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三天,侯卫东都在益杨的饭桌上鏖战,五脏六腑皆被酒精洗过数遍,这才完成了对益杨的告别仪式,前往沙州市委报到。
离开益杨之前,侯卫东特意剪短了头发,在沙州学院的寝室里舒服地泡了澡,随后站在阳台上倾听了从音乐系传来的隐隐钢琴声,看了看随风摇曳的湖中灯光。
在益杨读书四年,工作六年,人生中美好的十年时间不知不觉在益杨度过,临别前,他心里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
9月26日,侯卫东开着车,独自一人上了高速路。
沙州高速路道口位于南部新区。南部新区的道路宽阔,行道树枝繁叶茂,不少土地闲置,因此视线极好,让人心胸为之一阔。
从南部新区进入了西城区,商业气氛越来越浓,行人与车辆明显增多,如果单从这一个城区来看,已有几分岭西的味道。
在新月楼的家里闲散地享受了一天。下午下班时,侯卫东将车开到了距市园林管理局门口两百米的拐角处,停在那里,既可以清楚地看到小佳,又不至于太张扬。
接到小佳以后,小两口亲亲热热回家煮晚饭。数年来,他们终于过上了正常的家庭生活,扫地抹屋,炒菜做饭,只觉温馨无比。
第二天正式上班,小佳在7点起了床,煮了早饭,又为侯卫东准备好了藏青色西服、领带和皮鞋。这件西服购自上海,价格不菲,质量好却不张扬,属于品质内敛型的服装。侯卫东长期跑工地,最喜欢穿夹克,穿上高档的西服总觉得别扭。今天到市委办公室报到,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常穿的夹克放弃,穿上了这件西服。
7点30分,侯卫东开车将小佳送到了园林管理局,依然停在距离单位两百多米的拐角处。
小佳伸手理了理侯卫东的领带,道:“老公真帅,一定能给领导留下好印象。”又亲了亲他的脸,这才下车。她背着精致的小坤包,沿着人行道不快不慢地朝园林局走去,快到门口时,遇到了一位女同事,两人有说有笑地进了园林局大门。
过了一会儿,小佳推开二楼窗户,向侯卫东招了招手。
侯卫东正要离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头儿就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本类似车票的本本,他将头凑到车窗外,道:“停车五块。”
侯卫东道:“我不停,马上走。”
老头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道:“不停车就快走,街道这么窄,车又多,不要在这里占位置。”
园林局位于沙州东城区,这是传统老区,建成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优势是商铺众多,人气很足,缺点是街道狭窄,基础设施陈旧。
侯卫东一直在研究周昌全的讲话,对周昌全的讲话很熟悉,他暗道:“周书记在两年前的报告中就数次提出要改造东城区,现在基本上没有大动作,从侧面说明拆迁难度太大。”
他当过新管会主任,对城市建设颇有几分心得,一边开车,一边就打量着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熟悉,是由于他居住在新月楼,算得上是这个城市的居民。陌生,是因为他以前没有深入沙州肌体,只能算是匆匆过客。
这一次情况与之前大不相同,侯卫东如一颗种子,将要在沙州土地上经风历雨,慢慢成长。
驶离东城区,绕过一个立交桥,进入了西城区,城市道路就由双车道变成了六车道,两旁行道树也有五六米。西城区建于80年代末期,十年时间,西城区已经成了沙州市政治、文化和经济中心。
但是,西城区并不是最新的城区,沙州最新的城区是南部新区,也就是高速路口下道处,这是沙州自1997年以来大力打造的新区,沙州市委、市政府的目标是建设一个与沿海城市建设水平相当的新区。
东城区、西城区和南部新区,成为沙州市下面的三个正处级区级单位,与益杨、吴海等县平级,地位却重要得多。
不久就到了沙州市委大院门前。侯卫东的蓝鸟车虽然使用的是沙州牌照,却是普通杂牌,且没有通行证。他就将小车停在了市委对面的停车场,步行进入了沙州的权力中枢。
原本以为还要拿出调令,但是站在门口的保卫视侯卫东如无物,根本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在门口的一位手提老式挎包的中年男人。挎包男畏缩地看着大院,欲行又止。
沿着楼梯上了三楼,在拐弯的时候,侯卫东似乎又回想起了初上益杨县委、县政府大楼时的情景。当初他是到人事局报到,吃瘪以后来到了楼下,遇到了正在往上走的马有财。转眼六年过去了,他又开始新的征途,在沙州市委从零开始,只是前一次到益杨县政府报到,他很有些懵懂,这一次他似乎找到了前进的目标和路径。
刚走到三楼门口,侯卫东接到了杨柳的电话:“侯主任,到了吗?”
侯卫东抬手看了看表,正好8点,距离上班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杨柳穿着一件黑色短大衣,手上戴着袖笼子,将侯卫东领到了综合科办公室,道:“这是综合科办公室,但是你不在这里办公。周书记、黄书记和刘书记的办公室是一进一出的里外套间,秘书在外面,领导在里面,等到高书记的办公室装修好,我也要搬进去。”
侯卫东见杨柳戴着袖笼子,开玩笑道:“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你是老兵,我是新兵,应该我来做清洁。”
杨柳笑道:“等两天,我就要改口叫侯科长了,怎么能让你来打扫清洁。”她往外看了看,低声道,“市委书记秘书一般要任综合科科长,文件已经开始打印了,有的还能任市委办副主任,如果外放就是县级领导。”
在侯卫东的坚持下,杨柳将扫地的权利让给了侯卫东。她没有闲着,取过抹布开始擦办公桌,她一边擦桌子,一边介绍道:“这张桌子是杜威的,他的老板是刘书记,刘书记正在新加坡学习,还有半年才能回来,他就在这里办公。”
侯卫东道:“杜威以前在吴海县委办工作,我们见过面。”
杨柳压低声音道:“这一张办公桌是郭永国的,他是综合科的老板凳,工作好几年了,牢骚最多。郭永国其实也是聪明人,只是在综合科待久了,见一个个同事都发达了,自己仍然是小科员,自觉前途渺茫,所以才经常说怪话。”
说曹操,曹操到。杨柳话音刚落,郭永国从外面走了进来,杨柳吓了一跳,瞅见郭永国脸色正常,才放下心来。
等到杨柳做了介绍,郭永国似笑非笑地道:“科长毕竟水平不一样,刚报到就帮我们小科员打扫卫生。”又道,“男女搭配,工作不累,杨柳和侯卫东干活挺带劲啊。”
此语一出,侯卫东心道:“此人说话酸不溜秋,看来心无城府,难怪在综合科也没有长进。”他见郭永国桌上有烟灰缸,就取出云烟,递了一支。平时侯卫东是不抽云烟的,今天到市委办公室来上班,摸不清里面的水深水浅,就选了一包大众烟。
郭永国见侯卫东态度不软不硬,不卑不亢,原本还想说的牢骚话便说不出口。他坐在椅子上看着侯卫东干活,默默地抽了一会儿烟,从抽屉里拿出一罐茶叶,对侯卫东道:“这是福建铁观音,一个哥们儿送的,味道不错。”
郭永国有两盒铁观音,素来是放在抽屉里的,从来不与人分享。杨柳暗道:“侯卫东真是当官的料,气场很足,杨腾和杜威就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铁观音。”
等到杜威来时,综合科办公室已经打扫干净了。杜威在吴海县委办工作时,侯卫东已是益杨主持工作的县委办副主任,此时与侯卫东见面,他表面热情,内心暗自戒备。
9点30分,秘书长洪昂从周昌全办公室出来,回到办公室,就给综合科打电话:“让侯卫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威带着侯卫东来到洪昂办公室,迎面遇到了副秘书长曾勇。曾勇边走边思考问题,他似乎没有看见综合科走出来的两个人,等到杜威恭敬地打了招呼,他才停下来。
“曾秘书长,这是侯卫东,今天来综合科报到。”
侯卫东主动道:“秘书长好,我是侯卫东,以后我就是您的兵,请多批评指教。”
曾勇扬了扬厚厚的下巴,伸出手,道:“欢迎小侯到委办工作,我们委办又多了一员干将。”他满脸笑意,唯独眼神有些冷。
侯卫东觉得曾勇的手软绵绵的,皮肤很细,还有些潮。
曾勇道:“你是综合科长,由洪秘书长直管,不归我管。”又笑道,“我们以后都是同事,就别客气了,互相帮助,哈哈。”
到了洪昂办公室,杜威低声道:“这是洪秘书长办公室。”
侯卫东在门口站定,隔了三秒钟才敲门。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请进。”
侯卫东将调令拿在手里,走了进去,自我介绍道:“秘书长,您好,我是从益杨科委调过来的侯卫东,前来报到。”
洪昂“嗯”了一声,并不抬头,继续在一份文件上写着什么,把侯卫东晾在一旁,过了四五分钟,他才抬起头,道:“侯卫东,坐吧。”
秘书长洪昂说话干脆利落,不啰唆,少废话,交代了主要工作以及注意事项,道:“担任周书记的秘书,是组织上对你的信任,也是对你的考验。你主持过益杨县委办工作,应该熟悉委办工作和秘书工作,具体怎么做我就不多说。”他用手指了指额头,道,“给市委领导当秘书要有悟性,你在将来的工作中慢慢体会。”
谈话十来分钟就结束了,洪昂亲自将侯卫东领到了周昌全办公室。
沙州是地级市,沙州市委办格局与益杨县委办有许多不同。在益杨,县委书记办公室是单独一间,其秘书的办公室就在综合科。在沙州,市委书记与秘书的办公室是套间,房间与房间之间有门相通,每个房间又单独有门通往外面的走道,市委书记可以从走道直接进入自己的办公室,也可以通过秘书室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在周书记出差之前的晚上,胡科长已经将秘书室腾了出来,这以后就是你的办公室了。”跟随周昌全的胡科长虽然出任了地税局副局长,但是周昌全一直没有挑好秘书,所以他还没有赴任,侯卫东到来之时,便是胡秘书上任之日。
洪昂递给他一个红色机密电话本,交代道:“这种红色的机密电话本,只有市一级领导才有,上面有省级领导的联系方式,一定不能弄丢。这一本是第六十五号,已经登记为你的名字。若六十五号泄密,你要负全部责任。”
这时,洪昂接了一个电话,他走出周昌全办公室,在门口回过头来,对侯卫东道:“明天周书记回岭西,你跟我去接机。”
洪昂离开了,将侯卫东一人留在了周昌全办公室。侯卫东见角落里有一个高档的开水器,打开开水器的下盖,里面有茶叶,在开水器旁边的黑色小茶几里,放着十来个精细的景德镇瓷杯子。
侯卫东没有带自己的水杯过来,就取了一个瓷杯子,泡了茶。这才真正放松下来,坐在椅子上打量起即将工作的地方。
秘书室和周昌全办公室只隔着一扇古香古色的木门。
侯卫东心道:“这种房屋设计,周昌全书记办公室与这一间只有一墙之隔,说话声音完全可以无遮拦传递,一方面,这说明秘书确实是领导的心腹,可以听到不少机密事情,另一方面,秘书也就在领导的监督之下,必须得按规矩办事。”
他隐藏不住好奇心,从中间木门走进周昌全办公室。周昌全办公室与以前祝焱办公室相差不大,宽大的桌面一尘不染,几个文件夹整齐地放在上面,高背椅后面是一排书柜,里面放着不少法律和历史书,在左侧墙壁上挂着“为人民服务”几个大字。
“这几个字符合周书记的身份,实实在在,不哗众取宠。”侯卫东琢磨道。
他在益杨县委办的时候到过许多乡镇,镇委书记所挂条幅五花八门。比如,青林镇前镇委书记赵永胜挂的条幅是“每临大事有静气”,意境倒也不错,可是镇委书记是基层政府的核心,经常遇到火烧屁股的事情,哪里能够安静,所以要有静气是万万不能的,管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也就差不多了。
粟明当上镇委书记以后,挂上了一个“难得糊涂”。
而秦飞跃到了城关镇当书记,他的办公室挂着一幅“离地三尺有神明”,显得很是不伦不类,不过联想到秦飞跃曾经犯过的错误,侯卫东倒也理解这个条幅的意思。
看着周昌全办公室这个放之四海皆准的条幅,侯卫东揣测道:“这条标语四平八稳,符合周书记稳重的作风。”当然,这不仅是从一个条幅就能得出的结论,侯卫东将周昌全这两年的讲话全部通读了一遍,大体上摸到了周昌全的性格。
正在胡思乱想着,桌上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侯卫东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电话。
“胡秘,你好,我是吴海县赵林,不知周书记有空没有,我想占用他十来分钟时间,汇报几项工作。”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在电话里很客气。
侯卫东道:“赵书记,你好,我是侯卫东,刚从益杨科委调到市委办综合科。”
赵林愣了愣,他知道周昌全在选秘书,可是没有想到最后选中的居然是益杨县科委侯卫东,忙道:“祝贺,祝贺。”
“有侯秘书在周书记身边,我们以后汇报工作就方便了,我记得吴海是你的家乡,回家乡,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侯卫东客气地道:“赵书记是老领导,有什么事请指示。”
赵林道:“我记得你和任林渡是第一批公招干部,你们这批干部是最成功的。”向应届大学生公招干部,是当时分管组织的赵林一手策划的,他印象特别深。
侯卫东道:“第一批公招干部中,还有一名到了市委办,叫杨柳,她在给高永红副书记当秘书。”
赵林兴致很高,道:“我让任林渡作联络员,联系第一批公招的十名同志,到时候搞一次聚会。”聊了几句,他道,“如果周书记回到沙州,请帮我联系。”
侯卫东初到益杨报到时,就曾经偶遇赵林,赵林帮他说了一句话,让他少跑了冤枉路。虽然事情过了六年,他却一直记得这个细节,道:“赵书记,你是我的老领导,周书记回来以后,我跟你联络。”他初到沙州市委办公室,对这里水深水浅还摸不透,说话就留了三分,并没有明确透露周昌全的行踪。
虽然只是一个电话,侯卫东却感到了狐假虎威带来的快感,赵林是堂堂县委书记,在电话里却如多年老朋友一般。
第一天上班平安无事。
中午吃饭时,杨柳主动带着侯卫东进入机关食堂。看着以前在县里需要仰视的市委各部门领导们都坐在一起吃饭,有的嘴里还说着怪话,侯卫东心道:“距离产生美,距离也产生权威,难怪在古代最不尊重皇帝的人是太监,天天在一起,太监眼中皇帝的神秘感自然会消失殆尽。”
第二天早上9点,秘书长洪昂带着侯卫东直奔岭西机场。
到了岭西机场,洪昂打了一通电话,小车就直接开进了机场。侯卫东吃惊地发现,机场内已经等了四辆小车,黄子堤、步海云,还有财政局老孔、公安局老方,他们聚在一起抽烟、说笑。
洪昂走过去以后,先对黄子堤道:“黄书记,看这天气,灰蒙蒙的,有可能要误点。”
黄子堤笑道:“昌全书记运气好,每次都很准时。”
洪昂又给诸人打了招呼,这才向他们介绍侯卫东。侯卫东以前是祝焱的秘书,老孔、老方并没有重视他,此时突然由县委书记秘书变成了市委书记秘书,这个跨度比丑小鸭变成天鹅的力度还要大,他们的态度自然就不一样了。
步海云个子比步高要高,超过了一米八,站在这里,很有些风度,他笑道:“侯卫东当过益杨新管会主任,很有名啊。”他任副市长之前是建委主任,对建委系统的事情很清楚,益杨新管会虽然不属于建委系统,但是新管会建设体量很大,他还是知道基本情况。
侯卫东与各位领导打了招呼,心道:“能到机场这个位置迎接周书记的人,都是亲信。”又想道,“财政局长跟着书记跑,刘兵市长这个家恐怕就不那么好当。”
在场诸人很随意地聊着天,洪昂不时看看表。到了11点30分,一架大型客机降落在机场,黄子堤笑着对洪昂道:“秘书长,周书记坐飞机很少误点,他身带福气,这是经过无数次实践的经验。”
周昌全下了飞机,与诸人一一握手,他对洪昂道:“秘书长,我给你说过,不要惊动大家。”
洪昂笑而不语。
黄子堤接过话头,道:“昌全书记要理解同志们的心情。”
周昌全用手指点了点他,道:“你这个前任秘书长可没有带好头,下不为例啊。”
听了这话,大家笑得更开心了。
周昌全没有与侯卫东说话,微微点了点头。
胡秘书用力握了握侯卫东的手,道:“找个时间,我们喝茶。”他即将到地税局去出任副局长,作为周书记的原秘书,有些话要交代侯卫东,顺便与新来的秘书联络感情。
小车眼看着就要进入沙州市区,侯卫东原本想问一问是回家还是回办公室,可是他摸不清周昌全的脾气,不好贸然开口,琢磨了一会儿,心道:“以后天天跟着周书记,过于拘束不好,还是要主动一点。”他扭过头,问:“周书记,一路鞍马劳顿,是否回家休息?”
周昌全道:“到市委。”他似乎是对侯卫东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沙州这一大摊子事情,哪里敢回家休息。”
进了办公室,周昌全感到暖洋洋的,朝角落里看了一眼,柜式空调出口一阵阵热风吹了过来。这几天,恰好北方袭来一股冷空气,温度骤降好几度,他已感到阵阵凉意,空调吹来热风,感觉很舒服。他暗道:“侯卫东想得挺周到,知道我怕冷。”
他不怕热,却怕冷,整个冬天都要开着空调。这一次从岭西回来,只有少数人知道具体时间,这些人中只能是侯卫东安排开空调。
洪昂虽然是秘书长,但是他并没有管得如此细致。
侯卫东将开水器打开,开始给周昌全书记准备茶杯,他解释道:“开水器里的水如果反复烧开,会增加里面的亚硝酸盐,对人体不好,所以开水器没有打开。”
周昌全反问道:“对人体到底有什么不好?”
侯卫东关注重复烧水的问题,是来自于小佳的唠叨,为什么对人体不好,他的耳朵早就听出茧子了,道:“开水中含有一定量的亚硝酸盐,反复烧开,水中的亚硝酸盐含量就会增高。亚硝酸盐是一种强致癌物质,还是一种强烈的血液毒,大量地进入人体后将使血液失去携氧功能,导致人体缺氧窒息。”
周昌全“嗯”了一声,没有继续追究这个问题。
侯卫东拿出一包茶叶,道:“周书记,我从益杨带了一包益杨毛尖,这是益杨茶场特意留出来的新茶,名气不大,却是实打实的没有用过农药的茶叶,味道醇正。”
周昌全坐在办公桌前,取下眼镜,道:“拿给我闻闻。”
他早年从事过文字工作,喜欢用浓茶来提神,喝了二十多年茶叶,对茶味好坏自有心得,他闻了闻,道:“这茶闻起来还不错。”
侯卫东给周昌全泡好茶,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第一天正式上班,还是少说多听为好。
坐了半个小时,周昌全叫道:“小侯。”
侯卫东赶紧过去。周昌全摘下眼镜,递过一张纸,道:“这一次到了东南沿海,很有些感慨,刚才整理了一下思路,大概以下几条对沙州发展有借鉴作用。我只是列的干条条,是骨架,你找时间把血肉填满,在《沙州日报》上刊发。”
侯卫东走回了秘书室,周昌全手里还拿着眼镜,眼光却如会拐弯一般,审视着这位新来的秘书。
下班后将周昌全送回家,侯卫东肩挎着小包回到了新月楼的家中。一开门,屋里就飘出香浓的鸡汤味道。
午饭是在岭西吃的,虽然满桌都是河鲜山货等高档菜,可是他没有完全放开,吃得并不是太饱,下午5点左右肚皮就有些饿了。此时闻到这家常香味,胃口大开。
在客厅里抱着小佳,亲了亲脸颊,又亲了亲嘴唇和额头,道:“有家的感觉真好,以前在益杨工作的时候,回家总是冷冷清清的,特别是喝醉了酒,那种感觉很不好。”
小佳一手拿着汤勺,身上还有条围腰,道:“等一会儿,刚才砍了鸡肉,围腰脏。”
侯卫东不管,抱着不放。
温存了一会儿,小佳去厨房继续跳锅边舞。侯卫东躲到书房里,将周昌全给的那张纸打开,认认真真地读了一遍。虽然就是一张薄薄的B5纸,里面的内容却涉及产业结构、经济增长点、经营城市、招商和开发区建设五个方面。
这是周昌全出的第一道考题。
侯卫东打开文档,开了无数个头,他想着要在报纸上发表这篇文章,但总是对立意和开头不满意。当小佳进来催他吃饭时,电脑上还是一片空白。
走到饭桌前,喝着鸡汤,侯卫东叫苦道:“周书记未免太瞧得起我,第一天就让我做这样一篇大文章,还要在《沙州日报》上发表。我没有跟着周书记去南方考察,在这里凭空想象,真的是强人所难。”
“这种文章不应该交给你来写,我估计周书记是在考验你。”
侯卫东道:“唐僧取经都有九九八十一难,我当市委书记秘书,肯定要接受考验。人死卵朝天……”后一句还未说完,小佳接口道:“不死万万年,怕个屌。”她捂嘴而笑,“现在园林局都会说这句话了,这是我的传播功劳。”
小佳知道这篇文章的重要性,也积极帮着想办法,她虽然在建委办公室工作过,却没从事过文字工作,最多就是写些小文章,对于这种要上《沙州日报》的文章,她说不出特别好的点子。
吃完饭,侯卫东又将自己关在屋里苦思冥想,思路仍然不清晰,感觉没有新意和深度。他将窗户打开,让冷风直吹进来,以便让自己更加清醒,不过头脑清醒也没有什么大用处,他仍然没有信心写出一篇能上《沙州日报》头版头条的重量级文章。
一阵冷风吹来,将桌上放着的几份《沙州日报》吹得满天飞舞,侯卫东在收拾报纸的时候,猛地想起了《岭西日报》的王辉。
听了侯卫东的难题,记者王辉先是对侯卫东成为市委书记秘书表示祝贺,然后痛快地道:“我先了解一下周书记的观点,帮你拟定一个提纲。提纲拟定以后,你一定要根据周书记的思路再进行调整。”
过了一会儿,王辉又打电话过来,道:“周书记到了哪几个城市?还有他最近的讲话材料,能不能传真几份过来?”
这些材料侯卫东早有准备,立刻到了办公室,将周昌全最近的讲话材料传了过去。
王辉将任务接了过去,侯卫东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这几年一直忙着做事务性工作,还真把学习给耽误了,我不能总靠着王辉,打铁还得自身硬。”侯卫东很有些感慨。
小佳对此深有同感,道:“我以前在建委,不懂建筑行业的业务,总觉得在工作上隔了一层,到上海学了两年业务,回到园林局里,底气足了许多。”
“如果周书记同意,我就去读岭西大学的在职研究生,给自己充电。”这一次考验有省报大记者接招,他必定能过关,可是却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再一次认识到知识的重要性。
早上6点,侯卫东来到办公室,收到了王辉传过来的提纲。
王辉在昨晚只是答应帮着侯卫东弄提纲,看到周昌全的思路恰好与自己正在研究的课题有些关联,一时技痒,结合自己平时的心得,写了六千多字的稿子,修改之后,自我感觉还行。发完传真,王辉这才呼呼大睡。
这篇文章出自岭西资深记者王辉之手,文笔自不必说,对地区经济的认识也到位,只是理论稍多,务实的东西要少一些。当天,侯卫东并没有交稿子,而是细细地打磨,将王辉理论性较强的文章变成更加符合沙州实际的文章,并加上了周昌全在近一段时间的讲话中多次提到的观点。特别是招商引资这一部分,他着重进行了突出,最后将文章标题确定为很官面的“抓住机遇,实现沙州新的飞跃”。
第三天,侯卫东将正式稿子交给了周昌全。周昌全正在批文件,道:“这么快就写出来了,先放在这里。”侯卫东放下稿子,给周昌全茶杯里续了水,回到了秘书室,这时,包里手机响了起来。
周昌全配有两个手机,一部手机的号码是印在机密电话本上的,昨天,他将这部手机交给了侯卫东,另一部手机的号码很保密,只有少数重要人物知道号码。
“侯秘,你好,我是建委柳大志,关于南部新区几个楼盘的事情,我准备向周书记汇报。”
侯卫东翻了翻周昌全的活动安排,道:“今天的安排已经满了,只能等到明天,等我给领导汇报以后,再通知你。”
建委主任住进医院以后,建委副主任柳大志便以副主任的身份在主持建委工作,他一直想由副转正,却总是不得要领。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以后,立刻又给张小佳打了电话,道:“听说你从上海学成归来,今天晚上建委几个老同志准备给你接风洗尘,就在建委宾馆,对了,请侯秘书一起参加。呵,他以前在益杨县委办时,我们就见过面,侯秘书前途无量啊。”
“小侯,你过来。”周昌全摘下眼镜,抬起头来,道,“你看过我这一段时间的讲话?”
侯卫东见周昌全脸色并无不快,老老实实地道:“文章要上《沙州日报》,我觉得压力很大,这几天临阵磨枪,把省报、市报的相关文章都收集起来研究了一番,还收集了您的不少讲话材料。”
周昌全脸上略带了一丝笑意,道:“这篇文章总体来说还是不错的,但有两个缺点,一是思想与实践结合得不太好,需要打磨;二是东南沿海各个地区的特点并没有抓得太准确。”他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本子,道,“这是我的随行笔记,记着我的心得,关于几大区域的要点,就记在折叠的那一页。”
“你去将折叠的那一页复印了,这是我的私人笔记本,其他的内容不要看。”周昌全看了看表,道,“我到小会议室开会,如果步市长过来,你让他等一等。”
周昌全要听取组织部部长赵东汇报部分区县领导调整的初步方案,这是市委今年一项很重要的工作,也是体现市委权力的重要环节。
小会议室,黄子堤、赵东、洪昂已经到了,正在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见周昌全进来,赵东脸色顿时严肃起来,翻出笔记本,摆出汇报的架势。
“周书记,按照您的指示,部里对区县班子和部分市级部门领导班子进行了摸底,初步拟订了一个调整方案。”赵东是今年3月从省委组织部派下来任职的,也就三十五六岁的年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精神抖擞,一副年富力强的模样。
周昌全书记接过打印好的材料,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看着,这里面的名字都是冷冰冰的,但是在他脑里却是鲜活的形象。等到赵东汇报结束后,他没有表态,对黄子堤道:“子堤书记,你有什么意见?”
黄子堤道:“我与赵东同志推敲过好几次,方案虽然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总体上还是可行的。”
周昌全道:“区县班子调整不成熟,暂时不动,只将市级部分调整方案提交给常委会。”
黄子堤又道:“我估计对建委主任的人选会有争议。”
周昌全沉默了大约有两三分钟,道:“还是按照这个方案,不变。”
在沙州市,人事工作素来是由周昌全紧紧把握,每一次有重大人事变化,都要由组织部部长、分管组织的副书记和他提前进行研究,然后上书记办公会,最后才提交给常委会。
他的观点很鲜明:“党管干部,就是体现在具体的用人上,管不住人,党委权威就会受到动摇。”
侯卫东接过这个烫手的笔记本,赶紧到了文印室。周昌全特意交代是私人笔记,自然有保密的内容,他不敢马虎,守在文印室里,看着工作人员将那一页复印了下来。复印结束,拿着墨绿色的笔记本,他禁不住涌起了好奇心,暗道:“这是市委书记的笔记本,里面应该有不少关于沙州的隐秘。”
强忍着好奇心,侯卫东将笔记本放进了抽屉。他不愿意耍小聪明,小聪明是智慧的大敌,弄巧成拙是对小聪明最好的注解。
一个小时以后,周昌全与洪昂一起回到办公室,两人说了会儿话,洪昂才离开。
等到洪昂秘书长离开,侯卫东从抽屉里取出笔记本,恭敬地给周昌全送了过去。
周昌全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接过笔记本,随手放在桌头。等到侯卫东回到隔壁的秘书室,他拿起笔记本翻了翻,见里面的几处粘连处依然如故,便不动声色地将笔记本放回原处。
昨天晚上,周昌全将笔记本的六七处用胶水轻轻粘住,如果有人翻动了笔记本,这些粘连处便会断开,这是他的小手段,已经隐秘地检验过数位秘书。小手段虽然有损市委书记高大伟岸的形象,却很有效,这是他的隐私,永远也不会让第二个人知道。
“周书记,建委副主任柳大志、吴海县委书记赵林分别打来电话,想来汇报工作。”
周昌全习惯性地用双手搓了搓脸,道:“今天下午没有时间了,明天有什么安排?”
侯卫东手里握着记事本,念道:“明天上午暂时没有安排,下午迎接省普九检查组,晚上与检查组共进晚餐。”
“请赵林在上午10点过来,暂时不见柳大志。”
回到办公室,侯卫东暗自揣摩道:“暂时不见柳大志,这是什么意思?柳大志原本就是建委常务副主任,如今正在建委主持工作,而周书记暂时不见他,是否意味着他转正没有希望?”他初到周昌全书记身边,还处于暗自观察期间,所以对于这句话的深层次意思并没有准确把握,只是觉得周昌全暂时不准备见柳大志,总不是一件好事情。
吴海县县委书记赵林接到侯卫东的电话,很高兴,道:“侯秘,谢谢你了。春节即将到来,什么时候回家乡?我请喝酒。”
侯卫东是吴海县人,家里亲朋多在吴海县里,对赵林这种父母官自然不能怠慢,笑道:“我随时听从赵书记召唤。”
下午两点,常委会准时召开,侯卫东列席会议。
侯卫东拿着本子坐在极不起眼的角落,在这个角落,他如一个躲在黑夜中的偷窥者,看着沙州市最有权势的一群人口舌间决定着另一群官员的命运。
第一个议题是关于进一步推进招商引资的决定,这是大家都有共识的事情,很快通过。
第二个议题亦通过。
第三个议题就是人事问题,这是所有人最关注的议题,也成为各级党的常委会上的焦点。
听到这里,侯卫东突然有时光轮回之感,他第一次参加益杨县委常委会,议题以及程序与这次市委常委会惊人的相似。
组织部长赵东将初步方案报告完毕,市长刘兵对这次调整方案很不满意,阴沉着脸。
在卫生局副局长职务上,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郑儒林提出了不同意见。这个人选是黄子堤的关系,黄子堤解释了几句,郑儒林也就不再坚持。
最后,在建委主任职位上出现了较大的争议。
一直没有说话的刘兵明确反对:“沙州城市建设量很大,必须要懂业务的同志才能更好地胜任建委主任,董立同志尽管优秀,但是他不懂业务,我建议重新考虑人选。”
周昌全平静地道:“既然这样,建委主任这个职位暂时放一放,等考虑成熟再说。”
侯卫东暗道:“难怪周书记不见柳大志,看来柳大志转正希望渺茫。”他并不认识董立,可是想到由于刘兵反对,董立就失去了建委主任这个很重要的职位,或许他的人生也就变了样,禁不住在心里感叹数声,为了董立,也为了许许多多的干部。
晚上陪着省里的领导吃了饭,回家已是9点。刚进家门,小佳道:“建委柳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请我们明天吃饭。”
侯卫东干脆地道:“不去。”
小佳撒娇道:“柳主任是建委老领导,一直挺照顾我,他请吃饭,无论如何也要给个面子。”
在家里不谈公事,这是侯卫东多年的习惯。市委那几间办公室传出来的事情,往往会决定或影响一个人的命运,侯卫东更不愿意将公事当成谈资,虽然这些谈资大家最为喜闻乐见。
为了说服小佳,侯卫东稍稍透了口风,道:“柳大志请吃饭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想由副转正。我是初到市委办的小人物,在周书记面前还说不上话,见了面没有什么用处。”
小佳很为难地道:“柳大志是建委副主任,在沙州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请吃饭是瞧得起我们。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只要不作承诺,应该没有问题。而且,他是我的老领导,一直对我挺好。”
侯卫东这才同意,道:“明天若没有安排,一起吃晚饭。”
小佳闻言,高兴地给柳大志回电话。看着小佳打电话时的轻松模样,侯卫东再次感慨:“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想当年,柳大志带着沙州建委的人到益杨,益杨上下亲自迎接。我当时只能站在一旁傻笑,现在一朝得道,居然要考虑是否同意与柳大志吃饭。”
打完电话,小佳道:“你给周书记当了秘书,威风倒是威风了,可是我总觉得心里更没底。如果哪一天得罪了周书记,那我们在沙州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小佳所说的意思其实就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侯卫东心里明白,道:“想这么多有什么用?我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努力工作。”
第二天一早,小佳到园林局,侯卫东去市委。
小佳刚刚到单位办公室,李主任就笑眯眯地走了过来,道:“张科长,来得这么早啊,我记得你是住在新月楼的,挤公车太麻烦,走路得有四十来分钟吧?”
小佳与李主任关系不错,笑道:“每天走路对身体有好处,还节约了去健身房的费用。”
李主任也跟着笑道:“小佳,你倒会做保密工作,听说你家里那位在给周书记当秘书?”
小佳暗道:“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终究会让单位里的人知道。”于是坦白道:“侯卫东调到市委办时间很短。”
李主任“啧啧”了数声:“我在办公室先后工作了二十年,别的本事没有,看人识人还是有一套。周书记秘书历来都是优中选优,精中选精。我敢打赌,不出十年,你爱人就会成为领导,以后要多关照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李主任走了一会儿,小佳被张中原局长叫到了办公室。
张中原平时很严肃,他将小佳叫到办公室,却很是和蔼,亲切地道:“听说侯卫东调到市委办,这两天我要约洪秘书长吃饭,到时请侯科长一起参加。”
张中原当过临津县县长,与现任秘书长洪昂一起搭过班子,两人关系挺好,组建园林局时,张中原就成了园林局的一把手。
他调到园林局两年多,洪昂又与新县长搭了半届班子,县委、县政府关系依然处理得不错。在县委、县政府班子普遍存在矛盾的大环境下,洪昂的表现令人刮目相看。周昌全在市委扩大会议上数次表扬了洪昂,不久以后,洪昂成了市委常委、秘书长。
由于与市委秘书长洪昂搭过班子,两人关系不错,张中原请洪昂出来吃饭便不是难事。
小佳离开张中原办公室,过了一会儿,谢婉芬副局长走了进来,她与小佳本是好朋友,自然是亲热得紧。
上午8点30分,侯卫东陪着周昌全来到了南部新区,他们没有惊动其他人,将车停在新区入口一个隐蔽处,两人步行进入了新区。
周昌全边走边问道:“你当过益杨开发区主任,对南部新区有什么看法?”
侯卫东跟着周昌全的目光,看着远处的零星高楼,道:“我在益杨新管会的时候,跑遍了全省所有开发区。规划滞后,发展思路不清楚且随意性很大,这是多数开发区的缺陷。”
通过这几天的短暂接触,侯卫东感觉到周昌全对南部新区并不满意,便大胆地对开发区提出了批评,这个批评也确实是他对南部新区的真实评价。
“你这个评价很尖锐啊。”
“在您面前,我不能有所隐瞒。”
周昌全突然来了兴致:“《岭西日报》对益杨新管会评价很高,对沙州开发区却多有贬义,我们现在就到益杨新管会去看一看。”
半个小时后,小车来到益杨新管会。
精工集团和远景公司一共有十二幢楼房,在阳光下格外清晰。周昌全上一次到益杨时,远景公司的楼盘正在下地基。此时见到两个初具规模的楼盘,立刻感受到了视觉上的冲击力。
尽管只是离开了一个星期,但侯卫东彻底跳出了益杨,用俯视的眼光重新看待益杨和益杨新管会,感觉完全变了。
他介绍道:“省发展银行在新管会投入了十来个亿,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如今道路体系已经形成,沿着道路体系布置着城市管网,这些道路就自然将土地分成了无数的整齐方块,按照这个体系建设,整个新城就井然有序。”
周昌全点头道:“难怪《岭西日报》将益杨新管会排在全省开发区的第四名,果然有名堂。”
侯卫东跟随周昌全到了精工集团的楼盘前。他们刚走到大门口,一位穿着制服的保安走了过来,道:“先生,要看房请到售楼部,戴上安全帽才能进来。”
这时,施工队老板走出大门,他一眼就认出了侯卫东,一边走一边高兴地打招呼,道:“侯主任,好久不见。”
这位施工队老板从岭西过来,平常看电视从来不看沙州台,只感觉侯卫东陪同的老者有些面熟,却没有认出他是沙州的大老板,跟在他身后的技术员皆来自岭西,也都没有认出周昌全。
侯卫东用目光向周昌全示意,周昌全轻轻摇头。
戴着安全帽,施工队老板跟在侯卫东身后,不停发牢骚:“侯主任,你在新管会干得好好的,怎么就调走了?这半年多,好些资质不行的乡镇建筑老板涌入了新管会。建筑质量差,外形差,大多数都是单体楼,搞不了几年,整个新管会肯定会降低档次。”
小区内部正在搞装修和绿化工程,中庭的规模和水准赶得上新月楼,侯卫东暗道:“李晶天生就是生意人,这楼盘打造得还真不错!”
李晶正好带着人下楼,她下楼时似乎挺有预感,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走出门口,抬头就见到了侯卫东和周昌全。她吃了一惊,赶紧走了过来,笑脸如花地面对着周昌全,道:“周书记,您好,欢迎视察精工集团。”
侯卫东赶紧介绍道:“周书记,这是精工集团董事长李晶。”
此时李晶穿着精工集团的工作服,掩盖了窈窕身材,多了些健康质朴。周昌全压根没有想到精工集团的董事长会是年轻漂亮的女士,道:“没有想到精工集团的老总是年轻女子,这楼盘还行。”
周昌全背着手,站在中庭听李晶介绍了情况,转了十来分钟,拒绝了李晶的邀请。
李晶将周昌全送到车门,与侯卫东握手之际,她用小手指轻轻地在侯卫东手心挠了两下,目光如水。
在益杨新管会转了一圈,离开时已是9点40分。
周昌全在车上一直没有说话,回到办公室,与等候在办公室的赵林握了手,又吩咐侯卫东:“明天,让南部新区的班子成员、建委班子到市委二会议室,由南部新区汇报近期工作,请步市长也参加。”
周昌全是个工作狂,一天的工作安排得很满,将他送回家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
早上,侯卫东正与小佳在餐桌上吃着早餐,手机响了起来。
“侯科长,我是南部新区高健,这么早来打扰你,抱歉。”高健去年下半年正式出任南部新区管委会主任一职,率队到过益杨新管会,当时侯卫东已经黯然离开了益杨新管会。
侯卫东在益杨青林镇工作时,曾经想调到南部新区,与高健打过交道,不过交情不深,他客气地问道:“高主任你好,有何指示?”
高健道:“我哪里敢指示,你是否方便?我在新月楼门口。”他又补充了一句,“我和粟部、海洋都是好朋友,电话和地址都是海洋告诉我的。”
客人已经到了门口,而且是季海洋所介绍,侯卫东道:“高主任稍等,我马上下来。”
新月楼门口,一辆丰田车旁,身穿翻毛皮衣的高健正在抽烟,见到侯卫东出来,道:“这么早来打扰侯秘,实在不好意思。”
他开门见山地道:“昨天接到市委办公室通知,让南部新区上午10点向周书记汇报工作,我心里无底,请侯科长指点一二。”
侯卫东忙道:“高主任,我哪里敢指点,客气了。”
高健道:“侯秘书以前是益杨新管会主任,最有发言权,你讲两招,我好有的放矢。”
侯卫东故意作沉吟状,道:“上午的汇报,我建议着重从产业结构、经济增长点、经营城市、招商和开发区建设五个方面来谈……另外,南部新区总体规划还不够,比较凌乱,融资方式也可以更灵活,当然这只是参考意见。”
高健听得很仔细,还拿出笔记了要点。
7点30分,侯卫东估计马波的车就要开过来了,道:“早上时间匆忙,只能讲这些了。”
高健握着侯卫东的手,道:“等几天我来约季海洋,我们好好喝一杯。”他招了招手,丰田车驾驶员提了一盒茶叶,高健道:“听老季说侯秘喜欢喝茶,这是我从西湖带回来的顶级龙井,是未婚女子采摘的第一批明前茶。”
侯卫东客气了几句,还是提着茶叶回到了家。小佳道:“现在是什么世道,一大早就有人送礼。”
上午9点40分,南部新区高健、建委柳大志来到了市委办的会议室,高健与侯卫东握手的时候,眼神中透着亲热。
在会上,周昌全毫不客气地批评了南部新区,话说得很尖锐,他将一张折过的《岭西日报》拿在手中,道:“这份《岭西日报》不知在座诸位看过没有,记者对沙州市南部新区不予评价,这是春秋笔法,其实就是变相批评。在座诸君是城市建设的主官,如果没有看到这份《岭西日报》,更是失职。
“在沙州市,南部新区应该是开发区的典范,但是现在开发区典范是益杨新管会,从规划、土地开发、入驻企业、基础设施等诸多方面,南部新区都不如益杨新管会,在座诸君难道不觉得惭愧?”
说到这里,侯卫东明显感到数道眼光射向了他,他连忙低下头,在笔记本上随意写写画画。
把大家批评了一顿,最后,周昌全还是对在场的干部给予了鼓励:“高健同志工作思路还算清晰,紧扣了市委大思路。工作思路是一回事,能否执行下去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