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佳睡眼蒙眬地抬头看了看打开的窗户,见天空才是鱼肚白,道:“还早,多睡一会儿。”
侯卫东极不喜欢将单位上的公事带入家门,他没有给小佳讲明急着回去的原因,俯身在其额头上亲了亲,道:“有事要走,你注意身体。”
司机老耿和秘书杜兵住在市委招待所。杨柳出面打了招呼,他们两人的费用就记在市委办的账目上。两人接到电话以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新月楼,在楼下等了四十来分钟,才见到衣冠楚楚的侯卫东出现在大门口。
到了成津,已是早上8点多,进入郊区以后,侯卫东道:“先到公安局。”在路上,他原本想让邓家春到县委办来汇报战果。后来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让老耿将小车开到了公安局。
到了公安局里,陆续有警察进入办公大楼。凌晨的行动仅仅限于县刑警大队,其他民警都不知道此事,见侯卫东上了楼,都很诧异。
到了邓家春办公室,邓家春阴沉着脸,气氛就如冰箱冷冻室取出来的肉一样,冷冰冰、硬邦邦。
罗金浩见到侯卫东走了进来,沮丧地摇了摇头。
邓家春汇报道:“侯书记,小罗带队到了飞石镇,行动进展顺利,搜到了一把仿制手枪。方铁和秦敢两位重要嫌疑人都被控制住,只是后来出了意外……”
听到秦敢的名字,侯卫东暗自吃了一惊,脸上却是不动声色,道:“出了什么意外?”
邓家春语调很沉重:“在返回途中,有一段长下坡,由于重车要用水来冲淋轮胎,路面泥泞,特别滑。一辆长安车滑进了山沟,嫌疑人方铁当场死亡,两位民警受了重伤,正在县医院急救,还没脱离危险。”
“另外一名嫌疑人情况如何?”
罗金浩道:“我和另一名嫌疑人在另外一辆车上,没有出事。”
“这个秦敢,怎么做出这事?”侯卫东在心里埋怨了一句,他摸了一支烟出来,独自抽上,又对邓家春道:“你给县医院院长拨通电话,我要跟他说话。”
邓家春找出机密电话本,找到了县医院院长电话,道:“鲁院长,我是公安局邓家春,侯书记要跟你通话。”
县医院鲁院长才参加培训回来,昨天晚上几位朋友为其接风,喝了一肚子酒,今天早上还没有完全恢复。他不知道邓家春的大名,正准备去问旁边的副院长,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鲁院长,我是侯卫东,今天早上送来的伤员,要不惜一切代价进行抢救。”
鲁院长没有听清楚是谁,背靠着椅子,反问道:“你是哪一位?”
“我是侯卫东。”侯卫东声音重了一些。
鲁院长用手捂着话筒,问旁边的副院长,道:“侯卫东是哪一位?”副院长急忙道:“昨天晚上跟你说过,是新来的县委副书记,主持县委工作,你怎么忘记了?”鲁院长吓了一跳,一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弯着腰,恭敬地对着话筒道:“侯书记放心,我们一定全力抢救受伤的民警。”
“是否需要送沙州,或者从沙州调医生或设备?有什么要求,尽管向县委提出来,只要有一线生机,就要尽百分之二百的努力。”
鲁院长放下话筒,对副院长道:“今天的办公会不开了,都到手术室等着。”
侯卫东放下电话,又问道:“方铁,他和老方县长有没有关系?”
邓家春得知方铁车祸身亡以后,以最快速度调来了方铁的资料。他将两页纸递给侯卫东,道:“小罗在永发铅锌矿当场搜出了仿制手枪,抓他没有问题。他和老方县长是远房亲戚,但是走得很近,来往频繁。”邓家春了解内情,他是有针对性地收集了方铁的信息,回答得很准确。
侯卫东抽了一支烟,慢慢平静了下来,道:“这事是意外,事已至此,尽量做好后续工作。”
他从口袋里取出烟,递了一支给邓家春,道:“家春,你还是按照既定的方案做下去,不要受这次意外事件影响。县委、县政府全力支持你。等一会儿你要将此事报给蒋县长,实话实说。”
离开了公安局,坐在小车上,侯卫东暗道:“这个偶然事件的发生,恐怕会让方、李两家提前意识到危机,看来绕开矿产开发问题解决矿产开发问题有着相当难度。”
来到县委大院,侯卫东已经将情绪调整了过来,在心里喊了一声:“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振作了精神,走进了县委大楼。
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宣传部长梁逸飞走了过来,道:“沙州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岭西日报社的王辉主任已经到了宣传部。”
侯卫东心平气和地道:“省委蒙书记亲自为章书记的事迹作了批示,这是对章书记的充分肯定,做好宣传报道工作,是对章书记最深切的怀念。同时,这又是一次难得的宣传成津的机会,宣传部门要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把成津推向全岭西。”
梁逸飞扶了扶鼻梁上的宽大眼镜,道:“上午由宣传部门介绍章书记事迹,还要到车祸现场去拍几张照片。中午安排在成津宾馆,侯书记能否过来一起用餐?”
侯卫东道:“朱部长、王辉主任都是老朋友,我先和他们见面,打个招呼,然后再由宣传部门陪同他们采访。中午用餐,我参加。”
侯卫东由梁逸飞陪着来到了宣传部,走进小会议室,他将满腹心事压在肚里,笑得很开心,道:“朱部长,王主任,侯书记来了。”
在沙州工作时,侯卫东是市委办副主任,与宣传部副部长级别一样。只是侯卫东是周昌全的专职秘书,地位特殊,其重要性朱介林远远不能比。此时,虽然一个在县里工作,一个在市委宣传部,朱介林仍然没有上级机关的架子,迎上去,很客气地道:“侯书记是老朋友了,这位是《岭西日报》王主任、段记者、杜记者。”
侯卫东与王辉握了握手,对朱介林道:“朱部长,三位记者都是老朋友了。我在益杨新管会的时候,王主任就多次带队来过新管会。当年他的一篇调查报告,让省里举起了刀子,将全省一半开发区砍掉。”
这一篇调查报告是王辉的得意之作,侯卫东当面提起此事,王辉心里感到很舒服,笑道:“益杨新管会如今是岭西发展得最健康的开发区之一,侯书记功不可没,这一点得到了公认。”
侯卫东道:“我们也别在这里吹捧与自我吹捧了,快请坐。”地位变了,人的自信也就随着变化。此时侯卫东主政一方,说话很是挥洒自如。他与朱介林、王辉谈了几句,这才转头面对段英,伸出手,道:“段英,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段英上身短袖衬衣,下身牛仔裤,尽管如此,仍然丰满性感。侯卫东眼光飞快地掠过段英的厚嘴巴以及饱满挺拔的胸脯,就如一只偷油婆飞快地跑过厨房案板。
段英此时已有了一位省人民医院的优秀男友,两人关系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看到侯卫东,仍然让其心中起了涟漪。握着侯卫东温暖的手掌,她恍然间又回到了初次毕业时在车站偶遇侯卫东的情景。
“侯书记当了领导,不召见我了。”这是一句岭西的寻常话,但是段英说出来意味不同。她说了此话,说完之后又有些后悔,告诫自己:“都是要结婚的人了,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这时,侯卫东手机又响了起来。
电话里,曾宪刚声音很着急,道:“疯子,我是曾宪刚,秦敢被公安局抓走了。”
侯卫东走到一边,道:“我早就跟你说过,大家生活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到成津来蹚浑水?现在撞上枪口,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又问道,“我记得秦敢是做钨砂矿,怎么又变成了铅锌矿?”
曾宪刚道:“他以前是来飞石镇买钨砂矿,也看好了一个。后来发现在飞石镇做铅锌矿更赚钱,将原来的钨砂矿卖掉了,转手发了笔财,然后又买了现在的铅锌矿。”
曾宪刚的妻子被害以后,他做了不少大事,当然这些事情都瞒着侯卫东,从这一点来说,侯卫东并不是完全了解曾宪刚等人。到了省城,曾宪刚与宋致成好上以后,算是将一个残缺的家补上。他在省城做起正当生意,发展得很好,渐渐远离了那些刀光剑影之事。因此,当秦敢和曾宪勇要到成津来做铅锌矿生意时,他背着宋致成为两人提供了资金,自己却坚决不参与这些事情。以前血的印迹太深刻,如今生活已经步入富裕阶层,曾宪刚实在没有勇气再次过那种动荡的生活。
不过,曾宪勇是和他一起打天下的换血朋友。他的事情,曾宪刚无论如何也不能怠慢,接到曾宪勇电话,立刻动身前往成津。在车上,他给侯卫东打了电话。
“疯子,我正在前往成津的路上。”曾宪刚一只手握着方向盘,一只手给侯卫东打电话。
侯卫东道:“秦敢的真实情况如何,你跟我说实话。”
曾宪刚道:“据我了解的情况,方杰和李东方是成津一霸。他们有钱有势,专抢铅锌矿,好几个矿老板都被他们威胁毒打过,比当年益杨的黑皮厉害得多。秦敢他们是迫不得已买了手枪防身。”
“你怎么不劝劝他?大江的事情我现在还历历在目,最好让秦敢远离这些事情。”
曾宪刚道:“疯子,我向你保证,秦敢买枪只是为了防身,绝对没有案底。”
“这事说来话长,你到了成津再到我办公室。”
放了电话不久,邓家春的电话又来了:“侯书记,有个情况要汇报,关于秦敢的事情。”
侯卫东道:“我马上回办公室,你等着我。”
打了两个电话,侯卫东这才回到宣传部会议室,与朱介林和王辉握手,道:“上午的采访就由梁部长全程陪同,中午我敬大家的酒。”
与段英握手时,两人对视了一眼,眼中却是各有意味。侯卫东当了县委书记以后,肩负着重大使命,将儿女情事放下了。至少在当前一波三折的严峻局势之下,他并没有太多的心情关注男女之事。
侯卫东与段英握手后,又特意交代梁逸飞:“梁部长,今天来的都是贵客,一定要接待好。”
梁逸飞扶了扶宽大的眼镜,道:“侯书记放心,中午在成津宾馆,等你过来开席。”
在县里工作,如果市里部门领导来了,县委书记能出面作陪,这对各部门是一件很有面子的事情。一来说明领导对本部门重视,二来说明与县委书记关系好。梁逸飞在部门混了多年,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所以竭力邀请侯卫东来吃午饭。
段英与侯卫东简短地交流以后,退到几位领导身后,暗中看着侯卫东。她离开沙州到了省报,对她来说,人生在几年的时间里有了一个彻底变化。以前在县里时还得仰仗着刘坤父亲,到了市里基本上就脱离了原来的生活。进了省报以后,她再看益杨的人和事,就带着些俯视的眼光,但是对侯卫东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些仰视。
她经常回想起初出社会,在益杨绢纺厂里随时可能下岗的忐忑不安的心情。这一段经历在她内心深处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梦境里,还时常会出现下岗姐妹痛哭流涕的画面。就在那一个灰色、焦躁的夏季,她在益杨汽车站偶然遇到了侯卫东,这个充满着阳刚气息的男人,给了她极其宽厚的肩膀。但是,侯卫东终究只是别人的风景,两人如方向不同的铁轨,在人生的某个大站交汇之后,又很快分开,越来越远,最终只能遥遥相望。
“今天见了面,就断了这一段永远没有结局的感情。”段英已经准备结婚,可是见了侯卫东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心跳,默默下了决心。
出了宣传部办公大楼,侯卫东暂时将王辉、段英抛在脑后,他给曾宪刚打了电话:“你现在在哪里?到了成津以后直接到我办公室来。”
上了楼,见到一身警服的邓家春。邓家春表面看上去是黑脸冷汉子,其实甚为精明。他是成津县委常委、公安局长,是县领导,又是公安局领导。他在穿衣服上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凡是县委开会,他一律穿警服,显示其公安局长的身份。而在公安局开会,他则穿便服,在满屋警服中别树一帜,用来突出其县委常委的身份。
今天给侯卫东汇报工作,他穿了警服。
“罗金浩连夜审讯了秦敢,秦敢咬定他没有买枪,后来他要求见侯书记,说是你的侄儿。”邓家春话说了一半,还有一件事情未说。罗金浩所带队伍原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可是回来的路上出了车祸,致使方铁车祸死亡。这给了罗金浩极大的压力,他脾气开始暴躁起来,在审讯秦敢时,见秦敢不肯老实招供,忍不住动了手。
秦敢见势不对,道:“我是侯卫东的侄儿,益杨县上青林的人。”
罗金浩停了手,问了些基本情况,也就信了,向邓家春作了报告。邓家春觉得此事有些麻烦,立刻赶往县委。
侯卫东道:“我在上青林工作的时候,是独石村的驻村干部。秦敢的父亲秦大江是独石村支部书记,与我是很好的朋友。当时益杨黑社会黑皮等人想控制上青林石场,多次与上青林的几个石场发生冲突,秦大江被枪杀。从这个角度来说,秦敢自称我的侄儿,也不算错。”
邓家春闻言心中一动,道:“我查了秦敢的资料,他是去年到的成津,顺发铅锌矿一直与永发铅锌矿有矛盾,他买枪一事应该是事实,只是我们没有找到那支枪。”他停顿片刻,道,“能否利用秦敢这层特殊的关系,让他做内线?这样有利于整个案件的侦破。”
从内心深处,侯卫东不愿意秦大江的儿子介入成津的浑水之中,但作为县委书记,他希望能尽快将成津涉黑势力连根拔出,稍有权衡,道:“这要征求他的意见。”
邓家春又道:“公安局有不少人与矿上有联系。据小罗讲,飞石镇派出所的那位联防员和永发铅锌矿有关联,故意带了一条岔路,所以我想让罗金浩单独发展一些内线,掌握准确情况。”
在公安局里,有专门掌管内线的民警。这原本是公安局破案很重要的力量,但是邓家春和罗金浩都是外来人员,谁是敌人谁是朋友还有待进一步观察。这给破案工作带来了一些难度,邓家春正在通过各种渠道建立自己的班底。
侯卫东道:“具体细节我不管,凡事按照有利原则办理就行。还是那句话,县委、县政府对你充分支持,你尽管放开手脚干,我绝对会站在你这一边。”
邓家春一块石头也就放了下来,急匆匆回到局里,他要将方铁非法持有枪支的所有材料收集齐全,以应付极有可能到来的风波。回到了局里,他将罗金浩叫了过来,道:“我要见秦敢,亲自与他谈一谈。你去再查一下方铁的材料,一定要保证万无一失。”
11点,曾宪刚赶到了成津县委大院。杜兵在楼梯口等着他,直接将其领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侯卫东吩咐道:“我这里有事,如果没有特殊情况,不要来打扰。”
曾宪刚戴了一副国外进口的茶色眼镜,将独眼掩饰得很好,看上去就是一位时尚的硬汉子,与当日在上青林的形象完全不一样。
两人稍作寒暄,侯卫东道:“上青林石场生意不错,你在岭西的日子也还可以,秦敢何必到成津来搞铅锌矿?这里面水很深。”
曾宪刚最了解内情,道:“宪勇和秦敢两人胆子都大,路子也野,看到铅锌矿老板一夜暴富,也就动了心。现在投入已好几百万了,还没有收回成本,让他们退出去不可能。”他又道,“疯子,你是县里老大,放不放秦敢,还不是你一句话。”
屁股决定脑袋,这是流行于岭西官场的著名谚语,既然流行,就有道理。侯卫东如今是成津县主持工作的县委副书记,所处位置、所承担的任务自然与曾宪刚不同。曾宪刚是从单纯的友谊出发,想放秦敢出来,而侯卫东心里想的事情就要复杂得多。
“宪刚,秦敢和曾宪勇在顺发铅锌矿投了多少钱?”
“我给了他们两百万,秦敢从上青林石场那里拿了几十万,还有卖钨砂矿的钱,到了现在,总共投入在七百来万。”
侯卫东又在心里考虑了邓家春的意见,道:“也就是说,秦敢和曾宪勇肯定不会轻易离开成津?”
曾宪刚点头,道:“不算我给的两百万,这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刚才邓家春想让秦敢当内线,侯卫东还心存疑虑,此时他下了决心,暗道:“既然秦敢和曾宪勇深陷其中,也就可以做内线。”他对曾宪刚道:“此事有我在,你放心,没有什么大事,你先到厂里去,与曾宪勇见面。你作为大哥,要劝他们合法经营,千万别和黑社会来往。”
曾宪刚出了县委大院,就直奔飞石镇顺发铅锌矿。
他和曾宪勇曾经一起做了不少大事,两人关系极为密切,自然急急忙忙地前往顺发铅锌矿。
“你的枪在什么地方?”
“昨天我带出去,后来接到厂里的电话,把枪藏在上青林,没有带回来。”曾宪勇道,“刚哥,铅锌矿确实赚钱,每吨利润有六七百元,干几年就是千万富翁。正因为容易赚钱,就特别乱,每个矿都有护矿队,没有枪,镇不住人。”
曾宪刚道:“疯子在成津当县委书记,你还怕什么,有什么事情尽管去找他。”
曾宪勇点了点头,道:“你和侯书记关系好,但是他和我没有什么交情。我去找他,也不知道他是否买账,所以这一个多月来,我还没有去找过他。”
“你得让秦敢自己去找疯子,疯子与秦敢感情不深,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秦大江,这一点没有问题。疯子现在当了大官,同以前相比肯定会有些变化,但是他记情,绝对靠得住。小事别去找他,大事我们还得依靠他。”曾宪刚又道,“你们可以暗地里放点消息出去,就说你们和侯卫东是亲戚,只要其他人知道顺发铅锌矿和侯卫东的关系,谁还敢动你们?”
下午,秦敢回到了顺发铅锌矿,此时他已经同意与邓家春合作,充当内线。
同意此事,秦敢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来自己将全部家当投入了顺发铅锌矿,顺发铅锌矿摆明着要赚钱,以后麻烦事情肯定不少,与邓家春合作可以得到重点保护;二来他可以借着邓家春的手,搞一搞其他铅锌矿。如果有机会再弄两个铅锌矿,就大发了,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
曾宪刚、曾宪勇和秦敢聚在一起,曾宪勇和秦敢喝了一瓶酒,曾宪刚只喝了一小杯,表示了个意思。他在眼睛受重伤以后,多年不沾酒,后来生意在省城渐好,才重新喝酒。宋致成担心喝酒对眼睛不好,总是在耳边唠叨,一来二去,曾宪刚喝酒越来越少,现在喝多了身体还不舒服。喝完酒,三人站在二楼的走道上,曾宪刚道:“我跟你们说,以后铅锌矿安全还得加强。上二楼要加一道铁门,晚上睡觉把铁门关上,不准任何人进来。”
看着秦敢和曾宪勇的笑意,曾宪刚取下眼镜,指着自己的眼睛,道:“我这是血的教训,你们莫小看这些小事。”见曾宪刚一本正经,两人这才严肃起来。曾宪刚又道:“岭西现在流行监控系统,你们去买一套回来,有什么人接近就一目了然。”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密集的鞭炮声。
永发铅锌矿,方、李两家来了不少人,在矿里放起了鞭炮。方铁妻儿披麻戴孝,在院中哭成了一团,工人也聚在了院中。
在厂办公室里,方杰、李东方、方钢和方钢父亲方厚德正在商议对策。方厚德的人生分为两段,前五十年是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社员。五十岁以后,他从田土里拔脚上坎,游走在遍地开花的乡镇企业中,砖厂、煤矿、洗选厂,他都干过。当儿子方铁开起了永发铅锌矿,他正式当起了吃喝不愁的老太爷。
由于有了钱,他在成津买了房子,最喜欢做的事情是到歌厅、洗发廊找小妹。年轻时家里穷,找了一位身胚蛮大、声如洪钟的黄面婆。当时还觉得可以,去和城里的女人睡过以后,就如一年没有沾过油星子的饿人突然尝到一块肥美的红烧肉,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无以言表。从此他就迷上了这项运动,后来还远征到了沙州。到了沙州以后,他买了房子,找了一个十九岁的年轻妹子,过着神仙一般的日子。
而这一切,源于永发铅锌矿带来的利益。当得知儿子摔死后,他惶惶如丧家之犬回到了飞石镇。
“买把枪也不是死罪,在成津买枪的人多了去了,公安凭什么把人朝死里整?”方杰气势汹汹地道。
李东方纠正道:“谁说买了枪,拿出证据来。”
方杰道:“铁哥确实有枪,当时就查了出来,还签了字。”
李东方道:“谁来证明有枪?光凭公安说是不算数的,必须有相关文书及签字。如果没有这些,完全有可能是栽赃陷害。”他如此说心里是有底气的,长安面包车出了车祸以后,当时搜查所带的文书都不翼而飞,这就是反咬成津公安局最有利的武器。他又道:“方铁死得冤枉,方叔叔,不能轻易火化了,我们得为方哥讨个说法。”
方厚德一直哭丧着脸,耷拉着眼皮,已经失了分寸。
李东方见方厚德没用,站在窗边看了看外面,熊腰虎背的方铁妈正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厂里的员工们哭诉。方铁妈在厂里管伙食,她是有名的刀子嘴,心虽然不是豆腐,可也不是毒药,在工人中人缘不错。方铁妈被叫到办公室里,听到李东方这么一说,抹了一把鼻涕,道:“把娃儿抬到县政府去,不解决就不烧。”
李东方哼了一声,道:“找县里有什么用?这事没有县里同意,公安局不敢随便抓人。婶子,直接把铁哥抬到市委去,再准备一些横幅,把事情闹大。如果市里不解决,就抬到省里去。”
方铁妈见自家男人半天不放个屁,骂道:“瞧你那个样,平时抬起鸡巴乱日。遇到点事就蔫了,真不是男人。”方厚德涨红着脸,跳起来,道:“给大哥他们说,抬娃儿到市里去。”
李东方又道:“铁哥在殡仪馆,有可能公安局不准抬走。”
方铁妈红着眼睛道:“谁敢拦着,老娘就跟他拼了。”
方厚德、方铁妈以及方家亲朋好友开着铅锌矿厂的两辆卡车就朝县城去了。
县委,侯卫东从早上进入大楼,就没有停过。除了与邓家春、曾宪刚、朱介林、王辉、段英等人见面,还抽空子与闹情绪的政协主席经历聊了半个小时。中午在成津宾馆与王辉等人共进午餐,吃过午餐已快两点了。他没有再回县委招待所休息,而是直接回到办公室。
在办公室休息了十来分钟,副县长朱兵带着交通局长景绪涯来到了办公室。景绪涯是茂云市南铺区副区长景伟的堂弟。景伟与侯卫东在省委党校研究生班是一个小组,两人关系还算不错。
景绪涯汇报道:“侯书记,新方案改道和拓宽的地方太多,需要征用的土地量很大。征用土地没有几个月拿不下来,是否考虑适当修改方案?”成沙公路即将进入实施阶段,遇到的问题相当多,除了资金问题,土地问题就是当前最突出的问题。交通局长景绪涯作为公路的具体实施者,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修公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我相信沿途老百姓一定会支持,关键是工作要做深做细。各镇主要领导要深入一线,走村入户进行宣传。”侯卫东态度坚决地道,“成沙公路方案经过了县委常委会审议,已成了定论,不能随意进行修改,否则县委常委会的决定就是一纸空文。我们一定要维持县委常委会的严肃性。”
景绪涯仍然脸有愁容。
侯卫东当过益杨新管会一把手,知道大规模征用土地的难度,对朱兵道:“朱县长,最近召集双河、河西、桔树三个镇的党政一把手工作会,专题研究征用土地一事。你们回去做些准备,在会上我们再制订硬性任务。”
布置了此事,侯卫东追问了一句:“景局长,沿途三个镇到底涉及多少个村?这一段时间,你去接触过几个村支书和村委会主任?”
景绪涯作为县交通局长,按惯例,他一般只走到镇一级,而且只跟镇里主要领导见面。侯卫东问得如此细,让他始料不及,汗水一下就冒了出来。
侯卫东见他结巴,没有继续追究此事,语重心长地道:“景局长,你要到各村支部书记和村委会主任中间去走一走,了解第一手资料,做好沟通解释工作。如果我们浮在半空中,很难做好工作。如果扎根于基层,我相信一定能顺利推进工作。”
朱兵不禁暗自感叹:“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年前,侯卫东还是初出茅庐的学生,求着交通局买碎石。转眼间,堂堂的交通局长在他面前就如小学生一般。”
下了楼,景绪涯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对朱兵道:“朱县长,我先回局里开会,然后就到桔树镇去,先找老高谈一谈。”开完会,景绪涯就朝桔树镇走。桔树镇的公路是出名的烂,进入桔树镇不久,前面就有重车陷在大坑里,动弹不得。
景绪涯等了一会儿,觉得车里闷,就下了车,朝出事地点走去。经过一辆大卡车时,见车上都是披麻戴孝,还有哭骂声,无意中听到几句话,吓了他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