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定和管理沧海地产时,恰好正式退休。
拿到盖有硕大印章的退休证,杨定和一时之间百感交集。如果没有沧海集团的这份工作,拿到退休证以后,他将正式步入退休生活,简称夕阳红生活。一天一天无可避免地走向衰老,最终变成挂在墙上的薄薄相片。
在退休证旁边是沧海集团新出的文件,文件明确了杨定和新职责。这个职责意味着新的薪酬,虚拟受限股股数也将提高。沧海集团一直朝着正规化方向发展,不激进,很坚定。正规化有很多途径,沧海集团走的是党政机关模式,这一点与创始人侯沧海的个人经历有关。
陈杰办公室与杨兵、梁毅然、张小兰、王清辉在一层楼,这样方便开会和研究工作。陈杰病休以后,其办公室便让给杨定和。
比较特殊的王清辉。
为了吸引更多高科技人才,沧兰研究院迁到了南州。沧海集团没有购买新楼,而是并购了以前山南大学附近一家饮料企业,直接将饮料企业改造成为沧兰研究院。愿意到江州来工作的员工全部进入沧兰万金产品生产线,不愿意到江州来工作的则辞退,按规则算安置费。
王清辉更愿意在沧兰研究院办公,大部分时间都在研究院。但是他作为副总裁在此楼也拥有一间办公室,只是平时很少使用。
杨定和坐在副总裁办公室里感慨人生之时,侯沧海走了进来,道:“杨书记,我们两家人晚上到黑河张氏老腊肉吃饭。我让张燕订餐,还把周苗叫上。”
“为什么要吃饭。”杨定和曾经担任过侯沧海多年领导,在没有外人之时,两人较为随意。
侯沧海道:“杨书记目前做的是副总裁工作,按照新制定规则,我和你要交心谈心。这是规则,不能因为人熟而不执行,否则就无法进行。下午我们两人到茶楼喝茶,先谈陈杰具体负责的工作。”
“陈总生了什么病?需要修养这么长时间?前一段时间还挺好的。我和陈总共事时间不短,现在暂时又接了他的工作,所以想到医院看看他。”
陈杰突然生病,说走就走。集团没有人知道他得了什么病,在什么地方治病,杨定和按照习惯性思维,想到医院探望陈杰。
陈杰去向是机密,不能向外人道也,侯沧海没有明确回答,敷衍了过去。
江州面条厂要变成天上街灯,需要改造的工程量挺大。为了与美康广场进度匹配,沧海地产改变了整体推进策略,将改造工程分为了两期,第一期主要是餐饮和茶楼为主。
山顶处的茶楼刚刚改造出来,正在试营业。
侯沧海和杨定和步行来到茶楼,要了一间能够俯视美康广场的房间。茶楼装修得古香古色,新中式风格,材料用得不错。大堂里有若有若无的檀香以及古琴声,穿旗袍的服务员恭敬地将两人带到房间,泡上了一壶本地银针。
杨定和虽然一直在地产部门工作,但是以前他是陈杰的助手,更多是执行,没有参加决策。代替陈杰的角色以后,杨定和就要参加沧海集团最高层的决策。侯沧海准备从与政府关系、与银行关系、与建筑商关系和内部管理体系等方面交换意见,尽量让杨定和了解更多情况,更快适应新工作。
这是一次很坦诚的交流,双方都谈到希望和顾忌。正在谈与苏刚关系之时,接到总裁办杨莉莉电话:市政府办公室打来电话,李市长请沧海集团分管地产的领导到办公室谈事。
李市长就是当年江州区委书记李永强,目前在市政府中正在分管规划、建设、国土,是职权很重的常委副市长。
杨定和道:“我到李市长办公室去。”
侯沧海道:“李市长是老领导,我一直没有去他的办公室汇报过工作。今天正好一起去吧。”
人这一辈子会有许多改变命运的窗口,有些是主动改变命运,有些是被动改变命运。侯沧海的命运就被李永强被动改变过一次。当年若不是李永强调任江阳区委书记,侯沧海就要被调到区委办当秘书,詹军也就不会调到黑河任党委书记。侯沧海的命运被一次与他本人无关的调动所改变,而且改变得非常彻底,可以说让他的人生完全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侯沧海对改变自己命运的李永强一直有着抵触情绪,回到江州办企业以来,便任性了一次,从来没有主动在私下接触这个大权在握的副市长。陈杰作为分管地产的副总裁经常前往市政府,多次代表集团向李永强汇报工作,关系处理得还不错。
陈杰现在出事,让侯沧海深刻感受到江湖的险恶以及做企业的艰难,收拾起多年前积累的情绪,准备矮下身,改变与李永强的关系。
市委常委、副市长李永强头发已经花白,戴着眼镜正在看文件。秘书带着两人进屋,他慢慢摘下眼镜,打量了来人,道:“老杨,陈杰没来吗?”
侯沧海主动上前一步,来到办公桌前,道:“李市长好,分管地产的副总裁陈杰生病,请假病休,沧海地产的工作由杨书记来负责。”
他在黑河时代便认识李永强,回到江州办企业以后大、小会场上多次与李永强见面,没有作自我介绍。
李永强目光越过侯沧海,转向杨定和,道:“老杨负责地产?黑河项目可是大项目,很复杂。”
杨定和道:“退居二线以后,我一直在房地产公司打工,对房地产略知一二。沧海地产高级别专业人员多,我把专业人员服务好,让他们发挥作用,事情就能办好。”
李永强又道:“正式退休了吗?”
杨定和将退休证摸了出来,递给李永强。李永强拿过退休证看了看,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我到黑河来工作之时,你应该才满五十吧,转眼就退休了。来,坐下来谈,我有事问你。”
进门以后,李永强只与自己说话,不太理睬侯沧海,而且只是招呼自己坐下。这让杨定和很为难。现在,李永强办公室对面就只有一张椅子,若是自己坐了,侯沧海就得坐在墙边沙发。一般情况下,地位高的人才坐在办公桌对面,地位次一点的人才坐在沙发上。
侯沧海已经是江州很有名的企业家了,杨定和没有想到李永强会有意冷落侯沧海。他宁愿得罪李永强,也不能得罪侯沧海,便将椅子拉了拉,道:“侯总,你请坐。”
侯沧海微微一笑,道:“杨书记坐,我坐沙发。”说完,他落落大方地坐在远离办公桌的沙发上。
李永强确实对侯沧海有意见,故意削其面子。一是侯沧海旗下有地产公司,正在操作黑河项目,却从来不登自己办公室,只是让副总裁陈杰过来谈事,明显是依着与海强关系密切,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二是他与陈杰关系处得不错,好几次喝酒时,陈杰开玩笑说起黑河往事,话里话外透露出侯沧海对自己有怨气。
当他看到侯沧海和杨定和进门时,便装作不认识侯沧海,晾一晾这个年轻气盛的老板,算是一个装糊涂版本的下马威。
杨定和熟悉侯沧海,见其神情,也就不强求他坐到办公桌前,话语间特意强调侯沧海的身份,道:“李市长,刚才接到办公室电话,我和董事长特意过来汇报工作。”
李永强又戴上眼镜,看了一眼侯沧海,道:“侯董事长也来了。唉,年龄大了,眼睛不太好,看人模糊。”他对正在泡茶的秘书道:“小会议室有没有人使用?侯董事长来了,我们到小会议室谈。”
到了小会议室,李永强便恢复正常交流状态,还是以侯沧海为首。
“六建司拆迁遇到些麻烦,你们肯定知道。”李永强直接用了肯定句,语气非常坚定。
侯沧海没有否认,道:“当时他们打架的时候,我和陈杰正在工地上,看见了全过程。”
李永强道:“带头打架的叫包方,听说在你们工地做土石方?”
侯沧海爽快地道:“包方算是地头蛇,我们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将土石方包给包方。”
李永强原本以为侯沧海会找理由回避包方是地头蛇之事,没有料到其很直白地承认了,原先准备好的一套说辞全部用不上,缓了缓语气,道:“今天找你们来商量一下,能不能暂停包方项目,给他一点压力。”
李永强提出此要求以后,侯沧海哭笑不得,道:“包方在我们这里做得挺不错,我们没有理由暂停包方的项目,这是违反合同的。而且,六建司惹了麻烦解决不了,我们也不想惹麻烦。”
李永强耐心地做思想工作,再加上隐隐的威逼和利诱,道:“包方要从你们手里拿钱,你们说话,他还是会听的。侯总和杨总曾在黑河工作过,在青树村说话管用。你们两人都是从政府机关出来的领导干部,肯定能为政府分忧。你们为政府分了忧,政府肯定会记得你们。”
杨定和知道李永强是个性强的领导,见侯沧海没有爽快答应,赶紧圆场道:“李市长,我们回去就和包方谈话。只是,包方情况特殊,我们没有把握肯定能办成。”
李永强鼓励道:“杨书记在黑河威信高,你发话,肯定能效果。听说青树村有一个老支书叫包青天,在村里有威信,但是这一次起了反作用,不管他是不是支书,毕竟还是组织的人,应该听招呼。”
杨定和出了一招,道:“刘奋斗书记在黑河工作多年,他来做包青天的工作最合适。”
李永强道:“刘奋斗是党委书记,他必须把事情解决,否则不称职。”
离开了小会议室,杨定和与侯沧海边走边谈。
杨定和道:“李永强是知识分子出身的领导,自尊心很强,今天他开了口,我们若是当场顶回去,他面子上挂不住,以后会给我们添麻烦。这些年,凡是遇到拆迁烂事,都是通过多种手段下手。如果我猜得不错,市里肯定还要让黑河刘奋斗去做工作,还会让公安出面找包方,凡是能用的手段肯定都要综合运用。明天我建议到青树村包青天家里吃饭,问一问包方的想法。用手段多要钱也得适可而止,真把政府逼到没有退路时,包方也就占不了便宜。”
侯沧海同意杨定和的观点。
杨定和退居二线以后,一直在沧海集团做地产。由于他没有在核心层,侯沧海平时一般没有直接与之商量工作,见面更多是在餐桌上。这次接替陈杰以后,侯沧海重新开始直接和杨定和商量工作。杨定和毕竟是杨书记,在与政府领导打交道时分寸确实拿捏很到位,也是集团需要的人,以前对他还真是有些忽略。
每个人都不是完人,随着事业发展、生活环境变化,想法会不停地发生变化,聪明人能审时度势,根据形势调整方法,从而使事业做得更长久。侯沧海创建沧海集团,企业在困难中发展,在内心免不了还是有几分膨胀,对以前的老书记表面上尊敬,实际上也慢慢开始忽视。这一次由于陈杰出了事故,侯沧海彻底冷静了下来,开始重用杨定和老书记,重新认识到老书记的价值。
从市政府回来,侯沧海和杨定和直奔黑河老腊肉餐馆。两家人再加上张燕和周苗,吃得很开心。这让侯沧海感觉又回到了黑河时代,唯一不同的是熊小梅变成了张小兰。他很关心熊小梅,又不能直接出面帮助陷入困境的前女友,便请雀湖杨焱律师前往广州,帮助熊小梅解决那一摊子烂事。
杨焱前往广州以后,他便强行将此事忘记,不去过问。
次日,侯沧海、杨定和又到了包青天家里喝鸡汤,特意叫上包方和陈汉杰。在席间,杨定和问包方到底是什么打算,并提醒其要注意进退,免得最后惹火烧身。
侯沧海则讲得更加直接:包方既是青树村村民,还是社会大哥,若是继续闹下去,小心被打屁股。
包方已经感受到了来自各方的压力,在侯沧海和杨定和劝说之下,顺势答应再与江阳区对话。他特意强调只和江阳区谈,不和六建司接触,更不理会拆迁公司。
包方能代表两个院子重新与江阳区进行对话,这算是一件好事,杨定和随即把这个消息报告给副市长李永强。
喝过鸡汤,杨定和留在工地。
侯沧海回到江州面条厂,见梁毅然房门打开,便走了进去。
“陈杰正在脱毒。”梁毅然神情压抑。
“能不能戒掉?”侯沧海抱着希望,想听好消息。
“我询问了专业人士,他被人骗吸了高纯度的东西。从戒毒所出来后,很容易复吸。这不是意志能控制的,那个东西破坏了身体神经系统。”梁毅然神情严肃,透着愤怒,道:“这些人太狠毒,要置陈杰于死地。”