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4日是青年人的节日,团代会结束以后,新任镇团委书记周菁邀请最年轻的副镇长侯卫东参加团组织的活动,到沙州去旅行。
周菁是小姑娘,她眨巴着眼睛,态度很是诚恳。
侯卫东苦笑道:“我现在哪里有时间去旅行,天天提心吊胆,就怕电话铃声响起来。”
周菁才提拔当了团委书记,最关注镇团委的工作如何抓出特色。她红着脸,道:“侯镇,我有事情向你汇报,团委一穷二白,这次去沙州学习,想找社事办化点缘,请你支持。”
“请我参加团委活动是假,想让我出血才是真。”
“侯镇是我们团员们学习的榜样。上一次你说,每个团支部书记都要办一个实体,团委才有威信,我觉得很有道理。这一次我是带团支部书记们参观沙州最大的青年创业基地,回来之后我们展开讨论,分步实施。”
“我给苏主任打声招呼,给多少,你同苏主任商量。”
周菁欢天喜地地走了。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苏亚军又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侯卫东的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口。这一次,苏亚军满脸是笑,进门就报喜:“侯镇长,报告一个好消息,刚才接到了尖山村唐桂元的电话。他们村里死了一个人,家属答应交钱,钱已经送到了唐桂元手里。”
侯卫东拍着胸口,道:“看到你进门,我差点被吓死了,再这样搞下去,我要得心脏病。”
苏亚军高兴地道:“三次行动,社事办花了一万多块钱,现在总算开始回流了。”
侯卫东这几天都紧盯着殡葬改革的事情,他已经做好了再打几场硬仗的思想准备。听到了这个好消息,心情大好,道:“万事开头难,我们总算熬过了最难的一关。”又道,“刚才周菁来化缘,你还是给新团委书记一点面子。”
苏亚军早就忘记了侯卫东是跳票镇长,点头道:“等会儿我去找周菁,团委的工作我还是要支持。”
苏亚军走后,侯卫东仍然回味着这来之不易的胜利成果。见粟明的身影从门口一晃而过,便想去给他报告这个来之不易的好消息。
赵永胜的办公室与粟明的办公室都在最西端,算得上门对门,户对户。这是镇政府办公室布置的一般格局,表达书记、镇长亲密无间。
侯卫东快步经过刘坤大门,眼角余光瞥了刘坤一眼。刘坤正在全神贯注地看报纸,似乎没有留意外面发生的来来往往。他放慢了脚步,心道:“赵永胜办公室那副对联写得好,每临大事有静气,我走这么快,太不稳重了。”
来到办公室门口时,粟明的声音隐约地传了过来:“我认为侯卫东的看法也有可取之处,目前在下青林五保老人有近百人,若是原地重建,最多能容纳四十多人,还缺乏活动空间……民政局许彬副局长已经原则上同意了新方案。”
侯卫东听到粟明提及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他见四周无人,站在门外又听了几耳朵。
赵永胜道:“侯卫东办事能力强,就是年轻气盛,不懂规矩。这么重大的事情不经过党委就擅自上报了,他这是在将军,和上次秦飞跃到县政府汇报工作是一样的性质。”
他说话的声调不高,但是话很重,把侯卫东吓了一跳。
“侯卫东肯办事,这值得鼓励,尽管方法有些不妥当,以后慢慢教育就行了。不过话说回来,新的敬老院选址还是不错的。”
侯卫东不愿意再听,轻手轻脚退了回去。他知道粟明是用迂回的办法来说服赵永胜,但是听到粟明这样说话,他心中仍有些隐隐不快,心道:“上报民政局的事情其实是粟明干的,我怎么总是当过河卒子!”
他有些烦躁,关了办公室的门,回粮站去了。
老邢戴着眼镜,手里拿着一把花刀,正在为盆景修枝。他的盆景别具一格,绝大多数都是以枯朽的树干为主体,主干枯朽,木质部有着各种空洞。但是树干的边缘仍然枝叶繁芜,根部露出盆土外,有如枯木逢春,给人以欣欣向荣之感。
他全神贯注,没有注意到侯卫东站在背后,不经意回过头,还吓了一跳,道:“怎么不声不响地站在身后?”
“看你这么专心,不忍心打扰你。”
老邢把花刀放下,拍了拍手,说了一句:“侯镇是性情中人。”
侯卫东还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评价,问道:“我是性情中人,何以见得?”
“我昨天听老尹讲,你在抓场镇卫生,对吧?”
“嗯。”
老邢蹲下去摘了一片枯叶,道:“打扫场镇卫生不稀奇,栽点行道树也很正常,关键是将这等偏僻小镇的人行道上栽满了桂花树。这不是一般的官员能做到的事情,没有真性情,想不到栽桂花树。”
侯卫东笑了起来:“这算什么真性情,青林山这么多的桂花树,不充分利用,实在可惜,我这是功利主义。”
“我也是算是老青林了,在这上下青林数十平方公里,只有两人最喜欢桂树,一是上青林小学的铁柄生,另一个就是老弟。”
“难怪老邢对我不错,原来是看在桂树的面子之上。”
老邢眼睛翻了好几下,道:“桂花树是树中君子,和桂花生活很安全。与人在一起要时时刻刻提防冷箭伤人,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侯卫东暗道:“老邢曾经当过粮食局副局长,因为作风问题被下派到了青林粮站。在那个年代居然敢于作风不好,老邢才是真汉子真性情。”当然,这个评语他只能闷在心头。
和老邢闲扯了几句,他回到屋里,把门窗打开,透透湿气。在屋角一个木箱装着些生石灰,这是社事办为他准备的,主要目的是为了除湿。
侯卫东心中始终堵了一口闷气,坐在床头看了一会儿电视,心思渐渐飞出了青林镇。
如今他面临着三个选择:一是调沙州南部新区工作;二是调益杨开发区工作;三是留在青林镇。这三个选择都是有利有弊。
沙州南部新区方案,高健副书记虽然答应得含糊,但是只要再做一做粟明俊工作,应该问题不大。此事的弊端在于:调到沙州以后,要将青林镇建立的人脉全部放弃。此事有利之处在于:沙州南部新区处于沙州改革开放前沿,也有很多向上的机会,更关键的是夫妻团圆。
调到益杨开发区,弊处在于:肯定当不了开发区的副职,只能从二级班子干起,或者是从一般干部做起。利处在于:秦飞跃是开发区老大,能得到重视,提升的几率大。
留在青林镇继续卖命,弊处在于:自己是跳票当了副镇长,下一次换届能否保住副镇长的位置,还是未知数。至于群众威信等等,不过是过眼云烟。利处在于:1996年高速公路建设的体量极大,有很多机会。
三个念头就在头脑里盘来旋去,侯卫东最终下定了决心:“再留在青林镇干一年,等到高速路完工,然后调到沙州南部新区。”
坐在床上乱想了一会儿,侯卫东看着床头的手机,还是忍不住取了过来,再次打开。
他是拥有手机的新潮一族,可自从有了这个手机,他的行踪就由手机掌握,不管躲在哪个角落都会被人找到,无所遁形。手机凌晨或是夜晚的尖利铃声,经常折磨他的脑神经。
今天走进粮站大门的时候,他将手机关了。可是关掉手机以后,他总觉得心里不踏实。看了一集《宰相刘罗锅》,忍不住又将手机打开。刚刚打开不到一分钟,手机便如脱衣舞娘一般,搔首弄姿地扭动着叫唤起来。
“卫东,我是李晶。”
听到李晶略有些沙哑、软绵的声音,侯卫东长舒了一口气,道:“你真是吓了我一跳,这几天接电话接怕了,听到手机响,心都要跳出来。”
李晶呵呵笑了几声:“难怪这几天你不跟我联系,你在做什么事情,还怕接电话?”
“以前经常管人生,现在管人死,都是麻烦事情。”
“我已经到了粮站门口,有事情找你。”
侯卫东奇怪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住在粮站。”
“我有内线的,今天我来得巧,正好恭贺乔迁之喜了。”
侯卫东来到粮站门口的时候,粮站职工已为李晶开了门。她穿着一套紫色连衣裙,身材凹凸有致。一位穿着粮站工作服的女职工正在同李晶说话,也不知李晶说了什么,两人笑成了一团。有了粮站职工的对比,更显得李晶气质高贵,貌美如花。
粮站里从来没有来过这么漂亮的女子,梁兵站长闻讯也从办公室走出来,朝这边东张西望。
两人在粮站众人的注视礼之下,来到了平房处。满院的花卉和盆景让李晶眼前一亮,驻足看了许久,进了房门,道:“这屋太潮湿,怎么能住人!”
“有房子住就不错了,哪里还有这么多讲究。我采取了防护措施,屋角堆有生石灰,平时注意开窗户,应该没有问题。”
“不行,你这里太潮了,我回去问问,看有没有其他办法。”李晶坐了下来,见床边放着《平凡的世界》,随手拿起来翻了翻。紫色连衣裙领口开得很低,露出一片雪白的肌肤,乳沟若隐若现。
侯卫东咽了咽口水,把眼光从雪白处飞快地移开,道:“红坝村工程进展很顺利,在七月份就可以完工。石场最多十来天就能投产了,你今天是否去看看?”
李晶摇头道:“石场的事有你照看,我放心。”她从手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道:“这是我的名片。”
名片上印着“精工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李晶”。
“精工集团,正在组建的公司。”
侯卫东把名片翻来覆去地看。
“在沙道司当个副总,也就是打工,没有多大意思。十月份左右,我就要正式自立门户,现在还是沙道司副总的身份。”
李晶轻轻一笑:“你手里的名片是我发出的第三张名片,你暂时得替我保密。”
“这张名片涉及重要的商业机密,你不怕我泄露秘密吗?”
“防止泄密的最好办法是让当事人成为秘密的一部分。”
“为什么这样说?”侯卫东看着李晶的眼睛,等她给出答案。
“精工集团未开张,我已经在益杨县接了一条县道。这条路虽然只有十二公里,却是打通益杨南北阻隔的重要通道。曾昭强县长亲自任指挥长,在十月份动工,他同意将新和路拿给我来做。”
新和路是益杨县1996年的民心工程之一,益杨县里的几个建筑单位争夺得很厉害,不料被名不见经传的精工集团抢得了先机。
这些事不仅是商业机密,更牵连到一位在职副县长。侯卫东严肃起来,没有再兜圈子,道:“李董,你给我说了这么多秘密,肯定有所要求,请直说。”
李晶收起了笑容,道:“实话说吧,新和路还有几个月就要开工,公司账上已经没有现金了,我想拉你入股。”
“入股?”
“我准备拿10%的股份给你,如果你愿意,下午就可以到沙州的公司谈具体入股事宜。”李晶盯着侯卫东的眼睛。她眼波如水,鼻梁左侧有一颗黑痣,增添了特别的风韵。
见侯卫东迟疑,李晶道:“我说明一下,按入股的比例来算,10%的股份就是一百万元。相关证明文件全在沙州,今天下午就可以去查验。”
这笔钱侯卫东倒拿得起,但是他一时下不了决心。
李晶眼光中的急切之色一闪即逝,道:“岭西全省大办交通,业务量很大。凭着我的关系,不愁业务,投钱到精工集团,绝对一本万利。”
侯卫东心道:“李晶新组建的精工集团肯定遇到了资金瓶颈,否则也不会来找我。”他对李晶的能力还是比较放心的,想了一会儿,道:“我要先去查看相关资料,再考虑入股之事。”
李晶自立门户,不仅投入了所有积蓄,还动用关系贷了五百万元,又拉了两位信得过的生意朋友,才勉强凑到了一千万元。而交通建设体量很大,计量单位都是以亿来算,这一千万资金看上去很美好,实际上微不足道。
这一段时间买设备、招募人员、交保证金、做图纸、租场地,乱七八糟的开销如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李晶就为了筹钱而焦头烂额。
她拉侯卫东入股,一方面解决了当前急需的现金问题;另一个重要因素就是想利用上青林碎石。他成为股东以后,新和路所需碎石就可以搞全额垫资。等到交通局付了建设款,精工集团转手支付碎石款,这样能有效减少资金压力。
侯卫东脑袋转得极快,他已经想到了碎石问题,直白地道:“精工集团资金紧张,光是碎石钱就够喝一壶了。现在上青林碎石协会有规定,不管是公是私,一概不赊购。”
李晶笑得很妩媚,道:“你是精工集团董事,这些事当然是由你来解决,虽然是垫资,毕竟也是大生意。只要交通局把钱打过来,我绝对不会欠你账的。”
侯卫东盘算着:“今年修高速路,碎石这一块估计能赚不少。李晶是做生意的好手,手段了得,这个投资应该没有问题。”
李晶表面平静,实际被资金压得心急如焚,道:“卫东,你尽快给我一个答复,如果不行,我得找下一家。”
侯卫东还是没有明确答复,道:“让我先考虑。”左思右想,侯卫东一直犹豫不决。后来,他一咬牙,暗道:“人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我就赌一把,相信李晶的能力和关系。”
第二天,李晶带着相关文件又到了粮站。昨天未在粮站的男职工都听说有一位漂亮女子来找侯卫东,今天听说美女又来了,于是都从办公室跑了出来,站在门口远观李晶。李晶倒不以为意,微笑着面对这些粮站职工。
看罢李晶带来的文件,侯卫东道:“文件不全,我暂时不签字。”
李晶有些意外,道:“卫东,你信不过我。”
“这不是信不信得过的事情,我最在乎法律关系。把法律关系弄明白,以后的合作才会稳固。”
“你说缺什么,我马上就补。”
侯卫东见李晶同意补文件,交代了几句,又道:“你补文件的时候,给我准备一辆车,我马上找刘光芬签字。她是你们的真正合伙人,我只是刘光芬女士的委托代理人。”
狗背弯石场是上青林最大的石场,其法人代表就是刘光芬。侯卫东的活动都是以其委托代理人的名义在进行,这件事情李晶也清楚,道:“你快去快回,正式签字以后,我们几人一起到汉湖庆祝精工集团诞生。”
在侯卫东起身的时候,她顺手给侯卫东牵了牵衣领子,道:“我现在还是沙道司的副总,手中有权,过期作废。你的碎石加大量多生产一些,我尽量安排多用你的。”
侯卫东上了车便朝着吴海县赶去。
刘光芬看到老三回来了,高兴得不得了,可是听说入股之事,神情便郑重了起来,道:“我虽然是挂名的,可是出了责任全部是由老妈负责,我必须要见一见董事长。如果信不过此人,我不会签字。”
老妈要见李晶,这倒让侯卫东有些意外,道:“我只是投钱进去,不具体经营,没有什么危险。”
刘光芬摇头道:“你是副镇长,怎么能去签这个字?即使要下地狱,让你妈去。”
侯卫东明知投资精工集团最大的危害就是丢掉这一百万元,可是听到母亲这样说,还是深受感动。他挽着刘光芬的胳膊,道:“妈,你别说得这么严重,不就是投资吗,对我没有什么影响!”
当李晶听说侯卫东母亲要亲自过来,连忙将穿给侯卫东看的低胸衣服换了下来,找了一件正儿八经的职业装,扮成白领丽人的模样,等着刘光芬。在等人的时候,她又去照了镜子,把首饰全部取了下来,素面朝天地接待刘光芬。
侯卫东看到李晶,眼睛有些发直,完全不化妆的李晶,甚至显得颇为清纯。
刘光芬见了李晶,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了侯卫东好几次,弄得侯卫东挺紧张,害怕两人合不拢,让好好的投资机会泡汤。李晶的表现再一次让侯卫东开了眼界,她和刘光芬很快就从工作谈到了家庭,气氛融洽得一塌糊涂。
等到手续办妥,侯卫东将准备好的一百万支票递给了李晶,道:“希望李董能带领精工集团创下辉煌。”李晶笑脸如花,眼睛绽放着神采,道:“我不会辜负投资人的信任。”
隔了几天,李晶约侯卫东在汉湖见面。
侯卫东到达汉湖不久,一辆蓝鸟、一辆桑塔纳先后开进了汉湖的6号楼。精工集团李晶、孟夏、关大鹏和侯卫东四个股东欢聚一堂。
孟夏年龄最大,三十五六岁,肚子翘得比怀胎五月的孕妇还高,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关大鹏则是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
在几人闲谈之际,服务人员将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摆了上来,又拿来一箱上好的葡萄酒,就全部退了下去。
酒酣饭足,孟夏用牙签剔着牙,抚着肚子,道:“李董,汉湖又有什么好项目?”
李晶白了他一眼,道:“饱暖思淫欲说的就是你这种人。”话虽然如此说,她取过放在一旁的对讲机,吩咐道:“准备2号楼,有客人要来,三人。”
孟夏是汉湖常客,他的色狼本色向来是赤裸裸的,根本没有在李晶面前遮盖,站起身,道:“老关,你别假惺惺了,我去打炮了。”
李晶呸了一声:“老孟,你能不能稍稍文明一些。”孟夏哈哈笑道:“李晶如果肯和我好,我立刻就改邪归正。你不和我好,就别管我。”
关大鹏道:“老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快去。”
汉湖是沙道司的产业,由李晶来管理。经过这两年的发展,汉湖成为李晶结纳各方豪杰的重要场所。可是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个地方,因为这个地方是男人的天堂,而她是女人,所以这里不是她的天堂。
很快,就有漂亮的服务人员过来引导,孟夏跟着去了。
关大鹏有事,开车先走了。
还有一个服务员站在侯卫东身旁,双手握着放在身前,姿势很优雅,态度很真诚,她在等候侯卫东。
侯卫东道:“我也走了,不留了。”在汉湖休息就意味着温泉与美人,他认识了李晶,李晶既是合作伙伴又是朋友,就不愿意在她面前有失礼的行为。
李晶眼中神情有些复杂,道:“你真的不休息一会儿?”
侯卫东站了起来:“走了,不留。”
看着侯卫东坐车离开了汉湖,李晶想起长腿妹妹的介绍,暗道:“侯卫东还算一个好男人!”
李晶等到侯卫东离开以后,叫上了司机,去沙州参加建筑协会的成立大会。
沙州建筑协会正准备举行成立大会,沙道司主攻道桥,也涉足建筑,因此接受了建筑协会的邀请。
李晶对参加开幕式没有太大的兴趣,可去可不去。若是侯卫东留在汉湖,她就不去,此时侯卫东离开了,她便去参加沙州建筑协会的开幕式。
好事多磨。在沙州宾馆,沙州建筑协会正在举行成立大会。沙州建委柳副主任出席了大会,小佳也在会场服务。举行成立大会之前,沙州建筑行业的大老板们已经纷纷认捐,一下就收到了近一百万元的会费。
柳副主任是协会常务副主任,这一百万元的会费就由他来签字。这意味着,他手里多了一个合法小金库。正式会议结束后,柳副主任激情四射地宣布:“今天晚上的酒会,一个人也不能走,哪个走了,第一次协会活动就由他来负担。”
新月楼在沙州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善的小区式服务、宽阔的中庭、良好的绿化,这种与以前单楼独户完全不相同的模式,一下就激起了沙州人潜在的购买热情。尽管价格不便宜,仍然被一抢而空。
新月楼成为沙州住宅的标志,隐隐也成为行业标准。实力稍强的开发商都在策划类似于新月楼的楼盘,老板步高变成了建筑行业最明亮的新星。
此时,这位新星的眼光如红外线导弹一般,透过众多脑袋准确地锁定在小佳身上。小佳正在低着头写着什么,神情专注。
步高在追求小佳的道路上不顺,这是其人生少有的体验。对于一帆风顺的步高,得不到的东西才是最好的,小佳的拒绝反而增添了欲望。
步高端着酒杯走了过来,道:“小佳,在忙什么?”
“明天要发简报,我先打个草稿。”
“今年建委又分了两个大学生到办公室,简报就让他们写,你何必亲自动手?”
小佳微微一笑,低下头继续看简报。
步高眼光看着人群,忽然见到了一张美丽的面孔。他心中一动,走了过去,道:“李总,好久不见了。”
李晶穿了一套晚礼服,在一群肥油满肚的老总里面鹤立鸡群。她正与几位熟悉的老总聊天,见步高挤了过来,道:“步总,新月楼开创了沙州小区的新时代,了不起。”
步高道:“我给你引见一位新朋友。”
“什么朋友?”
“沙州建委的,你们见面一定会很投缘。”
李晶与步高并排着走到小佳的工作台,步高道:“小佳,给你介绍一位新朋友,沙道司的老总李晶,这位是沙州建委的张小佳。”
听闻沙道司李晶的名字,小佳眼皮一跳。她稳了稳心神,抬起头来,礼貌地道:“您好,李总。”
李晶已经反应过来,这位身穿职业服装的工作人员就是侯卫东的未婚妻张小佳,她用略带嫉妒的眼光看着张小佳。
步高在心里坏笑数声,道:“李总,小佳的男朋友就是青林镇侯卫东,他到汉湖来玩过好多次。”
李晶阅人无数,她在察言观色上具有极强的天赋,通过三言两语便感觉到其间的微妙情绪,笑道:“侯卫东跟着曾县长和朱局长来过汉湖,步总也是汉湖的常客,希望张小佳也能到汉湖来消费。”
李晶微笑着对步高道:“谢谢步总介绍我和张小佳认识。”她对张小佳笑了笑,道:“您忙,我不打扰你了。”
步高看着李晶风姿绰约的背影,心道:“这女人鬼精得很,好像看穿了我的用心。”他原本想挑起小佳的怒火,没有成功,无趣得紧。
晚上11点,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早点回来,我等着你洗衣服。”
小佳脸上涌出一片红云,道:“我还在沙州宾馆开建筑协会,很快就回来。”
侯卫东催促道:“回来之前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楼来接你。”
小佳则道:“我刚才见到李晶了……还有哪个李晶,就是沙道司那个副总!她还真是漂亮,难怪和你关系不一般!你以后绝对不能和她见面,她这么风骚,我担心你把持不住。”
侯卫东听到小佳并没有太生气,道:“我只想和你洗衣服,不管其他人。”
酒会完后,已是12点。柳副主任要去唱歌,小佳以身体不佳为由请了假,匆匆赶回新月楼。听到开门声,侯卫东快步来到了门前。小佳刚一跨进门,被侯卫东拦腰抱起,直接走进了寝室。
小佳挣扎着道:“等一会儿,我先洗澡,坏家伙,别急。”侯卫东不理她,三下五除二,解除了小佳的武装。
疯狂激情如正负电子相遇一般,将侯卫东和小佳雌雄荷尔蒙暂时都消耗殆尽。两人相拥着休息,小佳额头沁出了晶莹的细小汗粒,面色微红,皮肤光润。而侯卫东在床上铺起了一个太字,只是太字的那一点松软无力,全无几分钟前的凶神恶煞。
休息了一会儿,小佳穿睡衣起来倒水,又将音乐打开,理查德・克莱德曼的钢琴曲在屋里回荡。
侯卫东从身体到心理上都格外的放松和温暖,他又想起了那句老话:“女人家,女人家,没有女人就不是家。”
他涌起一个念头,而且这个念头涌起就无法抑制:“我们结婚。”
天气刚过5月,温度却猛然间升到了30度。屋里的空调也就开始启用,冷风吹到小佳赤裸的皮肤上,让她打了个冷战。听了侯卫东的话,她一下就坐了起来,道:“你就这样裸体躺在床上求婚?太不浪漫了。”
侯卫东抚摸着小佳纤细的腰身,道:“我的浪漫是在骨子里,自然不需要做表面文章。”
小佳靠在侯卫东的胸膛,道:“绝大多数女人都是感性的,一朵鲜花、一次浪漫的晚餐、上车时的搀扶、生病时的问候,这些都是小事,也是表面文章。但就是这些微小的表面文章,会给一个小女人很强的幸福感。我是小女人,所以需要这种表面文章。”
小佳肌肤极为细腻,有一种丝绸的质感。侯卫东的手指从她的腰间滑过,不自觉在心里比较道:“小佳身材虽然不如段英丰满,却也凹凸有致,更有东方女子的味道。”
想到段英,侯卫东吓了一跳,连忙将四处乱窜的思路收了回来,继续着结婚的话题道:“明天我到你家去,去向你的爸爸妈妈求婚。他们应该同意我们的婚事,我们自食其力,结婚不花双方家长的钱。”
三年时间,侯卫东从一穷二白的毕业生,变成了青林镇副镇长。当然,益杨县青林镇副镇长比起沙州近郊镇的副镇长,含金量自然大大降低。但是,沙州新月楼的住房、益杨沙州学院的住房、上青林的碎石场、红坝村的条石场,以及精工集团10%的股份,这些都是真金白银,也是侯卫东在求婚前充满底气的重要依靠。
此时,小佳的母亲陈庆蓉已经下岗。她们车间原本就是辅助车间,率先为改革付出了代价,被辛劳工作了一辈子的工厂铁面无情地扫地出门。要强了一辈子的陈庆蓉暗地里流了许多泪,有小佳的支撑,她在经济上并没有问题。只是被人抛弃的事实,成为她心中的阴影。
恰值更年期,让她脾气颇大。
小佳想着母亲头上的白发,翻身抱着侯卫东,道:“谢谢你在外面辛苦赚钱,要不然我爸妈的日子会很难过。”
她想起了今天在报纸上看到的一则新闻,道:“我今天看了报纸,说是有一家人全部下岗,家里经常没有肉吃。那家读书的孩子有一天说,爸爸我好想吃肉。当爸爸的听了很难受,他在肉摊前看了半天,想起儿子的话和咽口水的神情,趁着摊主不注意,抓起一块肉就跑,结果被逮住了。摊主听说他全家都是下岗工人,就叹了口气,给了他一块肉。这个男人回家做了一顿红烧肉,一家人吃得饱饱的。看着儿子撑得滚圆的肚子,男子一句话也没有说,晚上他就跳了楼。”
讲到后面,小佳声音已是酸酸的,眼圈也红了。
进入1996年以后,沙州市境内小型国有企业纷纷破产。岭西省提出了抓大放小的政策,也就是说,只管大中型企业,小的就任其自生自灭。所有县属企业等通过关、停、并、转等手段推向了市场,倒在了市场经济下的企业数不胜数。
侯小英、段英、陈庆蓉等女性,都曾是国有企业的落水者。
侯卫东安慰地摸了摸小佳圆润的肩头,道:“放心,我们是一家人,有我吃的,就有你爸妈一口饭吃。”
小佳心里很温暖,道:“你有这个心就行了,我也不需要大富大贵,只要平平安安。”
两人议论了一会儿钻戒、婚纱、酒楼以及其他一些细节,谈到情浓时,又搂抱在一起。
桌上的手机又噼里啪啦地乱响了起来,侯卫东这一段时间被手机折磨得够戗,但是还是接过了电话。一看是苏亚军家里的电话,鸡皮疙瘩顿时就冒了起来。
虽然电话隔着数不清的田坎和公路,苏亚军身上的酒气还是准确地传了过来:“侯镇,好消息,今天死了两个人。”
侯卫东差点气昏头,死了两个人不是好消息,他马上反应了过来,道:“交钱了?”
苏亚军兴奋得有些啰唆,道:“侯镇,今天这两人交钱别提多积极了,在办公室等我的时候,一家人都快急疯了。看着程义琳把钱收了,一家人才笑着出门。”
放下电话,侯卫东见前面的强硬措施使殡葬工作取得了成效,心里高兴。高兴之后就觉得有点不是味道:青林镇的老百姓并不富裕,普通农家一般拿不出五千块钱,多半是为了土葬而东拼西凑,收了这笔钱倒是于心不忍。
可是若不收这笔钱,按镇财政的状况,无法支付村社干部的报酬,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搞好殡葬改革的各项工作。殡葬改革工作只能成为悬在空中的月亮,看起来很明亮,实质上没有热量。
他在心里安慰了自己:“我只是执行者,没有必要心里不安。”
小佳见侯卫东接了电话便心神不定,关心地问道:“镇里有什么事情吗?”
侯卫东就将殡葬改革的事情简单谈了几句,小佳安慰道:“国家制定这个大政策是有道理的,这是为了节约珍贵的土地资源。在沙州近郊,听说土葬费是一万多元,比青林贵得多。”两人絮絮地说了一会儿情话,相拥而眠。
早上起床,侯卫东特地挑选了一件比较正式的短袖衫,在镜子旁边看了许久,这才满意。
小佳看着侯卫东的新衣服,想起灰扑扑的皮卡车,道:“你别开皮卡车,今天中午要喝酒,我们坐出租车。”
8点,两人出门,打出租车回家。
出租车司机眼窝挺黑,神情颇为疲倦,看到美女上了车,勉强打起精神。昨晚他开车,生意极好,接连跑了两个长途,晚上基本上没有休息,比平常多赚了三百多。这多出来的钱当然归他私人了,累是累,心里也挺高兴。
小佳见他不停地打哈欠,道:“师傅,慢一点。”
话音刚落,出租车眼睁睁地就朝着一辆大货车冲了过去,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追尾了。
侯卫东与小佳坐在后排,倒没有受太大的伤,小伤则是在所难免。小佳手腕被碰青了,肿得老高;侯卫东为了保护小佳,额头撞在出租车的钢制护栏上,更是肿了好大的一个包。
“今天不吉利了,不回家了。”小佳哭丧着脸,又道,“老公,你开车一定要小心,不能喝酒开车,不能疲劳开车,不能开快车,听到没有?”
求婚之路遇到车祸,这让小佳心情郁闷。回到家中,就心神不宁地看着电视,侯卫东逗她说话,她也没有什么兴致。
闷了半个小时,小佳才缓过劲,道:“听说棂云寺的香很灵的,我们找时间去烧一炷香,保佑我们平安?”
侯卫东对这个提议很有些意外,道:“你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一套了。封建迷信害人,在乡镇是打击对象,你忘记了赵树理的小说了?”
“宁可信其有,不愿信其无,至少我可以寻求心理安慰。”小佳原来也不信这些风水之说,只是沙州建委的历届主任都是暗信风水之说,而建筑行业的大老板更是十有八九都对这民间之事笃信不疑。小佳在建委待得久了,耳濡目染之下,也开始相信似是而非的东西了。
她扳着指头算了算,道:“现在见你一面可不容易,半个月才回来一次。我们今天中午请粟部长吃饭,请他出面做工作,争取早点调回沙州。”
侯卫东早就想给小佳说这个问题,就坐在小佳身边,用手揽着其肩膀,道:“我曾经承诺三年内调回沙州,可是现在形势变化了,想法也跟着在变化。”
小佳敏感地道:“你不想调回来吗?”
“这一段时间我一直考虑何去何从的问题。从发展来说,我在青林镇很难进一步发展,调回沙州最有利于发展。但是目前岭西高速公路马上就要进入建设高峰,碎石量很大。我想在青林镇把这一笔大生意做完,等到经济实力更强的时候,再考虑调动的事情。”
小佳道:“如果岭西高速路这一单生意做完,又接着来了一宗大生意,那又怎么办?”
“沙州只有这么大的市场,没有几单大生意,开石场遇到修高速路,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侯卫东安慰道,“等岭西高速路完工,我就立刻全力办调动。”
“也没有必要把时间界限划得这么清楚,这两件事情可以同时进行,今天中午看能不能把粟部长请出来,同他的关系搞好了,办起事来就能事半功倍。”
侯卫东只得给粟明俊打了一个电话:“粟部长,我是侯卫东。”
接到电话的时候,粟明俊正在家里生闷气,买房子以及装修,将家里的存款腰斩了绝大部分,今天老婆又吵着要给女儿买钢琴。他说暂时缓一段时间,老婆认为女儿的钢琴教育不能缓,两人为此争吵了几句。
听说侯卫东要请全家人吃午饭,他犹豫了一下,想到了侯卫东对粟糖儿的援助之情,道:“小侯,就在附近找一个地方,不必太破费了。”
新月楼是沙州的高档社区,随着入住的人家越来越多,其周围渐渐热闹起来,各种美食店亦陆续开张。小佳在建委跑后勤这一块,对美食店很是熟悉,选择了一会儿,还是订在了水陆空中等餐厅。
所谓水陆空,就是水中、地面、天空这三个地方的野味,菜价贵,但是环境好,更胜在新奇。
侯卫东和小佳在水陆空等了十来分钟,粟明俊一家三口才过来。粟糖儿见到了侯卫东,很是高兴。而粟明俊有心事,就显得稳重许多。粟夫人还在为钢琴的事情生气,脸上也就没有笑容。她今天能出来吃饭,也是看在侯卫东救粟糖儿的情分之上。
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工作两年,为人处世颇有心得,与学生时代已有天壤之别,她懂得擒贼先擒其老婆的道理。当粟明俊一家人进来以后,她与赵秀坐在一起,逗着粟糖儿玩,又将粟糖儿一阵猛夸。两个女人的话题始终围绕着粟糖儿,赵秀脸上表情亦丰富起来,不一会儿就与小佳谈得颇为投机。
粟明俊见老婆赵秀高兴了,心里也就放松了。他是分管综合干部处的副部长,对副处级以上干部很熟悉。小佳现在还没有纳入他的管理范围,问道:“小佳在建委办公室几年了?”
“我毕业以后就在园管所工作,后来调到了建委办公室,有两年多时间。”
“你到园管所工作过,以前学的什么专业?”
“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的,生物专业。”
粟明俊与侯卫东碰了碰酒杯,吃了一口菜,这才道:“市委很重视园林工作,已把园林上升到了城市形象的新高度。目前正在筹建园林管理局,这是正处级单位,与建委平行,改革方案已经上报给市委常委会,原则上没有大问题。”
成立园林管理局的消息早就在沙州传开了,但是一直没有准确的信息,从粟明俊口中说出来,就有很高的可靠性。
小佳心中一动,道:“粟部长,我在园林管理所工作过,对园林管理很有兴趣,专业也相近,能不能把我调到新局去?”
粟明俊不过是随口一说,听小佳愿意到园林管理局,倒有些意外,道:“建委可是好单位,怎么舍得调走?”
小佳前几年走得很顺,在园管所时间不长就调到建委办公室。可是建委办公室事情多,人事关系复杂,时常要陪着领导喝酒、唱歌,这种声色犬马的生活,让她感觉很累。
“从我的个性来说,更适合做业务工作,特别是园林这一块,我比较喜欢。”
粟明俊微微颔首,道:“这事我记下了,等正式调整干部的时候,记得提醒我一声。”他这一个颔首,下意识的动作中就显示出组织部领导的风度,稳重而矜持。
今天侯卫东和小佳请粟明俊一家人吃饭,原本是为侯卫东调动打基础,却意外地为小佳的事情做了一个铺垫。
这事谈完以后,谈话的主题就被赵秀、小佳和粟糖儿主导。粟明俊和侯卫东两个大男人也插不上话,不断地互相敬酒。酒是从沙州糖酒公司买的茅台,喝起来感觉很正宗,由于是自带酒水,水陆空餐厅还要加收五十块开瓶费。
吃完饭,小佳牵着粟糖儿,与赵秀有说有笑地回到新月楼。侯卫东和小佳在中庭目送着粟明俊一家人进了门洞,小佳就道:“老公,跟你说个事情。”
“我想买一架钢琴送给粟糖儿。刚才赵姐悄悄给我说,他们夫妻俩为了钢琴的事情闹了别扭。”
侯卫东奇道:“这种事情赵姐也给你说了?”
小佳眼光还看着门洞,道:“女人嘛,家长里短是永恒的话题。”
侯卫东赞道:“小佳还真是外交人才,短短的时间就与赵姐成了好朋友,我做不到这一点。”
小佳挽着侯卫东,道:“我在办公室就做这些婆妈的事情,每年过节都要送礼品。如何恰到好处地送礼是一门复杂的学问,真是伤透了脑筋。”
小佳到了沙州琴行,挑了一架一万多的珠江钢琴,又买了一学期的学习卷,交钱并拿了发票以后,才给粟明俊家中打了一个电话。
赵秀吃了一惊,道:“这怎么行?老粟要骂我的。”
小佳亲热地道:“刚才说好了,我是粟糖儿的干妈,干妈给干女买个礼物,有什么关系。”赵秀还在推辞,小佳道,“琴行已经把钢琴送过来了,赵姐不要见外了。”
放下电话,赵秀就把这事给粟明俊说了。粟明俊感叹地道:“这两个年轻人真是厉害,我们年轻的时候,哪里有他们这样的心计!”
赵秀迟疑道:“这钢琴一万多元,能不能收?”
粟明俊未置可否,道:“他们两口子是有求于我,侯卫东想从益杨调到沙州,张小佳想到园管局工作,这两件事情都不太难,我办得到。”
赵秀喜滋滋给小佳回了电话。
“老粟,侯卫东就是一个副镇长,他怎么这样有钱,年纪轻轻能在新月楼买了房子,这钢琴也是说买就买。”
粟明俊正在想这个问题,道:“侯卫东不过就是副镇长,想去贪污也没有多少机会。益杨青林镇矿产资源丰富,我估计侯卫东弄了一个企业,要不然没有这么多钱。”
赵秀听得眼睛放光,道:“我们也去开一个企业,以后粟糖儿肯定要出国,得为她提前筹钱。光凭我俩的死工资,根本不可能存这么多钱。”
粟明俊摇头道:“我的位置太敏感了,好多人都盯着,还是不做这些事情。”
赵秀白了他一眼,道:“你这官就是背个好听的名声,还没有副镇长实惠!”
侯卫东回到了家中,端着一杯清茶,看着新月楼有花有树有草有水的中庭。赵秀、小佳和粟糖儿就在中庭的空地里站着。两个大人在一边站着说话,而粟糖儿则在旁边跳来跳去。
钢琴被搬进门洞的时候,侯卫东从窗台转回屋子。
侯卫东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着小佳回来。侯卫东看了一会儿电视,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想了想,却找不到是何原因。这时,电视里有一个胖男子正拿着手机在大街上打电话。他这才猛然间想起,手机居然一个上午都没有响过。
手机,已经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手机不响,吃饭不香。
他看了桌上的手机,这才想起,昨天晚上接完电话以后,为了不影响二人世界,将手机调成了无声状态,今天早上忘记调回来了。从桌上拿出了电话,随便看了一眼,只见手机上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同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码。
“你好,我是侯卫东,请问你是哪一位?”
话筒里有隐约的音乐声传出来,几秒钟以后,一个声音响起:“喂,我是段英。”听到段英的声音,侯卫东吓了一跳。他急忙走到了窗台边,见小佳、赵秀和粟糖儿仍然在中庭说话,便道:“这是你的新电话吗?”
“昨天单位配发的手机,要记住我的号码哟。”
“有什么事吗?”
段英原本是兴高采烈给侯卫东打电话,听到其语调并不热情,心里如一盆冷水从头顶泼了下来,语调也冷了下来,道:“没有什么事。”
侯卫东也觉察到自己太冷淡了,问道:“工作顺利吗?有你在报社撑腰,以后益杨县哪个当官的找我麻烦,你要为我伸张正义。”
段英道:“还行吧,工作性质和益杨报社相差不大。”
电话里就有些冷场,两人又聊了两句,段英便挂断了电话。她内心深处隐隐的希望也似乎一下被打碎了,变成尖锐的渣子,刺得她的心很痛。她愣了好一会儿,用手使劲揉了揉脸,调整了一会儿心情,这才面带微笑地走回了音乐茶座。
里面的一位报社同事就开起了玩笑,道:“段英,打电话还躲着我们,是打给男朋友吧?”
段英把手机放回手包,道:“我在约会采访对象,里面太吵了。”
挂断电话,侯卫东又来到窗台边,心里也在激烈地斗争着,一个声音道:“我的意志太不坚强了,总是经不住诱惑。”另一个不同的声音响起:“其实在潜意识里,我就想与段英发生一点浪漫的关系。”
“你不能负责任,为何要同她发生关系?”
“发生了关系就一定要负责吗?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情。”
“你是小佳的未婚夫,如果小佳做了这些事情,你怎么想,‘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懂不懂?”
“我对小佳是真心的,和段英不过是纯粹的肉体关系而已,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小佳怎么会知道这事?再说,我也是出于同情心。”
“算了,别找借口了,男人都是用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出轨也是有着生物学的渊源。因为从人类生存的原则来说,男人需要不断地播种,才能使种族更好地繁衍。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男人就可以在同一时间爱上不同的女人。段正淳就是一个例子,何况我身体这么好,只和一个女人好,是不是有些暴殄天物。”
另一个声音冷笑一声:“分明就是色狼,何必找这么多理由?不过我规劝一句,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要想保持家庭和谐、事业成功,男女之事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两种声音在不停地交战,当钥匙声响起来时,侯卫东这才收回心神。
小佳把钢琴送给了赵秀,心情极好,进门就道:“今天赵姐让我到她家里去打麻将,你去不去?”
侯卫东道:“三个女人一台戏,我去了能干什么?晚上我到大哥家去吃饭,好久都没有过去了。”
小佳从后面抱着侯卫东,道:“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一个同学会弹钢琴,每次学校搞演出,她都要去表演,穿着长裙在台上弹琴,别提多美了。当时我家的条件,哪里买得起钢琴!”她用双手在侯卫东眼前比画几下,道,“可惜这一双手,天生就是弹琴的,却连钢琴的琴键都没有碰过!”
“我明天去买,你还可以找回少年时代的梦想。”
小佳叹气道:“还是算了吧,现在这个年龄再来学琴,太晚了,打打麻将还凑合。”
新月楼是小区式管理,打麻将晚点回家,也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侯卫东道:“我们家里还缺一台电脑,我下午出去买一台,也算是时髦一把。”
“这哪里是时髦,沙州市政府已经开始推行电脑办公了,我们办公室就配了两台电脑。青林镇山清水秀,资源丰富,就是太闭塞了,一不小心就要落在时代后面,你要紧跟时代。”
侯卫东也承认青林镇的封闭,在乡镇三年时间,天天与村社干部混在一起,确实与新时代脱节了,道:“下午到哪里去?不能一直在床上过吧,到时你又要叫苦。”
小佳白了侯卫东一眼,道:“东风吹,战鼓擂,当今世界谁怕谁!”这是沙州酒场中的惯用语,小佳套用在男女之事上,也是十分的和谐。
侯卫东与小佳的战斗,初期是侯卫东占了绝对主动权。随着战争时间的延长,战争进入了相持阶段,小佳频频发起反攻,如今谁笑到最后,还是一个未知数。今天侯卫东战意颇盛,和小佳谈笑了几句,两人不知不觉又滚到了一米八宽的大床上。
一番激情之后,两人沉沉睡去,到了2点才醒来。小佳看着侯卫东坐在床头抽烟,道:“坐一下午也怪闷,我们到岭西证券去看一看,让你感受一下现代金融的魅力。”
岭西证券有一个极大的厅堂,里面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居然比沙州最大的菜市场还要热闹。这些人如被孙悟空施了定身法一样,都昂着头看着一个一个电视屏幕。电视屏幕上一大半都是绿色,间或出现些红色。
小佳遇到熟人,但是那人和她说了几句,就抬头盯着屏幕。
“这些绿色是什么意思?”侯卫东悄悄问小佳。
小佳道:“绿色就是下跌,红色就是上升,内地股市是单边市,不能做空,绿色就意味着有人亏损。”建委办公室流行炒股,那些大姐小弟一有空就谈这个,谈着谈着,两眼就开始放光。小佳时常泡在里面,听得多了,也对股市略知一二。
侯卫东看了看诸人紧张的表情,随口道:“绿色就是下降,也就是赔钱,难怪男人都怕戴绿帽子。戴了绿帽子就意味着男人的尊严下降了,资产估值就要下降。”
他这话说得有点大声,周围的股民全部用愤怒的眼神看着他。有一个股民曾在吴海工作,听出侯卫东的声音中有轻微的吴海尾声,就自语道:“小县城来的人,不懂就不要乱说。”于是众人都很轻视他。
侯卫东见犯了众怒,便和小佳灰溜溜地逃出了证券公司。刚出门,就遇到正上楼的江楚。
“嫂子,你也要炒股吗?”
江楚急匆匆地道:“我要上去看走势。小三,今天晚上到家里来吃饭,股市结束以后,我就去买菜。”
简单交谈了几句,江楚快步上楼。
离开了证券公司,侯卫东道:“我下次来开一个户,让那些人瞧一瞧小地方人的厉害。”吴海县、益杨县都是沙州管辖之县,沙州人瞧不起县里人也是历史形成的。每当有人拿这说事,他心里就冒火。
小佳是知道其心病的,捂着嘴笑道:“你连沙州的美女也泡到手了,还在意别人的说法?”
侯卫东想想也是,笑道:“每当有人提起这个话题,我心里就堵得慌,这个小地方情结恐怕很难消掉了。”
又逛了一会儿街,4点多,侯卫东到了大哥家里。江楚已经回来了,她脸色不好,勉强笑了笑,道:“小三,怎么你一个人来了,小佳怎么不来?”
侯卫东见江楚脸上还有泪痕,道:“嫂子,刚才看你都好好的,怎么回事?”
江楚闷了一会儿,道:“我的股票跌停了。”
侯卫东接触股票很少,问道:“跌停,什么意思?”
“我昨天刚买了五万元,今天就亏了一万。”
江楚和侯卫国两人都拿工资吃饭,又才装了房子,家中经济条件并不宽裕。拿出所有积蓄,又借了钱,才凑齐五万,谁料到第二天就亏了一万。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一天就亏一万元,这股市太玄了吧!”
江楚道:“风险大,利润也大,还有一天赚几万的。”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小三,这五万块钱有些是借别人的,你能不能借三万给我?我把别人的钱先还了。”
侯卫东与大哥感情很好,很尊敬江楚这个嫂子,道:“借钱没有问题,只是这股市太吓人了,嫂子要慎重。”
江楚听说侯卫东同意借钱,很高兴,叮嘱道:“这事别跟你哥说,他反对我炒股,跟他说一天亏了一万,他肯定要和我吵架。我这只股票很好的,说不定明天就能涨回来。小三,你本钱多,也可以投点钱进来,到时不想发财都不行。”
见嫂子彻底迷上了股市,侯卫东也没有劝说。这点本钱亏空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道:“嫂子,你和哥赚钱也不容易,一定要小心。”
说话间,外面就响起了刹车声。不一会儿,侯卫国提着手包走了进来。
“小三,我正想找你,有事要跟你说。”
“我看过卷宗,上青林案子里的受害者,是不是一只眼睛瞎了?”
侯卫东见大哥突然提起曾宪刚,心里奇怪,道:“有这人,他叫曾宪刚,尖山村村委会主任。怎么说起他?”
“上青林案子的首犯一直在逃,他是累犯,犯事不少,好几件大案都涉及他。我们的人一直在追捕他,前一段时间我们得到消息说他要回家,就派人去守候,无意中发现有一个戴眼罩的人也在附近守候。后来派出所的人把他带回去询问,从他身上搜出来一把刀。”
侯卫东吃了一惊,随即想起曾宪刚曾经说过的话,心想:“他以前就说过不报此仇誓不为人,没有想到当真行动。我倒低估了他,他是一条真汉子。”
“你和他很熟悉吗?”
“上青林成立了碎石协会,有五个老板,他是其中之一。我们是好朋友,而且是比较铁的那一种。”
侯卫国进屋以后,就将警服换成了运动装。他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大腿,道:“听说是受害者,又没有实际行为,我的人就放了他一马。小三,现行法律是不准报私仇的,既然是好朋友,你劝劝曾宪刚,不要想着报私仇,到时候恐怕会得不偿失。”
这个道理侯卫东当然懂得,但是想到曾宪刚家破人亡的惨状,禁不住愤愤地道:“这只是理论上的事情,如果我是曾宪刚,一定要将那个首犯千刀万剐,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侯卫国见了太多的阴暗面,道:“这些事情太多了,时间长了就会习惯。”
江楚在厨房里张罗着饭菜,她将一块老腊肉从冰箱里取了出来,在菜板上砍得砰砰作响,砍好以后,又放了些盐菜,再一起放进高压锅,点了火。她脱下围腰,道:“你们两兄弟难得见面,好好聊一聊。我去买一只盐水鸭子,就是前面的那一家,味道可好了,卫国最喜欢吃。”
侯卫国疑惑地看了一眼妻子。这个小妻子什么地方都好,就是有些财迷。平时在家里总是精打细算,今天不仅煮了从四川城口县带回来的农家腊肉,还主动去买盐水鸭子,大方得与平常完全不同。他看了看小三,笑道:“今天是借小三的光,才能吃到城口老腊肉。这块老腊肉是我去四川城口出差时,城口的老李大力推荐的。买回来吃了一次,江楚便把这城口腊肉当成了一宝,放进冰箱里怎么也舍不得吃,今天终于让我解馋了。
“上一次遇到小佳,她想将你调到沙州来。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既然在青林镇找钱容易,还不如就在那里多干几年。我在沙州当刑警,一个月就是千把块钱,真是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开玩笑道:“那你就脱下警服做生意,我和二姐资助你本钱,依你的本事,说不定哪天就成大款了。”
侯卫国笑着摇头道:“爸要知道我脱警服,肯定会气得双脚跳。再说我也舍不得脱这身衣服,毕竟干了这么多年,警察虽然在社会上让人不待见,可是我还是很有自豪感,我这辈子不想发财,就只有吃这碗饭了。”
侯卫东道:“上一次被检察院逮去收拾了一回,让我明白一个道理。在沙州,政府永远是老大,光有钱还是不行的。一个家庭必须要有政治地位,你就好好当警察,让我和二姐赚钱。”
侯卫国谈起这个话题就生气,道:“从现在的发展趋势来看,有钱人最终是大爷,钱多到了一定程度,就会从量变到质变。上一次新加坡一个商人过来,市政府硬是来了个一级保卫,弄得如保卫国家领导人一样,国保的那几个人已经变成了资本家的门神。”又道,“你这个家伙还是副镇长,怎么一副商人的口吻?”
侯卫东笑道:“量变到质变谈何容易,我还是半官半商,做官发财两不误。换句话说,我这跳票副镇长随时会被打回原形,到时就是一名商人。大哥你就安心从警,最好是弄个一官半职,成为我们家的定海神针。”
两兄弟谈话一直很放松,可是当侯卫东说起黑娃争夺上青林石场的事情以后,侯卫国神情就很严肃了。正准备说话,江楚就回了家,她将买好的盐水鸭子装进盘子里,又将高压锅关掉,然后开始坐在厨房理菜。
等到江楚进了厨房,侯卫国眼神便有些凌厉了,道:“前几天我们抓了一个枪贩子,他交代卖了两支仿制的五四手枪到益杨。我们队上的人正与益杨公安一起查这件事情,从内线传来消息,这枪是黑娃手下买的,虽然还没有查实,你们要特别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