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沧海是意志坚强的人,初掌大权,尝到一言而决的快乐。在大部分核心成员对企业往哪里走、能走多远都很迷茫之时,他更加需要强硬。
对于核心领导人来说,用不着成为众人中最聪明的,也不用成为最能干的。但是,核心领导人一定是内心最为强硬和坚韧的,否则不足以带领团队前进。
在面条厂决策失误以后,侯沧海通过反思,意识到强硬坚韧和骄傲自满有着微妙区别。在机关里广泛使用的民主集中制便是区分两者的重要办法,也被他带进了沧海集团。
在会上,侯沧海总结完前期经验之后,将面条厂存在的问题交给参会人讨论。
宁礼群第一个发问:“既然是内部开会,我就不说恭维话了,想问一句,侯总当时为什么要承包面条厂?目的很重要,决定着应对之策。”
侯沧海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道:“第一个原因是启动资金不够,想借承包面条厂给保健品找到一块实验基地;第二个原因是我出身于工厂,对工人有感情。”
宁礼群道:“商业需要精确计算,要非常冷静。特别是在创业期间,必须极端冷静,绝不能感情用事。关照工人必须等到实力强大以后,不是这个时候应该做的事情。承包面条厂不错,可以利用这个厂获得现金流,这一点很重要。”
小团姐对宁礼群的说法不以为然,等到他停下来以后,发言道:“我以前很悲观地认为我们国有企业的工人不行,在市场大潮中很失败,是被淘汰的一批落后时代的人。我现在想法改变了,经过市场洗礼的工人已经和前些年的工人不一样了,不比其他人差。我认为侯总承包面条厂不算决策失误,反而很英明,保健品需要熟练工人,面条厂可以当成培训基地,这样就能解决保健品厂的工人问题。如果真要算作失误仅仅是承包期少了几年,弄得不上不下。”
宁礼群是纯粹从经济角度来看问题,但是工厂的工人不是机器,有劳动技能的熟练工同样是工厂重要组成部分。小团姐的经历让她能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江莉对学院派宁礼群也不以为意,道:“我接着小团姐说,通过经营这家面条厂,我们还培养了一支销售员队伍,还试验了沧海销售模式,这点对集团来说非常重要。”
宁礼群耸了耸肩膀。
侯沧海道:“宁教授,谈谈你的具体看法?”
宁礼群道:“现在这个状况要想把企业做大很难,资金是企业的血脉,没有资金,企业最终会死掉。所以要想办法融资。只是,保健品的题材有限,我们相信保健品这个项目,但是投资人肯定不会相信。九十年代,保健品撕杀太激烈,倒下去的大企业太多,投资商都怕了。”
“你的意思是很难融资?不管再难,你都要去试,有一线希望都要试。”侯沧海如今手上没有了现金,顿时如处在海洋深处,承受着无所不在的压力。
梁毅然是综合中心主任,在这种会上不太说话,静听大家议论。
杨兵压根没有在面条厂这边呆过,自然没有发言权。面条厂这边热火朝天的场景,让他很有些心痒,又很悻悻然。
另一个副总裁陈杰主管房地产,这次会议期间恰好在高州有事,没能参加此会。
王清辉是技术人员,若有所思地看着沧海集团高管们你一言我一语发言,没有说话。
每个人的岗位不同,经历不同,对面条厂的看法不一样。
这些人发言之后,大家便等着张小兰说话。张小兰曾经是江南地产董事长,如今是沧海集团副总裁,还是侯沧海女友,其说话的份量其实强于其他两个副总裁,这是大家默认的共识。
张小兰一直在笔记本上记录。当会议室静下来以后,她放下笔,道:“我的意见是不和矿务局过多纠缠,面条厂附属于矿务局,变数太多。我们也不要指望改制,有詹军和鲍大有把持国资局,改制肯定会横生枝节。现在的做法就是延长承包期,尽量从面条厂赚取现金,为保健品积累资金。”
宁礼群插话道:“面条厂机器老化了,生产能力受限,积累资金太慢。以七月为标准来计算,一年利润也就三百六十万左右。注意,这不是真正的利润,这是没有摊平广告费的毛利润。如果再摊上拖欠蒲小兵的工程款,一年下来能积累多少资金?必须要想办法融资,扩大产能。但是要注意到另一点,不能把资金投到面条厂,否则以后产权不明。”
这又回到面条厂产权纠葛。
“融资不是那么容易的。银行只喜锦上添花,不会做雪中送碳的事情,找投资公司,他们才不会对面条厂感兴趣。”张小兰在张跃武的女儿,耳濡目染,对资本认识得很清楚,不相信宁礼群能用现在的“烂项目”融资。
等到大家谈得差不多了,侯沧海吸取了大家意见,然后做出决定:
第一,与矿务局进行谈判,延长面条厂承包期;
第二,增加一条全封闭生产线,扩大面条厂产能,尽快占领全省市场;
第三,成立沧海集团全资子公司,购入生产线,启用为保健品准备的原车间,与原面条厂不能发生产权纠葛;
第四,招收新员工,抓紧进行培训,早日上岗。
以上四个步骤同时进行,就算不能与矿务局达成一致,也能提高产能,目标是每天一百吨。
开过会议,中午聚餐。聚餐地点放在食堂。食堂有两个简单的包间,可以供到会领导和外来客商用餐。诸位领导在《咱门工人有力量》的音乐声中走进了食堂。食堂里除了部分穿工作服的工人,还有许多家属来打饭。家属们见到侯沧海就纷纷打招呼,中年以下的多是称呼“侯厂长”、“侯总”、“侯经理”,上了年纪的人都称呼“侯子”。
宁礼群看到侯沧海与工人们融为一体的现场,有些明白“对工人有感情”是什么意思。他对侯沧海这种“亲密”模式并不以为然,仍然坚持感情用事在经营企业中是不妥当的。
吃过饭,高管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侯沧海和张小兰回到综合研究中心顶楼午休。
张小兰道:“要增加一条生产线,你的钱从哪里来?依靠现在面条厂积累,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成积累。你到底有什么良招?”
“我没有良招。以前我一直在想苏希望为什么借高利贷,现在有些明白了。不能正常贷款,企业要被憋死。实在不行,发动大家集资吧。”一分钱憋死英雄汉,马瘦毛长,人穷志短。侯沧海在会场上说得斩钉截铁,但是要想购买能扩大产量的先进生产线必须得真金白银。
“他们几个也没有什么钱,人数又少,集资解决不了问题。你既然没有好办法,那么增加一条生产线的决定就是空中楼阁。”
“哎,实在不行,我找地方去卖肉。我的身材还可以,应该卖得出去。”
“要卖肉也行,只能卖给我一个人。”
上午开会时,最了解底细的张小兰已经做出决定,准备自己出钱帮助侯沧海建设这条生产线。她将银行卡放在桌上,道:“这是从江南地产赚到的工资钱,比你稍稍多一些,足够购买生产线了。”
侯沧海知道张小兰有钱,也曾经有很多次想要找其借钱。只是前一阶段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没有开口。现在若是不扩大产能,保健品生产线建设就要被耽误。他正准备与张小兰谈这件事情,结果张小兰主动提了出来。
侯沧海创建沧海集团所有资金不过四百多万,包括望城房地产公司、面条厂和保健品所有花费。这条全封闭生产线约需花费三百六十万元,也就是说,张小兰出的钱和侯沧海出的钱差不多。侯沧海针对高管们有一个股权分配的想法,如何分配,在他脑中还没有完全成形,暂时没有抛出这个想法。
他拿过银行卡,道:“这笔钱算什么?算是借款,还是占股份?”
张小兰只是想帮助男友解决急需的资金问题,还真没有细想这笔钱的性质,道:“你觉得应该是借款还是股份?”
侯沧海拿着银行卡,一直没有说话,过了良久,道:“如果是借款,就按照银行贷款利率来算。我若是真是这样做,那显得太生分。我做不到宁礼群所言的彻底冷静,总还得讲感情。”
张小兰伸手去拿银行卡,嗔怒道:“不想要就算了。你没有把我当成一家人。”
侯沧海做了一个暂停手势,道:“让我继续说完。如果作为股份,你这笔出资只比我的出资要稍稍少一些,你将成为一个可以和我分庭抗礼的大股东,这有点麻烦啊。”
听到侯沧海说得如此生分,张小兰是真的生气了。
侯沧海将拿着银行卡的手缩了回去,免得被张小兰抓住,又道:“你听我说完。我确实很急需这笔钱,没有这笔钱,至少集团会在黑暗中摸爬滚打多年。有了这笔钱,面条厂立刻就能上档升级。但是,我也不想你成为和我分庭抗礼的大股东。我们两人上了床,没有办证,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一家人。你出了钱,在股权上就可以和我对抗了。”
他盯着张小兰,不等其说话,道:“我们结婚吧,结婚以后,我可以不还你的钱了,也不担心股权问题。”
张小兰本来已经被侯沧海的“无情”弄得很生气了,谁知勃然发作的时候,侯沧海说出了一个猝不及防的神转折:我们结婚吧。
结婚这个事,张小兰多次想过。只是事业正在初起阶段,侯沧海从来没有提起,她也就耐心等待男友主动求婚。她万万没有料到,侯沧海会在这个时间点用这种方式求婚。
张小兰双眉倒竖,道:“你这是求婚!”
侯沧海一脸无奈,道:“如果不结婚,我就欠你三百六十万,或者给你很多股份。结婚以后,这一切就迎刃而解。所以,我们结婚是最佳方式。”
虽然这次求婚是因为银行卡而起,可是结婚念头在心里存在很久了。侯沧海和熊小梅在即将结婚时家里发生了变故,由于没有婚姻关系,熊小梅离开江州,一切便结束了。这件事情过去时间不短,潜在影响一直没有消除,侯沧海吸取了前一次的教训,既然爱张小兰,干脆早点结婚,否则容易生变。
张小兰自然不能了解男友的想法,只是沉浸在“我们结婚吧”的语境之中,眼睛四处乱转,没有在客厅找到称手武器。她便跑到寝室,抓了一个枕头出来,劈头盖脸朝侯沧海打去,道:“可恶的猴子,太可恶了。哪里有这种求婚的方法。你是个土鳖,大土鳖。”她心里又甜蜜又愤恨,拿着枕头拼命抽打侯沧海。枕头很快就破了,弄得满天羽绒飞舞。
侯沧海被羽绒弄得打起喷嚏,开玩笑道:“我打喷嚏了,不知谁在想我。”
确实有人在惦记侯沧海。
矿务局如今生存艰难,主业全面亏损。詹军作为国资委干部到矿务局来过好几次了。
詹军级别不高,在国资委却很有些特殊地位。原因很简单,他是一把手鲍大有的心腹。
詹军和矿务局领导在小会议室座谈了两个小时,都累了,便停了下来,抽烟聊天。
“面条厂怎么样了?”詹军假装随口问道。
“还可以,他们准备延长承包期,以便投资。”
“我看过他们最近数据,确实挺不错的。如果要延长承包期,矿里面应该收承包费,可以考虑按照营业额来提取,点子可以商量嘛。我们不能杀鸡取卵,但是如果一点不收承包费,是国有资产变相流失。”
詹军将一顶大帽子轻飘飘地扣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