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卫东一行被困在成津县飞石镇,周昌全担心得紧,推掉晚上应酬,在小招待所焦急地等待。
秘书长洪昂考察学习回来,不少部门的头头都打来电话,要为他接风洗尘,洪昂一一推掉,来到小招待所,汇报了考察心得,并陪着周昌全吃了晚饭。
听说吴英被困在了成津县飞石镇的半山腰,洪昂安慰道:“周书记不用着急,侯卫东办事能力很强,有他在就不会出什么事情。”
等到了6点,眼见着夕阳出现在天边,周昌全终于下定了决心,道:“当断不断,自食其乱,你立刻给成津县打电话,让他们派人去飞石镇接人,必须在天黑之前安全地将人接下山。”做完决定,他又给吴英打了电话,道,“如果天黑了,成津的路恐怕不好走,我已经给成津县政府打了电话,让他们派车在前面接你们。”
吴英原本不想再惊动成津县的人,这个意见侯卫东提过,她没有同意,此时周昌全亲自打电话,而拦路的货车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这才同意成津县派车的建议。
而章永泰仍然在大山中没有出来,信号一直不通。
蒋湘渝接到洪昂秘书长的电话,不敢怠慢,派了县政府最好的两辆车,亲自带队,直奔飞石镇。
此时成津县城里的修理工已带着各式工具赶到现场,正在抓紧修理汽车,一帮司机围在损坏的汽车旁,七嘴八舌地出着主意。
蒋湘渝步行绕过了货车,与侯卫东等人见了面:“侯主任,你太见外了,这事怎么不早说?”又对吴英道,“我留两个司机在这里,帮你们把车开回来,你们先坐县政府的车回沙州,周书记还在等着你们。”
众司机见到县长亲自接人,胆大的司机就趁着天黑且人多,在一旁七嘴八舌地提意见。
“蒋县长,成津县的路太差了,政府应该想些办法。”
“现在整个沙州,就属成津县的公路最差。”
蒋湘渝听了这些话,并不着恼,道:“县里已经有了规划,经济再紧张,也要尽最大努力改善公路,你们放心。”
到了县城,蒋湘渝已经在政府招待所准备了晚宴,吴英见饭菜已经准备好,而蒋湘渝又是如此热情,最后还是同意就在成津吃晚饭。
侯卫东问道:“章书记的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
蒋湘渝道:“我也急着找他,县里有一大堆事情,他带队进山,已经两天了,山里没有手机信号,恐怕明天才能回来。”又道,“方杰已经被治安拘留了,这事太忠副县长很支持,也算给方杰一个教训。”
吃完饭,趁着吴英上卫生间之际,蒋湘渝悄悄地问道:“这位女士是什么来头?”侯卫东笑而不语。
等回到了沙州,已是晚上9点,在小招待所,周昌全、洪昂以及省政协副主席刘铁松仍然在等着,周昌全劈头就将侯卫东一阵臭骂。这其实同自家孩子闯了祸,回家就要挨打一个道理,看似严厉,实则透着一家人的概念,侯卫东明白这个道理,老老实实听着。
反倒是吴英说了话,道:“昌全,小侯这事处理得挺好。”
“好什么好,早就应该想到通知成津县来接车?”
“侯卫东提过,我没有同意。”吴英为项勇扫了墓,还了二十来年的心愿,心情很平静。
周昌全清楚往事,对吴英的心态很清楚,骂了两句,就转了话题,道:“章永泰多次打报告,想修成津公路,看来有必要提起此事。”
第二天,送走了吴英一行,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建委柳大志站在办公室门口等待。
等到柳大志离开,周昌全把侯卫东叫到办公室,道:“卫东,你过来,昨天发生的事,你详细说,我想听一听成津真实的情况。”
听完整个情况,周昌全倒是心平气和,道:“当初我安排章永泰到成津县去工作,给了他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就是整治越来越混乱的矿业秩序。矿业秩序已经不是成津一个县的问题,而是涉及所有资源型地区的通病,吴海县如此,茂云市也是如此,成津县应该是一个突破口。”
侯卫东回想起在成津宾馆看到的一幕,道:“成津的经济水平在沙州四个县中排名靠后,但是城里好车特别多,听说常务副县长李太忠的儿子就是最大的矿业老板。”
周昌全已经听章永泰汇报过此事,道:“李太忠是成津县老资格的领导,恐怕是在成津待得久了,成了地头蛇了,永泰同志曾跟我提起过此事。”
议完此事,周昌全又吩咐道:“到底有多少单位想搬到南部新区来,以正式报告为准,我记得教委、建委、交通等部门都打了报告,你让办公室收集起来。这得有计划地统筹安排,不能一窝蜂地乱搞。”
侯卫东就到秘书科安排此事,恰好杨柳也拿着材料走了进来,道:“侯主任,这两天没有见到你,在忙什么?”
杨柳心里很有些话要对侯卫东说,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跟着侯卫东走出了秘书科,低声道:“侯主任,听到高书记口里的只言片语。”杨柳对侯卫东,依然保持着在新管会时的态度,这是发自内心的态度,不用装腔作势,也不用刻意追求,在她心里,侯卫东是她最好的上司和朋友,以前是,现在也是。
侯卫东见杨柳神情,知道这个话题有些严肃,道:“高书记才从岭西回来吗?”
杨柳点头,道:“听到些小道消息。”
两人在走道上,说话不方便,侯卫东道:“找个时间,单独聊聊。”作为周昌全的秘书,他有必要保持敏锐的触觉,自觉主动地成为周昌全延长的眼睛、耳朵和鼻子。
正在此时,秘书长洪昂从办公室快步出来,经过侯卫东身边时,神情格外冷峻,道:“跟我来。”
到了周昌全办公室,洪昂将门关上,道:“刚才接到成津县县委副书记高小楠的电话,章永泰在进山检查工作的时候,小车翻进大山,一行四人全部遇难。”
此话如一声炸雷,将侯卫东震得有些昏眩,暗道:“难怪在成津一直打不通章永泰的电话,原来出了车祸!”
周昌全脸色一下子变得没有任何血色,沉默了一会儿,道:“让政法委杜正东立刻到我办公室,先得追查事故原因。请黄书记也到我办公室来。”
侯卫东接受了任务,立刻给黄子堤打了电话。一般情况之下,周昌全有事要找黄子堤,他都是亲自到办公室去请,在今天这种情况下,他也顾不得这个细节,直接将电话打到黄子堤手机之上:“黄书记,我是小侯,周书记请你到办公室来一趟,对,现在。”
“什么事?”
“章永泰书记出了车祸。”侯卫东没有在黄子堤面前隐瞒此事。
黄子堤此时正在西城区委,放下电话,对区委一班人道:“我有事先走,你们继续开。”区委书记老梁道:“黄书记,中午在醉仙楼。”黄子堤摆了摆手,道:“算了,你们自己去吃,确实有急事。”杨腾接过了黄子堤的手包,两人匆匆而回。
侯卫东给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杜正东打电话时,杜正东正在开政法委员工作会。杜正东道:“侯主任,有急事吗?我正在开政法委员会,半个小时以后到,行吗?”
侯卫东简洁地道:“不行,周书记有急事找你,请杜书记立刻到办公室。”
杜正东知道肯定有大事了,他对检察长老孔等几位政法委员道:“今天只能到此为止,什么时候再开这个会,另行通知。”政法委员会是一种例会,这个会上要商量一些政法系统的大事,有些特别难的案件还会在这个会上平衡,这也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调控公检法司的重要手段之一。
杜正东赶到了周昌全办公室,才知道是章永泰翻车事故,道:“我马上调集精兵强将,将事情真相调查清楚。”
周昌全郑重地道:“沙州公安局技术力量够不够,是否需要请省厅支持?”
杜正东是市委常委,又是公安局长,知道成津一些事情,而周昌全的表情及语调让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很沉,他还是道:“周书记,不用请省厅的人,沙州公安局有能力办好此事,绝对会还原事实真相。”
成津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他进山的重要原因是奉命整顿矿业秩序,这一点,周昌全心里很清楚。他将“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在心里默念了数遍,心情变得格外低落,将办公室门关上,除了黄子堤、洪昂、杜正东等少数人,其他人一律不见。
周昌全罕见地没有坐在办公桌后面,而是坐在会客的沙发上,自言自语道:“没有想到,永泰就这样走了!”
他戒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沙发上沉默了一会儿,道:“小侯,拿支烟给我。”
侯卫东坐在周昌全身边,陪着他抽了一会儿烟。
抽烟时,他无意中看了一眼周昌全的侧影,意外地看见其头发里夹杂着几根白发,这些白发躲在浓密的黑发中,平时还真没有发现,此时坐得近了,还真是刺眼。
过了一会儿,洪昂进来,见到侯卫东和周昌全坐在一起抽烟,稍微顿了顿,道:“周书记,我简单拟了治丧委员会名单,请您过目。”
周昌全手里夹着吸了两口的烟,看了治丧委员会名单,点了点头,道:“就按照这个名单。”
洪昂所拟名单规格很高,是近期在沙州最高规格的治丧委员会。周昌全平时办事干脆利落,今天却明显有些啰唆,道:“永泰是进山搞调研,属于因公牺牲,他是沙州所有干部的楷模,值得起这个规格。”
洪昂道:“那我通知宣传部门,认真挖掘章永泰书记的先进事迹,还可以邀请省报记者来宣传。”
周昌全摇了摇头,道:“暂时不要宣传,等公安局的鉴定结论出来以后再说,现在时机不成熟。”章永泰在上个月曾经单独汇报过成津的事情,准备对县境内的矿产进行一次整顿。今天听闻章永泰出了车祸,他第一反应就是让公安局调查事故原因。
又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周昌全脸色渐渐恢复,他将烟摁灭,对侯卫东道:“提前一天开常委会,近期需要研究的事不少。”
就在沙州市委几位主要领导忙于应对章永泰丧事的同时,省城里开出一辆普通的九座客车,省纪委副书记宁缺带队,另外还有省纪委第一纪检监察室的陈再喜主任、组织部的一位处长以及几名工作人员。
他们来得隐秘、迅速,到了沙州以后也没有接触其他人,按照事先的规划,找了一个国营工厂的招待所住下来。这个招待所虽然不大,胜在安静且干净。
一切安排妥当,陈再喜单独找到了宁缺,犹豫了一会儿,道:“还是先找周昌全?”
“高书记早就交代过,周书记党性强,这一点不用怀疑。”
陈再喜还是颇为犹豫,道:“可是,他毕竟与此事有关。”
“这是高书记定下的章程,他的眼光,还用得着我们怀疑?”
陈再喜摸了摸自己挺出名的秃顶,道:“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妥当。”
宁缺打断了他的话,道:“这是纪律,不必说了。”
“好吧,我这就叫小马开车去。”陈再喜口头上虽然不说什么,心里却并不是太服气。沙州这一块,素来是廖平副书记在抓,这次出马却由宁缺带队,按理说宁缺是老岭西,与各方面关系都挺熟,并不是办理此案的最佳人选,可是白包公偏偏就点了宁缺的将。
到了市委大院,宁缺先给济道林打电话,只道有事要见周昌全,却并不道明什么事情。济道林当了数年纪委书记,懂得规矩,也不多问,给周昌全打了电话,道:“省纪委宁缺副书记到了沙州,要见您。”
周昌全心里还挂着章永泰的事情,此时纪委来人多半不是好事,他心里就有些烦躁,可是作为领导数百万人口的市委书记,他也有许多不自由,比如平常人遇到灾难,可以害怕,可以伤心,可以悲痛,可是周昌全就不能有这些情绪,至少不能在部下面前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老宁来了,都是熟人,你接待就行了。”
济道林道:“他有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见你。”
周昌全心里一惊,略为沉吟,道:“既然这样,请宁书记到我办公室。”他与宁缺倒是相熟,宁缺此人与各方大员关系都不错,但是办起事情来也不含糊,是相当厉害的人物。高祥林派他带队到沙州,意味着沙州肯定要有重要官员落马。
孬事一件接一件,这让周昌全心里一阵恼火。
宁缺来得极快,从接到电话到上楼不到十分钟。
进了办公室大门,宁缺大大咧咧地道:“老周,怎么愁眉苦脸,不欢迎老朋友?”说完,就很自然地坐在了周昌全办公桌的对面。
周昌全已经明白肯定有什么大事发生,他不动声色,对侯卫东道:“小侯,宁书记为茂东烟厂做了不少贡献,请他品一品沙州烟厂的新产品,以后回了省城,好为我们免费打广告。”
侯卫东笑着从抽屉里拿了一包白板香烟,道:“宁书记,这是沙州烟厂新出来的烟,品质很不错。”
“我来一支。”周昌全主动要了一支烟,抽了起来。
宁缺胖胖的圆脸上闪着些笑意:“我听说周书记戒烟成功,怎么又抽起来了?难道是为了我开戒?宁胖子可是不胜荣幸。”
周昌全深吸了一口烟,沉痛地道:“成津县县委书记章永泰出了车祸,同行四人全部因公殉职,此事已报到省委、省政府。”
宁缺进屋以后,就见到周昌全眉头间神色不对,原本以为是案子的事情,心里还担心着周昌全的态度,此时听到是县委书记章永泰车祸身亡,反而放下心来。
欷歔之后,宁缺从手包里取出了一份文件,笑容也就从脸上消失,一对圆眼眯了眯,道:“周书记,这是省纪委的材料,事关沙州财政局孔正义。”
周昌全锁着眉头将材料看完,半晌没有说话。
宁缺是经验丰富的办案老手,一点也不急躁,随手拿起桌上的白板烟,取了一支,又扔给了周昌全。
两股轻烟在办公桌前袅袅升起,时而聚在一起,时而分开。
陈再喜进门与周昌全握手以后,便坐在一旁,安静地听两位领导谈话,趁着周昌全低头看材料时,他瞟了一眼侯卫东。
侯卫东神情凝重地坐在一旁,并没有与他目光相对。
陈再喜暗道:“侯卫东正是仕途上升期,不知是否参与了沙州这些脏事?如果周昌全出事,作为专职秘书,他只怕难以独善其身。”又想道,“即使他没有参加,如果周昌全出了事情,他以后的前程多半会大受影响。”
周昌全头脑里闪现了无数的念头,随后又将这些念头果断地扔在一边,道:“既然省纪委有了足够证据,高书记又有明确意见,市委全力配合工作。”
宁缺的圆眼又眯了眯,道:“高书记的意思,要将孔正义带至岭西进行‘双规’,这样利于孔正义彻底交代问题。”
陈再喜暗中观察着周昌全。据检举信上以及省纪委了解到的情况,沙州财政局长孔正义与市委书记周昌全来往甚密。依他多年的办案经验,在这种情况下,最好的办法是悄悄将孔正义带走,然后再通知沙州市委,稍有不慎,很有可能会打草惊蛇,将简单的事情复杂化。
只是白包公高祥林坚持要事先与周昌全通气,他只能执行,却并未完全想通。
周昌全道:“侯卫东打电话给孔正义,让孔正义到小招待所,你们从小招待所带人走。”
侯卫东只知道有事情发生,可是具体什么事情并不清楚,听说是将孔正义双规,他心里“咯噔”跳了一下,听到周昌全吩咐,又看了看周昌全的表情,这才转身就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陈再喜看了宁缺一眼,用眼睛示意他。纪委查案,最怕通风报信,他着实担心侯卫东在另一间办公室会用隐晦语言通知孔正义,便站起来,道:“侯主任,上个星期怎么不来党校上课?是从岭西大学请的教授,讲得很精彩。”
宁缺明白陈再喜的意思,没有出声阻止。
周昌全也明白陈再喜的意思,他脸色平静,不屑于阻止。
侯卫东也知道陈再喜的意思,他看了看表,平静地问道:“需要孔正义几点钟到小招待所?”陈再喜立刻道:“一刻钟以后。”
打完电话以后,宁缺讲了些场面话,就与济道林一道离开了市委,到小招待所守株待兔。在去小招待所的路上,陈再喜心里仍然有些忐忑:“如果有人提前通知了孔正义,事情就复杂了。”他看到宁缺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又回想起周昌全的态度,也就没有开口提出此事。
等到顺利地将孔正义带上车,陈再喜心里一块大石头这才落了地,不禁暗自佩服遥控指挥的白包公高祥林。
检举信的内容已经涉及了周昌全,而且此事的真实成分还比较大,制订方案时,高祥林特别强调要充分相信沙州市委,说白了就是要相信市委书记周昌全。如今看来,高祥林看事情眼光确实老辣,陈再喜暗自承认道:“我是多疑了。”
宁缺离开沙州境内以后,再给周昌全办公室打了电话,道:“周书记,我已经带着孔正义前往岭西,感谢您对省纪委工作的支持。”
周昌全道:“这是沙州市委应尽之职,何谈感谢。”刚刚死了一位县委书记,财政局长又被双规,他的心情很是压抑,与宁缺敷衍了几句,就挂断了电话。
侯卫东一直默默地守在办公室,他原本以为周昌全多半要在办公室“闷”一阵,不料周昌全很快就道:“请黄子堤到我办公室来。”
黄子堤听到孔正义被省纪委双规,他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道:“这是什么事?”他与孔正义关系很好,昨天在一起喝酒时,他还在劝孔正义争取一下副市长的位置,孔正义也被说得心动了。没有料到,今天孔正义就从天堂坠入了地狱,别说副市长成了水中花、镜中月,人身自由恐怕都成了问题。
周昌全淡淡地说了一句:“我想听一句实话,孔正义的事情,会不会牵涉到你身上?”
黄子堤没有料到周昌全说得如此直接,略为思忖,便道:“这些年来,为了沙州的财政收入,老孔可是费尽了心血,谁想到是这个结果!”他叹息一声,又道,“我和老孔关系很不错,闲时在一起也打打牌,另外,还有些费用也是由老孔处理。这些费用都是为了公事,我个人没有从老孔那里得什么好处。”
黄子堤所说,周昌全都清楚,他道:“没事就好,孔正义被双规,我估计还得牵出些什么人来,如此一来,沙州会有些乱,你是分管组织的书记,要提前做些准备。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来之不易,我们绝不能因为这些事情影响沙州的发展大局。”
黄子堤道:“既然是省纪委高书记亲自批示的案子,孔正义肯定是出不来了。财政局长位置很重要,不能空着,更不能混乱,现在有两个方案,一是选一个副局长来主持工作,另一个方案是任命一位新局长。”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派人镇守财政局,免得被人利用,再出乱象。
周昌全明白他的心思,将第一个方案否决了:“孔正义被双规,说不定还会涉及班子其他成员,第一个方案不行,我的意思是挑一个财政系统以外的人来出任财政局长。”
黄子堤将熟悉的正处级干部在头脑里梳理了一遍,道:“益杨县县长季海洋为人正派,工作经验丰富。”
季海洋一直在益杨县工作,曾经当过县委副书记,与黄子堤关系不错,更重要的是,他并不是刘兵派系,虽然是县长,却与刘兵走得并不近,这是周昌全很看重的一点,也是他选拔干部中的隐秘。
黄子堤曾经是市委大管家,跟着周昌全的时间很长,对其心理摸得很准,提出季海洋这个人选,针对性很强。
周昌全心里也有些踌躇,财政局长是很关键的职位,而季海洋并不是他的首选目标,甚至连备选目标都不是。只是孔正义当财政局长的时间不短,与多数局行领导都有牵连,如果新任命的财政局长亦被孔正义一案牵涉进去,对沙州市委来说就是一个政治笑话。
季海洋一直在县里工作,任县长时间不长,从这一点来说,倒是接任财政局长的合适人选。
周昌全很快就将任用季海洋的利弊考虑了一会儿,同意了黄子堤的意见。
之所以同意季海洋,他还有更深的想法。孔正义当了多年财政局长,业务精熟,这一次被双规,百分之百是内部人搞鬼。堡垒总是从内部攻破,这句话是经历过血泪的经验之谈。如果让一位副局长主持工作,如果此人是内鬼,则后患无穷,搞不好事情还会变得更坏。
周昌全自问是经得起检查,坦荡无私,可是对于手下的干部,他则带着三分怀疑。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从政得出的经验,也是他经常对一些小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原因。当然,水浑到什么程度,他作为市委书记是要严格掌握的,孔正义曾经是他最信任之人,如果检举信上的事情被查实,他绝对不会回护:一来这种严重违反党风政纪的事情,作为一名有二十多年党龄的共产党人,他不能容忍,如果不严肃处理,沙州整个干部队伍将随之感染;二来孔正义如此行为已经超出水微浑的程度,而且直接将水严重污染,这就超出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只是作为沙州市委书记,周昌全也不愿意看到沙州有过多干部卷进孔正义的事情,让季海洋坐镇财政局,可以避免有人利用此事搞乱沙州,安定团结的局面是地方发展的必要条件。
两人一合计,便决定了季海洋的命运。
侯卫东暗道:“真是天上掉下来一个馅饼,季海洋肯定想不到他会莫名其妙地成为沙州市财政局长。”市财政局长虽然与县长同级,但是重要性却不可同日而语,财政局长都是强势领导的心腹,而且手中掌着财权,权力极大。
“周书记到沙州工作时,黄子堤还只是市委副秘书长,七八年时间,他就一跃成为市委副书记,也确实很有独到之处。他所提的建议总是藏些私货,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适合周书记的要求,这就是本事啊!”侯卫东对于黄子堤提议的时机很有些佩服。
黄子堤与洪昂是两类人,洪昂就是正规军,要打仗总是堂堂正正地与对手博弈,而黄子堤和反政府游击队很有几分相似之处,长于用埋伏、偷袭,以奇取胜。
从侯卫东个人来说,他更倾向于洪昂,反政府游击队虽然厉害,可是十有八九会被正规军追着跑,实力总是阴谋的天敌。
“常委会提前开吧,就定在明天下午,议题就增加季海洋之事,其余不变。”周昌全在黄子堤离开之前,又交代道,“此事你要亲自与赵东谈一谈,让他了解基本情况,明天还是按照程序由他提出来。”
在沙州,这种事情只要周昌全点头,就算办成了,细节从来不过问,今天他却主动提出来与赵东谈,虽然这只是一句话,黄子堤却很是敏锐地觉察到其中的不同,道:“周书记放心,赵东讲政治,有原则。”
侯卫东一时还没有领会两人对话中暗藏的玄机。
黄子堤离开以后,周昌全将秘书科小邓送来的文件夹打开,里面是十几个市级部门提出的搬迁申请,他翻看完毕,安排道:“请步海云到我办公室来。”
步海云是典型的周派人物,在市政府里是执行周昌全路线的代言人,接到电话,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议了议四大班子搬迁一事,周昌全便将孔正义一事简明扼要地给步海云交代了。
步海云同样是吃了一惊,他立刻道:“财政局长得赶紧物色人选,政府这一摊子事情,没有一位好局长绝对不行。”
“季海洋如何?”
步海云沉吟道:“这个,嗯,季县长是很合适的人选。”
侯卫东揣摩道:“周书记是在给常委们打招呼,形成统一战线。”
过了一会儿,周昌全又吩咐道:“让杜正东到我办公室来。”
杜正东进办公室时,手里拿着章永泰车祸案子的初步调查材料,汇报道:“周书记,市局抽调精干力量对车祸现场进行了勘察,又请专家进行了分析,只是由于汽车损坏太严重,难以得出准确结论。”
周昌全道:“这就是结论?”
杜正东道:“如果是写在报告上的正式结论,只能是驾驶人员操作不当。可是几位专家分析,刹车被弄手脚的几率占了六成,否则经验丰富的驾驶员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侯卫东听到此语,大吃一惊。杜正东的意思就是指,在沙州境内,一位县委书记被人暗算了,此事如果被媒体知道,必定是耸人听闻的爆炸性新闻,对沙州甚至岭西的政治形象将产生极为严重的影响。
周昌全脸上阴晴不定,过了半晌,道:“我们要尊重专家的结论,既然此事不能下准确结论,只能是车祸身亡。”他对侯卫东道,“在明天的常委会上,增加一条如何在全省宣传章永泰事迹的内容。县委书记为了谋发展,倒在工作岗位上,这就值得大书特书。”
晚上,周昌全整夜未眠,早上起来,眼里布满了血丝。到了办公室,他将侯卫东叫到身旁,道:“成津经济发展水平低,矿业秩序混乱,黑社会横行,县委书记章永泰死得不明不白,我准备在适当的时间派你去收拾乱局,有信心吗?”
侯卫东没有料到机遇这么快就来了,他挺起胸膛,道:“不压千斤担,没有硬脊梁,我不会辜负组织和周书记的信任,有信心将成津的工作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