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果刀从肋骨边上滑进去,直接刺到心脏位置。
事起突然,阳九来不及躲闪便中刀。他低头看着插在胸口的水果刀,有点不敢置信,骂道:“你刺我。”
刺人的经销商松掉水果刀,看见阳九中刀部位,吓得呆住了,道:“你没事吧?怎么不躲一下。”
“你刺得太快,我怎么躲。”阳九如一个气球,砰地一声,生命力爆炸,从身体里逃离。他慢慢坐了下来,伸手拿电话。他想要拨打120电话,身体却不听指挥,软倒在椅子上。
经销商出于激愤,不能控制情绪,刺了阳九一刀。这一刀下去,他顿时清醒过来,看到阳九胸前伤口在冒血,惊慌地道:“你千万别死啊。”
他转身逃跑,跑到门口,又回来,拨掉水果刀,飞快跑掉。
水果刀被拔除后,一股鲜血从阳九胸口涌了出来。
阳九摊坐在椅子上,生命力迅速流失。这时候他产生了一种奇怪感觉,似乎肉体和灵魂分成了两块,肉体归地球,灵魂归于宇宙。肉体遭受重大杀伤后,灵魂脱离了肉体束缚,飘飘然地飞到天空。
灵魂在天空中环顾,不知要向谁来告别。终于,他决定看一看儿子,尽管儿子跟着母亲仇视自己,但是儿子毕竟是儿子,在灵魂飘向太之前,还得见一面。
阳九灵魂此时脱离了地心引力,自由地在世间飘荡。肉体和灵魂的合体变成了单独的灵魂,有了肉体存在时无法感受的敏锐灵觉。在飞行过程中,不断听到人世间有哭声。偶尔他也停下来,用同情眼光看一看中、老年男性为何而哭泣。
一辆货车上,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驾驶窗内号啕大哭,哭泣间隙,抽抽泣泣自言自语。在自语过程中,阳九灵魂知道了中年国人为何而哭泣。哭泣的中年人贷款五十多万买来一辆货车,每月还款一万多,拉货赚钱来维持一家用度,老人的医药费,小孩的学费,家庭的日常开支皆来源于此。他每天早上天不亮就出发,晚上经常睡在车上。昨天为了节约钱,又睡在车上,早上醒来发现汽油被油耗子偷走,损失几大千。这几大千让中年男人想起辛苦的人生,痛哭起来。最初是为了偷掉的油钱,后来是为了辛苦的人生。
地铁上,一个穿西服的白领模样的男人突然间大哭起来。他年龄在四十岁左右,背着一个包,疲惫地靠在地铁上。他不顾形象,没有尊严,就这样痛哭流涕。阳九灵魂在其身边停顿片刻,又飘走。
一幢居民楼,一个中年男人坐在顶楼,其头发凌乱,在风中飘摇。楼下,一群人仰头朝上。一个头发全白的老年人双手朝天,苦苦哀求中年男人不要跳楼。阳九灵魂坐在中年男人身边,他听得见头发全白的老年人在祈求儿子别跳楼,这个沮丧的中年男人却听不到楼下老父的哀求之声。
“楼上是你父亲吗?”阳九灵魂用手轻轻碰了碰中年人,手却一下就穿过了中年人身体,在身体外重新聚合在手的形状。
“是我爸。”中年人回答了这句话,环顾左右,又没有看见人。他大声地道:“谁在说话,你们不要过来啊,过来我就跳楼。”
几个消防官兵藏在角落里,寻找扑过去救人的机会。
对面楼顶站着几个磕瓜子的年轻人。他们吐着瓜子皮,嬉皮笑脸地起哄道:“跳啊,这么久还没有跳,我要回去打游戏。”
中年人用阴郁的眼神望着对面,上前一步,准备跳楼。等候时机的消防官兵在千钧一发之机,奋不顾身地扑了过去,将中年人按在楼顶。中年人身体悬空,在空中晃晃悠悠。
阳九灵魂飞到对面楼上,对着几个年轻人拳打脚踢,灵魂脱离肉体便没有实质,拳脚对年轻人没有任何影响。阳九灵魂悲伤起来,在半空中哭泣。
离开悲伤的现场,阳九灵魂找到了儿子,刚满十六风的儿子戴着鼻环,在黑暗的房子里,桌上是白色粉末。儿子哧溜一声,将白色粉末听进鼻孔。
阳九肉体和灵魂合二为一之时,从来没有发现儿子会做这事。他疯狂地用双手抓住儿子衣领,用力摇动,想将儿子拖离这黑暗之地。儿子岿然不动,还沉浸在另一个世界。
阳九灵魂能看到儿子灵魂一步步坠入地狱,却无法阻止。他开始哭泣,随着哭泣,其身体慢慢消解。
他原本不想去见妻子,儿子这个状况,灵魂飞升也不会安心,必须见妻子一面。
来到妻子的家,从本质上也是以前阳九肉体的家,由于许久未至,阳九肉体已经不把这里当成家了。此时阳九灵魂飞至此,想谈一谈儿子的事。防盗门挡不住灵魂,阳九飘进卧室,在空中静静地看着妻子和一个男人在床上翻来滚去。
阳九飞出家门,和地铁上的男人一样嚎啕大哭,身体在哭声中慢慢消解。他怕坚持不到见到肖红便魂飞魄散,强忍悲伤,朝肖红的方向飞去。此时他不再依靠地面上的指示标志,在远处有一个闪亮光点,灵魂知道那就是肖红。
在小楼里,肖红正在和侯沧海谈论收购问题。她是律师,熟悉民法、公司法,想尽量帮助阳九多卖一点钱。
侯沧海对收购阳九公司是有兴趣的。
岭西和山南虽然是相邻两省,但是各自连接的省份不一样,若是在岭西设厂,能有效辐射岭西周边省,货物运输成本必然会降低。这一次与阳九公司在岭西开战,侯沧海在一线观察物流情况,对物流运输和中转成本有了更深的直观认识。公司要更好营利,必须要降低交易成本,提高交易效率,在区域中心地区开分厂是降低运输成本和原料成本的必由之路。同时在一些没有分厂的省市辅以大型仓库,这样就可以布置一面全国性配货网络。
而且,阳九保健液有现成的成熟工人,加以规范化培训,用沧兰白金现成制度进行管理,立刻就能变成转变成沧兰万金急需的工人。
在肖红心目中,侯沧海这人肯定极精明的,和他打交道应该很困难。谁知她把事实摆出来以后,居然很容易就和侯沧海达成了原则性约定。他们定下大方向,细节则由专业团体来谈判。
阳九灵魂坐在肖红身边,紧紧搂住了她的腰。此刻他最后悔的是没有将阳九保健液转给肖红,也没有给肖红股份,自己肉体消失以后,接手企业的便是跟人乱搞的妻子以及不学好的儿子,和自己最爱的人没有关系。
念及此,阳九灵魂开始哭泣。哭泣时,其手脚变得透明,开始消失在空中。
沟通即将结束之时,肖红小心翼翼地道:“侯总,能不能保留阳九保健液的品牌,这个品牌在市场上还有一定影响力,如果弃用,太可惜。”
阳九灵魂不停摇头,道:“傻姑娘,你现在争这个没有用了。”
侯沧海很明确地道:“肖律师,我们明人面前不说假话,阳九保健液市场形象不佳,收购以后,我们肯定不会使用阳九保健液这个牌子。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是,这不是现实。”
阳九灵魂自言自语,道:“阳九保健液的市场份额有屁用,不用收购都会落入沧兰万金手里。若是有来世,我不会再搞企业,老老实实赚一份工资,与心爱的人过一辈子,也就行了。”他看着充满自信的侯沧海,想起形象不佳的说法,又有强烈的不服气:“他能把企业办好,我凭什么办不到?”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肖红接过手机,站起来,声音猛然提高,道:“什么?不可能,这不可能。”
电话那头传来陌生声音:“我是市刑警支队的,胸部中刀,已经没有生命体征了。”
肖红如被抽掉了骨头一般,瘫软在椅子上,整个精气神迅速垮掉。
阳九灵魂用力搂住肖红,慢慢地,灵魂整体变得透明,终于彻底消失在空中。
侯沧海见肖红突然失态,转身出去,将杨莉莉叫了过来。杨莉莉坐在肖红旁边,道:“肖律师,出了什么事情?”
肖红在与侯沧海谈收购问题时,思维清晰,非常敏捷。结完电话以后,她说话变得结巴起来,道:“阳、阳九、九出、事了,胸、口被、刺了、一刀。”
侯沧海大吃一惊,道:“送医院没有?”
肖红泪水滂沱,“他已经走了,警察,到了。”
这是谁都无法预料的突发事件。
侯沧海深知实业之难,因此,听了肖红讲述,也能理解阳九的行为(当然,理解不意味着同意),将其视为同类。骤然得知其死讯,物伤其类,心情沉重起来。
杨莉莉护送悲伤到极点的肖红回阳九公司。
侯沧海、杨兵、梁毅然三人又聚在一起,评估这次意外事件给沧海集团带来的影响。
“肖红是阳九全权代理人,准备将阳九保健液卖给我们,原则基本谈妥,谁知,刚才接到消息,阳九中刀,死了。”
“我,靠,怎么就死了。谁下的手?”杨兵惊讶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梁毅然收集了不少阳九情报,道:“他这人做事不按常理出牌,近年来得罪的人不少,不真说不清楚。”
侯沧海拿出汪海公司做出的情况报告,道:“阳九死亡,这也就意味着肖红刚才和我谈的收购将出现变化。收购阳九保健液有利于沧兰万金发展,我们要密切关注继承人。如果公司由肖红来把握,那事情好办,继续谈。如果不是肖红,那就另想对策。”
梁毅然留着络腮胡子,说话显得没有表情,道:“若继承人不是肖红,情况反而好办。阳九儿子混社会。阳九妻子早就红杏出墙,他们两人都不是做继续企业的材料。”
杨兵惊讶地道:“梁总,你怎么知道这些情况?”
梁毅然不动声色地道:“外围调查时顺便得到的情报。这些情报不难弄,稍加留意便会发现。阳九太过自负,与家人关系又很生疏,完全蒙在鼓里。”
侯沧海道:“肖红与阳九是情人关系,这在阳九保健液中不算秘密。我之所以愿意与肖红谈原则性问题,一是阳九亲自打来电话,二是我知道他们的这一层关系。”
任强旁观了沧兰万金与阳九保健液的争夺战,大开了眼界。对方主脑人物突然死亡,深深震撼了他。在这一刻,他理解了生存竞争的残酷性,不是玩笑,而是生死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