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集团所有骨干都对侯沧海突然撤出表示不解。
侯沧海心情沉重又沮丧,道:“具体理由我不细说。大家要相信我,没有迫不得己的理由,我不会离开面条厂。工业园区新生产线已经调试完毕,可以正式运行。保健液生产线已经有了安装经验,这就是收获。走吧,我们离开这是非之地。”
小团姐与面条厂工人们接触得最多,闻言愣住,道:“我们撤资,不管谁来购买社会股,面条厂都会完蛋。”
侯沧海道:“我是商人,不是圣人,江州面条厂是否完蛋和我没有直接关系。就算面条厂完蛋,工人们也不会完蛋,他们可以到面条厂工作。”
张小兰知道部分真相,梁毅然知道大部分真相。他们两人没有说话,用沉默表示支持。
“我们早点到省会城市发展,甚至到一线城市,这样才能专心做市场,少受地方各种势力干扰。而且,省内高级人才聚于南州,我们去招聘,他们听说企业在江州,便没有兴趣。”杨兵作为内当家,知道保安队长带人护卫之事。他没有追问真相,提出了撤离江州的建议。
与公司骨干开完会以后,侯沧海来到舅舅家,把老厂长金家悦请到家里。三人关了卧室门,桌上扔了三张相片。侯沧海决定向金家悦和舅舅坦承大部分事实,求得他们的谅解。
他有两个关键环节没有说,一是丁老熊和一大恶人之间的关系,这是绝密之事,除了梁毅然,连张小兰都不知道;另一个是美达集团之事,他要对陈华守信。
金家悦脸色很难看。他用双手撑着低垂的头,用低沉缓慢的声音道:“我们怎么办?”
金家悦一直看好侯沧海,希望经过改制以后,侯沧海持有百分之三十的社会股以后便与江州面条厂捆在一起,能带领职工们发财致富,摆脱贫穷。此时,侯沧海被迫离开,丁老熊的企业最终会通过金钱和暴力结合的方式,控制面条厂,成为面条厂新主人。江州面条厂最终结局就是在市场竞争中失败,退出面条行业,职工们再度失业。
他是老资格企业领导,能很清楚地看到未来,对前途命运极度悲观。
周永强道:“我们管理人员持股百分之四十,那我们管理层就是大股东,实施管理职责。不管谁来持有社会股,也就是百分之三十。”
金家悦不停摇头,道:“丁老熊能够以暴力方式逼迫沧海退出,以后肯定也会用各种方式逼迫我们。我们每个人都是家庭,谁能承受得起他们的威胁。我们管理层想要自己经营,那是做梦。就算我们管理层能够经营,没有了沧海集团在市场上还是死路一条。”
周永强怒道:“太欺负人了,那我们破罐子破摔,不管矿务局弄出什么改制方案,职代会都否定,让改制没有办法进行。让侯子的销售团队继续帮助我们销售,我们就能多活几天。”
“沧海集团建有自己的销售渠道,只要是你们经营,这个渠道你们都可以用。这一点我可以保证。”侯沧海准备继续收集丁老熊“材料”,关键时刻给予丁老熊、詹军等人致命一击。这些事只能秘密进行,不能给外人道出。
与金家悦和周家强见面之后,沧海集团到矿务局拿回购买社会股资料,退出了社会股购买者行列。
矿务局改制小组派出工作组,深入面条厂做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
沧海集团承包面条厂以后,给江州面条厂注入了一股新鲜的活力,让这家曾经辉煌过的老厂焕发了新气象。随着沧海集团迅速撤离,这股活力随风飘散,江州面条厂如一片树叶,瞬间就由青绿色变成随时会掉落的黄叶。
播音室不再响起工人们熟悉的激昂乐曲。
食堂变得冷锅冷灶,大厨李前宏乐哈哈的胖脸消失在门口。李前宏虽然也是面条厂的老人,却一直跟随着侯沧海。侯沧海带着人撤离到工业区时,他在第一时间带着食堂一班人来到工业区厂区,开始建新的食堂。
保安队伍全部撤离,监控系统由王桂丽公司派人迁移。
改制小组的工作组进厂时,沧海集团还在撤离过程中。大部分工人都沉默都望着沧海集团撤离,有少数工人则拦住沧海集团撤离人员,要求说明原因。个别性急工人还破口大骂侯沧海过河拆桥。
江州面条厂笼罩着不详和的空气,与萧瑟秋意完全吻合。
金家悦在秋意中病倒。
工作组的重点目标还是管理层,特别是几个厂领导。工作组来到了病床前,希望金家悦为了工厂和工人的前途,能够保持高度觉悟,站好最好一班岗,推动新的改制方案完成。
金家悦积累了满腹怨气,闭着眼,不去看工作组的人,只说一句话:“我这个样子,管不了这么多,随便你们怎么搞,搞死拉倒。”
周永强也是类似态度,被工作组多次到那家里做思想工作后,干脆请了病假,到省城看女儿。
在磕磕碰碰中,面条厂职代会召开。
经过这一次波折,金家悦至少衰老了十岁,头发全白。
参加职代会的有国资委代表詹军、矿务局分管副管一湖等人。
随着沧海集团离去,工人们失去了主心骨,丢失了重振旗鼓的心劲,对工厂的前途变得漠不关心。职代会在一种奇怪的气氛中结束,三分之二的工人在麻木状态下投了否定票。
康麻子在现场旁观职代会过程,见到这个结果,脸色一下就绿了。
此时,省市政府高层与美达集团基本达成协议,消息马上就要公开。等到消息公开,康麻子代表的势力对面条厂土地的觊觎就大白于江州,要想以极小代价控制百亩土地的难度将极大。
灰头丧气的康麻子找到军师老谭。
老谭道:“侯沧海是真退还是假退。”
康麻子道:“据工作组的人说,侯沧海是真退,所有人走得干干净净。”
老谭道:“他在工业园区开厂,主营是什么?”
康麻子道:“有一条面条生产线,还有一条保健液生产线。他们从高州锁厂招了很多职工进厂,估计很快就要生产。”
第一次改制方案被否定以后,江州老面条厂改制成了一锅夹生饭。改制方案必须要经过面条厂职工同意,面条厂有三百多员工,康麻子绝无可能去逼迫每个员工投赞成票。
老谭对此事也直撮牙花,道:“夹生饭不好吃啊,如今面条厂职工患上的疑心病,除了沧海集团,不管是哪一个企业想要购买社会股都通不过。”
“算逑了,这事太麻烦了。让江州面条厂那群穷鬼守在山上,天天吹西北风。”康麻子经营王朝夜总会顺风顺水,快活似皇帝,完全不想与这群又穷又硬的工人打交道。
老谭未置可否,让康麻子先回,暂且不动。
老谭将自己关在书房里翻看矿务局改制方案。两个小时后,他和丁老熊见了面,道:“我们不必吃夹生饭,曲线救国。我研究过改制规则,其中一条是外部投资者占的30%股份,也可以由管理层收购,或由矿务局参股,逐步退出,时间最长两年。我们可以让煤电公司购买,等到掌握了煤电公司以后,顺便成章就掌握了面条厂,这样不显山不显水就把事情做成了。”
丁老熊同意这个想法,还竖了大指。他又忧心忡忡地道:“小熊不成器,到处惹事。如今脑袋被敲破,不知以后会不会影响智力。没有一个好使的脑袋瓜子,不管做那一行都不行啊。”提起此事,他将行凶者侯荣辉恨得牙痒,道:“侯天明和侯荣辉躲在山南大学,你把此事交给康麻子。让康麻子收购企业,这是难为他。还是让他打打杀杀,这才是他的老本行。”
康麻子回到王朝夜总会,找了一个小妹欢爽了一把。刚爽完,军师老谭到了六楼,军师开门见山地道:“侯荣辉找死,敲破了小熊脑袋,这是死仇。你安排两个老兄弟,把事情结束了。这父子俩老是纠缠不休,和小强一样还挺顽强,太烦人。”
军师代表着老熊,老熊交代的事情必须由康麻子亲自办理。他混迹江湖三十多年,手里有不少有案底的亡命徒,只要给钱,什么事都愿意做。晚上,两条黑影与康麻子见了面,拿到侯天明父子俩的相片和地址。
这两个亡命徒一人绰号粗眉毛,另一个绰号伤疤脸。他们来到山南大学以后,守在训练场那条路上,根据得到的情报,侯家父子回家必然要走这条路。
他们两人将拦截地点设在一条上坡小道,小道两边全是高大茂密鸭脚木,没有监控设备,最适合搞突击。在两支手枪抵近攻击下,侯天明和侯荣辉就是拳王阿里也没有卵用。他们在小道上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见到了侯家父子。
粗眉毛和伤疤脸身穿工资,将手抄在怀里,握着手枪,从上往下走,准备在靠近时再出手。
侯氏父子相当机警,突然停下脚步,然后转身就往回跑。
粗眉毛和伤疤脸此时顾不得细想是什么地方露出破绽,拿出手枪就追了过去。侯天明转过身时,正好看着两支手枪朝自己逼了过来。他原本对方会拿着大砍刀,没有料到是两支手枪,于是推了儿子一把,道:“赶紧跑。”
小道旁边恰好有一些水泥块和断砖,这是维修小道的剩余物资,侯天明弯腰取断砖,准备用断砖进行攻击。他想利用自己的攻击行动减缓袭击者速度,让儿子有时间逃脱。
“噗,噗”,两声沉闷枪声响了起来。
侯天明恰好在此时弯腰拉砖头,一粒子弹擦身而过,另一粒子弹射在左胳膊上。他神经高度紧张,没有感觉得伤痛,猛地将断砖砸了过去。趁着对方躲避之时,他闪身站在茂密鸭脚木后面。
挨了一枪,砸出一块砖石,侯天明原本高度紧张的头脑莫名就变得异常清醒,站在茂密鸭脚木后面,清晰地听到那两人急速脚步声。
伤疤脸冲到最前面,来到小道上,停下了脚步,左右张望,寻找目标。小道远处有同学,但是近处无人,也看不到侯氏父子逃跑的背影。他作案十余年,纵横半个中国,绝大多数人见到手枪会吓得夺路而逃,还有一部分被吓得一动不动,任由宰割。今天这种状况有点少见,对手居然会停下来,还敢拿石块反击,超出伤疤脸的经验。
侯天明猛地从鸭脚木后面冲了出来,左手抓住伤疤脸持枪的手腕,右手举起石块砸在伤疤脸头上。
粗眉毛紧跟在伤疤脸后面,举着枪,对着侯天明后背开了一枪。
侯天明与伤疤脸纠缠在一起,不停移动。噗地一声枪响之后,他肩膀上冒出一朵血花。挨了两枪后,侯天明意识到今天有可能交待在这里。他发起蛮力,将伤疤脸扳了过来,准备用来挡住另一人射出的子弹。
伤疤脸头上挨了一砖头,被砸得眼冒金星,头脑中如有一辆重型货车在冲撞,攻击能力大打折扣,被对手完全控制。
粗眉毛的第三枪迟迟没有打响。原因很简单,侯荣辉从后面扑了过来,将粗眉毛扑倒在地上。
侯荣辉被父亲推了一把后,没有停留在当地,也没有逃跑。他采取了和父亲一样的招术,钻进鸭脚木树丛,从侧面绕了过来。他看到枪手对着父亲后背开了一枪后,狂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从鸭脚木后面扑了出去,将枪手扑倒在地。
粗眉毛的手枪上有一根绳子,将手枪和手腕绑在一起。粗眉毛被扑倒在地后,手枪脱手,由于套得有绳子,他得以将手枪重新握在手里。
侯荣辉用手抓住对方手腕,死死将其压在地上,不让对手举起手枪。他扬起另一个拳头,狠狠砸在对方的太阳穴上。
粗眉毛极为强悍,根本不管侯荣辉拳头的攻击,左手从腰间取出匕首,狠狠扎在侯荣辉腰上。
侯天明用左手控制伤疤脸持枪右手,用右手扼住其脖子。伤疤脸打斗经验也很丰富,用力下蹲,想用体重来将侯天明拖倒在地。正在僵持之时,侯天明看见儿子腰部中了一刀。这一刀让他肝胆俱裂,强烈刺激了他的凶性。他右手松开伤疤脸脖子,然后猛地插向其眼睛,再狠命一抠。
一招得手后,侯天明推开惨叫的对手,朝着粗眉毛纵身扑了过去。
侯天明在半空中弯起手肘,落地之时,手肘从上往下,不顾一切地砸在了粗眉毛脸上。
这一击带着侯天明体重以及全身力量,肘尖砸在粗眉毛鼻梁处,鼻梁发出卡地一声脆响,被当场砸碎。
粗眉毛正在刺出去的第二刀失去了动力,软软地扎在侯荣辉腰间。
侯天明为了彻底让粗眉毛丧失战斗力,抬起手肘,狠命地连砸了三四下,将粗眉毛脸部砸得血肉模糊。他顾不得查看儿子伤情,重新爬起来,上前一步,小鞭腿踢在伤疤脸头上。
伤疤脸双手捂着眼,不管被踢掉的手枪,躺在地上不停嚎叫。
侯天明上前又朝着其脑袋踢了一脚,这才回到儿子身边。
这一场生死搏斗激烈而短暂,没有惊动远处的人。搏斗结束以后,侯天明和侯荣辉靠在一起坐在地上,伤口不停地往外冒血。
康麻子派出的两个手下原本是猎手,结果反而成了猎物。
此次事件成为了一锅超级夹生饭。
死里逃生的侯天明和侯荣辉父子原本是想躲开江州的黑暗势力,因此将视频一直留而不发,此事之后,他们与丁老熊成了不死不休之局,只能拼个鱼死网破,将视频交给了一个颇有名望的媒体人罗扬。
2005年11月,罗杨的调查报告出现在《新闻杂评》上,犹如深水炸弹在海底炸响。调查报告名字简单又直接——《起底王朝夜总会》。调查报告非常细致深入,从工商执照、发展过程、人员组成、操作模式、典型事件、小姐控诉以及偷拍资料等诸多方面对王朝夜总会进行了全盘起底,特别提到了王朝夜总会涉枪涉毒问题。文章结尾提出一个尖锐问题,这样一个涉嫌组织卖淫、非法拘禁、故意伤害、非法持有枪支、涉嫌容留吸毒的场所,为什么还能营运接近十年之久?当地警方为什么视而不见?
调查报告中,还列举了发生在侯天明、黄狮子两家的事情。儿子侯荣辉和被救出王朝的杨雨都用了化名,以真实身份出现的只有侯天明和黄勇,文章还特意点出了侯天明作家身份,列出了曾经写过的作品书目。
省委主要领导愤然在《起底王朝夜总会》写下了“保一方平安是党委政府的重大责任!务必给全省人民一个交待”的批示。
一场巨大的风暴将退出江州面条厂的侯沧海再次卷入。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在此事上体现得淋漓尽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