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州学院的住房,各种生活设施一应俱全,只是少了一个在家等待的人,就没有了家的温馨。打开房灯时,屋里有了光,仍然冷冷清清。
侯卫东换了休闲装,在屋子里转了几圈,这才想起了小佳早上的交代,连忙打电话过去解释,在电话里哄了一会儿,小佳的情绪才好转。放下电话,把电视的频道搜索了一遍,没有合胃口的节目。他端了一杯清水,站在阳台上,面对着湖光山色,听音乐系湖边时有时无的琴声。
过了一会儿,隔壁传来了钢琴声。
琴声很灵动,在夜空中飘啊飘,如烟一般笼罩着侯卫东。侯卫东对琴曲一窍不通,却能体会到弹琴人的情感,慢慢沉浸在音乐的意境中。这灵动之音仿佛将上青林山的鲜血洗刷得干干净净,心情也变得宁静。
手机不合时宜地一阵猛响。
电话里传来梁必发豪爽的笑声:“疯子,我下午才回益杨,正和交通局的哥们喝酒。你在城里还是在青林?如果在城里,赶紧出来喝酒。”
梁必发和黑娃关系不错,侯卫东有心打听一下黑娃的事情,道:“我在益杨城,马上就出来。”
益杨宾馆的黄山松包间,热闹非凡,除了交通局的刘维等人,居然还有党校同学秦小红。侯卫东惊奇地道:“发哥,你怎么把秦小红也拐来了?”
梁必发在外地走了一大圈,脸晒得愈发黑了,道:“秦小红是我的朋友,听说我们是好朋友,非得叫你出来。”
秦小红给侯卫东夹了一块烤排骨,道:“我调到乡企局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底,他们这一伙人吃酒疯得很。”
喝了一顿酒,已是11点多钟了,大家吵着去新开张的海浪歌城唱歌。到了歌城,侯卫东将梁必发拉到了一个僻静处,道:“上青林的人都是土匪,从来不会服软。以前闹土匪的时期,解放军一个连去打上青林老寨子,死伤不小。黑娃现在是硬生生过来抢钱,他们肯定要拼命。”
梁必发没有了喝酒时的张扬,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黑暗中烟头就显得格外地明亮,他道:“我和黑娃就是酒肉朋友,他们内部的事情,我并不清楚。明天我再找他一次,把话给他说透,至于效果如何,我不敢保证。社会混混是典型的欺软怕硬,上青林只要不怕事情,他咬你们的脑壳太硬,咬屁股太臭。”
该说的话全部说完,侯卫东与梁必发走进了歌城包厢。他们没有找小姐,七八个男女在一起吼歌。吼歌自然是放大声音乱吼,虽然调子不成调子,倒也酣畅淋漓。
12点,从歌城出来,梁必发意犹未尽,道:“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烧烤。”秦小红笑着道:“桥头烧烤的味道最好,疯子,别走,今天是给梁哥洗尘。”
侯卫东疑惑地看了一眼秦小红,心道:“秦小红这是怎么回事,转眼间就成了梁必发的铁哥们。”
到了桥头烧烤,大家开始猛喝啤酒,侯卫东已是疲惫不堪。他是打心眼里佩服梁必发,这家伙天天“餐馆-歌厅-烧烤”不停地循环,天天纸醉金迷还是一条猛男,没有一点衰败迹象。
被秦小红灌了三杯啤酒,侯卫东肚胀如鼓,借着方便的名义,找了个黑暗处躲酒。刚刚打燃火机,黑暗处传来一声招呼:“侯卫东。”
段英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她明显喝了不少酒,来到侯卫东身边,眼泪巴巴地道:“我和刘坤分手了。”
侯卫东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刘坤脸上的两道伤疤。那天开党政联席会,赵永胜看到刘坤脸上的伤疤,曾经开过玩笑,刘坤辩解道:“被家里的猫抓了一爪。”他特地还加了一句,“昨天去打了破伤风针,以后家里再也不养猫了。这猫不是养家的东西,太没有良心了,连主人也抓。”
众人都知道他在掩饰,不过没有人揭穿他。被老婆抓伤脸,在成人世界里太平常不过了,屋里的猫往往会成为替罪猫。
段英有些站立不稳,扶着侯卫东,道:“我请你吃烧烤,喝个痛快,不醉不归。”
侯卫东见段英这般模样,道:“你怎么喝这么多酒,跟谁一起喝的?怎么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我送你回去。”
“和报社的同事唱歌,他们回家了,我心烦,一个人来吃烧烤。”
“你这人也是,这么晚了,怎么一个人跑来吃烧烤,遇到流氓怎么办?益杨城小,黑社会也猖獗。”
“我和刘坤分手了。刘坤没有长大,就是一个大男孩。我不知道他在镇里怎样当领导,在家里一点没有主见,什么事情都听那个老妖婆的。”段英自顾自地说起了心事,也不管侯卫东是否在听,她实在太想找一个人倾诉了。这偌大一个县城,算来算去,也只有侯卫东一人算得上知道根底的听众。
侯卫东最后一次到刘坤家里已是三年前的事情。可是刘坤妈妈倨傲的神情,仍然清晰地印在脑海中,估计段英与她矛盾很尖锐,于是劝道:“刘坤的妈妈脾气是不太好,你也要原谅,她这个年龄很有可能是在更年期。”
段英愤恨地道:“屁个更年期,她仗着刘叔叔是县领导,成天耀武扬威,我受够了。”她一直称呼刘军为刘叔叔,称呼刘坤妈妈为老妖婆,态度鲜明。
这时秦小红从烧烤店走了出来,她没有见到黑暗中的侯卫东,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接到电话,侯卫东低声对段英道:“你等我一下,我去给他们说一声,马上就过来。”
走出来时,秦小红仍然在拨电话,侯卫东举着手机,道:“别打了,我在这里,在外面遇到了一个老同学。”
秦小红笑道:“我还以为你尿遁了。”
侯卫东道:“我有些急事,要先走一步,你给发哥说一声。”
秦小红这时已经适应了外面的光线,见到黑暗处还站着一个女人,便大度地道:“发哥他们这一群人都是疯子,你先回去吧,我跟他说就行了。”
走回黑暗处,侯卫东对段英:“走吧,我送你回去。”
此时已是深夜,出租车很难打,等了十来分钟,都没有车来。
段英已是不胜酒力,紧紧靠着侯卫东的肩膀,道:“我调到了沙州日报社,调令已经下来了。为了这事,老妖婆很不高兴,前天我和她大吵了一顿,正式与刘坤分了手。”
她很有倾诉的欲望,道:“当初到县报社的时候,我还担心干不下这事。后来发现当记者也很简单,多跑多问多写,也就行了。这一次由我主笔,在《益杨日报》上搞了一个睁开眼睛看周边的系列文章,得到了沙州报社秦总的好评,他主动提出调我到沙州报社去。”
“这是大好事啊,从益杨报社调到沙州日报社是很不容易的,应该好好祝贺。”
沙州报社和益杨报社虽然都是报社,但是由于位置不一样,影响力也大不一样。看到段英一步一步改善了自己的生活,侯卫东发自内心地高兴。
段英紧紧靠着侯卫东,自豪地道:“我到了益杨报社,全年发稿量名列第一。这一次调动靠的是实绩,我一点后门都没有走。
“在学校时,对生活了充满着幻想。可是还没有毕业,生活就跟我开了一个玩笑——居然因为分配问题,信誓旦旦的男友就翻脸不认人,直接将我抛弃在沙州学院。从那一天起,我就从内心厌恶软弱的男人,厌恶需要依靠家庭的男人。
“分到丝厂以后,工作没有几天就面临破产。我们家就我一人读了大学,还指望着由我带动整个家庭,我一个小女子,又有什么本事带动全家?每次回到家中,听到父母自豪地向其他人介绍我是大学生,心里真的很揪心。卫东,你能理解我吗?我真的不能失业,回家被父母养着。
“我和刘坤确定恋爱关系,想法很简单,就是要以此为跳板,借助其家庭的力量调入政府行政事业单位,我成功了。”
这两年来,段英将这些事紧紧地藏在心灵最深处。在离开益杨的前夕,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她忍不住在侯卫东面前讲述这一段经历。
侯卫东安慰道:“我能够理解你,我到青林镇政府上班的时候,被发配到了不通公路的上青林。几个月都没有明确工作岗位,如同被流放的犯人一样。”
校园就是大学生们梦想的发源地,青春少年们待在里面做着各种美梦。可是步入社会,生活就迫不及待地将残酷的一面显露出来,让青春少年们猝不及防。
“和刘坤谈了两年恋爱,他这人不坏,最大的缺点就是软弱。他的软弱是在骨子里面,或许我这样说有些刻薄,但是事实就是如此。”段英露出自嘲的笑容,“我曾经发誓要找一位真正的男子汉,谁知生活又给我开了一个大玩笑——第二个男朋友还是一个心理上还没有断奶的男人。”
她紧紧挽着侯卫东的胳膊,道:“现在反省自己,还是心不狠。当初若是狠下心肠和小佳争男朋友,近水楼台先得月,未必就没有机会。”
听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侯卫东连忙道:“段英,你喝醉了,早些休息吧。”
段英直视着侯卫东,道:“侯卫东,怕我赖上你吗?”
侯卫东从来没有见到段英如此尖锐,他如楚留香一般摸了摸鼻子,很是尴尬。
段英眼神微微有些迷离,道:“在益杨三年,我最后悔的一件事情,就是那么轻松地将你放走。你是我见过的真男人,白手起家创造了自己的事业。”
面对着美女赤裸裸的表白,侯卫东这个热血青年的男性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时一辆打着空灯的出租车开了过来,侯卫东招了招手,出租车发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身边。见到段英的模样,侯卫东搂抱着她上了出租车。益杨县城的出租车司机都有开赛车的实力,出租车在城里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段英被车子一摇晃,酒意上涌,伏在侯卫东怀里。
上了楼,侯卫东出了一头大汗。
在门口,段英从随身小包里取出钥匙,插了几次才将门打开。打开门以后,她突然反身抱住侯卫东,道:“今夜,你属于我。”
段英将头靠埋在了他的胸膛,道:“这是我在益杨的最后一夜,你要好好陪我。过了今夜,我将把过去的一切彻底埋葬。”
关了房门,她将衣服一件一件地扯了下来,完全开放了自己的心灵与身体:酡红的脸,雪白的身体,坚挺的双峰,平坦的小腹,以及神秘处的一抹黑色,如古希腊女神一般。
“来吧,我的爱人。”她似乎是对侯卫东说,又似乎是在对自己说。
早上,当阳光通过阳台直射到床头时,侯卫东睁开眼睛,看了一眼睡在身旁的段英。他轻手轻脚坐了起来,不想惊动段英。谁知刚一抬屁股,段英就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你醒了。”
她准备翻身起床时,只觉下身颇为疼痛,轻轻地哎哟一声,羞怯地道:“你把人家弄伤了。”
两人穿上衣服以后,段英到厨房里煮了稀饭。随后她又拿了一只皮箱,收了几本书,装了一些换洗衣服,动作安静而从容,昨夜的伤感已经不见了踪影。
“我送你到车站。”
“别,让我一人安安静静地离开益杨。”
就在侯卫东准备离开时,段英扑在了他的怀里,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紧紧抱住。
“这是我在益杨最幸福的一个夜晚,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从今天开始,我要开始新生活。谢谢你,卫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