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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舵2》7 越是后发制人,越要洞察先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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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林祥从香港飞返河州,已是三天之后。他将庄智奇招来办公室,笑容满面地说:“近来工作太忙,好久没有切磋棋艺了。今天正好有空,下一盘?”

“好啊,难得杜总有雅兴,我一定奉陪。”庄智奇说。

布好棋子后,杜林祥点燃一支烟,将炮往中间一撂:“今天我就当仁不让,下个先手。”

庄智奇将马一支:“那我倒要学习一下杜总,来个后发制人。”

杜林祥拱了一步卒:“越是后发制人,越要洞察先机。智奇,你倒说说,为何从一开始你就感觉大众股份这个壳有问题?”

庄智奇知道,令杜林祥念念不忘的,绝非此刻的对弈,而是那一盘下了几个月的大棋。庄智奇说:“第一次去香港,谷伟民告诉我,他在大众股份的持股比例很高。我当时就生疑,在资本市场上,很少有人追求那么高的持股比例,因为这样会占用大量资金。谷伟民是名震江湖的资本玩家,为何犯此大忌?只有一种合理解释:这个壳实在太烂,只有绝对控股,才能把所有窟窿暂时掩盖起来。”

庄智奇接着说:“当然,这些都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

杜林祥笑了:“从焦天明那里,咱们最终拿到了证据。那趟珠海之行,才是整盘棋的胜负手。”

庄智奇也点上一支烟:“一般人,都明白胜负手的重要性。但如杜总这样的高手,却将这个胜负手,立时变换成一盘更大棋局的起手式,令人佩服啊!”

庄智奇不禁回忆起那个皓月当空的南国之夜。精神几近崩溃的焦天明,禁不住自己的连番逼问,最终吐出实情——大众股份根本是一个脏壳。谷伟民在掌控大众股份的几年时间里,不仅大肆圈钱掏空了这家上市公司,更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担保黑洞。谷伟民以大众股份作为担保,向数家银行贷款近五亿元。这些钱没有一分留在大众股份,全被转移到谷伟民控制的其他公司账户上,其中甚至有相当一部分,通过地下钱庄流往海外。

谷伟民不愧为资本奇才,在他的精心打理下,大众股份的账本依旧光鲜亮丽。更要命的是,许多债主看穿了谷伟民已是个空架子,不可能偿还欠下的债务。他们索性装聋作哑,在一定程度上配合谷伟民的演出,只待谷伟民将这个肮脏不堪的烂壳扔出去,再向新东家讨债。

这五亿元的担保黑洞,甚至连焦天明也不完全清楚。他当初透露给庄智奇的,也不过两亿多元而已,剩下的,则是庄智奇用几个月时间顺藤摸瓜才一一理清。

杜林祥的棋风一如既往地剽悍。他的一个车已越过楚河汉界,摆出一副不惜与庄智奇对子的态势。庄智奇不喜对子的习惯还是没有改,他将自己的车往右一摆,暂时避开杜林祥的锋芒。

杜林祥得意地笑起来:“当时我在河州已是焦头烂额,万顺龙必欲置我于死地而后快。后面的故事,正应了那句话:逼上梁山。万般无奈之下,我就想到,何不将计就计,让万顺龙吞下这个烂壳。”

庄智奇盯着棋盘,缓缓说道:“棋局之妙,就在于杜总不仅懂得后发制人,还将欲擒故纵演绎到了极致。”

杜林祥说:“以万顺龙的精明,如果我无缘无故退出这场抢壳争夺战,他一定会加倍警觉。我能够通过焦天明拆穿谷伟民的骗局,万顺龙未尝不能做到。”

“不但不退,反而攻势更盛。”庄智奇抿了一口茶,“廖海涛落网,万顺龙在抢壳战的第一局中黯然落败。此刻的万顺龙,对大众股份的戒心必然减弱——既然杜林祥不顾一切要抢,那么这个壳应该还不错吧。”

“这只是其一,还有其二。”杜林祥哈哈笑道,“我太了解万顺龙,此人心高气傲,最无法接受的就是失败,尤其是败在他向来不屑一顾的杜林祥手里,复仇的怒火会让万顺龙更冒险、更激进。”

“杜总高明啊!”庄智奇说。

杜林祥说:“一个好汉三个帮,这盘棋最终大获全胜,还在于有两个好帮手。光靠咱们,未必就能把万顺龙斩落马下。”

庄智奇问:“你是说张清波与谷伟民?”

杜林祥点点头:“说来也怪万顺龙树敌太多。自打上次摩天大楼的事之后,张清波就对万顺龙恨得咬牙切齿。当我向老张和盘托出自己的计划时,他可是拍着大腿在喊:‘对姓万的千万别手软,要弄就往死里弄。’”

杜林祥手下的车看似威风凛凛,却冷不防被庄智奇用一枚炮轰掉。但这并未影响他的心情,脸上笑容依旧:“谷伟民最后的入伙,却是由不得他了。”

庄智奇说:“我认识谷伟民有些日子了,还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对了,那晚就是在这间办公室里。”

“没错,就在这里!这小子,拿起茶杯气急败坏地朝我砸过来,幸亏我反应快。”杜林祥愉快地回忆起降服谷伟民的过程。

在即将打款的前一夜,杜林祥将谷伟民请来河州。偌大的办公室,只剩杜林祥、谷伟民与庄智奇三人。杜林祥没有绕圈子,一上来就向谷伟民摊牌。谷伟民彻底愤怒了,拿起茶几上的茶杯,就向杜林祥砸了过去,还不停大骂:“你们这些王八蛋,竟然用这样下三烂的手段!”

躲过谷伟民掷来的茶杯,杜林祥风度翩翩地坐回椅子:“如果我们这叫下三烂,你留下五个亿的担保黑洞,又叫什么?”

谷伟民依旧拍着桌子怒骂:“姓杜的,你想怎样?”

庄智奇拉谷伟民坐下,为他点上一支烟,还重新沏上茶。之后,庄智奇将一则典故娓娓道来:

明朝宣德年间,御史李浚奉皇帝之命来到浙江钱塘县督理粮储事宜。然而当时的钱塘县令对李浚并不买账,表面上恭恭敬敬,内心里却一直想要设计害他。一次,县令寻找到了一个机会,将自己的一个心腹送到李浚的身边做侍从,因为李浚毫无防人之心,所以这个侍从很快获得他的信任,并找到机会偷走了李浚的御史官印。当李浚办公要用印的时候,这才发现印盒里已经空了!

李浚的部下知道后,便想带兵去县令家搜查,李浚当即阻止了,因为光是心里知道没用,根本没有证据。若是兴师动众地去搜查,很可能会使对方在慌乱中扔掉“赃物”,那样李浚不仅无法取回官印,反而还会将自己逼向死胡同,因为丢大印可是一件非常严重的失职事件。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自己丢了官印,李浚只能装作生病暂时停止处理公事。

后来,李浚装出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邀请县令到家里来喝酒庆贺。两人正喝着酒,不知道为什么李浚家的厨房突然着起了火,李浚连忙从卧室里取出一个印盒交到县令的手上说:“代我保管一晚,明早将其送回,此刻我扑火要紧!”说完不容县令有什么推辞的机会,直接跑开救火去了。

厨房的火其实是李浚自己提早就安排好家仆放的,火势当然也不会烧得很大,三下五除二就被扑灭了。然而,县令可就不一样了,他捧着空盒子回到家。如果原样送回,那就意味着他把御史大印给弄丢了,那可是株连全家的大祸!左思右想之下,县令只能把自己命人从李浚身边偷来的官印重新放回盒子里,第二天早早地把印盒送回李浚家。李浚接过盒子后当场打开检验,里面的大印赫然在目!

听完庄智奇的故事,杜林祥悠闲地说:“谷总,你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告诉所有人,大众股份是个空盒子;要么与我们合作,把空盒子交到万顺龙手上。”

谷伟民大口大口地抽着烟,目光却渐渐由愤怒变为阴冷。几分钟后,他用力掐灭烟头,从牙缝里吐出一句话:“上了贼船,就跟贼走。”

至此,请君入瓮的大戏筹备妥当。接下来张清波的逼债,还有谷伟民气急败坏之下,去找万顺龙再续前缘,不过都是按脚本进行。

杜林祥问道:“万顺龙还在筹备上市成功的庆典,他到目前依旧没有察觉?”

“不清楚。”庄智奇摇了摇头,“不过就算发觉中计,庆典也会继续。万顺龙是聪明人,他知道自己手上端着一个空盒子,首要的事情就是不能声张。”

杜林祥又拱了一步卒。庄智奇盯着棋盘,喃喃自语:“杜总拱卒的决心真是坚定。为了护送两个小卒过河,一个马成了残废,还失掉一个炮。”

杜林祥再拱一步卒:“你还说漏了一个。两卒过河,到如今只剩一个。就为了仅存的这个卒,我真可谓费尽满盘之力。”

庄智奇分析着棋局:“功夫不负有心人,杜总的这个小卒,如今已杀到我的腹地,我还真得小心。”

“千万不可轻视过河的小卒。”杜林祥说,“自打你来到公司,经常陪我下棋,也给我讲了许多棋谱。比如说中国象棋的四大名局,七星聚会、蚯蚓降龙、野马操田、千里独行,让我大开眼界。我也仔细分析了这些名局,除开野马操田,其他三个,最后真正左右胜负的,恰恰是一个过河小卒。”

杜林祥接着说:“就说和万顺龙、谷伟民的这局棋,那个过河小卒,也是功不可没。”

庄智奇面露惭愧:“都怨我一时大意,竟然把一个内奸招进公司。”

杜林祥大手一挥:“没有这个内奸,想赢下万顺龙,真没这么简单。智奇,你为公司立下了大功。”

庄智奇问:“杜总你何时发现祝天瑞是个奸细?”

杜林祥说:“我们刚去北京和谷伟民接触,万顺龙便跑来旁敲侧击,我当时就怀疑公司里有人走漏了风声。后来仔细调查了一遍,才锁定祝天瑞。一开始我想过把他撵走,后来又觉得没准这是个蒋干式的人物。”

庄智奇说:“万顺龙聪明反被聪明误,没想到中了反间计。他最后大胆吃进大众股份,一定没少听祝天瑞的主意。这也难怪,凡是祝天瑞接触的资料,都在说大众股份这个壳如何不错,是个人就得心动。我更佩服杜总,带着祝天瑞去北京转一圈,还去拜会杨行长与贺老。消息传回河州,万顺龙就更加深信不疑了。”

“都是小儿科。”杜林祥摆着手,脸上却满是得意。北京之行,的确堪称这出反间计中的得意之笔。就连张清波都对杜林祥佩服不已,说此招一出,万顺龙在劫难逃。

杜林祥让祝天瑞亲手把十万美元装进皮包,然后约出杨行长,拜会贺老,到处跑关系。不过每到关键时刻,庄智奇就会带着祝天瑞离开。这样做也无可厚非,向高官行贿时,自然在场的人越少越好。

当祝天瑞离开,现场只剩张清波与杜林祥时,他们并没有把皮包送出去,大家只是继续闲聊一阵便分手告别。无论杨行长与贺老,都不会在意那只始终拎在杜林祥手里的黑色皮包!朋友相聚,你杜林祥手里拎个包,关我什么事!

不过远在河州的万顺龙,却认定杜林祥是因为银行逼债,资金链断裂而不得已中止收购。他做梦也没想到,由杜林祥、张清波、谷伟民等人联手做好的局,正在等着他。

棋盘上杜林祥的局势并不占优,面对庄智奇的步步紧逼,杜林祥将车往中间一横。庄智奇摇头道:“杜总又想对子?”

杜林祥微微一笑:“几十年的棋风,改不了。怎么,你还不对?”

庄智奇说:“我不喜对子的棋风,估计也难改了。不过这次,我一定不会吝惜。只是这么对子,杜总有些吃亏。”庄智奇果断吃下对方的车,杜林祥也立刻飞象报仇雪恨。

“你且说说,我哪里吃亏?”对子之后,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一开始,杜总就想和我把车对了,我退避三舍。棋下到现在,我两车尚在,你却只有一个车了。这种时候对子,我不吃亏,杜总更不占便宜,所以我愿意来对。”

“你说得没错。”杜林祥说,“棋盘上我已落入下风,按说这种时候来对子拼消耗,于我不利。但你再看看形势,不对子,还有更好的办法吗?如果我稍有迟疑,几步之后,估计连对子的机会也没有。横竖是个死,总得拉一个垫背的。”

庄智奇笑了:“杜总的棋风果然剽悍。越是形势危急,越是剑走偏锋。”

“那也是不得已为之。”杜林祥说,“就说这次吧,虽然把万顺龙套了进去,可我也没得到什么,只能算干了桩损人不利己的买卖。”

“是啊!万顺龙陷进去了,咱们也没挣脱泥潭。纬通的资金困局,依然是悬在头上的利剑。”庄智奇叹道。

杜林祥语气沉重:“所以,这依旧是一场没下完的棋。”

庄智奇忽然抬起头,一字一句地说:“杜总,我想到一步险棋,你敢下吗?”

“什么险棋?”杜林祥问。

庄智奇说:“把整个纬通集团,当成一枚过河小卒。”

“把纬通当成一枚过河小卒,怎么说?”杜林祥好奇地问。

庄智奇抿了一口茶:“如今的大气候下,作为一家房地产企业,想在内地A股上市太困难了。不过香港股市,对于内地的房企,倒还始终张开双臂。”

“更重要的是,”庄智奇放下茶杯,“过去几十年中,香港的基金分析师以NAV而不是市盈率来衡量房地产公司的市值。”

杜林祥疑惑地摇起头:“那个NAV,是什么东西?”

庄智奇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过于专业了,他立刻解释:“NAV就是一种对上市企业的评价体系。这种评价体系的具体标准,我就不细说了,只不过在这种评价体系下,土地储备规模庞大的房地产公司往往得分更高。”

杜林祥终于明白过来:“就是说,一家房企的土地储备量越大,在香港投资者眼中就越吃香?”

“就这个意思。”庄智奇说。

杜林祥又摇起头:“纬通的土地储备规模,在河州当然算不错,可和国内其他房企比较,只能是小巫见大巫。”

庄智奇说:“纬通目前的土地储备确实不多,但咱们可以增加储备啊。”

杜林祥说:“增加土地储备,说白了就是花钱去买地,纬通现在哪里有钱?”

庄智奇说:“杜总在房地产业深耕多年,一定知道,在内地市场买地,是可以赊账的。”

杜林祥当然明白“赊账”的意思。在中国内地的房地产市场,从政府手中拍下一块土地后,并不用立即将购地款如数上缴。通常做法是,先缴上20%左右的购地款,余下部分,双方约定在未来几年内分期缴清。更有甚者,如果企业愿意提高土地的购买价格,政府方面还会酌情降低首付款比例和延长结算周期。

杜林祥隐约明白了庄智奇的意思,这是要利用香港股市以土地储备规模为重的评价体系,以及内地土地市场可以分期付款的便利,打一个时间差!

杜林祥说:“不惜背上更沉重的债务,在内地大肆圈地。而后凭借规模巨大的土地储备在香港上市,再用股市上募集的资金,偿还欠下的巨债。这的确是一步险棋啊!”

庄智奇说:“所以我说,是把整个纬通当成了过河小卒。小卒一旦过河,就没有回头路。况且你毕竟只是一枚小卒,河对岸,人家还有车、马、炮,兵强马壮,可以随时吃掉你。”

“的确是险棋。”杜林祥说,“如果最后失败了,纬通会是什么结局?”

“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永无翻身之日。”庄智奇面色沉重,“一旦走出这步棋,纬通起码要再背负几十亿的债务,会欠下各地政府巨额的土地出让金。在全国同时铺开几十个工地,建筑商的垫资也会是天文数字。如果最后不能成功上市,神仙下凡也救不了纬通。”

杜林祥站起身来,他的注意力,已无法集中到眼前小小的棋盘上。他在办公室来回踱步,心中权衡着一盘更大的棋。

杜林祥停住脚步:“如果成功了呢?”

庄智奇说:“不仅目前的财务困境不复存在,纬通还将凭借巨大的土地储备,以及在全国市场攻城略地的品牌影响力,一举跻身国内一线开发商的行列。”

杜林祥点燃一支烟,重新坐回棋盘前。他看了看目前的棋局,庄智奇已完全占据上风。杜林祥指着棋盘上的小卒:“我的小卒,已经杀到你的腹地。面对满盘劣势,就靠这枚小卒能扭转乾坤吗?”

庄智奇的目光在棋盘上扫视一圈:“不行吧。恕我直言,这盘棋杜总败局已现。我仕、象齐备,想防住这枚小卒易如反掌。再者说,我真把车、炮调回来,灭掉这枚小卒也非难事。”

杜林祥叹了一口气:“我的棋艺,本来就差你一大截。这一局,看来无力回天了。”

庄智奇低头没有说话,只听杜林祥继续说:“棋盘上的小卒,注定难逃一死了。不过纬通这枚小卒,该过河还得过河。宁可苦干,绝不苦熬!与其整日窝囊受气,不如放手一搏!”

庄智奇缓缓说道:“这不仅是苦干,更是一场豪赌。”

杜林祥笑起来:“没有豪赌,就没有我杜林祥的今天。智奇,论棋艺我不如你,论赌性你不如我!”

庄智奇说:“这是大事,是不是把安总、林总找来再商量一下?”

“不用。”杜林祥掐灭烟头,“小事情可以找人商量,大主意从来是我一个人拿。”

杜林祥接着说:“当然,该开的会还得开,不仅是几位副总,公司的所有中干都参加。大家不是来商量应不应该做这件事,而是商量如何把这件事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