多年,没人敢在杜林祥面前如此放肆了。他强忍下这口气,说:“两位兄弟,这样漫天要价,可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王老三这时也吼道:“那好,咱们就没什么可谈的了。二哥,走!明天继续去政府门口讨说法,实在不行就把公路也堵了,老子就不信没人管。”
杜林祥口气不软不硬地说:“两位兄弟明天要怎么做,那是你们的自由,我管不着。不过,今天我有责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周玉杰在一旁劝说:“兄弟熄熄火,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谈的?先听我三哥把话说完,再走不迟。”
杜林祥点上一支烟,说道:“你们一直说要闹,那好,我就帮你们分析一下,这样闹下去,究竟能得到什么?”
杜林祥弹了弹烟灰,继续说:“我来之前也咨询了律师,像今天这种情况,属于双方械斗中互有伤亡,而且还是你们先动手。真要打官司,我们那边最多是个过失杀人,连死刑都判不下来。你们所能获得的,就是刑事案件中的附带民事赔偿,那点钱有多少,你们大可以自己去咨询律师。”
王家兄弟其实早就咨询过律师,按律师的说法,刑事案件中的附带民事赔偿通常都很低,少则几万,多则几十万。
杜林祥又说:“接下来聊聊房子的事,你们的房子已经被拆了,还赔偿什么呢?当初你们三兄弟日夜不停、一步不离地守着房子,就是因为你们清楚,房子在,你们就还有讨价还价的资本,房子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如果不是今天出现伤亡,单就是为房子的事,你们闹上天也没人理。”
杜林祥加重语气说:“真要是最后,我手下的人被重判,你们也拿到了几十万的民事赔偿。这件事在法律层面就没有任何瑕疵,你们也没有任何再闹的理由。执意闹下去,政府没准还会以扰乱公众秩序的理由,把你们给抓了。”
王老三这时吼起来:“姓杜的,你别以为我们这么容易糊弄。真要这样,那你还来找我们谈个屁!”
杜林祥说:“兄弟,今天我就说句实话,你们无休止的闹下去,对我公司的影响肯定很大,媒体会挞伐,政府会来调查,也许我这公司就得破产或是被查封。但你们要清楚,我的损失,和你们所能得到的收益,根本就是两回事。哪怕我杜林祥倾家荡产了,你们也分不到什么好处。”
王家兄弟没有吭声。杜林祥说得没错,他们的目的是实现自身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是非要把杜林祥往死里整。
周玉杰这时趁热打铁掏出一份医院证明,说:“兄弟,今天的误会咱们可是互有伤亡。我们的一个人现在还躺在医院,身上挨了一刀,脑子也被砖头砸了。喏,这就是医院开的病危通知书,说是没准要成植物人。”周玉杰出发前,找医生开了一个假证明,目的就是拿出来吓吓对方。
王老二看都不看一眼,就把证明扔在地下:“难不成还要老子赔你们钱?”不过,他此时的口气,已没有一开始那么强硬。
杜林祥笑着从地下捡起证明,说:“我当然没说要你们赔偿。但事情嘛,总是一码归一码,真要较起真来,还真不好说。兄弟们也是在江湖上混的,应该很清楚,这植物人下辈子的护理费,可比赔偿一个死人贵多了。”
王家兄弟终于软下口气,问:“你们打算怎么办?”
杜林祥伸出两根指头,说:“两百万,所有恩怨一笔勾销。当然了,这件事属于刑事案件,法院肯定会宣判,所以还要麻烦兄弟在法庭上,主动要求法院对咱们的人从轻发落。”
“不行!”王老三一拍桌子,“你他妈当老子们是要饭的?”
“兄弟,说话客气些。”杜林祥此时的口气也硬了起来,“大家坐在一起是解决问题的,别一口一个脏字。你们要不满意,也可以报个数。”
王家兄弟商量了一下,说:“三百万,这是我们的最后底线。”
杜林祥犹豫了一阵说:“大家各退一步,两百五十万。”
周玉杰插话说:“兄弟,这钱不少了。拆房子原本就要赔偿七十万,加上这两百五十万,你们一大家人,起码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再说你们也要体谅我们的难处,医院里还躺着一个植物人,接下来几十年不知要花多少钱,还有,哪怕有你们求情,咱们的人进去坐几年牢怕是免不了,对人家的家属,不也得表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