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市长高榕走进会议室,她与曾昭强握了握手,道:“卫东书记不在吗?”
曾昭强来到成津以后,侯卫东便如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头顶,让他也变得敏感起来,道:“卫东书记有事,座谈会不能参加,他在午饭时要过来敬酒。”
高榕以前想保住县国土局局长老苟的位置,亲自到成津做过工作,最后老苟还是被调离了国土局岗位,现在更是被迫退居二线。对于侯卫东的强硬,她感到很有些龇牙,今天见侯卫东不参加座谈会,心中略有失望,隐隐又有一丝轻松。
“这就对了,政府的事情还得政府做,以前湘渝同志在这方面太软了,政府没有威信,就办不成事情。”高榕以前就认识这位益杨的常务副县长,知道曾昭强挺有个性,有意无意点了他一句。
面相白白嫩嫩的樊得财穿着西服,打着领带,坐在圆桌的另一面,沉着脸不说话,一副即将谈判的样子,而他身边就是难缠的梁秋河。
当高榕、曾昭强和周福泉与樊得财、梁秋河面对面坐下,梁秋河首先发言,他清了清嗓子,道:“从沙州到成津有收费站,胜宝集团每天运输量不小,天天交的过路费,足以将胜宝集团的利润吞掉。”
周福泉一听到梁秋河的声音,头就大了,暗骂道:“这个幺蛾子又飞出来了,看来今天的谈判肯定无疾而终。”
曾昭强初次与胜宝集团接触,他只是就事论事,道:“集团落户于成津以后,每天经过的车辆,初步估计有多少?”
梁秋河反问道:“收费站的费用决定着车辆的多少。我想问,如果胜宝集团入驻成津,县政府将如何考虑收费问题?”
周福泉暗道:“这是鸡生蛋和蛋生鸡的问题。如果没有诚意,永远都是扯皮的问题,看来胜宝集团虽然来了一个樊得财,基本策略还是梁秋河那一套。”
谈判艰难地进行着,高榕参加过无数类似的谈判,听了一会儿,居然开始走神,又想起被侯卫东整得退居二线的老苟,心里紧了紧。
侯卫东尽管没有参加与胜宝集团的谈判,可是心里还是挂着此事,他给省计委副主任鲁军打了电话,讨论了胜宝集团之事。挂了电话以后,对胜宝集团又多了几分戒心,对今天的谈判基本上不抱有任何希望。他正在想着胜宝集团之事时,郭兰来到办公室。
在工作期间,郭兰穿了一套别致的小西服,烫了小卷发,整个人显得含蓄雅致而又端庄,很符合她的身份。坐下以后,她汇报道:“今天开了部务会,研究两件事情,一是企业党建工作,如今成津企业党组织发展出现了严重滞后,企业党组织发展最好的时期是80年代,稍有规模的县属企业和镇属企业都有正规的党团组织。现在成津县属、镇属企业全部转制,党团机构基本失去活力,有的机构甚至找不到支部书记。”
侯卫东对此情况甚为清楚,道:“成津经过彻底改制,已经没有国有企业,如何在私营企业中建立党组织,是一个新课题。”
郭兰道:“我在部务会上将这个课题提了出来,大家出了些好点子。我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现在机关超编现象比较突出,不如选派一批干部到企业去任支部书记,既解决了超编现象,又能让企业党组织逐步恢复或是建立。”
侯卫东道:“这个思路没有问题,你可以拟订工作方案,征求意见以后,报常委会通过。”
郭兰见侯卫东爽快地同意了自己的建议,又道:“第二件事是上派干部问题,成沙公路打通以后,成津与外界联系更加紧密了,可是数十年的偏僻闭塞,让成津干部头脑中产生了山地意识。我想选派十名优秀的后备干部到省市部门上挂锻炼,而且形成制度,所有后备干部都要有上挂或者外派沿海的经历。”
侯卫东道:“这个建议很好,我完全同意,毛主席说过,当正确的路线方针制定以后,干部就是关键。上挂锻炼,不仅可以锻炼干部,还可以通过这种方式与上级部门建立良好的关系,比如财政系统、上级组织部门,我们都可以派精明强干的同志去挂职,这于公于私都有好处。关系也是生产力,我们处于基层的同志一定要记住这句话。”
说到这里,他顺手给沙州市财政局长季海洋打了电话,道:“季局,我要选人到财政局挂职,你是否欢迎,我先和你通气,然后还是要通过组织部的正式渠道。”
季海洋道:“我正想给你打电话,今天蒋厅长要到沙州来,如果有时间,你过来作陪。”
侯卫东爽快地道:“我一定过来。”财政厅蒋副厅长对侯卫东支持挺大,郭兰所坐的越野车就是省财政厅所送。他放下电话以后,道:“郭部长,财政厅蒋厅长要到沙州来,他送了一辆新车,你还是同他见个面,顺便落实我们派人上挂一事。市财政局有财税宾馆,条件不错,是他们招待客人的地方,我出发之前,给你打电话,你直接到财税宾馆。”
郭兰到了成津县以后,应酬猛地增加了,这让她烦不胜烦。她很不情愿陪省财政厅蒋副厅长吃饭,只是侯卫东发了话,而且她所坐的车就是省财政厅所送,这顿饭便不好推托,道:“既然要到沙州,我早些走,先到沙州组织部去办些事情,然后直接到财税宾馆。”
侯卫东与新任市委常委、组织部长易中达一直没有单独接触,听到郭兰要到沙州市委组织部,就问道:“易部长这人如何?”
这个问题很含蓄,郭兰斟酌了一会儿,道:“易部长在省委组织部工作多年,组工业务很熟悉,为人也谦和。”
这些介绍都不是侯卫东所需要的,他知道这个提问有些为难郭兰,道:“新部长来了,你要主动向他汇报成津的工作,请他到县里来走一走,看一看。”
郭兰应了一声,道:“还有事吗?没有事我到沙州去了。”
侯卫东在办公室坐了一会儿,手机响了起来,是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过来的。
“侯兄,我是小楚,下午周省长要到沙州来,非正式,和蒋副厅长一起过来。”
“周省长要来,那太好了,下午如何安排?是直接到财税宾馆还是另有安排?”
“周省长喜欢打网球,脱尘温泉新建了一个网球场,档次还行,下午先打网球,然后泡泡温泉,晚餐安排在财税宾馆,吃了晚餐,在财税宾馆唱唱歌。”
“脱尘温泉那边,就由我去安排。”
“要麻烦侯兄了。”楚休宏笑道,“周省长特意打了招呼,这次到沙州来,不惊动沙州市委、市政府领导,他只和高健、侯兄、季海洋几个人见面,纯粹是私人行为。”
自从升任副省长以后,周昌全的行为方式、思想观念悄悄地发生着改变。以前他的人生很简单,除了工作还是工作,现在他除了工作,开始注重起生活,比如,学会了打网球,喜欢泡温泉,还能唱歌。侯卫东作为专职秘书,很敏锐地意识到了他的转变。
侯卫东跟高健联系以后,顾不上吃饭,叫上司机朝沙州赶。刘光芬得知小三要回家吃午饭,从鱼缸里捉了几条竹水河的鳊鱼,做了一大盆子酸菜汤煮鳊鱼,煮好以后,她又给大儿子卫国打了电话。
侯卫东回到家,进门就闻到满屋的酸菜香,道:“还是老妈最好,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刘光芬并未对侯卫东的回家表示高兴,反而神情忧郁着,道:“小三,你大哥向江楚提出离婚了,你说怎么办?”
侯卫东想起大哥的生活就觉得头痛,道:“江楚回沙州没有?她和大哥还有和好的可能性吗?”
刘光芬道:“我觉得你大哥心里有人了。”
“谁?”
“刑警队的蒋笑。”
侯卫东脑海中就浮现出了蒋笑开朗的笑容,道:“这个女孩子还可以,与大哥般配,只是他们在同一个单位,未免美中不足。”
正说着,侯卫国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内勤蒋笑,他们刚走到客厅,小佳带着小囝囝也上了楼。蒋笑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但是她仿佛浑然未觉,与小佳见了面,很是亲热。小囝囝叫了一声“爸爸”,然后就黏住了蒋笑,不肯到侯卫东身边来。
小佳看着小囝囝的样子,道:“我干脆调到成津去工作,免得以后小囝囝不亲热爸爸。以前在益杨上青林时曾说过三年调回沙州,这一次要多少年回沙州?”
三年调回沙州,是侯卫东当年对陈庆蓉的承诺,因为买了新月楼的房子,这三年之期便渐渐淡忘了。小佳这几天都在琢磨着调到成津的事情,顺口就将以前的三年之期说了出来。不过,此一时彼一时,当年下面的县与沙州市有着较大的差距,现在交通便利了,侯卫东又有了专车,距离便不成其为问题。
侯卫东道:“调动之事,以前是看别人的脸色,现在主要看你的意愿,县城与沙州市没有太大差别,只是幼儿园和小学质量差一些。”
这也正是小佳担心的地方,而且,小囝囝是陈庆蓉和张远征的心头肉,带到成津去,两位老人百分之一百受不了,想到这些事情,她心里又矛盾重重。
吃完饭,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说着话,蒋笑对侯卫国道:“你别在这里凑合了,去休息一会儿,人不是铁打的,总得充电。”
她又对刘光芬道:“阿姨,卫国昨晚熬了通宵,上午支队事情多,他一点都没有休息。”
刘光芬闻言,马上对侯卫国道:“你这傻小子,还坐在这里做什么,到床上去睡一会儿。”
侯永贵穿着没有标志的老警服,不以为然地道:“一夜未睡有什么稀奇,想当年我们蹲点,几天几夜不合眼是常事。”
刘光芬不满地道:“你别说蹲点的事情,我都听了二十多年了。”
侯卫国揉着发红的眼睛,打了好几个哈欠,道:“我去睡了,估计挨着枕头起来很困难,蒋笑,你两点钟准时叫我起来。”
侯卫东对蒋笑的态度是不亲热也不冷漠,他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好几次把烟摸了出来,见小囝囝倚在蒋笑身边,便将烟放了进去。
一点十来分,周昌全秘书楚休宏打来电话,道:“我们已到了沙州,周书记在财税宾馆睡午觉,下午3点先到脱尘温泉打网球。”
放下电话,侯卫东又得动身,道:“我有事得先走了,爸,妈,蒋笑,你们慢慢聊。”他蹲下来,道:“小囝囝,过来,爸爸亲一亲。”
这一次小囝囝表现得很好,怯生生地走了过来,主动用嫩嫩的脸蛋左右各碰了侯卫东。小孩子娇嫩的皮肤,淡淡的奶味,让侯卫东涌起了深深的爱怜,他在小囝囝额头上亲了亲,道:“在家里要乖,要听外公外婆的话,和院子里的小朋友好好玩。”
小佳道:“你抽时间还是要带小囝囝在院子里玩,否则小囝囝长大了,你想带她玩,她不一定愿意,到时你会遗憾的。”
小囝囝瘦瘦的,皮肤是真的吹弹可破,只是头发稍黄,绒绒的,如洋娃娃一般,眼睛黑如漆,格外漂亮。侯卫东再次亲了她,道:“明天有时间,我一定要带小囝囝玩。”
小佳站在门口,对下楼的侯卫东道:“这是你说的话,可别说话不算数。”
侯卫东回头笑道:“我是经常不算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来到了熟悉的财税宾馆,侯卫东从专用通道到了顶楼。在走道上,一位皮肤白净、身材丰腴的女子迎了过来,道:“侯书记,您好。”
侯卫东见这女孩子很面熟,迟疑了一会儿,道:“对不起,我觉得你面熟,一时没有想起你的名字。”
女子笑道:“侯书记真是贵人多忘事,你毕业的第一天还到我家里去过。”
侯卫东仔细看了眼这女子,吃了一惊,道:“你是刘莉?你怎么在这里?”
“我是刘莉,才调到财政局办公室。”
“我记得你在银行工作,怎么放着金饭碗不要,跳到了政府机关?当然财政局待遇也不错。”
刘莉调到财政局的原因挺复杂,她不便在侯卫东面前解释,道:“当初我见到你的第一面,就觉得你比刘坤有出息,事实证明我的眼光很准。”
七年前的事情,侯卫东已恍若隔世,他甚至忘记了当年的意气之争,道:“刘部长好吗?”
“我爸到县人大当副主任去了,人大比县委要轻松许多,平时回家的日子多了,每个周末都全副武装去钓鱼,晒得比以前黑多了。”
“很久没有见到刘部长,代我向你爸爸问好。”侯卫东对前益杨宣传部长刘军挺有好感,至少他在益杨工作期间,刘军没有利用职权给他穿过小鞋子。
刘莉的性格更像父亲刘军,而刘坤的心胸不宽,和其母亲更接近。刘莉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楚秘书在909室,季局长也在里面。”
进了909室,刘莉给侯卫东泡了茶,又给楚休宏和季海洋续上茶水,然后对季海洋道:“季局,晚上菜单您看不看?”
季海洋道:“你看了就行。”
刘莉压低了声音道:“是否通知副局长参加?”她早就想问这事,一直没有找到时间。
季海洋道:“晚上几位局长都不参加,你要安排好,顶楼封闭了,一律不对外营业,局里的招待也不接待。下午3点,让服务员给周省长和蒋厅长、柳团长送些水果。”
听说省歌舞团的柳洁也来了,侯卫东眉毛扬了扬,心道:“周省长还真喜欢将柳洁带到身边,不太对劲啊。”
柳洁的年龄比刘莉略大,不过还没有到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年龄。她如一朵盛开的玫瑰,正处于人生最成熟、最美好的阶段,侯卫东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周省长与柳洁合唱苏联歌曲的情景。
刘莉见屋内烟雾甚重,将窗户打开一些,道:“季局,你嗓子不舒服,少抽烟。”
出去了十来分钟,她又转了回来,手里拿着几个盒子:“侯书记,这是运动衣和运动鞋,等会儿打网球时穿。”又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季海洋,道:“金嗓子喉片,吃了嗓子舒服一些。”
季海洋接过金嗓子喉片,介绍道:“卫东,这是市财政局办公室的刘莉,她父亲你是认识的,刘军部长。”
侯卫东笑道:“1993年我就认识刘莉,当时还住在县委家属院。”
季海洋拍了拍额头,道:“卫东和刘坤是大学同学,我把这事给忘记了。”
侯卫东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套阿迪达斯的运动衣,他一边比画着衣服,一边笑道:“我是初学打网球,球技臭不可闻,穿这么好的衣服,真是浪费。”
“技术差没有关系,重在参与,周省长才学打网球时也不行,现在是有模有样了。”楚休宏跟着周昌全南征北战,球技长进很快,已算得上一把好手了。
下午3点,侯卫东才与周昌全等人见面。
周昌全见侯卫东有话要说,潇洒地挥了挥手,道:“我知道卫东有事要跟我说,不用急,我们先打网球,等一会儿泡澡的时候,慢慢说。”
柳洁穿着一身白色的运动服,用发夹将长发束成马尾巴,显得既成熟又青春,比起年轻的朱莹莹、晏紫等人,又是另外一种风格。
到了脱尘温泉,南部新区党委书记高健和脱尘温泉水平老总早在场外等候着。三个网球场在上午进行了彻底的清洁工作,看上去很洁净,网场球旁边放着矿泉水和饮料,果盘装着葡萄、香蕉等水果,门口几位保安挺胸而立。
进了场内,柳洁试了试球,道:“周省长,今天我要超水平发挥,肯定要赢你一次。”
周昌全挥着拍子,道:“要想赢我,也不太容易,如果你真的赢一局,晚上我自罚一杯。”
看着周昌全轻松愉快的神情,侯卫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他任沙州市委书记时的严肃面容。那时,他每天连轴转,空闲的时间很少,更别提拿出一个下午来打网球。
周昌全打了一会儿,对站在一旁的侯卫东、楚休宏等人道:“生命在于运动,那边还有场地,你们几人别站着。”
侯卫东来到蒋副厅长身边,道:“蒋厅长,我是初学,陪您打一局。”蒋副厅长穿上运动服以后,肚子明显凸出来了,道:“我是第二次打球,手艺差,怕打起来影响侯书记的情绪。”
在侯卫东和季海洋强烈要求下,蒋副厅长还是拿着拍子上了场。他平时甚少锻炼,二十来分钟以后,已是大汗淋漓,坐在场边喘粗气。侯卫东隔着场地看过去,周昌全还在自如挥拍,步伐也不慢,柳洁穿着网球服,将丰满圆润的身材充分显示出来,每次跑动,饱满的胸就会跟着跃动。
下午4点30分,周昌全才停了下来,大家以他为中心,围在网球场上喝水、聊天。休息了半个多小时,高健道:“周省长,水平特意准备了几个池子,你看如何安排?”
周昌全道:“我不搞特殊,我们七八个人,用那个中池,大家可以边泡边聊。”
贵宾区的中型池子有两百平米,还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围绕着,很有自然风韵,几个技术很棒的技师等候在外面小间,随时准备为领导服务。周昌全、蒋副厅长、季海洋、侯卫东、楚休宏、高健、柳洁、刘莉八个人进了温泉,柳洁和刘莉到了一处角落,两人靠着池子,有说有笑,仿佛是多年的朋友。
周昌全对侯卫东招了招手,道:“小侯,到我这边来,一边泡着,一边聊天。”
拉了几句家常,周昌全道:“胜宝集团的事,你有什么考虑?”
“县委、县政府真心欢迎胜宝集团落户成津,我们将积极创造最优厚的条件,让企业进得来,能赢利。但是这是在双赢的前提之下,如果他们要价太高,超出了成津能承受的底线,宁愿不做,我认为这也是招商引资的态度,不能捡到菜篮子里的都是菜。”侯卫东在周昌全面前没有掩饰他的观点。
周昌全神情严肃起来,道:“这件事情不是单纯的经济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上升到了政治层面。胜宝集团不能落户成津,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你都将面临来自各方面的巨大压力,这一点你要有思想准备。”
“谈判才刚刚开始,我现在只能汇报大原则,谈判的进展我将随时向老领导报告。”
“最初我也认为是好事,所以将胜宝集团放在了成津,但是随着接触日深,胜宝集团要价太高,我心里也有了担心。如果为了提高政绩而对资方让步过多,对地方政府长远发展是有损害的。省计委副主任鲁军同志很有经验,你可以多和他联系,但是,你最应该掌握的是市委、市政府对此事的态度。”
侯卫东其实隔三差五地与鲁军联系,他的思路和这位省计委副主任很合拍。
周昌全和侯卫东谈了一会儿正事,脱尘温泉最好的按摩师就走了进来。从事按摩行业的多数是女人,但是脱尘温泉技术最好的皆是男人。
周昌全做完按摩,谢绝了水平老总的挽留,几辆车回到了财税宾馆。财税宾馆门口停了不少小车,其中一辆是郭兰乘坐的越野车。
用专用电梯上了楼,郭兰站在迎客厅的窗边,俯视着沙州大地,想着心事。听到脚步声,转过头来,见到了被人簇拥着走进来的周昌全。今天到财税宾馆,她只是以为去跟财政厅蒋副厅长见面,没有料到居然见到了当年的市委书记周昌全。
侯卫东介绍道:“周省长,这是成津县委组织部长郭兰。”
周昌全停下脚步,与郭兰握了手,笑道:“卫东,成津组织部长怎么都是漂亮的小姑娘,我记得以前的部长叫李致吧?”
侯卫东道:“李部长调走了,郭部长这才调来,郭部长以前在市委组织部工作。”
周昌全看了郭兰一眼,道:“在市委组织部,我们是楼上楼下,以前怎么没有看见过你?”
以前在市委机关,周昌全只认识市委机关的主要负责同志和周边的工作人员。郭兰这种组织部普通工作人员,根本没有让周昌全认识的资格,但是这个事实说出来有些大杀风景。郭兰很机灵地避开这个问题,道:“周省长,我以前留的是短头发,头发是近年才慢慢留长的。”
在郭兰印象中,周昌全总是坐在主席台上一副忧国忧民的形象,此时面对面,见其谈笑风生,心里一时扭不过弯来,挺不习惯。
季海洋是挺有艺术细胞的人,以前在车上总放着老歌《桑塔露琪亚》。到了财税宾馆,将顶楼的小会议室改成了大包间,小会议室有一个大侧门直奔外面的楼台,以前这是领导开会累了出去抽烟的地方,如今全部经过绿化改造。经过改造以后,小会议室与楼台连在了一起,档次立刻上来了,在小会议室到楼台连接处有一个小高台,上面还放了一架钢琴。
侯卫东陪着周昌全进来时,小会议室正放着背景音乐,音乐正是老歌《桑塔露琪亚》:“看晚星多明亮,闪耀着金光,海面上微风吹,碧波在荡漾……”
“季兄,别放音乐,找真人弹琴才上档次。”
“平时我们有一个固定演出者,沙州音乐系毕业的,今天她到岭西去了。”
晚饭,周昌全原本不擅酒,调到省城以后,更不喝白酒,只喝红酒。端起红酒杯子,大家文雅了许多,天南海北地聊着。在席间,郭兰提出了派人到省财政厅挂职锻炼的请求,蒋副厅长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周昌全也注意到了那架钢琴,他知道柳洁钢琴弹得极好,也喜欢表演,喝了几杯酒后,道:“季局的品位还不错,这个餐厅还设了一架钢琴,柳团长露两手。”
柳洁欣然上台,她打开琴盖子,很流畅地弹了一段,是克莱德曼的《秋日的私语》,很浪漫的曲子。
郭兰听到钢琴声,放下筷子,侧耳聆听。
未弹完,柳洁停了下来,她捂着手腕走到周昌全身边,道:“刚才打网球,把手腕伤了,不能再弹了。”
周昌全对柳洁的态度挺好,道:“这是什么曲子?挺耳熟。”柳洁坐在了周昌全身边,解释了这首曲子的来由。
侯卫东突然接口道:“郭兰钢琴也弹得挺好。”
郭兰脸微红,道:“我只是个业余选手,怎么敢在柳团长面前班门弄斧。”
柳洁鼓励道:“我不是钢琴专业的,也只算是业余爱好。”她鼓掌道:“欢迎郭部长演奏。”
郭兰没有过分推辞,坐在钢琴前,静了一会儿,手指放在钢琴上,很快,一串清新的音符从其指尖跃了出来。
柳洁说自己是业余爱好,纯粹是谦虚,她多次在重要场合进行过钢琴独奏,对自己水平很自信。当郭兰上台,她抱着不以为意的态度,可是当琴声响起后,她神情就专注起来。
周昌全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柳洁侧过头:“是《童年的记忆》,也是克莱德曼的曲子。”
周昌全饶有兴趣问道:“郭兰水平如何?”
柳洁聚精会神地听着,轻声道:“没有想到郭部长如此专业,到了我们团里,比起专业琴师也不逊色。”
侯卫东以前住在郭兰隔壁,这琴声曾经陪伴他度过无数个宁静的夜晚,此时又听到熟悉的琴声,他有些忘神。
一曲罢,柳洁带头鼓掌,周昌全也跟着鼓掌,于是掌声一片。晚餐结束时,侯卫东心道:“按照这几次的习惯,应该去跳舞唱歌。”
果然,柳洁建议道:“听刘莉说,财税宾馆有一个文化室,设备还不错,我们去唱几曲。”
在一个单位,主要领导的喜好经常被放大成全单位的喜好。比如,一把手喜欢打篮球,单位的篮球队肯定就很活跃;一把手喜欢下棋,十有八九会活跃起一批棋艺爱好者。季海洋喜欢音乐,自然有人比他考虑得更加周到,在八楼设置了一个有模有样的文化室。
下楼时,高健对柳洁道:“柳团长,我正想麻烦你一件事。今年是沙州南部新区建成十周年,我们准备搞一台庆祝晚会,在这方面我是外行,干脆这台晚会我交给柳团长,由你们专业人士来操作,肯定比我费傻劲要好得多。”
柳洁嫣然一笑,道:“既然高书记相信我们,歌舞团一定不会让南部新区失望,庆祝晚会肯定是一场高质量的晚会。”
侯卫东凑趣道:“柳团长,你不能厚此薄彼,在南部新区演出以后,你们那台晚会要原汁原味地在成津县演出。成津县文化生活很贫乏,你们来演出一定会受到热烈欢迎。”
柳洁高兴地道:“这事就定下来,我回到团里就开始筹划这两台晚会,要请哪些明星,你们可以提出来,我们尽量去联系。”她道:“到成津演出时,我可以和郭部长一起搞一个钢琴合奏,他们听到美女部长的琴声,一定会吃惊得掉下巴。”
侯卫东道:“那就一言为定。”
财税宾馆文化室其实就是一个卡拉OK室,完全按照省城最新式的标准打造,设备一流,和庆达集团的舞厅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文化室里有市财政局的两个女同志在里面服务,两人都是眉清目秀的漂亮女孩子,等到周昌全进来,赶紧迎了上去。
侯卫东悄悄问:“季兄,你还舍得花钱,这里花了不少钱吧?”
季海洋道:“现在马屁精多。春节时,局里内部搞联欢,我说设备不行,要换一换,结果他们就搞了一整套高档设备,贵得吓人。我想这是用在全体职工身上,就同意了。”
侯卫东笑道:“季兄这是财大气粗,今年的资金还是要再朝成津倾斜倾斜。”
季海洋爽快地道:“今年已经倾斜不少了,如果你找得到名目,我继续支持。”
歌声响起,第一曲照例是周昌全和柳洁的苏联歌曲《小路》。两人配合无数次,早已唱得纯熟无比,而且越唱越有味道,已经成为两人的保留曲目。
歌声响起,刘莉主动邀请侯卫东跳舞,一边跳一边道:“侯书记,刘坤平时被我妈宠坏了,就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小孩子。如果他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计较。”
到了现在,侯卫东真是无心计较与刘坤不是冲突的冲突,道:“说起来,我和刘坤确实没有什么矛盾,最多是青春时期的意气之争,那些事,谁又会记在心里。”
第二曲,仍然是周昌全和柳洁合唱。
蒋副厅长和高健都被财政局的漂亮小女孩子请去跳舞,刘莉和季海洋也进了舞池,郭兰矜持地坐在沙发上,认真地听歌。此情此景,不由得让侯卫东想起了多年前在沙州学院后门的偶遇。
侯卫东带着郭兰进入舞池,随着音乐节奏而移动着步子。他久未跳舞,初时还有些生涩,很快就纯熟了起来,带着郭兰走了几个复杂的舞步。郭兰身体轻盈无比,两人心意相通,舞步如行云流水,舒畅无比。
第三曲,郭兰被蒋副厅长请走,侯卫东则和财政局小女孩跳舞。这个小女孩不过二十出头,穿得很时尚,可是舞步生涩,根本不懂得配合,害得侯卫东被踩了两次脚以后,只得前前后后地移动着。跳了一曲舞,他只觉郁闷无比。
郭兰也有相同的感觉,当与侯卫东再次配合时,郭兰道:“蒋副厅长不太会跳舞,老是踩我脚。”
侯卫东深有同感地道:“刚才那小女孩子不听指挥,我向她示意,她一点都不明白,哪里是享受,只能算是锻炼身体!”
说了这两句话,两人不说话了,沉浸在音乐渲染的气氛之中,各自想着心事。
舞曲即将结束时,侯卫东无意中低头看郭兰,恰好郭兰亦抬起头,两人四目相对,如正负极的磁场,碰上就分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