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三,江楚跳楼了。”侯卫国的声音格外低沉。
侯卫东吃了一惊,道:“什么,现在情况怎么样?”
“在沙州医院重症监护室。”
尽管是前嫂子,侯卫东还是马上取消了会议,直奔医院。
在重症监护室门前,侯卫国失神落魄地守在门外,江楚的父母都在吴海县,赶过来还需要时间。
听说副市长侯卫东在医院,沙州医院院长赶了过来。院长与侯卫东握了手,道:“侯市长,我与省医院联系了,他们派了专家,正在朝这边赶,最多半个小时就到。”
侯卫东含蓄地道:“江楚是我的亲戚,作为病人家属,我希望尽全力抢救,不管发生了多少费用,我们都会处理。”
院长忙道:“侯市长,不说钱的事,救死扶伤是我们医生的天职。”
正在手术时,江楚家人赶了过来,见到侯卫国,江楚母亲眼泪哗地流下来,紧紧拉住侯卫国的手臂,道:“卫国,江楚活得了吗?”
侯卫国与江楚家人关系都还不错,他没有改口,道:“妈,省里最好的医生也来了,你放心。”
这时,小佳闻讯赶了过来,带来三万元现金,悄悄递给侯卫国。
焦心地等了六个多小时,手术室终于打开了。江楚家人怯生生地看着医生,紧张得不敢开口询问。
侯卫国主动问道:“医生,情况怎么样?”
那医生站了几个小时,累了,带着职业性的平静与冷淡,道:“脱离生命危险,可是双腿保不住。”
江楚妈妈腿一软,坐在走道上。
安顿了江楚家人,侯卫国、侯卫东和小佳一起走出了医院。侯卫国脸色很差,心情也糟糕,侯卫东建议道:“晚上我们到外面吃晚饭,喝一杯,一醉解千愁。”
到了餐馆,侯卫国也不喝酒,只是吃菜,连吃两大碗干饭以后,他抹了抹嘴巴,道:“江楚是单纯的女人,他妈的,传销害人!我手里就有传销的案子,前几天还觉得这类小案子没有意思,让手下人去办,现在我要亲自出马。”
侯卫东提醒道:“江楚的事情你已经尽力了,别做傻事。”
侯卫国有着老刑警的血气,瞪着眼睛,道:“前妻也是妻,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得为她报仇,讨个公道。”
“江楚是自己跳楼的。”
“如果没有传销,江楚不会走到这一步,她一辈子要坐轮椅了。”侯卫国又道,“传销不归我管,可是出了人命案子归我管,日他妈,我要扫荡沙州的传销团伙。”
吃过晚饭,各自回家。
“你大哥还挺男人味,前妻也是妻,说得多好,可惜了江楚,真是被鬼迷了心窍。”小佳给男人味十足的侯卫国打了高分。
“你爸也挺厉害,穿着旧警服就和老干部差不多。那一天我陪着爸妈到商场买东西,正好看到有小偷,你爸一嗓子喊过去,小偷硬是吓得一哆嗦。”
侯卫东道:“虎老不倒威,我爸在火佛煤矿能镇得住场子,何红富平时很有些板眼,但是怪了,在我爸面前规矩得很。”
“火佛煤矿瓦斯爆炸,我还听了一些闲话,都说里面炸死了不少人,由于是你的煤矿,这才强压下去。”
“你从哪里听到这些瞎话的?”
小佳道:“我和你不同,你这人平时板着脸,没有多少人敢于同你亲近。我和朋友们打打麻将,什么话都听得到,我还听说省纪委要到市里查案子。”
侯卫东基本上不将工作上的事情带回到家里,听了小佳的话,心里略为不安,可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很快,两人的话题又转到了传销之上。夫妻俩有一句无一句地闲聊,度过了一个平静的夜晚。
侯卫国却是说干就干,他回到刑警支队,将涉及传销的杀人案卷宗提了出来,认真研究以后,将嫌疑人提出来挖根刨底地审问。
他这一审,还真是发现了问题。
随后几天,沙州几大警种联合起来扫荡沙州的传销。由于行动突然,出动警察多,将沙州的传销组织几乎一网打尽,然后顺藤摸瓜,抄了岭西传销组织的老窝。
端掉岭西窝点以后,侯卫国带队下了南方,与广东警方一起,将更大的窝点连根拔起。
传销大头目被蒙头带上警车,他如果想到其庞大帝国被横扫的原因是小人物江楚跳楼,一定会气得吐血跳楼。
侯卫国参与了审讯工作,当审到一位脖子上有伤疤的人时,总觉得此人面熟,一时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此人极为狡猾,东拉西扯就是不肯就范。这位脖子有伤疤的人说着一口带着广东味的蹩脚普通话,偶尔有些词句中带着些岭西口音,他暗自留了心,在用普通话审讯时,偶尔插了几个沙州地区特有的土语。
伤疤脖子听到土语时,仍然在用广东话胡说八道。侯卫国心里雪亮,眼前这主明显听懂了沙州话,只是他没有意识到。
侯卫国出了审讯室,立刻将伤疤脖子的照片传回了沙州刑警支队,让他们查一查此人。
凌晨,一阵刺耳的铃声将侯卫东从睡梦中惊醒。
“谁这么晚打电话?”小佳受侯卫东影响,对夜晚的电话格外敏感。当年,两人沉浸于爱河之时,得到上青林秦大江的死讯,此事让小佳记忆犹新。每次听到半夜铃声,便总觉得有大事发生。
侯卫东原本躺在被窝里,听到大哥从广东传过来的声音,在深夜里,每一个音节都是那么地清晰,如在耳边的蚊鸣。他猛地将被子掀开,从床上跳了下来,光着脚在屋里走来走去。
小佳吓了一跳,坐了起来,担心地道:“老公,出了什么事情?”
侯卫东没有理会小佳,继续打电话,道:“易中岭这人社会关系很复杂,你得赶紧安排人将他控制住。如果他逃了,事情又会起变化。”
侯卫国道:“听说他是沙州市人大代表,这有些麻烦。”
“先让他过来接受询问,公民都有帮助公安机关破案的义务,只要不是正式拘留,这个擦边球能够打。”侯卫东对易中岭太了解了,若让他逃掉,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情来。
侯卫国接受了意见,道:“好吧,我马上向粟局长报告。”
侯卫东道:“易中岭是黄子堤的红人,你给粟局长报告,我马上给洪昂打电话,这事必须得捅破天,把天捅破了,光明就会下来。”
市政法委书记洪昂知道易中岭落网将引起多米诺反应,不敢怠慢,马上给现任的市委秘书长粟明俊打了电话。
打完这一系列电话,侯卫东猛地跳上了床,抱着小佳一阵狂亲。小佳怒道:“你光着脚在地上走来走去,怎么跳到床上来,快去洗脚。”
侯卫东不理会小佳,只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听到此事原委,小佳惊讶得半天合不拢嘴巴,看到侯卫东又准备拨打电话,她道:“太晚了,你还给谁打电话?”
“祝书记,他对当年检察院投毒案一直耿耿于怀,听到这个消息,一定高兴。”
“你这是被意外的胜利冲昏了头脑,现在几点,别给祝书记打电话了,明天早上打电话也是一样。”
侯卫东听了这话,觉得有道理,将手机放回桌上。坐在床上,点了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抽了半支烟,他彻底冷静下来,心道:“益杨检察院投毒案关键人物苟勇落网,易中岭也就难逃法网,那么,黄子堤会受到牵连吗?”他将脑中的信息细细地理了一遍,再次坚定了信心,道:“黄子堤此人太贪,要说与易中岭没有关系,打死我都不会相信。”
“黄子堤倒台,对我有什么好处?”
这个问题就如燃烧着的烟头,在头脑中闪闪发亮。
“我只是排名靠后的副市长,即使黄子堤倒了,也轮不到我来当市长,常务副市长杨森林、市委副书记宁玥,这两人才是市长的最佳人选。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好处?如果杨森林当了市长,我能成为常务副市长吗?如果要进常委,还需要打通哪些关节?”
进入了沙州官场这么多年,侯卫东的思维不知不觉中也官场化了,遇到事情直觉性地开始计较得失,筹谋进退。
他脑中又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当年马有财与易中岭关系也很是不错,应该与易中岭有瓜葛,他是否也要受到牵连?这几年,很少听到马有财的传闻,这是怎么回事?”
清晨,太阳照常升起,一大早,公安局长老粟习惯性地来到楼下早餐店,要了一碗豆花饭。这种来自益杨的豆花饭近年来成为老粟的最爱,雪白的豆花热气腾腾,调料桌上一溜摆开了十来种调料,这是典型的岭西吃法,没有标准的配方,调料好吃与否全在乎感觉。
刚吃了两口豆花,副市长马有财走了进来,他在益杨工作时间长,也贪这一口益杨小吃,他与老粟在这里碰面也不是一次两次。
打好调料,两人坐在了一起。
“老粟,怎么眼布血丝,又有什么大案子?”马有财这两年肚子明显挺了起来,他平时注意节食,可是运动量不够,加上长期喝酒破坏了身体的内在平衡,如今是喝水也要长胖。
老粟见左右无人,道:“刑警队那帮家伙,瞎猫碰上了死耗子,打传销居然抓住当年益杨检察院的投毒人。这是一个大案,也不知会弄多少人进去,吃了这碗豆花,我得给朱书记和黄市长报告。”
如天空的闪电直接从头顶击入,马有财身体一下就僵住了,他没有想到此事尘封多年,突然间被翻了起来。
老粟埋头吃豆花,没有注意到马有财僵硬的表情。吃完饭,他打着饱嗝,心满意足地付了马有财的早餐钱。
对于马有财和老粟这等地位的人,早餐钱不算钱,马有财也没有矫情到要去争着付账。他迅速恢复正常表情,坐在桌边,对着老粟挥了挥手,道:“你先走,我吃了饭还得走一走,免得越长越胖。”
等到了老粟离开,马有财暗自庆幸,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将一百万处理掉,现在必然会被炸得粉身碎骨,死无葬身之地。他原本想到市里上班,心里又觉得不安定,回到家里,将床下皮箱打开,皮箱里面装着重要票据——寄给希望小学的一百万票据。
打开了皮箱,马有财瞪大了眼睛,原先放在里面的票据居然不见了踪影,他将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翻了一遍,仍然没有看到那几张救命的票据。找了数遍,仍然一无所踪,马有财心急如焚,刚刚站起来,只觉得头一昏,眼前一片金星,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最先发现出事的是秘书海宁,他正和司机在楼下等着,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让马市长赶紧回市里开会。海宁打马有财手机和家里的座机都没有人接,下意识觉得不对劲,与马夫人联系以后,打开房门,这才发现马有财倒在地上。
经过紧急抢救,马有财这才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四处寻找,第一眼看到的是海宁,道:“你嫂子在哪里?”
海宁察言观色,觉得马有财有话要说,道:“嫂子在医生办公室,我马上去叫。”
马夫人急急忙忙来到床前,道:“你的血压好高,若不是海宁及时发现问题,后果不堪设想。”
马有财低声而严厉地道:“我皮箱里的票据,怎么没有看到?”
马夫人轻飘飘地道:“我前一阵子买了个保险柜,将票据放在了保险柜里,我知道那是你的心肝宝贝。”
马有财长舒了一口气,道:“你把票据放在保险柜里,怎么不给我说一声,吓得我要命,只要票据在,性质就变了。”
马夫人不知事情原委,责怪道:“命没有了,票据就是一堆废纸。”
马有财脸上有了笑意,道:“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心气一顺,他就急着要出院,院里领导闻讯而来,都劝马有财多住两天,观察一段时间。
马有财此时才从人生的炼狱中走出来,态度出奇的好,道:“市政府办公室通知要开会,我不能缺席,血压高,是老毛病了。刚才蹲在地上突然起身,这才晕倒,给医院添麻烦了。”
望着马有财略有些肥胖的背影,院里领导眼里充满敬佩。院长对几位医生道:“你们看到没有,马市长血压这么高,还带病坚持工作,我们这些人还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工作。”
马有财下了楼,与医生们挥手告别。上车以后,他和蔼地对司机道:“我先回趟家,再到市政府开会。”
回到了家里,见到救命的票据,马有财心里终于踏实了。此时在他的眼中,票据比儿子还要亲,拿在手里怕坏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市政府会议室,气氛严肃中稍带着紧张,等到马有财进入了会议室,所有人的眼光都看着他。
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主动道:“马市长,你怎么出院了,我刚才还给院长打了电话。”
马有财道:“就是血压高,蹲久了,突然站起来,这才晕倒,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他知道易中岭与黄子堤关系密切,一边说话,一边偷眼看着黄子堤。
此时黄子堤脸上板得如冰块一样,他瞥了马有财两眼,道:“马市长回来了,挺好,我们抓紧研究工作。按照上次会议安排,我和城建口的同志还是要到美国去一趟,看一看国外大城市的城市建设和管理,不开阔眼界,建不成现代化的沙州。趁着这个月还有难得的空闲,近期出发。”侯卫东见黄子堤根本没有提易中岭的事情,感到颇为奇怪,心道:“黄子堤难道不知道易中岭出事了?”
研究完日常工作,黄子堤把老粟叫到了办公室,他严肃地道:“我刚才接到了省人大的电话,省人大对市局擅自拘留省人大代表很不满。老粟,你是老公安,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非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会议主席团许可,在全国人民代表大会闭会期间非经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不受逮捕或者刑事审判;对县级以上的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如果采取法律规定的其他限制人身自由的措施,应当经该级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或者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许可。”
这一段话,他记得很熟,顺口就说了出来。
老粟道:“黄市长,你的意见是?”
“我没有意见,必须严格按照法律程序办,先解决了省人大代表的资格,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老粟感到很为难,表情有些迟疑。
黄子堤怒道:“依法治国说了多少年,我们执法机关还在知法犯法。”老粟被臭骂一顿,灰溜溜地出了黄子堤办公室。
市政法委书记洪昂终于在办公室等到了朱民生,道:“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捣毁了一个传销窝点,意外地抓住了当年益杨检察院投毒杀人案的主犯苟勇。据交代,是易中岭指使他投毒……”
“很好,案子破得很漂亮,办案民警应该立功。”朱民生夸了一句,仍然保持着典型的冷脸冷面,道,“你急急忙忙过来找我,就是向我报告这件刑事案子?”
洪昂道出了向市委书记报告的原因:“犯罪嫌疑人易中岭以前是益杨土产公司经理,后来在沙州从事建筑行业,生意做得挺大,此人现在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在沙州很有影响。”
朱民生低头看了一会儿文件,抬起头来,道:“我们办案的原则是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这和是不是人大代表没有关系。人大代表犯了罪仍然要受到法律制裁,只要注意相关程序就行了。”
洪昂暗道:“黄子堤与易中岭的关系在沙州圈内不是秘密,我不相信朱民生会不清楚,如果真不了解,他是笨蛋加失职,如果了解,他心中到底是什么想法?”琢磨了一会儿,他干脆把事情放在桌面上,道:“易中岭在沙州从事房地产,与政府不少官员熟悉,我担心牵涉广,甚至牵涉到某些领导,所以必须向市委作一个汇报。”
朱民生认真地看了洪昂一眼,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政法机关不必顾忌庸俗的社会关系。有法必依,执法必严,这八个字才是你们应该考虑的。我表个态,易中岭案,不管涉及哪一个人都要查下去。小道消息不靠谱,我们不能凭着小道消息来办事,更不能凭小道消息来猜测我们的领导。”
“我明白了。”洪昂没有料到朱民生会是这样干脆的态度,心里有了底。
在洪昂就要出门之际,朱民生补充了一句,道:“此事,你也给黄市长通报一声。”
洪昂来到黄子堤办公室门口,刘坤急匆匆出门,差一点与洪昂撞在一起。
与情绪不佳的黄子堤谈完,洪昂回到办公室,他正想给公安局长老粟打电话,老粟的电话打了过来。
“刚刚把易中岭放出公安局,他就跑了。”老粟气喘吁吁,还有些气急败坏。
洪昂急了,提高声音,道:“这么重要的嫌疑人怎么就放了?若是让易中岭跑了,你要负全部责任。”
“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以后,我们高度重视,将易中岭限制在了局里。早上,市政府办公室给局办打了电话,说易中岭是省、市两级人大代表,其代表资格没有被撤销之前,不能限制其人身自由。”公安局长老粟在最近一段时间,与黄子堤越走越近,平时见面对政法委书记洪昂很是尊敬,但这种尊敬只是表面现象,在内心深处,政法委书记的分量并不足以让他俯首帖耳。
洪昂怒道:“明知易中岭有重大嫌疑,怎么还能让他脱离掌握?无论如何,你得想办法让易中岭留在公安局,直到按程序取消人大代表资格以后,再采取措施。”
老粟话语中带着些犹豫,道:“省人大办公室也打来电话询问此事,府办刘坤还带来省人大的传真,我得执行啊。局里考虑到案情特殊,为了以防万一,还派便衣跟着易中岭。易中岭是突然跳上了路边的一辆小车,这才脱离了掌握。”
“路边怎么会有小车?”
“我们的人没有注意这辆小车,被人钻了空子,等到醒悟过来,开车去追,这辆车已经跑得不见踪影。”
洪昂气得想摔电话,他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道:“调集精兵强将,查车。”又道,“这是杀人大案,朱书记高度关注此案,等会儿你直接向朱书记报告。”
老粟听洪昂语气是少见的严肃,解释道:“洪书记,公安局一定全力追捕。”
洪昂态度强硬地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公安局必须将易中岭控制住,这是命令,出了事情你要负全责。”
洪昂挂了电话以后,又回到了朱民生办公室。
朱民生见到洪昂又回来了,道:“还是那件事情吗?”前两天,他接到通知去了省纪委,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找他谈了一次话,将省纪委对沙州暗查情况向他交了底。在暗查中,黄子堤在经济上存在着较大问题,主要反映在土地问题上,省委已经准备暂时将黄子堤调离沙州。正因为此,朱民生对于这个偶发案件采取彻查的态度。
朱民生一副成竹在胸的神情,道:“放了就放了,易中岭是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能跑到哪里去。”他心里暗道:“公安局长的人选太重要了,老粟显然有明显倾向性,应该动一动了。”
在沙州三年多时间,他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此时权力基本掌握在他的手里,如果换掉黄子堤,他将拥有更大的控制权。只不过,市长若是出了事,市委书记脸上并不好看。他现在想的是采取什么措施消除此案在省里领导眼中可能留下的负面印象。
此时,易中岭已经脱离了公安的掌握。
易中岭在半夜被带进了公安局,有黄子堤这位大市长撑腰,他原先还满不在乎,很快就有公安内部人员将苟勇在广东被抓捕的消息带进了公安局。他万万没有料到苟勇未死,更没有想到这个猥琐的家伙居然成了传销团伙的重要头目,他先是觉得好笑,很快就变成了恐惧,奋斗了近三十年,已经踏入了新时代的上流社会,却面临着灭顶之灾。
这个犹如晴天霹雳的消息让易中岭浑身发抖,他也算是久历江湖的厉害人物,很快镇定下来。他这些年来刻意在沙州公检法中结交朋友,很快就有内部人员将消息传给了刘坤。
这一年多时间,刘坤从易中岭手里得到了太多好处,他和侯卫东一样是学法律出身,若是易中岭翻船,他是什么后果自然十分清楚,上蹿下跳十分卖力。
上午,刘坤心急如焚,跑到黄子堤办公室去讨办法,被臭骂一顿后,他还是明白了黄子堤的心思。与洪昂擦肩而过以后,刘坤用最快速度来到公安局,拿出省人大传真,找到老粟,态度强硬地道:“黄市长的意思,必须按省人大的指示精神,先解决了代表资格问题,然后才能限制人身自由。”
刘坤是黄子堤的身边人,经常帮着黄子堤传话,而且黄子堤在早上也说过类似的话,老粟自然相信,但仍然迟疑道:“这可是益杨检察院的杀人案,易中岭有重大嫌疑,就这样放人,不太妥当吧?”
刘坤道:“黄市长提出了明确要求,省人大有传真,就算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粟局头上。现在公安局里只有苟勇一个人的口供,没有旁证,法律重证据不重口供,省人大的要求还是有道理的。而且,黄市长还等着我回话。”
老粟犹豫了一会儿,道:“那就按照黄市长指示办。”他见刘坤没有走的意思,便又走出房门,找到了分管副局长,简略地讲了前因后果,道:“我们得有两手准备,易中岭走出公安局大门,但是不能脱离我们的视线,必须得两组人二十四小时盯着,确保随时可以将他收进网。这一点很重要,由你全权负责。”
安排妥当,这才将易中岭放了出来。
易中岭走出了公安局大门,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只在里面待了一晚上,没有吃什么苦头,他还是真切地感到了自由的可贵。
他步行了一段路,按照约定,突然跳上了一辆小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了。在路上,他用事先准备好的新手机接到了刘坤电话。
刘坤道:“苟勇此时已经被押在飞机上了,你赶紧离开沙州,越远越好。”益杨检察院纵火案发生时,刘坤也在益杨,对此事是心知肚明,他知道易中岭难脱干系。
易中岭也是狠角色,道:“那我走了,山水有相逢,到时我再同你联系。”
偌大的家产,只能留给人民政府了。
接到易中岭失控的电话,老粟惊得跳了起来,既然易中岭精心设计了逃跑路线,那就意味着百分之一百有问题。他抓起电话,要求全市布控,同时派人搜查易中岭别墅。
放易中岭出去,这里面有人大代表身份的原因,也有证据不足的因素,更主要的原因是他为了讨好黄子堤。另一方面,老粟是办案高手,自信心很强,他派出了两组便衣警察监控易中岭,自以为随时可以控制易中岭。
哪料到易中岭大大狡猾,居然一出门就跳上了车,这是美国大片才能有的手法,给沙州的本土警察上了生动的一课。沙州警察立即全体出动,在全市范围内追查易中岭。易中岭如一粒水珠落入沙漠之中,再不见踪影。
黄子堤听了老粟的汇报,心道:“刘坤这人还有些胆色,是个狠角色,关键时候能办事,以前小看了他。如果挺过了这一关,也不能再把刘坤留在身边。”想到易中岭脱困,他的心情稍振,还安慰了脸青面黑的刘坤:“省人大有批示,你是按规矩办事,别担心,天塌不下来。”
黄子堤知道易中岭随时会被抓回来,他回到家里,将自己的钱全部给了儿子黄二,让他赶紧出国。此时,他已经下定了出国就再也不回沙州的决心。
“蠢材,真是自毁长城!”周昌全很快得知了此事,想起了侯卫东多次提到黄子堤和易中岭交往过密,又回想了一些细节,明白自己误信了小人,顿时在办公室发了大脾气,摔了一个杯子。黄子堤是他一手提起来的,论嫡系程度并不亚于侯卫东,出了这种事,让他既生气又觉得惋惜。
市委书记朱民生得知易中岭逃脱,他给“白包公”高祥林打了电话,讲述事情的全过程。
省委副书记、纪委书记高祥林此时下定了决心,道:“黄子堤在沙州工作时间太长了,有必要进行轮岗,这一次全省要进行届中调整,你作为市委书记,要有所准备。”
刘坤得知易中岭逃掉以后,在办公室呆呆地坐了一个多小时,然后失魂落魄地回到家里,抱着女朋友谷枝一阵痛哭。谷枝对刘坤的事情一点都不知情,此时正在喜滋滋地筹备婚礼,见刘坤痛哭的样子,还以为在单位受了委屈,连忙抱着他温柔地劝解。
“别哭了,出了什么事?出了再大的事情,我们可以找黄市长,别哭嘛。”谷枝抱紧了刘坤,亲了亲他湿漉漉的脸。温柔女友,温馨家庭,与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形成鲜明的对比,刘坤哭得更厉害了,悔恨如雨水一般铺天盖地。
侯卫东听说此事,吃惊倒是吃惊,却并不着急。此案到了这种程度,易中岭落网是迟早之事,他先后给祝焱和周昌全打了电话,报告了事情经过。
打完这两个电话,耿耿于怀的十年心结就此放下,易中岭在侯卫东心中成了过去式。
易中岭在警察的眼皮底下失踪,引起了一场风波。
省纪委相关人员来到省人大了解情况。省人大的同志听了案情很是惊讶,并不惊慌,道:“易中岭是省人大代表,他被限制人身自由,没有报告省人大吧。我们根据法律法规询问此事,也是依法行事,如果不询问才是失职。”
来者解释道:“案件特殊,为了防止易中岭潜逃,因此在当天晚上就限制了他的人身自由。”
省人大的同志道:“如果沙州同志在办案的同时向省人大报告,就不会造成现在的局面,不注重程序是办案机关的通病,以后一定要吸取教训。”
来者被一句话顶到了墙边,解释道:“办案时是深夜,没有及时报告省人大也是情有可原。当天是谁向省人大报告的,这个电话很重要。”
省人大的同志不冷不淡地道:“这是什么意思?谁向省人大报告此事很重要吗?我认为关键问题是,没有按程序就限制省人大代表是不是事实?我再强调一次,易中岭是省、市人大代表,办案人员向省、市人大报告没有,没有嘛,这就是违反了办案程序。程序正义也是正义,违反了就是犯错。”
他拉长声音,道:“省人大就是过问此事,并没有要求你们放人,放人,是你们自己的决定吧。”
第一次交锋磨了嘴皮子,无果。
第二次省纪委领导找到了人大领导,省人大出示了市人大传真过来的情况报告。
市人大工作人员受到审查时,大喊冤枉:“易中岭爱人到家里来向我反映情况,我作为人大办工作人员,如实向省人大反映情况,这是工作职责。并且我的反映句句是实,没有一句假话。而且,我给府办副主任刘坤打过电话,在电话里,他表示市领导认可我们的做法。”
易中岭妻子被带到了公安局。
公安局长老粟在局党委会拍了桌子:“易中岭老婆早就跟易中岭分居了,她这么快就知道了准确消息,公安队伍中有内鬼,必须严查。”话虽然如此说,可是真要查具有侦查经验的内鬼,并不是一件简单事。他是光打雷没有下雨,在会上说得厉害,会后并没有一追到底。
潜逃在外的易中岭,成为益杨检察院纵火案、投毒杀人案等一系列事情的关键。
在朱民生的明确指示下,沙州公安局动用了能够动用的所有高科技手段,成立了专案组,对易中岭进行全国范围内追查。只是人海茫茫,易中岭不动存折,不打电话,斩断了同以前社会关系的联系。
刑警支队长侯卫国率着专案组四处追踪,暂时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