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毅然主要谈“邓哥是断臂”这件或许有大作用的大事。杨兵则主要想谈“老谭股票收购情况”这件大事。这两件大事都和邓哥有关联,仿佛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给了侯沧海攻破一大恶人堡垒内部的秘密钥匙。他暂时没有任何动作,让钥匙沉睡。
在紧盯一大恶人动向的同时,侯沧海花费更多精力关注企业内部问题。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对一个民族如此,对一个国家如此,对一个企业同样如此。
他决定利用这一次考察组回江州整休的间隙,举行集团高管的第二次务虚学习会。
本次务虚学习会有三个议题。
第一个议题是研究2007年6月29日全国人大第二十八次会议通过的《劳动合同法》对企业的影响,交由雀湖律师事务所的赵波来讲解。
2008年1月1日实施的新《劳动合同法》有不少新要求,对于沧海集团这类用工较为密集的企业肯定有影响,要提前进行针对性谋划。雀湖律所和沧海集团签定有战略合作协议,新劳动合同法通过后,律所赵波就开始研究新劳动合同法。
在会场上,赵波的大光头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如探照灯一般醒目。他从新劳动合同法对员工招聘、劳动关系、用工成本、员工流动等诸多方面进行了探讨,核心是成本。
1、新法规定企业用工必须与劳动者签订劳动合同,对于劳动合同试用期的期限、次数等也作了严格规定,将无固定期限合同的决定权交给职工——增加了企业招聘成本;
2、新法增加了工作时间、工作地点、职业病危害防护等内容,增加了社保转移,强调社保执行——增加了企业招聘成本;
3、新法中最低工资规定,对劳动密集型中小企业实际的工资水平产生了影响——增加了劳动力成本;
4、新法明确了员工违约金的赔偿原则,员工出现违约,所缴纳的违约金需要参考员工前期在企业参与培训的费用——增加了企业的经营成本,侧面提高了培训成本,并提高了人员流失的风险。
侯沧海一直在认真记录,等到赵波讲解结束,提问道:“可否这样理解,珠三角有大量制造业,等到新法实施以后,成本必然增加得很快。如今世界是平的,制造业转移到东南沿海将成为必然。”
赵波道:“这不是我的专业。但是我敢肯定地说制造业必然转移,从好的出发点来看,这是产业升级换代的需要。而且,除了经济成本外,新法出台后,肯定会出现过度维权、非理性维权等现象,这也会给企业带来麻烦。所以,法律界很多专家都认为新法出台稍早了几年。”
杨兵在集团主管人事,新法在2008年1月1日实施,这必将给他增加相当多的工作。他提问道:“我看到无固定期限合同这一条,很头痛啊,有没有破解之术。”
赵波摸了摸大光头,笑道:“我作为法律顾问,首先建议要依法做事,否则会留下许多后遗症。其次要应对无固定期限合同,也可以使用‘买断工龄’、‘重签合同’、‘将劳动者派遣到新用人单位’‘另行注册公司的办法,将工人以往工龄归零’等办法。我申明,本人作为法律顾问,不支持后面的擦边球,擦边球一时爽,会惹出麻烦,让员工离心。”
第一个议题讲完以后,侯沧海交待了两个任务:一是由法务部门重新梳理集团所有文件,凡是与新法有冲突的,全部要修改;二是由财务部门进行调研,分析新法实施将给企业带来什么影响,与人事部门重新制定薪酬体系;
第二个议题是2007年7月25日国务院发出的《关于加强食品等产品安全监督管理的特别规定》对企业的影响,由副总裁王清辉主讲。
此《特别规定》有一个重要特点是着力解决了目前政出多门、有法难依的执法局面,强调部门之间分工、协作及责任落实的问题。《特别规定》法律阶位低于法律,高于一般行政法规。在执行中更应该优先适用《特别规定》,避免其他行政法规之间的交叉、冲突。具体来说,产品安全监督管理问题,法律有规定的,适用法律规定;法律没有规定或者规定不明确的,适用本规定。
沧兰万金系列产品(含果奶)上市不久便在岭西和唐州遇到麻烦,深受政出多门、有法难依的折磨,此法出台,对于沧海集团是利好。用句通俗的话来讲,此特别规定就是一场急时雨,有助于沧海集团规范发展。
第三个议题是发生在米国的次贷危机对企业的影响,由财务总监宁礼群主讲。
沧海集团有三条主线,当前米国次贷危机最有可能影响的是房地产,对其他两条线影响不大。宁礼群特别提出若是次贷危机蔓延,有可能会对煤矿行业形成冲击。理由很简单,若是次贷蔓延,国内钢铁产业将受影响,钢铁产业是上游产业,上游产业受影响,煤炭行业必须会受到冲击。沧海集团不涉及到煤矿,但是张跃武有一个煤炭王国,宁礼群提及煤矿,是有意提醒侯沧海。
三个议题涉及面广,从上午九点从开始讨论,至中午两点才结束。
这是第二次务虚会,针对性很强,这让会议不完全是务虚会。
散会以后,侯沧海又单独找到梁毅然,让其安排汪海公司到沿海去看一看次贷对沿海企业的影响。沿海有许多代工企业,与国际联系得更紧,实地查看他们的具体情况,对企业发展更有好处。
安排汪海公司前往沿海之后,侯沧海又和张小兰商量,准备将考察第三站放在珠三角。纸上得来终觉浅,实地考察与综合报告相结合,才能得出基本接近事实的结论。
务虚会结束两天后,考察组飞向珠三角。
由于熊小梅在广东,所以每次进入此地,侯沧海便不由自主地会联想到熊小梅。特别是当客机上的小电脑屏幕显示飞机已经进入广东省时,他更是想起了曾经的爱人熊小梅。
当然,侯沧海也就是在空中想一想熊小梅,这一次广东之行注定不可能与熊小梅偶遇,原因很简单,熊小梅住在广州天河区,而考察组落脚地点在福山市。
考察组选择福山市是广东省经销商给出的建议。福山市玩具代工企业多,2006年,国内玩具出口产值70亿美元,其中广东是50亿美元,仅福山下辖的一个区就贡献了30亿美元。更为重要的是一个颇具代表性的玩具厂老板在前几天跳楼自杀,此事让一家年产值近五亿元的工厂停工,近三千工人失业。
这家玩具厂虽然和沧兰万金系列产品不是一个行业,但是其他企业的惨痛教训对沧海集团今后的发展有着特殊的借鉴意义。
考察组在福山市距离玩具厂很近的一家四星级宾馆住下,预订了会议室,准备在考察代工企业的同时,在此召开福山地区二、三级经销商见面会。
在岭西和岭东考察之时,考察组都是先与省级经销商见面,然后分地区举行分二、二级经销商见面会。到了第三站,考察组决定先与二、三级经销商见面,最后与省级经销商和省级分公司见面。改变会面程序,或许有新的收获。
住近宾馆,考察组发现这家宾馆住有不少玩具公司的债权人。
债权人聚在一楼茶室,分析各自得到的消息。由于玩具厂老板死亡,米国又以“玩具表漆含铅量超标,对儿童脑部发展会造成很大影响”为由召回玩具,召回总数超过一千万件。所有债权人都觉得大势不妙,心情格外沉重,情绪压抑。
侯沧海和张小兰一起来到一楼茶室,旁听大家的议论。
一个说话带着浓重港味的中年人被情绪激动的人们围住。他不停地拱手,道:“今天到场的很多老板都与玩具厂合作多年,玩具厂从来没有违过约。这一次确实是情况特殊,迫不得己。实不相瞒,现在工厂里还有三千万的商品,由于拿不到出口通行证,资金循环链条眼看着就要断掉。现在让公司还钱,确实没有。”
一个尖利女声道:“现在没有,什么时候才有?”
中年人苦笑道:“昨天,商务部牵头,与出入境检验检疫部门和质量监督部门一起组成联合调查组,很快就要出结论。”
另一个满脸黑气的汉子说起丧气话,道:“产品被封掉,工人散掉,就算商务部结论出来对工厂有利,也是水过三秋,没有什么用处了。陈老板跳楼,我回去准备吃安眠药。”
从98年左右开始,中国制造走过了长达十年的黄金成长期,进入了一个十分敏感的地带。
一方面,国内制造商被国际渠道商压榨得太厉害,两者之间出现了尖锐矛盾。在很多生产线上悬挂着不同的商标,有国际商标,也有本土商标,同一条生产线的产品贴上不同商标以后,价格立刻悬殊数倍甚至十数倍;
另一方面,人民币升值、国内通货膨胀压力让制造业成本慢慢增加(即将实施的新的劳动合同法在保护劳动者的同时也拉高了人力成本);
再一方面,米国陷入了次贷危机,影响了整个西方主要国家的经济,这也影响了出口。
玩具厂发生的因“玩具表漆含铅量超标”引起的召回事件,不过是众多冲突的一起。
侯沧海不是当事人,能够以更加冷静的超然态度来近距离感受“世界是平的”带给企业的巨大冲击。忽然,他眼角余光看到进门处一个熟悉身影。
走进茶楼的是男女两人,男的是许俊春,女的是熊小梅。
许俊春满脸疲倦,眼睛充血。他进门后,用力扒拉开围在中年人身边的人,引起诸人不满,发出斥责声。
许俊春不管大家斥责,上前一步,抓住中年人衣领,道:“少说没用的,马上还钱。”
许俊春前几年做外贸损失巨大,伤了筋动了骨。为了弥补损失,他原本想到内地去开厂,借开厂之名“圈地”。谁知内地官员被“蒙”的次数多了,精明起来,设置了许多限制性条款。许俊春在秦阳没有占到便宜,又回到珠三角,找到玩具厂陈老板,请以前的老哥们拉一把。
陈老板和许俊春都是北上开店的港商。他们在离开香港前同在玩具行业工作过,陈老板在玩具厂,许俊春在色粉厂。来到大陆以后,陈老板继续做玩具,经过十来年打拼,渐渐走上正道,在福山开有四个工厂。
许俊春生意没落后便很少与陈老板接触。这一次,他走投无路,硬着头皮,找到了以前的老朋友。
陈老板与全球最大的玩具商泰米缔结了良好的合作关系,雄心勃勃地准备开第五个工厂。他为人倒是挺不错,见老朋友许俊春落难,便出了个主意,让许俊春重操旧业,搞一个色粉厂,专为玩具厂供货。
许俊春在港的第一份工作是车衣厂,从车衣厂出来后,跳到色粉厂工作过。他算是行家,又有实力强大的下家接盘,大胆借了高利贷,加上自筹资金,在福山开了一家色粉厂。谁知天有不测风云,色彩厂刚刚投产,实力强大的陈老板遇到大麻烦,跳楼自杀。
目前,玩具厂还有四百五十万的货款没有支付给色彩厂。
“玩具表漆超标,出问题要么是色粉,要么是油漆,必在其一。陈老板为了照顾你,才用了你的色粉。玩具厂做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出事,刚用了你的色粉就出现漆超标。你要赔陈大哥一条命,还有脸要钱。”中年人猛地推开许俊春,胸膛不停起伏。他想起陈老板跳楼后的惨状,愤怒地对众人道:“我们和各位原本合作得好好的,一起赚钱,就是这家伙将色粉卖给陈老板,把我们害惨了。”
得知眼前人是色粉供应商,其他诸人转移了攻击的矛头,围过来一阵大骂。许俊春被逼得失去理智,与诸人推搡起来。
熊小梅见丈夫挨打,拼命拦在前面。无数人挥舞,她的头发被扯乱,脸上出现几个血道道。
当许俊春和熊小梅进屋时,张小兰同样在第一时间就看见了熊小梅。她还在心中暗自感叹“世界太小、人生何处不相逢”之时,许、熊两人已经陷入了围攻。
侯沧海脸色铁青,拳头握得很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