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政息其实是一种常态,广泛分布于社会各个层面。
侯沧海对此有着深刻的痛。
当年如果不是区委书记张强突然被调离,有两件事情肯定会发生:
第一个将要发生的事情:熊小梅肯定能调到江阳区一所重点中学。之后,两人一个在机关,一个在学校,这是江阳区普遍认可的理想模式。在这个模式下,两人结婚,生子,过着平凡又幸福的生活。
第二个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侯沧海调到了区委机关,成为区委核心机构的一个工作人员。他将在岗位上熬着资历,慢慢能爬到科级,甚至处级。或者一辈子当一个小小的科级干部。中途,两人或要经历七年之痒。但是,生活会按照预定的轨道前进。
因为张强被调离了区委书记岗位,侯沧海的生活便被改变。此事后,侯沧海对于人走政息有了深刻理解。
此时,侯沧海坐在宾馆会议室的椅子上,看着收藏起咄咄逼人神态的苏松莉,不由得想起以前的那位镇党委书记马军,产生了天然警惕和强烈的不信任感。
第一天会议结束后,侯沧海是被留下来谈话的第一个地区级主管。在与苏松莉见面时,侯沧海尽量将所有陈见抛在脑后,听听苏松莉说些什么。
闲聊了一会儿,苏松莉很快就将话题集中在不管部,提出一个尖锐问题:“侯经理主管高州,应该将所有精力集中在高州,这样才能把高州业务做起来。从目前业绩来看,高州是倒数第一,杨总当时把你派到高州,肯定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我会尽量把业绩提起来。但是,高州在全省GDP倒数第一,经济水平会直接反映在业绩上。苏总在山南二七公司搞每月业绩排名,高州就算从纵向看业绩提高很多,横向比也有可能接连垫底。三次月排名垫底就要调动岗位,这种做法不科学。”侯沧海很平静地阐述自己的观点,态度平静,观点鲜明。
他拿出一张业绩排名表,放在苏松莉桌前。
从排名表上来看,倒数第一的高州与倒数第二的湖州儿在目前存在不小差距,就算高州业绩增幅达到了百分之十,仍然远远不如湖州。
苏松莉坚持着自己的改革方案,道:“湖州和高州都在边远山区,两地条件差不多,业绩不应该相差这么多。相差这么大的原因只有一个,以前没有开发好,所以我必须得给主管高州的分公司经理以压力,否则落后的永远落后。”
交谈在这里,苏松莉和马军的形象基本上重合在一起,引起了侯沧海极不愉快的记忆。侯沧海不愿意如在行政机关那样委屈自己,直言道:“这种比较其实没有意义,要结合历史来看问题。”
苏松莉来到南州以后,与南州员工谈了十几场话了,到目前为止,侯沧海是对改革新方案最不配合的人。她知道还要动侯沧海的蛋糕,便没有过多谈论已经确定下来的每月业绩排名之事,道:“排名方案经过总部同意,不用再讨论,执行三个月以后,自然见分晓。我现在想谈的另一件事情,侯经理如今是高州分公司经理,不管部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在整个二七系统里,这是唯一一例。”
侯沧海道:“苏总是什么想法?”
苏松莉挥动着手,道:“撤掉不管部,按区域进行管理。否则侯经理在管理高州的同时,还得管理山南二院、鸿宾医院、杜青县医院,分散了精力,不利于公司统一管理。其他地区对此意见很大。”
苏松莉谈话时,红色嘴唇一闭一合,让侯沧海产生了一条红色鲤鱼精正在说人话的感觉。这种感觉很怪诞,又很真实。
侯沧海等到红色鲤鱼精将主要观点表达明确以后,道:“苏总,当初成立不管部是为了攻克二七公司现存的薄弱点,比如,鸿宾医院是私立医院,二七公司从来没有进入过这个领域,相信在全国都是特此一例。再比如,山南二院因为历史原因多年来都将二七公司排斥在外,如今能够进入实在侥幸。不管部花费大量精力进入了这些以前不能进入的领域,现在一句改革就将所有即将到手的收益让出去,恐怕不合适吧。”
侯沧海自从离开机关以后,回想在机关的那一段经历,决定从今以后不和圆滑沾边。对他而言,强者不用圆滑,只有弱者为了生存才需要圆滑。或者如方景波那种懦夫和骗子需要圆滑。
苏松莉双眉竖起,顿时在侯沧海眼里又幻化成一只好斗的公鸡。她开始咄咄逼人,道:“难道谁开发了那一家医院,就必须永远享受那家医院的提成吗?从来没有这个道理。作为公司中层干部,为了公司的总体利益,必须服从公司的调整。”
侯沧海没有在苏松莉面前退缩,道:“还有一件事情,我想问一问,杨伟总经理曾经向总部报告过,谁能成功开发山南二院将有十五奖金?不知这事杨总跟您提起过没有。”
苏松莉在此事上态度坚决,道:“首先我申明,不是十五万奖金,而是十万。其次,这笔奖金是总公司对成功开发山南二院的奖励,如今只是临时用药,临时用药算是成功了吗?我认为,等到四个主品列入山南二院药事管理委员会的处方集,并且业绩达到山南三院二分之一时,才能叫做成功开发。到时候,十万元奖金肯定会奖励给开发过程中有功劳的人。”
这个理由很正当,而且不好反驳,却与实际情况完全不相符合。实际情况是如果没有侯沧海和周瑛的特殊关系,二七公司绝对难以进入山南二院。
侯沧海靠着椅背,没有再说话。
苏松莉已经射出了枪中子弹,就不准备停下来,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总公司法务部门提出了不同意见。你和方景波交接之时,由于交接工作不细致,犯了不应该的错误,这个错误不应该由公司来承担,所以,根据总公司法务部门意见,所有损失应该由高州分公司承担。你有意见吗?”
“没有意见。”侯沧海对于苏松莉已经完全失望,在这种不懂业务又自以为是的老婆娘手里,二七公司发展岌岌可危。
苏松莉继续痛打落水狗,道:“刚才你谈到了鸿宾医院和山南二院,为了保持临床维护的稳定性,我对人员有调整,将吴建军和朱颖划出高州分公司。听说吴建军是和你一起长大的朋友,由他来继续做鸿宾医院和山南二院的临床维护,侯经理肯定没有意见吧。”
侯沧海没有想到这个女子既愚蠢又恶毒,在心里叹息一声,道:“没有意见。”
苏松莉见原本倨傲的侯沧海彻底哑火了,开始放缓语气,道:“为了加强高州分公司的人员力量,可以召三到五个工作人员,这样工作力量就能得到充实。我现在宣布一条好消息。”说到这里,她略有停顿,道:“现在很多中干实际上都是临时工的身份,这一次总公司给了山南一些特殊政策,业绩好的分公司,主管者可以转为二七公司的正式工。”
二七公司是国企,正式工就有了国企职工身份,这是苏松莉手里握着一块蛋糕。
侯沧海本身是从政府机关辞职出来,对这块蛋糕没有什么兴趣。他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看着苏松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